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金台春深
☆、第1章 男生女命,血緣之寵
嘉和四年,九月初九,微雨。
秋天的雨,是比尋常時節來的更淒涼一些。神婆張氏撐著傘慌慌張張地往金台跑。這燕府的老爺喜愛幽靜,院落也是田園風格,一路都是磕磕絆絆的石子兒路,硌的她一雙小腳生疼。後頭她兒媳婦兒陳三家的氣喘吁吁地追著喊道:「娘,娘,您當心著點兒!」
「這可是燕府的頭等大事,再晚可就來不及了。」張氏掂著裙釵慌慌張張地往竹林裡走,穿過竹林,便是一彎小橋,因為下了雨的緣故,竹林裡嘩嘩啦啦地響,可恨她生就一雙小腳,怎麼跑還是慢了一步。等她跑到鳳凰台前頭的百花林的時,已經見人從院門口走了出來,三三兩兩的,一個個都是滿臉的喜氣,張氏扶著老槐樹直喘氣,拍著胸口歎道:「晚了晚了,晚了晚了。」
「您一聽說今兒個是燕少爺摘面具的日子,就什麼也不說地往這跑,到底是什麼事呀?這雨天路滑的,要是摔著您了可怎麼好!」
張氏依然滿臉的愁雲,扭過身往回走去,邊走邊還直歎氣,卻一直重複著先前的那句話:「晚了晚了。」
陳三家的不知所云,只好趕緊過來接過張氏手裡的傘,攙扶著說:「您大老遠來了,怎麼沒進門就要回去了?」
「如今已經敬了神,設了香壇,再說也已經晚了。也罷也罷,我素來醒得早,偏今日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起來,也該小少爺命裡有這一劫,我替他擋了這許久的災難,如今也有心無力了。」
她說的這樣玄乎,陳三家的聽了更不敢言語,可是她婆婆做了這許多年的神婆,遇到王親貴戚也不曾低了半分眉眼,怎麼今日就這樣頹廢,不像平日裡那個人人敬畏的張神婆,倒像尋常人家的老婦人。
她沉下心想了想,倒也想出了一點眉目來。她婆婆是聽了今日是燕少爺摘面具的日子才急匆匆趕過來的,莫非這日子有什麼不妥,可是應該不是呀,她丈夫陳三就是燕府的管事,燕少爺的事,她還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說起燕家的小少爺燕來,那可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的,在這東都,但凡有點見識閱歷的,誰不知道燕府有個珍寶一樣的小少爺,論模樣出身,那可都是金玉一樣的人物。
燕家是這京城裡最有名望的人家,甚至有人傳言說他們燕家本是皇家的命,因為先祖犯了風水上的大忌諱,才做了劉家的臣子。有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傳言,還能一直獲得聖上的恩寵,這樣的福氣,也只有東都燕家才有。
燕家家大業大,人丁卻很單薄,燕老爺一輩子娶了很多妻妾,如今已經年近五十歲人了,卻只得了一個小兒子,取名字叫做燕來,就住在燕府的鳳凰台,因為種了很多金色的菊花,府裡的人都稱金台。「金台春深玉石色,花開燕來明月光」,便是稱讚燕府少爺的歌謠。
燕少爺出身高貴,文武皆通,長得也是風流美貌。可惜這世間人無完人,傳言燕少爺一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這一病病的稀奇,治病的偏方卻更是稀奇,看病便是當時名動京城的術士張元,張大師說,小少爺的病是命裡帶的,若想活下來,從此以後便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出入都要戴上面具。也是因為這場大病,為了好養活,燕老夫人給燕少爺取了一個小名,叫做冬奴。
可她卻知道不是這麼回事,那些話都是說給外頭的人聽的,她丈夫陳三告訴她,張大師說燕少爺男生女命,若想避免,除非十三歲之前,不被屬龍的人看見。十三歲生辰之前,若能藏得住春光,一世便可富貴平安,否則欲孽橫生,淪入男人身下承歡。
燕家只有這麼一支香火,到底愛若至寶,這麼離奇古怪的說法,竟然也信了,所以東都的人雖然都稱讚他容顏如玉,是個美貌公子,但真正得見他真容的人寥寥無幾。身為男兒,卻被術士斷言為男身女命,這樣的事當然算不上光彩,傳出去也會招惹一些心懷不軌的人,幸而燕家權傾朝野,這消息竟然多年都沒有洩露半分,只有燕家個別得力的幾個下人知道,外頭的人雖然疑惑,卻也只是悄悄的議論。
燕老爺為了愛子,府裡一個屬龍的人也不准放進來,所以燕少爺除了在府裡可以無拘無束之外,一旦出了門,總是一張金色面具不離身,久而久之,京城的人給了他一個愛稱,叫他「蘭陵公子」。
昔有蘭陵王,一張面具為的是為了震退敵人,今有蘭陵公子,十三歲便已名動全朝。
可是民間還有一種傳言,不知道是真是假。傳言說當初算命,張元說燕少爺命中雖亂,卻是好命格。是燕老爺不滿小兒子男生女命的命運,才懇求張元設法避免,張元才想出了十三歲之前不見屬龍之人的挽救辦法。
這些她都是聽他喝醉了酒的丈夫說的,她曾問陳三術士張元為燕少爺算命的時候一開始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說燕少爺男生女命也是好命格。結果她丈夫學著張大師的樣子,撫鬚連說了兩句:「命中之情,既有血緣之寵,也含夫妻之愛,好命,好命!」
這樣的命,連她聽了也覺得羨慕。「年少有家人疼寵,長大有姻緣之愛」,真是人人羨慕。只是她沒有想到,所有人,包括她和燕府上下,都以為張元的話是這個意思,卻也因此疏了防範,終至將燕來送到了血緣之寵與夫妻之愛合二為一的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