014身處險境
清芷先看了眼旁邊站著的丫頭,喝道:「還不去端茶來。」待那丫頭挑簾子出去就指著廷瓏冷笑道:「就你賢惠,我打聽了還不是給你出氣,偏你攔著。」
廷瓏忙走上前去作揖,笑著道:「姐姐的心,我豈有不知的?若是在我家裡,這樣輕狂人衝撞了姐姐,我也必要查實發落了給姐姐出氣,可今時不同往日,那兩人是客,好意來賀外祖陞遷,又不是咱們家的奴才背地裡嚼蛆,拉出去賣了省事。況且她們嚼舌頭雖厭惡,也不過說些家長裡短,我瞧倒沒什麼惡意。」說著抬眼笑看清芷道:「倒像是羨慕咱們家富貴,想要攀高枝呢。」
清芷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她們也配!」
廷瓏就笑嘻嘻的:「她們這等不配的,咱們又何必當回事,氣壞了自個可不值當的。」
清芬也說道:「這起貧嘴爛舌的背著人的話又能好聽到哪去?若是大張旗鼓的去查,只怕驚動了她們,倒叫她們恨上了。瓏兒這樣明白事理才好,咱們只心裡有數就是了。」
廷瓏見清芷面上猶帶寒霜,就撲哧輕笑了一聲拉著清芷的袖子搖晃:「可見這才是正經的千金小姐呢,從來一句惡言不聞,針尖大的委屈也沒受過的,才把那兩句歪話當個大事。」
清芷見她笑得沒心沒肺,剜了她一眼:「這話我聽著耳熟,老氣橫秋的,倒像是你嬤嬤常教導你的。」
廷瓏就笑道:「姐姐也知我說的都是老成話,就別氣了。」又道:「那丫頭怎麼還不送點心來,我胎裡帶的嬌弱,餓著了可了不得。」
說的姊妹幾個都笑了,清芷忙呸呸吐了兩聲上前扭著廷瓏的耳朵罵道:「這死丫頭,沒的咒自己取樂的。」
又一疊聲的喚人去傳點心,姊妹幾個為著躲清靜,午飯也沒好生吃,如今都餓了,各自略進了些。
正說笑,一群丫頭婆子呼啦啦擁進院來慌慌張張的問看門的丫頭可見著了幾位姑娘,那丫頭就回說幾位姑娘並表小姐都在屋裡進點心。
清芷的大丫頭叫文鶯的就率先挑了簾子進來,看幾位姑娘都全須全尾的在屋裡頭坐著說話,先撫著胸口念了幾聲佛,又說:「姑娘們也疼我們一疼,一句不說就沒了影,先前只當是有別的丫頭跟著,老太君送飯過來才知道竟一個人也沒帶,唬得咱們出了一身的汗,又不敢告訴人去,一間一間的找,姑娘們倒好,在這消停喝茶,可知我們急的要上吊了。」
清芬聽她說了一車的話,那語氣跟清芷一點不差,心想什麼主子教出什麼丫頭來,就歪著頭看著她笑。
清芷也笑道:「這丫頭,可見讓我慣壞了,自己跟丟了人,反到排遣起我們來。」一句話說的文鶯臉紅起來,訥訥不敢言。
清芬就笑道:「快給我們鶯兒姑娘道個乏,把這點子點心吃了吧。」文鶯也不接點心匣子,恨恨扭身跑了出去。
想著她們忙著找人怕是午飯也沒工夫吃,清芷到底叫把送點心送到耳房給跟她們幾個的丫頭婆子墊墊,又喚人去傳了飯。
到申時,老太君屋裡來人請幾位姑娘到前面去送親眷。送了外客,老太君也倦了,廷玉跟廷瓏也不再住,跟著姚氏一道回家去。
轎上,隨意將亭上那兩個婦人的話掐了說自己體弱那段講給姚氏聽,姚氏聽了,也不問這話時誰說的,只諱莫如深的笑了笑,何氏也在一旁抿著嘴笑。
才到家張英就回來了,廷瓏正在裡間炕上帶著天賜描帖子,只聽見姚氏在外間伺候張英洗漱,把廷瓏聽見的什麼張英現任著禮部侍郎,又管著詹事府的話說給張英聽。
張英聽了半晌沒說話,換了衣服囑咐姚氏明日弄幾個家常菜,請了老泰山過來晚飯,說著轉身進了裡間。
廷瓏見張英臉色凝重,趕忙在炕上跟張英行了禮,嗲聲道:「老爺幾日沒見我,想壞了吧。」
張英見她撒嬌也沒個反應,只道:「頑了這幾日,明兒起到書房好生讀幾日書,將這落下的功夫補回來。」
廷瓏心裡怪自己話多,嘴上忙答應著,又說明兒上學要起早,行了禮就回屋去早早歇息。姚氏見廷瓏耷拉著耳朵,牽著天賜逃走了,心裡好笑,歎道:「老爺真是的,非把孩子們嚇得一個個避貓鼠似的。」
張英就道:「自古只說嚴父慈母,可見有你一個慈愛的就夠了,我焉能不督促他們上進。」姚氏見他上來就說道理,就不再辯駁。
第二日廷瓏下了學回後宅不見姚氏,滿屋子也不見伺候的人,正要出門去找,見何氏端著茶過來,問了才知外祖來了,在書房跟父親和大哥哥說話,太太親下廚去了,只留了何氏在這伺候著。
廷瓏心裡好奇,昨天那兩句話怎麼讓張英這麼緊張,就假作回房,悄悄拐到內書房的東窗去,所幸一院子的人都打發出去了,也不用背人,窗戶大開著,她輕手輕腳貼著牆壁靠過去。
半天悄無聲息,正以為裡面沒人,就聽外祖壓低聲音道:「如此一來卻是個燙手的山芋,我這一向心中困惑,想這九門提督,事關京師防衛,最是一等要緊之地,向來非宗室親貴者不得出任,何故將我調回。這樣說來,這卻正經是個命懸一線之地,一不留神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事呀。」
廷瓏聽到這裡心下大驚,人都道姚家一門正是顯赫,怎麼就到了這樣的地步。
就聽張英寬慰道:「老泰山不必過憂,想來事情還不到那一步,咱們好生盤算,自然能化險為夷。」又道:「廷瓚這幾日就能開出缺來,我與吏部主事已打好招呼,仍去外任,略升一格,任杭州府布政司經歷。你外祖與我已是求抽身而不得,只能勉強把你摘出這是非窩。
廷瓚一一低聲答應了。
姚孫森也道:「你爹這樣安排很好,我在江浙一帶經營二十年,你去那裡可保無虞。」
廷瓏知道姚氏是想將長子留在京裡任職的,沒想到父親又親手把大哥哥送去外任,就為了避開什麼是非窩。心中疑惑,大哥哥這樣的低級官員,還有什麼是張英這樣的一品大員罩不住的?
一時又聽外祖道:「你掌管詹事府,當今又調我來任九門提督,安知不是聖上疑心太子,有意試探。我遠離朝堂都聽說太子背德,當今甚為不滿,父子相忌已到了不能容得地步。狗急了還要跳牆,何況太子如今有了兵權?若是肯聽天由命,束手就擒才是笑話。聖上這樣安排,豈不是把咱們一家都掛在太子車上?若到了那魚死網破之日,怎樣結果都逃不了干係。聽從了太子部署,事敗就落得謀反大罪,若是不從,他捏死咱們不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半晌又歎氣道:「不如我上表推說老邁,求當今開恩准我致休。」
張英緩緩道:「老泰山才過天命之年,當今豈有不知,此事必不能成。我想著此事只在太子一念之間,若他靈台還有一點清明必不至於鋌而走險,想當今春秋鼎盛,他羽翼尚未豐滿,靠著咱們這點兵,但凡不是背水一戰,豈能生出那不測之心。」
姚孫森歎道:「別人不能,太子就說不得了,這個位置乃是天下第一可危可慮之地。進一步就是九五之尊,退一步欲做常人而不可得,當今又寵愛小韓妃所出幼子,屢屢有換儲之意,難保太子不會先下手為強。」
廷瓏聽到這,心裡不由一沉,想不到張姚兩家竟牽涉進立儲這樣的大禍裡,一時心亂如麻。
就聽張英道:「老泰山這九門提督事關衛戍京城,在誰的手裡都是一把利器,當今英明,必不會授柄於人.我揣測聖意,想來當今雖疑太子居心,有意叫他自投羅網,卻也將後路堵得死死的。提督府副都統榮祥,原是聖上身邊的三品帶刀侍衛,最是忠誠不過,想是聖上怕九門生變,在老泰山那裡加了雙保險。何況還有豐台大營,西山銳健營拱衛京師,太子若是真有那樣的心,只怕略一動彈,就叫聖上碾死了。老泰山只要但聽聖上一人的諭旨,看好榮祥,他不動則我不動,就不會有大礙。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做這太子屬官,父子君臣相疑到這個地步,就算太子這次不反,也難保以後,與他一脈到底難逃其咎。」
廷瓏聽到這,知道張英已同外祖想好對策,有意逃離這風暴中心,心下稍安。怕站久了有人瞧見她聽壁角,悄沒聲的沿著來路回去自己房裡。
進了屋子還聽見自己心在腔子裡跳的撲通撲通的。覺得口乾,喊了聲蓮翹,卻見紫薇走上前來答應,才想起蓮翹昨兒著了涼剛送外院去修養了。便隨口囑咐紫薇吃了飯去看看蓮翹那可缺什麼東西,伺候的婆子經不經心。
喝了茶,廷瓏心裡仍舊是七上八下,她知道哪個社會都是居上位者掌管殺伐決斷,封建社會則更加殘酷,捲到這種天家事務中來,最是凶險不測。她信任張英,信任他對局勢的分析,也信任他一貫謹言慎行的那份沉穩睿智。但是天家無情,安危掌於別人之手的這份不安是沒法消解的……而她,張廷瓏,卻不知自己能做點什麼。
雖然張英很清楚的表示要遠離朝堂的這一潭深水,只是,在一局布好的棋裡,一個棋子想要說不干就不幹了,可能嗎?
廷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對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在古人之後,議古人之失易;處古人之位,為古人之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