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風雨過後
她趕緊把信重新放了回去,急匆匆又朝外頭跑去。腳下濺起白色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角。她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關信戴著斗篷騎馬從外頭回來,她趕緊跑過去說:「府裡可能會有大事,快給連州去封信,請姑爺和小姐代為周旋。」
「正要說這事呢,剛得到的消息,說連州城,咱們姑爺已經不行了……」
桃良幾乎要呆住了,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怎麼可能呢,咱們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呢,連州如今封鎖的死,這消息也不知道是怎麼傳出來的,可我看著不像是假消息,聖上剛下了命令,已經派韓將軍帶了十萬兵馬,正悄悄地往連州趕呢!」
桃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信,忽然猶豫了起來,說:「這事……先不要告訴少爺,他一下子經受不住這麼多事……」
「這事哪能瞞得住,遲早要知道……」
「晚一天是一天!」桃良忽然變了臉色,說:「你聽我的,不會錯的。」
關信愣了一下,看見她手裡的東西,問:「你手裡是……」
「是少爺寫的信。」桃良呆呆的,想了一會兒,突然落下一滴淚來,作了一個決定,說:「把這封信呈到宮裡去,除了皇上,不許任何人看。」
關信看她那樣的神色,將信接在了手裡,說:「你放心。」
桃良又急匆匆地往鳳凰台走,雨下的更大了,她心裡想著連州的事情,走的就慢了一些,回到鳳凰台的時候,卻看見冬奴換了一身顏色亮一些的衣裳,帶著嘉平正朝外頭走。她趕忙停下了腳步,冬奴走到她跟前說:「走,去老夫人那兒。」
她又急匆匆地跟著去了老夫人的住處,到了地方,冬奴將裡頭的奴才都叫了出來,自己一個走了進去,她和嘉賓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裡頭老夫人突然哭了起來,隱隱約約,也能聽見冬奴的哭聲,又過了一會兒,冬奴才紅著眼從裡頭走了出來,說:「去把關信關槐他們都叫過來,我有事情交代。」
桃良又趕緊跑了一趟偏院,將關槐他們都叫了過來,統共十二個人,冬奴看了一圈,問:「關信呢?」
「關信去宮裡送信了。」
冬奴默默地,看了眾人一眼,說:「我們燕家突然遭逢巨變,能走的都走了,難為你們還肯留在這兒。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托付,我要送老夫人離開京城,唯有你們這些人可以信任,希望你們能忠守在老夫人身邊,保護她的平安。」
嘉平吃了一驚,桃良已經流出淚來了。冬奴看了看那些護衛一眼,說:「我知道你們大多以前都是跟著我爹的,也知道你們的仁義,如今,我就將老夫人托付給你們了,大恩無以為報,請各位接受我燕來一跪。」
他說著便撩袍跪在了地上,那幾個侍衛慌忙也跪了下來,叩首說:「少爺萬萬不能行如此大禮,奴才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辜負少爺的囑托!」
冬奴含著淚朝眾人叩了一個頭,關槐上前將他扶了起來,說:「我們都去,這府裡沒有人守著,怎麼辦,門口林子他們一點功夫也沒有……」
「這個你們不要擔心,我自有主意。」他說著又看了看那幾個在一旁站老夫人的丫鬟。他還沒有開口,為首的那兩個就跪下來說:「少爺放心,奴婢們都是從小跟著老夫人的,一定盡心伺候,今立誓言,終生不悔。」
冬奴也朝她們拜了一拜,說:「你們進去幫老夫人收拾東西,老夫人心緒難平,你們要好好紓解,就說我的話,不過兩三日,就跟你們會合。」
那兩個丫頭拜了一拜,便躬身進去了。冬奴說:「你們也去準備吧,這一去不知道會有多少時日,你們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
關槐紅著眼,領著眾人下去了。冬奴看了一眼桃良和嘉平,眼圈一紅,便笑了出來。桃良立即跪了下來,說:「奴婢死也要死在少爺身邊,這一輩子都不離開!」
「我也不走!」嘉平也跪了下來。冬奴噙著淚說:「只出去躲一躲,等到我們燕府沒事了,我再去接你們回來。」
桃良忽然將發上的簪子取了下來,橫在脖子上,說:「少爺若執意要趕我走,我就即刻死在這裡!」
「桃良……」
「少爺,我跟嘉平不一樣,她有爹有娘,有家可以依靠,我自幼是被人販子賣進來的,無父無母,也沒有什麼牽掛,您讓嘉平回去,讓我一個人留下吧。」
她們兩個自小就跟著他,說話也從來沒有用過敬語,這一次用了「您」,可見她的真心。嘉平聽見她這麼說,說:「我也一樣,我也絕對不肯走的!」
可她雖然這麼說,冬奴卻知道她的雙親都已經年邁,只有一個哥哥還不爭氣,家裡的雙親需要她贍養,便還是狠著心把她送了出去,他們燕府如今什麼也沒有,銀子卻不曾缺少,給嘉平了許多,雖然不能保證她一輩子富足安康,過一些平淡日子也是足夠了。送走了嘉平,他又反過來攆桃良,越是親近的人,他越是不忍心留著,桃良哭的幾乎斷了氣,拉著他的衣袖就是不肯走,冬奴哭著問:「你走不走?」
桃良搖著頭,哭道:「我不走!」
關信挎著劍跑了進來,看見他們兩個扯成了一團,著急地問:「這是怎麼了?」
冬奴瞧見他進來,大聲問桃良:「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走不走?」
「奴婢就是撞死要這兒也決不走!」
「好,你不走……」冬奴反身就將關信腰上的劍抽了出來,一把砍斷了自己的衣袖,桃良抓著那一塊衣料撲倒在地上,哭道:「除非是少爺親手結果了我,否則我絕不走!」
冬奴恨恨地看著她,心裡一酸,便將手裡的劍扔在了地上,含著淚問:「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劉弗陵,會有什麼下場?滿朝文武,這天下的百姓,誰不知道新帝殘暴,連宗室的人都可以殺害,那些妃子宗婦都會被他剝光了衣裳叫手下肆意凌辱,你一個婢女,能有什麼好下場?!」
桃良只是跪在地上哭,冬奴又說:「你知不知道我們家要是獲了罪,下人一律要變賣為奴,發配到其他人家,或者連一條命也不能活?」
關信呆呆的,站在大殿裡頭。冬奴見桃良不言語,抱著她哭了起來。桃良說:「跟著少爺,哪怕粉身碎骨,奴婢也不害怕。」
冬奴擦著眼淚站起來,看向關信問:「信送到了麼?」
「已經送到了,少爺……」
「你跟著你大哥一起走吧,送老夫人出京。」
關信一聽說他大哥要走,立即就朝外頭跑了出去。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偏院裡頭,關槐已經整理好了行李,看見他回來,笑道:「我以為走之前見不到你了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給弄糊塗了,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老夫人為什麼要離開這裡?」
「我也不清楚,是少爺的意思。」關槐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玉珮來,笑著說:「這玉珮是爹留下來的,你一直想要,現在給你。」
關信愣了一下,說:「你說了,這玉珮是留給長子的,我不要。」
「拿著。」關槐將玉珮塞到他手裡,說:「少爺雖然沒有說,我也知道是發生了大事,咱們燕府,恐怕是要保不住了。老夫人身邊我是一定要留下的,少爺最信任的,就是咱們兩個,我跟著老夫人,你留下來,保護小少爺。」
「那……咱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也就幾天吧,你放心,倒是你,留在京城裡,還不如護送老夫人離開這裡,你要多小心,留著命等我,等我安頓好老夫人,一定回來找你們。」
「大哥……」關信忽然抓住他的手,眼圈紅了起來,說:「我……」
關槐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便鬆開了,外頭已經有人來催促他,他看了關信一眼,說:「保護好少爺,少爺若出了事,你也不要活了。」
關信握著手裡那塊還有餘濕的玉珮,眼圈便濕了,他看著他大哥挎著包袱走出了門,趕緊追了上去。外頭的雨很大,天色陰沉沉的像是到了暮晚。馬車緩緩地朝外頭走,冬奴他們三個撐著傘站在門前,都是一身的白衣裳,撐著昏黃色的油紙傘,站在鬱鬱蔥蔥的草木前頭,雨聲嘩啦作響,打濕了他們的心腸。
冬奴想起他去歲離開京城前往連州時,他的父親燕懷德一直將他送到了西山外;他從連州城回來的時候,與他的姐夫不告而別,也不肯多看他的姐姐一眼;還有這一次,他目送著關槐他們護送著老夫人的馬車遠去。所謂生死離別,最痛人的,並不是無法挽回的陰陽相隔,而是你揮手作別一個人,卻不知道,原來這一別,就再也不會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