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八月的天氣就像是火爐一般烘烤著炎炎大地，墓地園林中，汗水與淚水幾近形成正比。有人哭天抹淚幾欲昏厥，有人暗裡偷笑，擦拭著額頭上滾滾流下的汗水，心中暗罵腹誹。

歐老爺子默默的站在最前排靠右的位置，側著頭定定的望著墓碑。

那上面笑顏如花般的女孩，本該是花季的少女，享受著結婚生子的快樂，可卻遭受到了如此慘痛的虐殺。

是的，虐殺，他看過報告，上面清晰的說明，歐明蘭被人先後數次強暴虐待，即便現在身上沒有任何印記，但是從私處仍舊可以檢驗出來。

這樣高傲的女子，遭受了如此對待，在精神上怎能不受到重創？

老爺子緩緩閉上眼睛，心中湧起一股怒火，悲涼的怒火！

他歐家豪門氏族，在國內地位尊崇，可這又能怎樣！堂堂歐家千金，竟然比不上卑賤平民安然一生！

這股悲涼，令他濕潤了老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下，在那布滿褶皺的老臉上留下了村村印記。

開國元勛又能怎樣？功勛世家又能怎樣？

到頭來，一切皆空！

兒孫被貶，權利架空，現在孫女枉死，兒媳又振作不起來，他自己重病在身醫護在旁，連走幾步路，都要有人攙扶才行。

這樣的一切，不該是他歐家的下場！

老眼忽然迸發出神采，他抿著嘴唇扯出一抹悲涼的冷笑，並不是因為歐明蘭的死，而是因為，一切的一切……

艾子晴！

周系！

隨後的幾天裡，歐世傑幾乎是用盡了畢生的關係網，將歐明宇從重大案犯監獄弄到了普通犯人監獄之中，而後又再次上訴為其翻案。

一件件功勛擺在桌面，他扯下老臉親自出庭，給法院帶來了無比厚重的壓力，將老首長的句句敲打拋諸於腦後，又在私下串謀結黨，將無數支持於周系，乃至於在換屆選舉中有所分量的大佬拉至自己營中！

他真的怒了，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地位，若是不愛惜自己身上這層羽毛，想做些什麼，只要沒有被人抓到實質性的證據，就是真正的大佬都奈何不了他！

果然，他的所作所為一定範圍內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上層的博弈似乎加大了周旋力度，一輪又一輪的博弈，妥協與讓步後，歐明宇從監獄釋放了。

這位歐家長孫，釋放了。

老頭子也再次住進了醫院，耗心費神，病入膏肓。

而目睹了一切的艾子晴，此刻拿著一份資料淡淡的笑了，她要的，就是這種結果。

「歐老爺子終於不再忍讓，奮起勃發了呢。」艾子晴淡淡的笑出聲來，讓一旁的夜狸打了個寒顫。

「晴姐，接下來要怎麼做？」夜狸開口道。

艾子晴挑了挑眉，「接下來，就讓事情順其自然的發展，周系的反擊，想必也要展開了。」

夜狸疑惑不解，順其自然？

艾子晴淡淡一笑，「當然，該死的人，絕不能活到明天。」

夜狸眼眸一眯，「晴姐是說……」

「你猜，如果歐明宇在出獄後神志不清再次自殺，歐老爺子會不會急火攻心？」艾子晴低眉淺笑。

當夜，歐明宇前往醫院看望老爺子，他此刻身穿一身西裝，本來滿嘴的胡茬也被颳得乾乾淨淨，他確實是放出來了，但卻不能再繼續從政了。

想來，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他這位歐家最有希望的嫡孫而感到沮喪的了。

他本是政界新星，歐家長孫，有著龐大令人羨慕的家世背景，更有著適合在這個圈子博弈的聰明頭腦，他一度認為，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在這個圈子中生存。

他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以對比自己強的人曲意逢迎，可以用利益控制黑幫為自己博得政績，他想，再沒有人比他更出色了。

可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後都成為笑柄，令人笑掉大牙的笑柄！

是的，他就是一個笑柄，在監獄中的多少個日日夜夜，望著那灰暗的天空，他這樣自嘲的認為。

他沒有怨恨任何人，因為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小心。

是的，不小心。在這個圈子內，不小心，便等同萬劫不復。

走在去醫院的路上，歐明宇盤算著，如何讓自己再次博得一個機會！生在這樣的家庭，活在這樣的圈子下，他比一般人更加懂得機會的重要性。

空氣有些悶熱，暖風吹拂在他俊彥的臉頰上，但卻吹不走他心中那絲絲陰影。

既然在政壇不能發光發熱，那麼別的方面呢？

以他的才幹，在商業，就不能博得一席之地？以歐家的人脈，他就不能在商場上殺出一片藍天？

就像那個女子，那個心機深沉，害他如斯的女子！

歐明宇眼眸中透露著一絲冷意，只要他活著，那麼早晚有一日，他會將一切都討要回來。

他有背景，而這背景，就等同關係、人脈！

如果老爺子願意在行動上支持上，那麼他不難博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他剛剛出獄，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被國家沒收了，但這沒關係，母親會在財力上支持上，老爺子若肯在行動上支持他，他不難像徐天，像艾子晴一樣，在這片土地上博出自己的功績！

想到這裡，他便有些振奮，加快了步伐，現在的那些嘲笑，蔑視，看笑話的眼神，在將來的某一天，都將會變成仰視，羨慕，與嫉妒！

冷笑一聲，歐明宇加快步伐走進醫院，在電梯內安下6，老爺子現在就在六樓黨內病房療養。

來到六樓，歐明宇深吸口氣，挺直了胸膛走進病房，看門的勤務兵並沒有攔他，因為，他是歐家的長孫！

病房內光線昏暗，老爺子一臉菜色的躺在病床上看著晚間新聞，一旁的護工在為他削蘋果。

看到歐明宇進來，護工在老爺子的示意下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而後，歐明宇坐在了老爺子的病床前，他深吸口氣，俊彥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莊重的微笑，「爺爺。」

老爺子沒有看他，他的目光仍舊盯在電視機上，只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淡淡的『嗯』來。

或許對於老爺子來說，歐明宇是個不折不扣的不孝子，從他落馬的那一天，歐家便開始接連遭受重創。

「明蘭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歐明宇深深的垂眸，開口說道。

話說到這裡，房間中再無聲音，不知在什麼時候，老爺子已經抬手將電視機關掉。

歐明宇偷眼看向老爺子的表情。

歐明蘭的死，對他也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但或許正是因為歐明蘭的死，才逼得老爺子放手一搏，將他救了出來。

對於這個妹妹，歐明宇一直都是打從內心的關愛，但不同於尋常骨肉至親那種毫無利益牽扯的關愛，因為他能走到今天，在各種博弈當中，少不了這位妹妹的相助。

只可惜，她再也無法幫助自己。想到這裡，歐明宇深深的一嘆，對艾子晴恨意加深。

老爺子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爺爺，是我太不小心了。」歐明宇繼續垂眸。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打你記事起我便時常叮囑，可是你呢？為了一個女人。」歐老爺子淡淡的說道。

「不……」歐世傑想辯駁，他不是為了女人才被拉下馬，他與那個繆園園，是因為利益糾葛，是為了對付艾子晴……

但這些，他不好解釋，這些解釋起來，只怕老爺子只會冷笑一聲幼稚。

想到這裡，歐明宇便住了口。

「叮噹入獄，拖累得歐家被架空，父親被調至，真是我歐家的好子孫！」說到這裡，老爺子連聲咳嗽。

「爺爺！」歐明宇趕忙起身，規規矩矩的為其拍背。

歐老爺子咳了半晌，歐明宇為其倒了杯水，待老爺子服下，才再次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坐吧。」老爺子無力的揮了揮手，閉起了眼眸。

房間內寂靜無聲，窗外樹影婆娑，樹葉被清風吹得嘩嘩作響，房間內卻是連喘氣聲都幾不可聞。

「爺爺，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令您失望了。」說實話，現在是家族沒落，沒有嫡系可以撐起這偌大的家族，否則他這樣一個子弟，又怎能再有機會獨自與老爺子相見？

「這一次？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嗎？」老爺子閉著眼眸，緩緩說道。

「爺爺……就算不從政，我一樣可以為歐家效力。」歐明宇急忙說道。

老爺子挑了挑眉，緩緩的睜開眼眸看著他。

歐明宇呼吸一滯，靜等了半晌，歐世傑才開口問道，「你想經商？」

歐明宇趕忙重重的點了點頭，「爺爺，憑我的能力，我想我可以在商界打拚一番！」

老爺子沒有說話，只是皺了皺眉，在這些豪門氏族的眼裡，商人低賤，這是橫古不變的道理，即便商人再有錢，又怎能敵得過一個權字？

可現在歐明宇已經不可能再入仕，那麼經商無疑是他唯一的出路，而且，誰說商人就一定低賤了？

想到那個毫無背景可言，卻在這世間闖下一片天的女子，就連歐世傑，也默然了。

半晌，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一個「好」字。

歐明宇眼睛瞬間大亮，歐世傑長嘆一聲，他是真的老了，真的老了……

「你比明蘭，有出息。」歐世傑再次合上眼眸，未然一嘆，這個孫女，自殺了，簡直太令他失望了。

歐明宇興奮的呼吸一緊，因為他看到了光明，看到了未來！

他壓下這絲興奮，深深的吸了口氣，皺眉說道，「爺爺，明蘭的事情，就這麼算了？」

歐世傑重重的哼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這句話，不知是在說艾子晴，還是在說想著報仇的歐明宇。

總之，歐明宇是嚇得噤聲了。

老爺子重重一嘆，用一種失望的眼神看著他，「在沒有實力以前，先老老實實扎穩根基才是根本。」

「爺爺教誨的是。」歐明宇趕忙垂頭。

歐世傑嘆氣，這些天，他已經不知嘆了多少的氣。

「但是那個艾子晴，確實是該教訓一下了，但不是你出手，你鬥不過她。」歐世傑淡淡的開口說道。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吹進臥房，歐明宇趕忙起身走到窗邊要關窗戶。

當他站在窗邊，忽然視線就是一凝，樓下那個白衣白褲的俏麗身影，可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仇人！

忽地，他清楚的看見艾子晴挑唇一笑，那白皙的臉頰，在清幽的月光下，顯得那般的鬼魅迷離。

他轉身想叫，卻忽然發現自己說不了話，緊接著，腦子嗡的一聲巨響，他雙手扣住窗檯想要站穩，但雙腳卻像是不聽使喚般驟然離地！

而後，便感覺身體重心一空，整個人騰空而起！

風，在臉頰快速的刮過，刺激得渾身毛孔戰慄，而後，身子就是一沉，耳邊颳起一陣悶響！

緊接著，就是無數嚎叫聲響起，「救命啊！」

「有人跳樓！」

……

聲音逐漸遠去，眼前漆黑一片，好像世界，都隨之遠離了。

而樓上的歐老爺子，此刻渾身血液倒流，臉色漲紅一片，又驟然間蒼白起來，他剛剛親眼目睹，孫子歐明宇走到窗邊，雙手扣住窗檯，一使力，便整個人翻了出去！

他想叫出聲，卻發現什麼東西堵在喉間……

隨即，他就這樣華麗麗的昏了過去。

門外勤務兵聽到響動，趕忙沖了進來，卻發現老爺子昏倒在床上，兩隻手搭在床沿外，而屋內，哪裡還有歐明宇的身影？

樓下一片混亂的大叫，一名勤務兵走到窗檯，瞬間嚇得驚叫道，「歐少爺掉下去了！」

一名檢查完老爺子的勤務兵也叫道，「老爺子氣息微弱，是昏厥了！」

「歐少爺掉下去了！快叫救護車！」

「叫個屁救護車！這就是醫院！」

「叫醫生！」

「護士！護士！」

慌亂的叫喊聲吵雜一片，所有人都匆忙的奔走著，歐明宇墜樓身亡一事迅速傳開了來。

外界有人傳言，歐明宇剛剛減刑出獄，一定是灰心喪氣，又被老爺子說了幾句重話，才想不開跳樓了。

畢竟歐明宇跳樓時並未驚慌叫喊，警方檢查場地又沒發現有他人足跡，而窗台上，也確實有歐明宇的掌印，也只有他自己的掌印，當時有勤務兵和護工作證，屋內除了老爺子，就只有歐明宇一人。

老爺子沒有下地，窗檯邊也隻檢查出歐明宇的腳印，也足可以說明他是自殺。

而歐老爺子，此刻仍在昏厥搶救，能不能救下還是兩説……

剛剛辦完孫女的葬禮，孫子就接連出事，對於整個歐家，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據說夏鳳儀當晚得知情況後直接就昏了過去，據說歐明宇的父親在部隊得知此事後也頓時面無人色，整個人瞬間蒼老了十歲。

據說歐老爺子搶救過來後卻一直昏迷不醒，至於是否能夠再醒來，醫生也只能說繼續觀察。

據說……

整個歐家在此之後都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惶恐中，夏鳳儀那兒女歸來重整家風的希望也如夢幻泡影般瞬間破碎，妯娌間的嘲笑暗諷如潮水般接連襲來，所有人都在明裡安慰她節哀，背地裡說她活該。

就這樣，歐家徹底一蹶不振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來自對手的反撲也瀕臨而至……

歐家，誰人還有招架之力？

艾子晴此刻在坐車前往中海的路上，此刻中海的戰役如火如荼，無論歐家如何，該解決的事情也是時候解決了。

艾子晴收到了一封請帖，是三合會給擎社下的請帖，請注意，是請帖，而非戰貼。

在艾子晴三番求見而不得見以後，三合會給她下了請帖。

請帖上落款並非徐天，而是三合會。

而內容，也讓艾子晴頗為深思。

眾所周知，三合會又稱洪門，是自洪武年間流傳下來的古老幫會，現今世界各地都有三合會，只不過各不同屬罷了。

美國有美國三合會，台灣有台灣三合會，香港也有香港三合會，當然，現在是馮紹榮掌管，與艾子晴交好。

可以說世界各地都有三合會的蹤影，甚至在很多西方大國，三合會乃是眾所周知的龐大黑勢力集團，聲明赫赫，門徒數以萬計，軍火毒品在黑市佔有極大分量。

而此刻，竟是眾多三合會一起為艾子晴下了請帖，請他到中海一聚。

艾子晴心中警惕起來，看來擎社的龐大，已經涉及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很多人，都不想擎社得以掌控中國地下黑道。

中海酒店的建設依舊在繼續，只是被大火波及，雖然沒有盡數燒毀，但也影響頗大，現在從新修補，想來又要延長了建設時間，艾子晴已經下令加快進程，嚴密防護，這所酒店，必定要在一年內落成。

一輛黑色賓士轎車緩緩停在了正在建設的酒店下方，車窗下滑，露出艾子晴精緻俏麗的面容。

她淡淡掃視著大火過後的酒店輪廓，然後車窗上滑，司機發動車子緩緩駛離。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王志祥大步邁入站在辦公桌前，自從夜狸跟著艾子晴走後，王志祥接替了中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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