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從殷弛處回來的時候,正是午後陽光最盛的時候。只是化雪總比下雪冷,路理臣從車庫走到小樓的小段路裡就凍得手腳冰涼。
他呼著熱氣推開小樓大門的時候,裡面倒是燈火通明,只是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天頂的光透過透明玻璃傾瀉而下,金色的陽光投下了一圈的光束,恍惚間竟是想到自己獨自在那別墅的時光,孤獨卻安逸。
到二樓時,他想了想,便往席殊同的客房去,不知道有沒有睡醒了。剛近前便聽到裡面傳來低低的對話聲,路理臣驀地頓住,心中疑惑,便悄悄的貼近了房門。
「在等我些時日,待我真正能脫離爸爸的時候,我就帶你離開。」舒桐的聲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溫柔,路理臣悄悄推開了一點,從門縫裡朝裡面看,然而除了褐色沙發的一角,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卻聽到席殊同有些緊張不安的聲音,「我在這裡沒有關係,有理臣在。只是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算什麼?」說到最後卻是帶上了一絲苦澀悲哀。這樣的禁忌之戀,他要花多大的勇氣才可以說服自己?遑論說服他人。
「殊同。」
「嗯?」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接受。但是,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知道我再無法放手。相信我,好嗎?」
「可是,沒有人會祝福我們。我們這樣是不應該的,遲早,遲早我們會被發現,然後分開......」
「不。殊同,聽我說。只要我足夠強大,就沒有人敢提出異議,包括我爸爸.......用不了多久了。京城的天就要變了,我們.......」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後面的話路理臣沒有聽清。可是直覺的後面的話很重要。他的手剛作勢要推開客房門,就被身後忽然伸出的一隻大手抓住,牢牢的扣住,以至於他忽然驚嚇的顫抖都被壓了下來。
他驚得下意識回頭,看到的正是剛應酬完回來的郝斯伯,他現在正凝眸看著門縫裡褐色沙發的一角。路理臣嘴巴動了動,在對方的眼神下,又把到嘴的話吞了下去。跟著他悄無聲息的退開往自己的臥室行去。
「舒桐怎麼來了?」路理臣明知道這問題再傻不過,卻想了半天的詞,還是冒出這一句,其實他或許是想問,他剛剛後面要說的話是什麼,京城不太平了,為什麼他就能有機會?是不是舒家得知了什麼內幕,舒家會不會捲入風雨之中?如果是,倒是若是失敗會不會牽連到他的殊同?各種問題蜂擁而至,然而,他只是問了那樣一個弱勢的,根本不會被回答的問題。
郝斯伯看了他一眼,直接忽視了這個明顯水準不高的問題,他將路理臣拉到陽台上,砰的關上了玻璃窗,這裡正是離客房最遠的地方。陽台上寒冷的風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郝斯伯正色,「最近一段時間,最好小心的你的竹馬殊同。」
「是有聽到什麼風聲了?」路理臣被冷風吹的靜下了心神,想了一下,便知道郝斯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他開玩笑。那麼就是說,這次郝家和舒家是站對立的了。
郝斯伯看了一眼忽然凝起眉的人,心想,這傢伙倒的確是變了很多,遇到大事反而能冷靜思考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莫擔心,這次郝家涉足不深,只要不出意外,等到這個春天結束就會風平浪止。」
「這個春天結束?」路理臣想了想,這個春天結束會有什麼大事會發生,政界會出什麼樣的決策,但是這種內幕有哪裡是他一個商界小富能知道的?在心中計較一番後,路理臣朝郝斯伯慎重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可是,舒桐不會做這樣的事。」
「席少自然不會這樣做,可是舒桐是什麼人?他是真正的狼,若他要通過席少知道一些事情,需要親口問?或者讓席少做背叛你的事嗎?他當然也清楚你和席少的關係。」
「你是說?」路理臣眸光一跳,心中隱隱不安。舒桐是頭狼,他當然知道,只是他還不清楚那個曾經的第一公子能做到什麼地步。他會不會利用他和席殊同之間的感情?他會不會早就策劃好了一切?他對殊同,會不會只是一時興趣?
郝斯伯見路理臣神色變幻極快,黑沉的眼睛又沉了幾分,說,「你還記得在W市的時候,舒漠北還在你和顧家之間徘徊期間?」
「記得,那時他們已經相識,但是我一直囑咐殊同遠離他。怎麼?」路理臣雙手撐著欄杆,語氣被冷風吹得極輕。
「那時,舒桐曾和傅成溪有過一段短暫的交易。只是交易半路解約,所以沒有實行成功,但是這也完全可以看出舒桐此人,心狠手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他原本是打算先除掉你這個障礙,然後因牽連落魄的席少,便會是他囊中之物。」
「只是中途傅成溪答應了宋銘,會放我一馬。所以交易才會結束嗎?所以,舒桐才採取了現在這樣的溫柔政策?」路理臣頓時感到背脊發涼,緊緊抓著欄杆的手,已然發白。
「不行,我要去告訴殊同。」路理臣越想越覺得憤懣,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掉進別人的陷阱,尤其是那樣一個他再清楚不過的毒狼。在蘭廷的時候,多少健康的少年被他玩兒到了醫院?
剛要轉身,腰卻被緊緊環住,耳邊傳來郝斯伯獨有的溫熱氣息,他茫然的側頭窺探他的目光,發現那裡依舊深潭一般沉靜而深邃。可是他知道這雙眼裡,深潭之下,必定已有解決問題的計量。
「理臣,冷靜些。」果然,身後的人開始說話,聲音依舊沉穩而透著滿滿的自信。「這件事,我會辦好,你只要多注意一下席少便可。」可能是怕路理臣又在能力上多想,又補充,「畢竟這裡是我從小呆到大的地方,做什麼也比你有門路些。相信我。」
他吻了吻路理臣精緻的耳垂,唇上涼涼的濕意惹得懷中人一陣顫慄。可是卻拂不去他心中憂慮。
「郝三,我不想看到殊同難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的手足。你明白嗎?」
「我明白。」
舒桐離開後,席殊同在客房裡很不安,剛剛舒桐和他說的話,簡直讓他坐立難安。他在房中來回踱步,也不知道路理臣和郝斯伯回來了沒有。想到這裡,他停住了來回徘徊的腳步,輕輕的走出了屋外。正巧看見客廳擁著的兩人,心下舒了口氣,看起來,他們應該才回來。
路理臣看到樓上向下看的殊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他總覺得殊同的臉色異於往常的蒼白。他不自在的笑了笑,招呼殊同下來一起用餐。
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的流走,路理臣又一次感到心中空空的,沒有著落。
殊同沒有告訴他們舒桐的到來。他知道,他純潔無暇的殊同已經開始對他隱瞞,不再坦誠,至少,不再是心無芥蒂,無所不談。
殊同開始越加的沉默,而路理臣也越來越無法強笑著面對這樣的殊同。雖然心中明明想立刻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那個單純的男人,可是他怕,這將是他們之間再一個說不清的心結。
直到路理臣忍無可忍的把自己關在浴室裡咆哮,他才發現自己的衝動。他這樣不加掩飾的疏離和偽裝,看在殊同眼裡將會是什麼?他猛地驚醒,立刻擦乾了身體,披了件浴袍打算去找殊同解釋清楚。
可是他剛走出浴室,便看見倚在臥室門側的殊同,不由停下手裡的動作,任由頭髮上的水漬滴在身上,地板上。
「理臣。」殊同蒼白的唇動了動,終究只是喚了聲理臣。
「殊同,你有什麼話要說?進來說話啊。」路理臣笑著朝他走,卻被殊同抬手止住。
「只是來看看,大冬天的,你還是先把頭髮吹乾吧,免得著涼了。」說完,便輕輕笑了笑,退了出去。
路理臣呆呆的站在那裡,還保持著往前走的動作,臉色卻是失落到極點,甚至開始有些陰沉。他狠狠的將毛巾甩在了沙發上,皮質的沙發被扔的啪的一聲,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緩緩的坐到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有些茫然。
「怎麼了?」郝斯伯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頹喪的坐在地板上,垂著頭,週身遍佈黑暗氣息的路理臣。這不免又讓他回想起當初那個在殘垣斷壁下狼狽不堪的少年。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放輕腳步,走到路理臣的身邊。
「如果可以,我他媽真想殺了舒桐那混蛋。」路理臣惡狠狠的從牙縫裡擠出那麼幾句話,然後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著腦袋。
郝斯伯在他身邊坐下,將他的頭攬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微微歎了口氣,無論怎麼變,他依舊是那個重情重義的路理臣。他可以忍受自己傷痕纍纍,卻不願意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受哪怕一絲的傷害。
「理臣。」
「嗯。」他悶悶的應著。
「如果你想要守護你在乎的人,就要讓自己強大。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有餘力去守護他們。」
「就像你一樣?」路理臣抬頭看了眼郝斯伯沉著的側臉,人說,認真的男人最是迷人,大概就是說的現在的郝斯伯的模樣。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著,眸色深遠,挺直鼻樑下的薄唇緊抿,鋒利如刀刃。幸好,還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在自己疲倦的時候依靠。
「還不夠,否則,理臣為何會如此苦惱。」郝斯伯輕淺的聲音透著淡淡的無奈,「到了京城這地方,總是很容易就讓人感到力不從心。我多想只守著你,安安靜靜的生活。」他苦笑,「可是不是我們安靜,理臣就會心無他物,就會快樂。你需要的不只是愛情。」
這樣疲憊的神情,這樣無力的話語,從這個簡直像神一樣無所不能的男人嘴裡說出,莫名的就能讓人心臟揪緊,莫名的酸楚。路理臣轉過身緊緊環住郝斯伯的頸項,聲音帶著濃濃的歉意,「對不起。」
「說什麼傻話?」郝斯伯摸摸他的頭,嘴角終於溢起一絲笑容,「誰都不能只靠愛情過活,我也有親情,友情要顧忌。只是,這些都比不上我對你。」
路理臣怔住,半晌,才呵呵的笑,說,「郝三的情話有時就像是毒藥,讓人死了,都不願清醒。」
「這不是情話,是實話。」
路理臣聽著近在咫尺的,混雜著郝斯伯獨有氣息的言語。方纔的失落與憤懣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