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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珠記》第18章
第18章

溫蘭咬住舌尖,以痛感來刺激自己在這樣的水下深度裡保持住完全清醒的頭腦,朝著東寶先前所指的方向繼續下潛而去。越下去,海底的可見光線便越暗,四周忽然就像快要天黑的黃昏時刻,一片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自己的死靜。溫蘭甚至覺得能聽到自己胸腔裡一下一下緩慢的心跳之聲。

聽說,像李海鰍這樣經驗豐富的下海者,甚至能鍛煉出一雙在水下昏暗光線中視物並迅速判斷目標物體所在位置的眼睛。溫蘭沒這樣的本事。她現在只能極力睜大眼睛,讓一雙瞳孔盡量吸收著來自海面的透過數十米海水折射而下的剩餘光線,沿著高低起伏積滿了沉降泥沙的海底孤獨遊弋著。

非常幸運,她很快就看到下方那處指峰的凹背一側,似乎多出了一團黑糊糊的橢圓狀物體,等再靠近,發現果然是個粘附在岩石上的罕見大蚌。蚌面足有一米大小,猶如一張小圓桌,上面附滿了藻苔,估計重達數百斤。此刻,蚌殼的口子正張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縫隙,從裡吐出一圈潔白的肥厚蚌肉,蚌肉隨著周圍暗流慢悠悠地張縮著,宛如扇子末端的一圈流蘇裝飾。

溫蘭顧不得驚訝,立刻開始了采蚌的工作——她必須爭分奪秒,最好一次性完成採摘。如果因為體內氧氣不足不得不數次上下的話,就算完全排除任何水下意外的因素。深水裡每重複一次上下,就是體力的大量損耗。隨之而來,她的水下耐力與心理忍受力也將呈幾何級地下降。而這兩點,正是她強於別人的地方。

溫蘭從隨身攜帶的竹簍裡取出一柄珠民用於水下采蚌的厚背刀,抵住大蚌粘附處的峰石側,用力頂了下,觸手牢靠,這才放心地靠了過去,用膝蓋頂住石塊的凹處,固定好身體後,從簍裡摸出一張特製的網。

這是李海鰍特意為了這個大蚌而編的一張網。網面可以罩住大蚌,收緊網後,網口連了一條足夠延伸到海面的麻繩。繩的另一端,縛著一個用豬尿泡特製的浮標。如果一切順利,鬆開這個浮標後,它將帶著繩子向上漂到海面,珠船裡的人看到浮標,只要將它撈起,收上相連的繩,就能將海底的大蚌捕上來。

溫蘭準備好網後,用刀從後輕輕戳了下大蚌的殼。蚌受到刺激,立刻反射性地收回白肉,緊緊地閉合在了一起。溫蘭沿著大蚌,小心翼翼地兜住了整個蚌體,然後開始用刀去撬將蚌身與岩石粘附在一起的足絲部分。

這個大蚌,估計至少有百年之齡,分泌出的足絲層層疊疊,石化後的效果如同502膠水。溫蘭撬了幾次,只刮下一點白色粉末,大蚌紋絲不動。

溫蘭開始感覺到發自體內的一種想要呼吸的慾望了。她再次咬舌,以痛感刺激自己的神經,什麼都不去想,只是全神貫注地尋找著著力點。很快,將刀刃嵌入了找到的足絲與巖體間的一處縫隙,等插得夠深,再次發力,蚌身微微地晃了下。

溫蘭壓下興奮之意,繼續撬已經鬆動的縫隙。再幾次,足絲終於與巖面脫離,帶著包在殼體上的網晃晃悠悠地掉落下去。

溫蘭飛快收緊網口,摸出簍子裡的浮標舉過頭頂,鬆開了手。浮標帶著相連的繩索,如同一隻生了長長尾巴的蝌蚪,開始筆直地向著光亮之處慢慢悠悠而上。

從東寶隨了溫蘭下水到他浮出水面,其實也不過短短兩分鐘的時間。但以謝原的感覺,卻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表妹呢?」

東寶被人一拉上採珠船,他立刻問道。

東寶坐在船板上,一邊大口喘息著,一邊道:「我方才帶她到了約莫十丈深的水下,我受不住了,她讓我先上來,自己一人下去了。」

「謝大人……」東寶看了眼他,看出他神色裡是掩飾不住地焦急不安,忍不住小聲安慰道,「你別急。我起先也不大信。只是跟她下水後,才知道她水性確實了得。你或可放心……」

「還是小人下去找找看!」

李海鰍按捺不住,起身準備要下海,被謝原攔住了:「不必了。她之所以下水,就是要替你的。現在你再下去,萬一有個不測,她下水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李海鰍的神色現出了一絲愧疚,雙手不安地在衣襟上來回擦動。

謝原知道是自己剛才的急怒讓這個漢子生出了愧疚,暗吁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躁亂,望向李海鰍,和顏悅色地道:「方纔是我一時著急,說話重了些,你莫見怪。東寶說得有理,咱們等她上來便是。」說罷轉身再次到了船舷之側,蹲了下去,默默注視著附近的水面。

時間還在按著它的步調一分一秒地流淌而過,但以此刻這滿船人的感覺來說,卻慢得彷彿龜爬蟻行。生平第一回,謝原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恐慌。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正恐慌。頭頂的日頭很毒,他被日頭炙烤的後背卻一陣陣發涼,衣衫被沁出的冷汗津津粘住,額頭也開始滴汗,汗水沿著他的臉龐不住滾下,滲入他生了滿面的鬍髯裡。

沒有親歷過海上行船的人,是無法體會到狂風暴雨間與大海搏鬥時,那種生靈在造化力量面前渺小到微不足道地步的那種感覺的。此刻的海雖不復狂怒,但人入其中,同樣細微得如同一粒被吞噬的塵埃,無影無蹤,留不下半點痕跡。

謝原明白自己不該這樣想,卻再也忍耐不住了。霍然而起,正要下海一探,忽然看見前方水下數尺隱隱似有物體浮動,心猛地一跳,定睛再看,見冒出了一隻綁著繩索的氣囊。

「浮囊上來了!浮囊上來了!」

其餘人也發現了,立刻興奮起來,大叫聲中划船靠近。東寶俯身下去一把抓住浮囊,七八隻手便拽著繩索往上收。墜力越來越大,等繩索收到末,水下出現一個被網罩住的巨蚌,七手八腳將附滿了藻苔的大蚌拉上船後,有人情不自禁歡呼出聲。

大蚌露出水面的那一刻,謝原的心跳從起先的快如擂鼓倏然停止,一頓之後,整個人便被一種強烈的失落和恐慌所攫住。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方才大蚌出水的海面。片刻過去。那裡除了隨風翻湧的道道無窮碧波,再也沒有什麼別的動靜了。

大蚌是從海底撈上了,謝家的表妹卻沒隨之而上。從她下水道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半刻之久,從沒聽說過有誰能在水下憋這麼久的氣。

船上的人很快就從撈上大蚌的興奮中冷卻下來,紛紛到了船舷之側,緊張不安地探身下去。連先前一直神情篤定的衛自行,此刻也到了船頭,俯身盯著海面,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謝原飛快甩掉鞋,抱起船甲上的一塊石頭便跳下了海去。東寶見狀,急忙跟著躍下,剩下的珠民也紛紛下海。李海鰍剛站了起來,卻被衛自行攔住,冷冷道:「你就留著吧!」

謝原隨了墜石的力量,在海水中筆直快速下墜,直到耳膜刺痛得無法忍受,這才拋開石頭,睜開了眼睛,四顧之下,周圍但見一片水霧茫茫,頭頂上方還有七八個隨了自己下水找人的珠民身影,而她卻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他慣常行走於海上,水性自然也是了得。這一刻,卻不知道是水深壓迫五臟六腑,還是一種錯覺,他只覺得自己胸腔處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臟腑幾成齏粉。

她沒有上來,或許還在海底。他不敢想像讓她一人孤獨留在幽深海底的景象,用力再向下。一尺尺地下潛,胸腔裡的氣也一寸寸地短了,肋骨裡要爆裂般地痛。他心知已經快到自己的極限了,海底卻仍在下方。不願就這樣放棄,咬牙用力再次向下,側裡忽然一道暗流,將他整個人衝了上去。

謝原浮上海面,短暫換氣之後,再次潛了下去。每到七八丈深,體內氧氣便耗至極限,只能上浮換氣。

海底就在他的下方不遠處。彷彿只要他再努力一把,就能到達了。但是實情卻是無論他如何努力,海底永遠那樣遙不可及。

數次反覆在深水裡上下,對體力是一種極大的消耗。他已經感覺到了疲乏,胸腔處也迸裂般的痛楚。頭上的珠民們因了體力不支,已經紛紛放棄,陸續爬回了珠船。他卻不想就這樣結束。

最後一次上浮的時候,他已經做了決定。抱著墜石直接降底。這是節省時間的唯一辦法。

他知道這極有可能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傷害。但他必須這麼做。

他的表妹三娘,或許此刻現在就正在海底,閉著眼睛靜靜等著他下去帶她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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