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UME ONE Verse XXV
一個月的時間對於永恆的生命來說並不算長,幾乎是一眨眼的事。但如果是被鎖在床上,即使一天也無聊得漫長。撒旦沒有義務整天陪著德修爾,這是主人和僕人的一大區別,就如同德修爾要求可恩敍述他過去的事卻不告訴可恩自己的過去一樣。不過總體來說撒旦對德修爾的興趣沒有減少,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寢殿裏,盡興地將德修爾榨幹,然後解開鎖鏈抱他去清洗,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軟著身體咬牙切齒咒駡的模樣。公文的批閱在侍寢和睡眠的縫隙中進行,可恩總是很驚訝于德修爾竟然能如此神速地處理完一疊疊的文件,而德修爾則非常懷疑撒旦每天不出現在寢殿的那段時間就是特地留給他替他處理公文的。魔界中沒有丞相,整個魔界的運作幾乎是靠三大將軍支持的,雖說撒旦是唯一的主君,但大部分的情況他只是審閱底下呈上來的文件,替他做決定的是三位大將軍,尤其是身在萬魔殿的那一位,所有送到萬魔殿的文件都會由他先過目,大事報告撒旦,小事則直接寫了意見送回去,被稱為魔界的第二把手也一點不為過。
而這麼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卻正被鎖在床上。德修爾怨念地看了一眼左手上的金鏈,雖然即使沒有這條鏈子,他的生活規律也不見得會改變,但至少他可以下床走走,舒展舒展身體。不過幸好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只要撒旦回來就可以解開了——即使那鏈子上沒有撒旦的法術,德修爾也不會嘗試自己解開,不然不知道會被撒旦用來當作藉口再搞出些什麼懲罰,況且在德修爾心裏,黑暗的主僕禮節已經與通過血統代代相傳的皇室高貴一樣根深蒂固,他作為僕人沒有解開主人給與的枷鎖的權力。
房門開了,可恩把送來萬魔殿的公文捧了進來,把諾蘭帶出去。魔鷹鷲學會展翅的下一步是學習語言,德修爾把這個任務給了可恩,可恩每天都在德修爾批公文不宜被打攪的時候將諾蘭帶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與伊密爾做對抗,一邊教它魔物的語言。
公文已經分了類,給大將軍的和給布拉烏修斯領主的已經被可恩用標記物隔開。德修爾先拿起至大將軍的,再剛剛批完一半的時候,房門又被推開了。德修爾有些期待那是撒旦,但站在門口的是可恩。
“怎麼了?”
“是的,主人,有人求見。”
“求見?”德修爾皺了皺眉,提醒道,“這裏是撒旦主人的寢殿。”
“是萊伊克大將軍,主人,他說要見您。”
“見我?”德修爾再次皺眉,他的身份在一個月前的出征後就已經傳開,但即便知道他就是被撒旦日日寵倖的情人,要見自己也該去會見廳,而不是用三大將軍的特權進入寢殿的範圍內。“告訴萊伊克大將軍,我現在不便離開,也不敢擅自將撒旦主人的寢殿作為我的會見廳使用,有什麼要事請他留個口信,我會去登門拜訪。”
“遵命。”
可恩退出去,但不到半分鐘又折了回來,臉上帶著愧疚和慌張,還不等開口,德修爾已經分明地感到另一個氣息跨過了房間門口的結界,好像自家花園一樣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
“對不起,德修爾主人,我攔不住他……”
“可恩,你下去吧。”德修爾沒有怒意,遣退可恩,將披在身上的袍子拉整齊,羽毛筆插入筆架中,這才閑定自若地看向來人。
前萬魔殿大將軍,因為德修爾的到來才被調去了西邊的萊伊克是一個典型的將軍。他有著高大挺拔的身材,俊朗跋扈的面容,渾然天成的氣勢,和德修爾好像兩個極端。他站在床前,正對著德修爾,沒有急於開口,而是仔細地將他審視了一遍,兩雙眼睛在空中對視了許久,犀利的赤紅色和高貴的翠綠色,誰也沒有相讓,直到萊伊克注意到了被德修爾的衣袍遮住了大部分的那條鎖鏈。
“德修爾?戈維拉?威弗爾。”萊伊克有些威嚇性地叫了德修爾的全名。
“正是我,萊伊克?裏?拉維法大將軍。”德修爾帶著社交性質的微笑回敬,萊伊克不屑地哼了一聲。
“的確是個夠美的人,不過僅此而已。”萊伊克好像宣告判決一樣,“等失去撒旦主人寵愛的時候,你就該恨你讓你落入地獄的這幅容貌了。”
“謝謝您的忠告,不過不勞您費心。”呵,地獄麼?“您擅自闖入撒旦主人的寢殿就為了評論我的容貌麼?”
“撒旦主人是一時新鮮,魔界不屑於你們這些背叛者的種族。”
德修爾的眼睛徒然一冷,在“背叛者”這個詞出現在他耳朵裏時。
“您的意思是,我們血族是背叛者?”
“我說錯了麼?人類是亞當和夏娃背叛了天界的產物,而你們又背叛了信仰光明的同胞,不是背叛者是什麼?”萊伊克的視線還在那閃光的金鏈上打轉,嘴角漏著一種鄙夷,“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天上的上帝老頭造的動物的低級後代,沒了撒旦主人寵愛,你還能剩什麼?”
德修爾凝視著面前的大將軍,他的神情依舊友好得完美無缺,沒有被挑釁,沒有被激怒,但在華麗的面具之下,他的心開始顫抖。有一種情緒好像從地下滲出的毒氣一樣慢慢爬出來,圍繞,侵蝕。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事情了?高傲而不可一世的親王被一種危險的情緒撞開了漏洞,是憤怒?面前的魔物把血族說成了比人類還不如的種族,這是對他身體裏流淌著的血液的侮辱,是對所有血族的侮辱。但是……
房間裏突然吹起了一些不自然的風,輕薄的裝飾紗織品在空中翻揚了幾下,風的源頭還沒有顯現,氣息和聲音已經回蕩起來。
“呵,萊伊克卿,這是怎麼回事?”
風彙聚成形狀,撒旦站在床邊,金色的眼睛稍許瞇著,俯視著已經跪在地上的萊伊克。
“撒旦……”德修爾輕聲叫出來,心裏又是一下難以言明的波動,好像抓到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攤開手掌來看,什麼也沒有。攪亂水面的石頭已經沉到了再也摸不到的地方,水面又平靜得好似漣漪從來沒有出現過。
“撒旦主人。”萊伊克開口了,不慌不忙,好似沒有任何心虛一樣,“屬下是來與德修爾大將軍商議有關萬魔祭之事的,德修爾大將軍初任此職,對於萬魔祭也許並不清楚。”
“是這樣麼?”撒旦拖長了“這樣”一詞,“所以我的寢殿就成了你們的議事廳?”
“因為德修爾大將軍似乎不便離開,所以屬下就擅自進來了。請撒旦主人寬恕。”
“那麼該說的已經說完了麼?”
“是的,剩下的屬下已經整理成了公文,很快將遞送至萬魔殿。”
“那麼你還在等什麼?”撒旦的語氣裏開始滲著一種可怕的因子,如同一把薄刃從霧中穿透,“是想看我的耐心有多好還是想向我推薦你的繼任者?”
“是,屬下告退。”萊伊克再沒有多餘的動作,站起來迅速地消失在房門外。
“可恩,送萊伊克大將軍。”德修爾向門口方向吩咐,冷不防臉頰被撒旦轉過,下巴被捏得有些發疼。
“德爾。”
撒旦的金眸咄咄逼人,飽含著不悅的氣團,但是德修爾的視線迎了上去,對視了數秒,撒旦的不悅沒有減少,德修爾也沒有退縮,但就在僵局好像永遠不會緩解的時候,撒旦突然邪笑了起來,拉過德修爾,狠狠吻住,接著推倒。
原本整齊的文件散了一床。
“萊伊克真是好膽子,敢在我面前信口開河。”撒旦瞇著眼,但其中的危險成分已經只是上著保險拴的槍了。
“所以他才能當你的大將軍。”德修爾一邊說,一邊企圖用右手把散落的文件收起來,但很快右手的活動也被撒旦禁錮了。看撒旦的眼神,他很有把這些礙眼的公文統統粉碎的欲望,德修爾連忙制止。
“撒旦,這些我還沒看完。”
“我的德爾,你真是工作狂。”
“難道不是拜你所賜麼?”
主僕兩人在原因不一地不滿,過了一會兒難得撒旦妥協,揮揮手,公文自動飛舞著離開了床榻,不過再接下去的他就不會管了。德修爾暗暗歎了口氣,這麼多的公文這下全混在一起了。
“讓你的小僕人替你整理就是了。”撒旦挑開他的衣襟,露出白皙誘人的胸膛,惡意的玩弄讓德修爾不禁扭動起了身體,雙腿微微屈起,左手也試圖擺動的時候受到了阻力。德修爾想起來枷鎖還沒有解開。
“想解開麼?”撒旦蠱惑地舔著德修爾的耳朵,德修爾誠實地點頭。
“那麼把你心裏的動搖說出來。”撒旦的手指移到德修爾的胸口,長而尖的指甲頂著他的心臟處,嬌嫩的肌膚隨時都會被刺破一樣。
德修爾一驚,身體的動作停止下來。撒旦的金眸再次緊盯著他,沒有之前的威逼,但德修爾感到心虛,他的防壁在撒旦面前瓦解,如同第一次被召見少年姿態所承載的恥辱被翻出時一樣。
“撒旦,萊伊克說的是真的嗎?人類是天上那些生物的後代。”
“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神懲罰夏娃,女子要生育,這就是真相。”
“是麼……”德修爾側眼,他看到自己光潔的肩膀,想到它的最初祖先,突然有種厭惡感。
“人人都知道伊甸園的天使有多美,那種光輝,那種美貌,”撒旦撫摸著德修爾的身體,一寸一寸,直到最隱秘的地方,“但是你不覺得墮落後的天使才是最美的麼?”
德修爾沒有做出回答,炙熱的異物佔領了進來,他開始喘息呻吟。他覺得撒旦的話是正確的,但並不是他想要的全部答案。左手腕上的枷鎖喀嗒一聲解開了,心裏也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解開了。
那是不能被解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