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諾言

　柳太卿慎重的點著頭：「洛神，你說對了，這顆心是有記憶的，它記得你，一直記得你。以後的日子，它會陪著你，走過所有的風風雨雨，直到風和日麗。」

　「謝謝你。」洛神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粒粒砸到地面。最近自己變得越來越愛哭了，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開心才對嗎？這顆心不是答應了嗎？以後的日子，它會陪著自己，走過所有的風風雨雨，直到風和日麗。

　「洛神，別哭了，要不要聽聽這個。」柳太卿從白大褂里拿出聽診器。

　「啊？」她不解的看著他。

　柳太卿朝她微微笑著，聽診器掛到了洛神的耳朵上，柳太卿拿著聽診頭緊貼在自己的心臟上。

　膜式聽頭可以良好聽取高頻聲響，洛神聽到一陣陣強而有力的跳動聲，她在心裡數著它的跳動頻率，一、二、三、四、五、六……。

　過了很久，她抬頭看著柳太卿：「它好像很好、也很健康。」

　柳太卿笑了笑說：「是這樣沒錯。」

　「答應我一件事，一定要好好照顧它，不要發生任何的意外。我已經經歷過一次，看著它停止了跳動，永遠不想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注意身體，有些事情也務必慎重考慮后再做。」

　「是，我知道了，知道有一個人比我更關心它。以後，為了你，我做任何事都會更加謹慎的。」

　「為了我嗎？」洛神在想，這話是柳太卿說的、還是那顆心說的。

　「是，為了你。」

　洛神的心忽然跳動了一下，她注視著他：「你不是說這顆心有記憶嗎？那麼，能把那些記憶說給我聽嗎？」

　柳太卿拿過聽診器，回道：「一會我還有手術要做，以後吧，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好，以後……。」洛神揮手和他道別，思緒飄回到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那一天，夜色星輝斑斕，寂靜的湖水拍打著岸邊，襯著熒熒點點的亮光一閃閃的晃動著，她靜靜立在湖邊。許久，她抬起眉眼，問身邊的相驀：「我不是說過來生要做一顆真心，在某個人的身體里為他服務、跳動，永遠只為他一個人，他開心我與他共喜、他難過我與他同悲、如果有一天他想離開，我會先停止跳動，這樣就能永遠離住他嗎？那麼，你憑什麼？就那樣把我的心捐出去，像話嗎？」

　「礙…！」相驀笑了起來。

　「嚴肅一點，沒經過主人同意，就把心那樣捐出去，你覺得像話嗎？」

　「那顆心，以後不管捐給誰，都還會認得出主人的，所以就不用擔心了。」

　「是嗎？萬一認不出來可怎麼辦。」

　「不會的，會認出來的。」相驀溫柔的擁著她，那是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眼神，就算死了也會認出愛人的眼神。

　原來，原來相驀沒有食言，那顆心以後不管捐給誰，都還會認出主人的。相驀的心、相驀的眼神，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眼神，就算死了也會認出愛人的眼神，她也一樣不會認錯的。

　洛神開著車往公司駛去，今天的見面比她預想的完美，柳太卿甚至讓她聽到了那顆心的跳動，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至少相驀沒有帶走全部，至少她還有一個念想。

　因為這個念想，她多少想振作一點，停好車、深吸了一口氣往辦公室走去。

　「洛董事，沈先生等你很久了。」

　「沈先生？」洛神的腦海里閃過沈家的每一個，沈家的人找到這兒來有什麼事？是沈相庶嗎？那個她不能認、也不忍心相認的哥哥。

　推開門，緲繞的白煙從屋內向外飄浮，一股熟悉的煙草味迎面而來。這味道，不用抬眼她就能斷定了——是沈相然，當初和他共用一個房間時，每天的屋內都瀰漫著類似的氣味，沈相然抽煙的習慣很重，有時候哪怕不抽，他也喜歡點上一根煙，站在一旁嗅著煙草味。

　她有點意外，只對他問道：「你怎麼來了？」

　沈相然手上的煙就快燃盡，他掐滅后又重新點了一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走進辦公室跟我說，你是安以容的女兒。當時還告訴了我兩件事：其一，要我遵守當初承諾你母親的話，守護她的子女一生。其二，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億源化工是我一手打造的話，就讓我和你結婚……。」

　「今天是來回憶往事的嗎？」沈相然沒頭沒腦的話，很快被洛神打斷。

　「我是在想，當初如果沒有答應你，有些事情是否就不會發生？相驀不會認識你、愛上你，相成害死你母親的秘密也會一直沒有人知道，這樣的話，相驀不用過世、相成也不用去做牢，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真相的生活著，那樣的話，是不是會好一點。」

　「不會，那樣的話不會變好。」洛神走到他面前：「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讓相驀認識我、愛上我，只要我一個人，遠遠的看著他就足夠了。」

　沈相然嘆了口氣，進入正題：「今天來這兒，是有話要跟你說。」

　「說吧，什麼事？」

　「我知道你哥最近一直在查鄭穎、鄭易山，如果我沒有猜錯，是因為鄭家幫相成打點了牢里的事情，所以才會惹出這些事情的吧？」

　「這只是一部分，聽說你父親下了這樣的決定，這一回誰要是膽敢去幫沈相成，不但沈家的祖先牌位前不會留位置，就連他手裡的股份、產業也會喪失繼承權，確定有這樣的事吧？」

　沈相然的表情變得嚴肅：「不管發生什麼事，洛神還是以前的洛神，有一點永遠都不會變——你依舊保存著胡狼的本色，永遠不會輕易放手。這樣的消息，如果不是特意想知道，就不會知道的這樣清楚，事情為什麼還沒有結束？你到底要把我們家弄成怎麼樣才會罷手，就算不想著自己的哥哥沈相庶，也應該想想過世的相驀，看在他們的面子上，不要再繼續這樣了，事情就到此為止，不可以嗎？」

　「你說的不錯，如果相驀沒有過世，有可能我還要跟著他叫你一聲「二哥」，就算有多厚顏無恥，我也會真心的那樣叫。可是，那時候我沒有停手，所以現在就更沒有停手的理由了。我這樣跟自己說，就像是坐在飛速行駛的火車裡，就算髮現火車走錯了，卻也不敢跳車，就算是可悲，我也要走到最後。沈相然，你真的是很好的對手，已經這樣清楚了我的弱點，讓我想著自己的哥哥、又讓我想著過世的相驀，什麼時候已經去調查的如此清楚？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就該想到，在醫院知道了血型，知道了相庶不是你父親的親生孩子，你就一定會回家問清楚。既然這樣，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把我哥哥當成自己兒子來養育的你的父親，是否知道我哥哥沈相庶的親生父親是誰？和我母親生下我哥哥的男人又到底是誰？」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停止。」沈相然面露痛苦。

　「原來你知道了，知道了相庶的親生父親是誰……。」

　沈相然忍無可忍，高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說一遍就可以了，為什麼連說三遍？」洛神的面色越發蒼白，眼眸忽明忽暗，就像鬼火似的搖曳：「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查出來的。」

　沈相然看著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當初會慢慢的遂了她的意，因為偶爾她是那樣的像著以容，偶爾她是那樣的可憐著，他清了清嗓子：「洛神，相驀死的時候，我答應過他，是要照顧你的，你不要讓我失望。」

　「如果那時我沒有做急診氣管切開手術，他也一定會有話要囑咐我才對，就算沒有聽到那樣的話，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也會跟我說，你也是他最親的人、是他活著、死去都想要守護的人。沈相然，我會達成他的願望，也想過要照應好你，所以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沈相然聽著這樣的話，只覺得喉嚨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洛神轉眼凝視著他：「沈相然，說說看，說說看好嗎？相驀他過世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又是怎樣的表情？我忽然想不起他的表情了，你來告訴我，好嗎？」

　沈相然陷入回憶中，他彷彿看見相驀抬眼看著他，一臉的蒼白，嘴唇已呈灰土色：「二哥，我想見洛神。」

　「她在急救室搶救，是急診氣管切開手術，你放心不會有事！等你身體一好，我馬上帶你去看她。」

　「二哥，怕是來不及了。」

　「怎麼會，世上的事只要拚命努力就能做到，答應二哥，給我撐下去。」

　「世上也有拚命努力但還是做不到的事。二哥，來到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遇見她、和她相愛相知，本來以為真正愛一個人，不會那樣輕易的離開，即使有一千個讓自己離開的原因，也會找出一千個留下來的原因，這一回卻要違約了，這個離開的原因讓她原諒我？」

　「相驀……。」

　「我很抱歉對她違約了，不能一直陪她到老，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二哥，以後替我照顧她，這是臨死的人唯一的心願。」

　「不會，相驀，你不會有事的。」

　「二哥，就是這幾句話，已經感覺費了全力，答應我，替我照顧她。」

　「好，我答應你，我會的。」

　「一定要信守諾言……。」沈相驀握在他右腕的手緩緩滑落，最後垂在病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