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當路理臣安眠的時候,卻有一片人都處於夜不能眠的困窘裡。
比如剛剛躺下,依然戒備著的顧廷方,他在黑暗裡閉著雙眼,耳朵卻直直豎著,生怕錯過一絲聲響,遭遇偷襲。
比如回到檢察院,開著燈,埋頭翻閱文件的郝斯伯。在回到京城前,他必須完美的了結這裡的事情,不留後患。
比如說,剛剛得到需盡快回京消息的舒桐,他站在月光下,看著那成片的樹林,依稀可以像想像有抹虛幻的身影,從前路走過。
甚至是在京城游曳的殷弛,現在也睜著眼,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華,陷入沉思。
就在這不眠之夜,路理臣頭一次,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的睡了個無夢的好覺。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他就看著被陽光照的透亮的蠶絲窗簾,舒暢的伸了個懶腰。
洗漱完畢,他才穿戴整齊的推開房門。看著外面艷陽正好,浮雲朵朵的四散堆積。他向正往這邊走來的賈管家招了招手,待他近前,便吩咐,「今天家宴,我要好好和家族裡的叔伯兄弟們聚一聚。既然大家都這麼安分守己了,理臣也就不計前嫌。大家還是一家人,有什麼麻煩,還是要互相扶持的。」
一番話說得真是大度到極點,賈管家面帶笑意的讚道,「少爺大度,不計前嫌,相信大家也會理解少爺的一片苦心。」
路理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滿臉恭維的賈管家,見他不為所動,於是哈哈一笑,「那就麻煩賈管家代為通傳,我必然要在老爸面前說說賈管家的耿耿忠心。」
終於,賈管家繃不住了,他苦著臉說,「少爺這不是挖苦了我這老頭子,對少爺忠心,便是對老爺最大的忠心。這是老爺去京城前和老僕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死也是不能忘的。
路理臣哈哈一笑,眼睛都笑的瞇了起來,他拍著賈管家的肩膀說:「賈伯,別介,理臣和你開玩笑呢!哈哈,這件事就麻煩賈伯了。」說著臉色卻是又是一變,「就在今晚七點,所有還自認為是路家人的,一個也不許少。誰不來,就給本少從路宅裡滾出去。」
路理臣說的一臉煞氣,鳳眸斜挑,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倒是分外懾人。賈管家大清早的被他這麼一作弄,方纔還隱有的睡意,頃刻全消。他恭馴的連連說是,肩膀又被壓了一下。
「是是,老賈知道了。」賈管家沒抬頭,木然的應著,卻聽上方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他疑惑抬頭,卻見三老爺家的小女兒正看著自己樂的花枝亂顫。
「賈伯真是可愛,這大清早的就在理臣哥的樓前自言自語,難不成是被訓了?」
「鈴蘭小姐說笑了,我方才是聽少爺吩咐來著,這怎麼一下子,人到不見了?」賈管家鬱悶的四處張望。「少爺的話也是重了些,怎麼也不能說趕走就趕走啊。」
路鈴蘭見賈管家的擔憂樣,心有不忍,還是告訴了他,「賈伯,方才理臣哥走的時候,讓我告訴你,他剛剛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開玩笑的,你可以不理會。不過,剛剛理臣哥說了什麼啊?」小姑娘好奇心一起就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不過姜終是老的辣,賈管家只說晚上七點有家宴,每個人都務必參加。
路鈴蘭撇撇小嘴,想著路理臣剛剛帥氣的翻過那個草木圍欄時的飛揚灑脫,不禁想,以後自己的老公一定也要像理臣哥一樣,一舉一動都讓人移不開眼睛。
路理臣翻草木圍欄只是因為忽然來的興致,正好順便能省些路到車庫。他帶著墨鏡又開出他那輛白色保時捷,這樣張揚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了當時年少。
似乎是很久沒見過他的「青梅竹馬」了,昨晚貌似迷迷糊糊的答應了某人嗎?如果去了京裡,就更少有時間來和他小聚了。於是乎,路大少便心血來潮的奔往席家。
「喂?理臣?」疑惑又夾雜著驚喜,總從自己上次發了那樣一條短信過去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忽然接到他的電話,竟然有些無措起來。席殊同手忙攪亂的理好手邊的資料,忍不住站起來說話。
「什麼?你來我家嗎?現在?......不不,有時間的,只是.......啊,沒有只是,你來就好。啊哈哈哈.......對,那麼,我在家等你。啊,好,好,嗯嗯......嗯,拜!」終於掛掉電話,席殊同像是打了一場仗一樣虛脫的坐到凳子上.他抹了一把冷汗,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路理臣的到來這樣緊張害怕。
是怕他知道他和舒桐的交往生氣?還是怕他阻止?或者是,純粹的怕他知道這個秘密?雖然這已經不算是秘密。
席殊同溫潤的眼裡莫名的流露一絲笑意,或許是笑自己傻,路理臣和自己幾乎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怕誰,都不該怕他。這世上,大概只有路理臣不會真的反對他和舒桐在一起,他只是怕自己受傷害,才會說那些話。自己真是糊塗了。
他放下手機,開始整理凌亂的,堆滿了資料書籍的桌面。為了能和舒桐更靠近,他已經隱隱往政治上的東西靠,而不僅僅是法律。
路理臣哼著小調就到了席家的大門前,看門的保安一見那車,便很識趣的打開了鐵門。路理臣緩緩駛進大門,左右看了眼,才緩緩朝一邊暫時停車的地方行去。
下車時,席殊同已經笑意吟吟的站在陽光下看著他。還是那麼雅致端莊的模樣,路理臣忍不住便笑開,老遠了就叫了聲「殊同。」
「理臣,怎麼想起到來我家呢?」席殊同見老朋友依舊神采飛揚,心中所有牴觸,便瞬間消散無蹤。他笑著領他往自己的小樓走,邊走邊開了話腔,原本就是無所不談的朋友,說兄弟到更為貼切。憑他們兩家的關係,憑他們從小相識的交情,稱一聲兄弟實在是不為過。
「想到似乎很久沒有看見你,就來看看。怎麼?不歡迎?」路理臣笑著打趣,自然是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不受待見的,看席殊同臉上真摯而會心的笑容就知道了。
「怎麼會呢?你就愛說笑。」席殊同笑了笑,神情卻是凝重了起來,最近W市的事情他也是聽說過的,只是總是和舒桐在一起,不知怎麼的竟然不敢主動找路理臣。於是就把這件事放下了。現在見到面,他自然是要問問的,「最近發生的事情,似乎和你牽扯不小,我不大清楚,爸爸也不許我打聽。我聽說你竟然被綁架,這事是不是真的?」
「是。」路理臣低笑,全然不在意似的。顧廷方已經入獄,他還需要在意什麼?
「沒有受傷吧?」席殊同聽他明確的說是,驟然緊張起來。天,理臣被綁架,他竟然渾然不知,還和舒桐愜意的談論風月?!自責與愧疚立馬堵得他呼吸都開始變的艱難。
路理臣見他那樣,也猜到了是席相詰不許他接觸這件事,只想著能把他送出國,躲一時是一時。可惜,卻猜不到他的寶貝兒子被感情牽絆住了,邁不開那漫漫的一步。
他抬手,將手上那隱約可見的傷疤給他看,「你看,只是被釘子劃到了一點,都快看不見了。其他的也沒什麼。幸好是好檢察官在惡徒那裡留了眼線,及時救了我。不然,殊同就再也見不到你俊美無雙的理臣啦?」
他說的輕巧,席殊同卻能猜測當時驚險的經過。他低著頭,看著那淺淡的稍微比其他地方皮膚顏色深上一些的疤痕,竟然紅了眼眶。「對不起,理臣。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沒關係的,我又沒有出什麼事。況且罪魁禍首已經在監獄裡嘗到了比我慘痛百倍千倍的代價。」說到這裡,路理臣冷然的扯了扯嘴角。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恩怨,不會就這麼輕易的了結。
「你是說顧家?聽說是一夜之間就被抓了個乾淨?」席殊同收斂了滿目淒色,疑惑的看著路理臣。
「殊同的消息還是蠻靈通的嘛,雖然慢了幾拍。」路理臣嬉笑。看著席殊同瞪自己一眼,笑的更為張揚。席殊同看著,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看的出,路理臣並沒有受這件事的影響,還是這樣喜歡戲弄別人。
兩人來到席殊同的書房,路理臣毫不客氣的就坐他的位置上。和從前一樣隨意翻閱他的書籍。
席殊同暗自慶幸,提前將桌上收拾乾淨了。不然,就當他想舒口氣的時候,猛地瞥見路理臣手旁的那本舒桐給他的冊子,不由緊張起來。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樣,不要看內容,只是過形式的翻一下就好。
他在一旁祈禱,路理臣卻早就看到了這本冊子。之所以沒有拿起來翻閱,是因為他猜到了這是什麼東西。他怎麼會忘了,那個讓他差點氣得吐血的短信,怎麼會忘了舒桐電話裡欠扁的聲音。
只是,這個時候,他確實不想管這件事了,殊同該長大了,他的感情自有他自己決定。而他不願做什麼好人,也不做那惡人。一切緣分自有天注定,的確半點不由人。
他將另一本書壓在了這本書上,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笑著說,「我可能不久後會去一趟京城。」
「去那裡做什麼?」席殊同不解的看著路理臣。這時,回京的事舒桐還沒有告訴他。自然他也不知道路家家主現在隱匿京城的事。
「我老爸在那裡,我想有些話要和他說清楚。」路理臣終於正經下來,臉色平淡,無波無瀾。
「是這樣?」席殊同明悟,轉而笑道,「父子之間哪來這麼多的誤解和怨念。說清楚就好,你的性子啊要收斂住,畢竟他才是老爸。」
「知道啦,還是這麼囉嗦。」路理臣合上書,不再看他的書桌,也半點不提舒桐。他和他老爸之間,怕是很難再有父子天倫,他們都已經太瞭解對方,太瞭解對方的狠辣,冷酷和無情。即使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不過更讓人看著心寒。
「聽說,你和那個郝斯伯關係很好?」席殊同試探的問。
聽說?聽誰說?路理臣好笑的撇撇嘴,舒桐那個大嘴巴!路理臣也不隱瞞,「我就是和郝三去京城,看老爸只是順便。」路理臣嘴角掀起一抹冷酷的笑。
席殊同驀地心下一涼。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後面那句順便,和嘴角那可怕的笑容懾住。
半晌,他才回過神,見路理臣淡淡的看他,淺淺的笑,竟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慌亂的看著一臉無所謂的路理臣,啞聲問,「你剛剛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路理臣眉一凝,定定的看著席殊同,忽而語重心長,「殊同,很多事情,不必說,我都知道。再有,你只要知道,無論如何,理臣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就好。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也不要怕,還有我。」
「理臣?」席殊同頓時委屈的紅了眼眶,他知道路理臣是給他台階。可是他卻不敢踏,怕踏出這一步,面臨的就是無底的深淵。他怕來不及抓住理臣遞來的手,就掉了下去。
路理臣輕輕拍了拍席殊同的肩,柔聲說,「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麼可以成為你放棄的理由。」
這話,同樣也說給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