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顧子軒時候,甚至還不是個人形,倒是一嘴雞毛,被裝在籠子裡,鼻樑上還掛了一道血,最引以為傲的漂亮尾巴還被人抓禿了一撮毛。
第一章
妖物誌或者□裡,女妖怪出場總是個曼妙華麗的場景,尤其是狐狸精,總要來個竹林深處白衣翩躚的傾城一笑,或者漫天花雨裡的妖嬈轉身,務必讓每隻出場的狐狸精都有自己的個性和特色,或清麗或艷色,再不濟,也要有個清秀模樣,然後妝容精緻表情柔媚地福個身,讓對面的書生魂牽夢縈心生魔障才好。
可惜這些都是騙人的。
我第一次見到顧子軒時候,甚至還不是個人形,倒是一嘴雞毛,被裝在籠子裡,鼻樑上還掛了一道血,最引以為傲的漂亮尾巴還被人抓禿了一撮毛。
舉著籠子的家丁是個壯漢,他一臉邀功的得意神色:「少爺,別看這狐狸小,可膽子不小,動作也靈活,我花了一晚上佈置陷阱,一路窮追不捨,才終於拿下了這畜生。」然後他把我往前舉了舉,「少爺你看,這毛色可光滑著,品性也好。這畜生偷了我們不少雞,如今被逮到了,也該是償還的時候,我看馬上也要入秋了,少爺拿著這玩意兒給吳小姐做件狐裘,倒是不錯的主意。」
我原先都蔫蔫地蹲在籠中,聽到這家丁如此惡毒的主意,忍不住渾身炸毛,弓起了身子吱吱地叫起來。這分明是污蔑,我此次遭難雖然也是自作自受,但這顧家的雞,我卻是第一次光顧的,原先那些個,明明是住我隔壁洞的黃鼠狼偷去的。如今這顧家累計的仇恨,倒要我一個年輕狐狸來償還。而想到狐裘,我身上便不免一陣顫抖,被剝皮抽筋的苦楚,我的祖上也不是沒人受過,但只是沒有哪隻狐狸能活著寫下那感受罷了。我還記得我年少時候,那被人剝光了皮毛丟在洞口的紅毛大狐狸,她原先有個極漂亮的人形,原形也是我們族裡出色的,那時卻是血肉模糊的一團,只留兩個眼睛裡咕嚕嚕地滾出淚水,而那鹹澀的淚水落到她血肉模糊的狐狸臉上,卻又疼得她哀鳴。
想到此處,我不免覺得前途暗淡,那昂揚的鬥志也都偃旗息鼓起來。如今我為魚肉,他們是刀殂,是殺是剮,也不過一句話的光景。人就是這麼殘酷惡毒的物種。可憐我還是個剛下山的狐狸,昨晚偷雞太倉促,除了咬了一嘴雞屁股上的雞毛,其餘連個雞的味道都沒嘗過,卻要把一條年輕的狐狸命交代在此處,不能為我族以後的宏圖大業添磚加瓦,實在是內心淒苦。如此越想越傷心,我便吱吱哀嚎了幾聲,坐在籠中,把尾巴收攏了細細舔起傷處來,眼裡也吧嗒吧嗒地落下幾滴淚來。
可顯然狐狸落淚的場景沒讓對面的顧少爺覺得這能落淚的狐狸是個狐狸大仙,因此他也沒有要放我一條生路的表示,相反,他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籠中的我,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做狐裘倒是不錯的主意,可惜這狐狸被你們逮住時候傷了點尾巴上的皮毛,還是再將養一陣,等毛色光滑了,再拿去王五家的皮貨鋪子。」然後他望著那家丁來了一句,「你有功勞,待會兒去賬房領十兩銀子打賞。」
那家丁聽了打賞,眼睛也瞇了起來:「多謝少爺,那這狐狸是放到哪處園子去?」
「先放我廂房的外室去,這狐狸腿上似乎也有些傷,回頭包紮了再送去柴房。」
這顧少爺說完,似乎有事也走開了,我便被家丁提溜著帶到了廂房,這是處幽靜的宅子,我被放在桌上,旁邊擺放了些精緻的茶點,香氣宜人,我嚥了嚥口水,昨夜冒險偷雞便是因為餓的沒法,如今偷雞不成,這肚皮更是難受,於是便隔著籠子伸出爪子,想要去夠那茶點,可惜我的前爪太短,只能乾瞪著點心,急得在籠子裡打轉。
這顧少爺回房看到的,便是我這番場景,他似乎也沒料到我這個沒心沒肺,剛經歷過生死一線的狐狸,是個那麼貪吃的個性,倒是笑了笑,拿了旁邊的茶點,遞進籠子給我。
我得了茶點,抬頭看了眼顧少爺,覺得他也不是那麼十惡不赦,至少他那白玉般的臉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笑起來也斂去了一身冷然,露出星點的暖意來。
不過此刻,我也沒時間深究他的臉或者其他什麼。我實在餓的慌了,拿起那茶點便往嘴裡塞,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爪子,眼巴巴地又繼續望著顧少爺。他果然表情又柔和起來,隔著籠子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狐狸臉:「這裡都沾上了。」然後他又遞了幾塊糕餅給我。
我接了糕餅,卻也沒急著吃,剛才那些茶點已經讓我有了力氣,這顧少爺看著也似乎也是個有善心的人,我便一把抓住他伸進來餵食的手指,然後放低了身子,哀哀地看他,眼淚也開始在眼眶打起轉來,為表示討好,我甚至伸出了狐狸舌頭,和個大黃狗一樣細細的舔了舔這顧少爺的手指,然後把我的狐狸頭在那上面諂媚地蹭了蹭。
這一連串動作下,顧少爺倒沒什麼表示,只是指著我的前爪:「來,把腿伸出來我看看,你似乎腳上也受了傷。」
我顯露出一幅很通人性的表現,即刻把前爪伸了出去,那裡在偷雞時候不小心中了埋伏,被個捕鼠器夾了一下,雖然止了血,但皮毛覆蓋下仍然是皮開肉綻。
顧少爺便拿了藥酒,翻開我的皮毛,細細地塗起傷藥來,那藥水滴在傷口,也有一陣陣細微的疼痛,我忍不住吱吱叫起來,下意識地也想把爪子抽出來,奈何這顧公子竟然力氣很大,執意地抓了我的爪子,直到包紮好才鬆開。
「把尾巴也拿過來看看。」這顧少爺又繼續對我說道。
可這次我卻遲疑了。尾巴對於我們狐狸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從小的習慣便是,只給自己的父母或者將來要成親的人摸。所以摸尾巴對於我們狐狸,可以算是非常羞恥和私密的事情,斷然是不能隨隨便便給人摸的。
我抬頭看那顧少爺一張雪白的臉,嘴角也漾著似笑非笑的神色,在籠子裡打了幾個轉,最終狠了狠心,還是試探的把尾巴送到了他的手裡。他用手握住了我的尾尖,細細撫摸了兩下,我有點癢,但仍然用尾巴討好地在他手上掃了掃。他笑了。
我便用兩隻前爪著地,殷切地看著他,喉嚨裡也吱吱地發出些討好的聲音,只希望我的配合和乖巧讓這顧少爺心生憐惜和慈悲心腸,放我一條生路,也不枉費我忍辱負重把尾巴給他摸。
大約我的尾巴蓬鬆柔軟手感不錯,這顧少爺順勢摸了很多把,也特地拿過我禿毛的那一小段前後審視,看到這處我心中便有些鬱結,這顧少爺家的老母雞也不是吃素的,我剛照準前面一隻小雞撲過去,卻不料腹背受敵,被那老母雞把尾巴啄禿了毛,而小雞也聽到動靜轉身跑了,害我只啃到一雞屁股的雞毛。
摸了許久,這顧少爺終於鬆了手,我把尾巴收過來,等了會兒,頭上終於響起顧少爺的聲音:「你這尾巴大約也要十幾日才能長出新毛,這幾天就給你補補,我找廚房殺幾隻雞來。」
我聽得滿地打滾熱淚盈眶,忍不住跳起來用兩隻前爪握了拳,對顧少爺做了個揖。卻不料這顧少爺眼波流轉,又自言自語般的補了一句:「我給你吃雞,你也要好好把毛色重新長得油光瓦亮起來,我也才好拿你去做衣服送人。」說完便轉進了廂房的內室,不一會兒就傳來熄燈上床的聲音,空留我呆了一張狐狸臉,在黑暗裡煩躁的咬籠子。果然我不該心存僥倖,人都是兇惡的東西!我想到這姓顧的少爺摸了我的尾巴,還那麼多下,頓時羞愧的滿臉通紅,心中恨恨想著,只要我一出籠,我一定要一口咬死他!。
作者有話要說:
短篇,等我有空考慮重新架構寫成長篇。這日子過得苦悶的要死了啊!
第二章
可惜天不遂狐狸願,第二天這顧少爺起床,我便立刻跳起來橫眉冷對,可他竟然就只撇了我一眼,便轉身走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有回來,我餓的眼睛發花,恨恨地罵著這不講信用的愚蠢人類,昨天還說給我吃雞的,今天卻連個像樣的早飯都沒有了!
好不容易午後他踱步回來,我已經有氣無力地趴在籠子裡了。然後他把我從籠子裡抱出來,一手捏著我的脖頸,一手餵了顆烏黑的丸子給我。那丸子又忒大,我一口嚥下去,差點噎死,只能憑空翻了好幾個白眼,才緩過一口氣來。卻不料這丸子剛下肚,四肢百骸間卻是灼燒般的火熱一片,當即難受的我不顧形象地翻滾起來。
好在這姓顧的見我吃了那丸子如此癲狂,立即抱住了我,手也不停給我順毛,終於才穩定了下來,他這才施施然起身,命下人帶了只燒雞過來,然後他想起什麼似的,又吩咐了一句:「記得再帶壺酒來。」
好在下人見他神色嚴厲,很快地便帶了東西來,那顧少爺把我按進懷裡,防止我脫逃,一手準備把燒雞撕小了餵我。我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們狐狸吃東西向來不在乎斯文,我餓得狠了,便一口咬上了那燒雞的雞屁股,也算是洩憤。那顧少爺卻愣了愣,然後春風化雨般的笑了,也不在乎因為我剛才的一撲騰而弄到他衣襟上的油污。我便也不再理睬他,剛才那顆黑丸子讓我還心有餘悸,此刻來了燒雞,卻想,即便是死,也要做只飽死的狐狸。當下便不顧三七二十一地狂吃起來,直吃到嘴角臉上全是一層油光,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露出圓滾的肚皮翻了個身,而剛才那一壺酒,我也不顧那少爺的臉色,便竄上桌對著瓶口就啜吸起來。是上好的桂花釀,甜膩而芬芳,可惜喝多了後勁很足,不多時,我那狐狸臉上便掛了兩條飛紅,眼睛也水汪汪的聚焦不起來,只看見眼前的顧少爺也是兩個影子交相輝映。
之後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喝完酒後,我的身體也輕飄飄起來,朦朧間就感覺心口一陣火辣辣的疼,之後竟然夢到自己變成了個人形。只是第二天早上起來,我還是那身狐狸皮毛,四爪著地,並沒有成為個容色傾城的美麗女子。想來也怪,我其實是狐狸精裡面很特殊的一隻,修行了千年,卻惟獨變幻不成人形,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身邊的狐狸們一個個人模狗樣地學著人的樣子滿口之乎者也,每每他們下山以後講述的那些人世間的見聞,讓我欣羨不已。可見皮囊的作用確實很大,如若此刻我是個人,那顧少爺但凡不敢這般拘著我,可惜我長了渾身皮毛,啃了嘴雞毛,便是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好在如今我已經不在那讓人屈辱的籠子裡了,可腳上卻被牽了個線,另一頭就繫在桌子腿上,我回頭狠命地咬那根線,它卻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紋絲不動,只咬的我痛苦無比。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發現,脖頸裡什麼時候竟然也被掛了個銅鈴,怪不得當才一走動便要傳來點什麼聲音。我心裡憤恨,即便我是個後進的連人形也修不出來的狐狸,也不能這麼羞辱。
而這種羞辱感在下午達到了頂點。
我見到了隔壁洞的黃鼠狼。一般情況下,他鄉遇故知,總該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場景,可我卻寧願那黃鼠狼沒見著我。只因為我這般慘淡形容的樣子,實在沒法和嘴角抹油,皮毛光滑的他相比。可這傢伙卻眼睛尖得很,左右一看周圍沒人,便大了膽子搖頭晃腦地朝我走來。
「青青,你怎麼弄成這樣?」黃鼠狼湊過頭來,細細打量繫在我脖子上的鈴鐺,然後眼珠子也滴溜溜地望著我轉。
「你還有臉問我?!如果不是你之前一直來顧家偷雞,讓家丁有了防備,我能第一次就被抓麼?我這是被你連累了。現在這家的顧少爺要扒我的皮,你得救我出去,不然我死了一輩子不饒了你。」我齜了齜牙露出個兇惡的表情,嚇得黃鼠狼也退後了一步,然後他來來回回忘了忘四周:「如今這裡守衛不嚴,連我都能溜進來,可惜你這腿上的繩子似乎有點來頭,沾了點仙氣,我們妖怪都是沒法自己咬斷的,還有你脖子上那個鈴鐺,也用了仙家法術,不是輕鬆能解下來的。我看當前的唯一辦法,就是你變成人形,然後大搖大擺從這裡走出去,即便遇到那個顧少爺,也能用美色糊弄過去。」然後他抓了抓頭,「當然,前提是你是一隻有美色的狐狸精。」
聽他這麼一分析,我頓時洩了氣,要我變成人形,真是比咬斷那繩索都難,正哀聲歎氣,卻見家丁的聲音從外院傳來:「我剛看到的,一隻膘肥體壯的大黃鼠狼,竄進這個方向了,似乎在少爺的外廂房。看我不把這畜生也拘了,剛才廚房還被他偷去一大塊雞肉。」
黃鼠狼也聽到了這聲吆喝,可惜他正準備逃,那家丁已經拿了木棍,站在了廂房的門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黃鼠狼又轉過頭對我吱吱叫了幾聲,他情急之下講了他的方言,我聽得不甚清楚,而正當我琢磨他意思時候,便是一陣煙霧襲來,緊接著,門口那幾個家丁也開始哀嚎。
這是一陣帶了臭雞蛋味道的氣體。伴隨著「彭」的一聲,氣體的主人便趁著家丁的慌亂拔足狂奔了。我一邊用前爪摀住鼻子,一邊和家丁一起咒罵,這該死的黃鼠狼,竟然放屁逃生了。適才才暈暈乎乎想起來,剛才他轉頭吱吱的那陣囑托,該是好心地要我捂上鼻子的。
第三章
這日顧少爺終於又來了。我近幾天已經很是盼望他的到來,每次他的氣息一到門口,我便要舉了爪子正襟危坐。因為只要這顧少爺來了,我便有雞吃,有酒喝。
可惜今天他卻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女子眉頭畫得一副剋夫相,卻還要掩了嘴角裝作羞澀,那副眼珠子卻是恨不得貼到那顧少爺身上,如若這目光有溫度,顧少爺的薄衫該早早被燒出兩個洞來。他在桌上擺了酒席,引那女子坐下,便一起對酒吟詩起來,竟然忘記了我一般,甚至都沒丟塊雞骨頭給我。
這幾日我摸清了那顧少爺的脾性,只要乖巧地聽話,他總是好相處的,也很大方,自我住進他家以來,我頓頓都能吃雞,這幾天尾巴上的新毛也開始長出來了。如今他這副不管不顧的態度,我卻是有些不滿,平日的晚飯都是我和他兩人一起的,如今卻多了這麼個庸脂俗粉,實在叫我生氣,於是我便從幕簾後面突然竄出,照準那女子腳上便是一口。
那女子果然驚天動地的一聲吼。那嗓門,簡直像是馬車開過時車輪碾壓土地的聲音。她喊完以後,似乎才注意到顧少爺,立刻羞紅了臉,嬌嗔地道一句:「顧少爺怎會養這般不通人性的畜生。人家腿上好疼。」
顧少爺便道了歉,吩咐了幾個下人去拿了些藥膏來,這之中他抽空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墨黑的眼珠子背著光看過來,竟然如狼般發出綠油油的光,嚇得我吱吱叫了一聲,又鑽進了幕簾。
「吳小姐,這便是我給你說的狐狸了,養著它,也只是因為抓捕時傷了皮毛,這幾日為了讓它養養肥壯,便也只牽了根線,讓它自由活動一段,等時日到了,便給你做件狐裘。料想這通體雪白的狐裘,也只有吳小姐這樣的天人之姿才可以穿出風骨來。」
那女子一聽這話,便立刻用柔柔的眼波看向那顧少爺,恨不得禮義廉恥全不顧地要委身他一般,可此時,顧少爺卻叫了下人:「吳小姐今晚受驚了,還請你們把她送回府吧。」
那吳小姐便哀怨而含情地看了顧少爺一眼,似乎是怪罪他的不解風情:「子軒,你真是的。」
我也這才知道,原來那顧少爺,全名是顧子軒。
畢竟如若我逃不出去,這便是將要殺掉我的人的名字,我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卻是心痛如刀絞,彷彿有什麼東西,阻隔著我的記憶,那裡空濛一片,卻帶了惆悵和失落。我又念了一遍,這種感覺彷彿才被壓了下去。
總之我感覺很不好,這頓我還沒喝酒,頭卻有些暈乎乎的。彷彿什麼情緒要破殼一般,面對顧少爺對那吳小姐的說辭,我關注的重點,竟然不是要把我扒皮做狐裘,反而是,那吳小姐怎麼能算是天人之姿?!怎麼能配得上我的皮毛!我的皮毛,只有穿在我身上最好看!如若我變成了人形,定然比這吳小姐貌美不知多少倍!。
好在變成人形這個想法讓我想起了點正經事。即便這顧子軒面若冠玉,我很喜歡他的燒雞和他撫摸我被我順毛時候的舒適,甚至是他的軟榻用來打盹兒也甚好,可惜我到底還是想多活些時日的。黃鼠狼也說了,如果我想脫逃,怕是變出人形便是唯一的途徑了。
如此想著,我便越加想變成人形,這個時候,計較的就少了,即便是個歪瓜裂棗長滿麻子的臉,也總比這個長滿毛的狐狸臉強。
而送完吳小姐之後,顧子軒倒是又回了廂房。這回卻在我身邊蹲下了身,用手摸了摸我的頭,我想到眼前這個笑著的人要拿我做狐裘,便惡狠狠地上前咬了他一口,許是最近雞吃多了,牙齒也鋒利了不少,這一口下去,我便覺得腥甜的血味充斥了喉間,而抬頭看顧子軒,卻是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並不抽回手指,只是有些愣神:「你到底是會怨恨的。」他笑瞇瞇地說道,「是看到我和吳小姐在一處不開心了?」。
我吱吱叫了兩聲,然後有些賭氣地把頭扭向了一邊。顧子軒見了,卻是毫無同情心地哈哈大笑,然後才用手捏了捏我的耳朵,把我的狐狸臉轉了過來:「你害怕麼?被做成狐裘?」
我學著狗的樣子在喉嚨裡低低地吠了幾下,但顯然毫無氣勢,顧子軒除了笑仍舊是笑,然後他把我一把抱進了懷裡,用手梳理我背上的毛髮:「你見過哪只要被做成狐裘的狐狸每天被喂雞吃的麼?」
我心中一激盪,看來顧子軒還是對我有些感情的,而想到不用被做狐裘,我更加安心往他懷裡蹭了蹭,那種溫暖讓我愜意而舒服。可他下一句便有打消了我的慵懶。
「不是都說,狐狸會報恩麼?我如此餵你,如此待你,你若還不能變出個貌美狐仙來,那看來便真是個尋常的狐狸,物盡其用,我也就只好做個狐裘去討好別人了。」
聽罷這番話,我急得吱吱亂叫,我確實是個狐狸精沒錯,但卻是個修行不到家,變不成人形的,我這點道行,連說人話都不行,甚至完全不從向顧子軒解釋說明,一聽如果自己變不成個人,就還是要被做了狐裘,便煩躁不安。不知為何,每每聽到那吳小姐或與那吳小姐扯上關係的事,我一顆狐狸心便要火燎火燎的,胸口也一陣一陣的疼。
而顧子軒在說完那些話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才踱步進了內室,空留我一個人在那裡絞盡腦汁想那變出人形的咒語。
第四章。
皇天不負有心人,那個晚上我確實終於變成了人形,可惜也不甚光彩,倒是灰頭土臉的。
長夜漫漫,那晚的我自然是無心睡眠的。內室的顧子軒倒是睡得安穩。我在外室踱步,可踱到一半,就發現不對勁了。我嗅到了布匹燒焦的味道,循著這味道,再看到眼前場景,便知道大事不妙。
那是顧子軒的臥房,一小截蠟燭大概被風吹倒了,卻正好倒在了窗邊的簾幕上,此刻已經起了火舌,正一點一點地慢慢朝著床邊擴散而去,我腿上繫著的繩子只夠我走到內室的門口,能大致看清裡面的情景,卻沒法再往前了,自然,這局限的活動範圍裡,我也是沒有辦法後退的。如果這火勢變大,而顧子軒還是和死豬一般沉睡不醒,那別說他,就是我,也得陪葬。
這是火已經燒得辟啪作響了,甚至開始冒出一陣陣嗆人的濃煙,可是顧子軒竟然雷打不動地躺在床上,我在內室門口吱吱地喊破了嗓子,他也毫無反應,眼見那火舌都要往他身上撩去。
這一刻,我發誓,我內心想變出人的慾望從來就沒有這麼強烈過。想到顧子軒給我吃的雞,給我喝過的酒,其實他也算個馬馬虎虎的好人,這樣死了未免太可惜,即便是死,他也該是被我咬死的。
這時候內室的地面上因為火的灼燒竟然也有了點滾燙的意味,我後腿被繩子牽制著,只能仰著脖子努力把前爪伸過去,卻不料那地面把我的爪子燙的一縮。我只能回頭試圖咬斷繩子,可咬得腮幫子都合不攏,那繩子還是紋絲不動。我掙了兩下。突然五臟六腑裡發出一種正被灼燒的疼痛感,和那日吃下黑丸子之後的反應如出一轍,但這次卻更加猛烈,持續的也更加久。我疼得趴到地上。入眼的週遭景象也開始漸漸模糊,再睜開眼,卻見所有物什都變小了。
我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糊塗了,可當伸出來的不是我那毛茸茸的爪子,臉上也是一片光滑,沒有那一臉狐狸毛,再一看自己身形和腳下,才驚呼了一聲。
不是週遭的物件變小了,而是我變大了。千鈞一髮之際,我竟然激發潛能,變成了個人形!真是可喜可賀!
變出人之後便好辦多了,我不用再只依靠牙齒,手指比爪子更靈活,我彎下腰解開了腳上的繩子,便飛身衝進了內室,心裡嘀咕著,顧子軒,算你走運,遇上我修行得道,算做順水人情,救你一命,也算報了你的燒雞之恩。
以前黃鼠狼在山下偷完雞以後總愛悄悄蹲在樹叢裡聽乘涼的人講述人世間的故事,那裡面英雄總在救完人以後有個完滿的結局,即便不是有了流芳百世的名聲,也要叉著腰英姿颯爽地指點一番江山。這黃鼠狼很是艷羨,每每聽完這些故事,都要來和我複述一遍,日積月累,弄得我也有點英雄情節,總想著自己也英雄一回。
然後等我把顧子軒弄醒,卻並不是什麼英姿颯爽的情景。屋內的火勢太大,我一身白衣被燒得七零八落,頭髮亂糟糟一片,真真是灰頭土臉,讓我心疼不已。這白衣是我的皮毛所化,如今這破損的程度來看,等我變回原形,該是個斑禿的狐狸。想到此處,我不禁悲從中來,也不再顧忌,一屁股坐下就嚎啕大哭。
這顧子軒便坐在我對面打量我,臉上卻噙著笑。他在我變成人形把他叫醒時便恢復了神智,一門心思卻不在火災上,倒是一直盯著我的臉看,臉上浮現出柔和的表情。我不禁停下了哭,苦著一張臉看他,思忖著,這顧子軒該不是是突遇變故,被這火災一驚嚇,變成傻子了吧?這麼想著,便要上前查看。卻不料這顧子軒卻握了我的手,把我順勢一拉,我一個腳下不穩,便跌進了他懷裡。
「青青,青青。」他笑了笑,用手指描摹了我的眉眼,似乎看出我眼裡的疑惑,便好心解釋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很久很久了。也一直在等你。」
我仍然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疑惑地眨了眨眼。
顧子軒卻是笑的不可抑制:「前世你可是個精靈古怪修行悟性也很高的狐狸,如今怎的變得這般傻氣?你記不得我也沒事,我記得你就好,你只需記得,我是顧子軒,你以後的日子都要和我一起過。」
我仰頭試探地問了句:「你會每天給我吃雞麼?」。
顧子軒點了點頭。
我卻還是信不過他,人類總是善變的,便搖了搖頭:「我要自己回山上。你的燒雞的恩情我也報過了。」
顧子軒卻不依:「你的恩情報了,可是我的還沒有呢,你救我一命,我願意以身相許。」說完他便抱了我往另一個廂房走去。。
第五章
事後我便只能在顧子軒處住下來,他說他以前還摸了我的尾巴,也一定要對我負責。我想了想,他每天都給我吃燒雞,我確實捨不得咬死他,更何況他用手摸我背時候很舒服,加上人長得也是養眼的,留著也不錯。
而之後我也才稀里糊塗地弄清楚,原來我和顧子軒是前世就有情緣的,只是他注定短命,我為了讓他續命,便掏了內丹給他,自己卻遭受天劫死了。顧子軒痛失愛人,在奈何橋邊也沒喝下孟婆湯,於是這一世裡便一直在尋我。不料我上一世裡重傷過度,不僅失了記憶,忘記了一切,甚至因為損耗過大,至今一直只能是個狐狸形態,連個人的樣子都變不出來。
那日顧子軒餵我吃下的黑丸子便是什麼十全大補丹,提升我修為能幫助我早日化形的。他開始捕了我,說要扒我的皮做了狐裘給吳小姐,也不過是氣話,順帶刺激刺激我,因為據他所說,我前世裡,是個十足的妒婦,見到和顧子軒搭訕的女子,便要化了狐狸的樣子一陣撕咬。而給他大補丹的和尚也說,需要我化cr形,是要一個契機的,畢竟總要有點外界刺激,才能激發潛能。所以那火災也是顧子軒自己安排的。
實話說,剛聽這番說辭,我是很目瞪口呆的。一來我覺得為了讓顧子軒續命而自掏內丹,這不是我的風格,二來,我一向是個淡泊名利隨遇而安的狐狸,爭風吃醋這種凡夫俗子做的事情,也不大符合我的身份地位,三來,我覺得給顧子軒那什麼大補丹的和尚必定是個騙子,因為我吃下那丸子,除了當晚的絞痛,沒什麼感覺修為精進感,甚至那絞痛,我也覺得是因為那黑乎乎的丸子不乾淨。
而顧子軒看我聽了以後一副呆愣樣子,也並不懊惱,他只是摘了朵花,斜斜地插到我的髮髻上:「晚上的雞,紅燒還是清蒸?」。
「紅燒!」我喊了一聲,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顧子軒帶來的花味道也清香宜人,離那日火災也過去數月了,我在顧子軒的照料下,皮毛早已長好,如今是個威風的漂亮狐狸。閒暇時,便變做原形,在花園裡玩耍。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那吳小姐在被顧子軒嚴正拒絕後,竟然又上門了。我氣得咬牙切齒。明明顧子軒那日抱著毛色光滑的我,已經說過,自己有意中人了,這女人卻還是死皮賴臉,看來今日要給她個死心才是。
平日我不大喜歡變作人形,今天卻為了她破例一回,甚至在鏡子前畫了點胭脂。
待我風風光光威風凜凜從顧子軒的內室走出來,那吳小姐果然便暗淡了神色:「顧少爺竟然有這樣的人間絕色作陪,怪不得…怪不得…還是我自作多情了。」說完便掩面奪門而出,搞的我摸不著頭腦,我明明還什麼都沒說呢。
之後室內便只留下我和顧子軒。他笑著看我。
我有些懊惱,正要搖身變回原形,他卻一把攬了我:「青青,你這樣真好看,就這樣,讓我抱抱。」他的手臂收攏,我便只好維持了這姿勢,讓他抱著。
此刻他的心跳我也能聽見,體溫也讓我覺得舒適,想著今天晚上的燒雞,心裡更是甜蜜蜜的暖洋洋的。我看著眼前這個人,挺拔的鼻樑,柔和的雙眼,或許我以前真的轟轟烈烈地愛過他,可惜如今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顧子軒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親了親我的額頭:「過去不可追,來日猶可待。即便不記得以前,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麼?每分每秒,不是都很開心麼?」然後他眼睛深深地望我,「青青,你喜歡我麼?」。
他一邊問我,一邊過來握了我的手,我心中一軟,千言萬語,化為一句。
「喜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