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慘死!
天寒地凍,大雪已經連著下了數日之久,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京師西郊的城隍廟被棄用了多年,早已被世人遺忘。
這一夜雪停後,天空卻依舊陰沉,不見明月繁星。
西城隍廟的大殿台階下,這天清晨就被人棄之於此的人,周身已經被雪埋了個嚴實,成了一個小小的雪堆。
幾聲寒鴉的叫聲打破了這深夜的寂靜。
一陣風呼嘯而過,稍稍停歇了的雪竟又下了起來。
一個孤魂靜默地站在隱約可見人形的雪堆旁,這下面就是他曾經的軀殼。剛剛風起時,最後一口氣斷絕,所有的痛苦似乎一下子也就消失了。
孤魂沒有等到傳說中的牛頭馬面,他甚至也無法離開這具軀殼半步,冥冥中一種不為人知的力量把這縷孤魂禁錮在了這裡。
雪斷斷續續地下著,今年的冬天似乎太過漫長。
七日之後。
孤魂聽到了繚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他轉身去看,是一隊羽林衛。
「找人!」一個身著黑甲的年青將軍跳下坐騎,冷著一張俊臉,揮了一揮手。
羽林衛們四下找了一圈,終於在台階下找到了已經深埋在雪中,不仔細尋找根本就不會被人發現的屍體。
「挖,」將軍只又說了一字。
於是孤魂在守了自己的屍身七日之後,總算看到了自己死後的樣子。
饒是這些羽林衛都是軍中好手,見慣了屍首,但見到這具屍體後,還是都忍不住嘔吐。
孤魂不在意這些,活著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意,更何況現在死了。
雪中的屍體並沒發出腐肉的臭味,這還要多謝這連日來的大雪。屍體是青紫色的,未著寸縷,皮包著骨,大大小小的疤痕重重疊疊的遍佈了全身,細看之下竟無法在這具身體上找到一處完整的皮膚。兩隻眼睛,一隻被剜去了,一隻圓睜著。胸前的兩個乳頭已經沒有了,一個是一塊黑色的疤,像是生前被人用烙鐵反覆烙過了,一個只剩下一個血洞,已被人用刀連根剜了去。一截腸子拖在體外,下身只是一堆爛了的肉,一個粗圓的木樁子深插在這堆爛肉裡,被血染成了暗紅色。兩條大腿爛光了,只剩下兩條白森森的腿骨,細一看,就可以發現這骨頭也是寸斷了。
孤魂突然又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本事的,就是這樣了,他還是硬在雪地裡從日出撐到了日落,才斷了氣息。
一個裹著黑狐裘的男子走到了這具屍體的跟前。
「爺!」年青的將軍也走上前來,冷硬的聲音裡總算帶上了感情,透著幾分焦急。
男人的個子很高,面容很英俊,也很冷,有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卻又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這具屍體。
「爺!」將軍伸手拉這男人,「看也看了,還是走吧,」這聲音竟是哀求。
男子卻不為所動,蹲下了身子,伸手來摸上這屍體雞爪一樣蜿縮著的手。手骨都是斷的,只剩下一層皮包骨的手腕上還留下長年戴鐐銬的印子,指甲也都被拔去,左手食指中還釘著一支鐵釘,從手指一直釘到了手心。男人又看雙腳,這雙腳早已全廢了,腳踝碎了,十個腳趾不見了六個,剩下的四個也都奇形怪狀,指甲當然也是被拔去了。
孤魂不明白這具讓人作嘔的屍體這人為什麼還能這樣細細的撫弄,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他一樣。
「羅維,」男子低低地說了兩個字出來。
孤魂卻突然大笑了起來,只可惜亡魂的笑聲活著的人是無法聽到的。這是他活著時的名字,已經多年沒有人叫過了,人們只會叫他賤人,叫罪奴,叫豬,叫狗,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一個人的名字。「龍玄啊,龍玄,原來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孤魂覺得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笑得快笑出淚來,只是亡靈沒有淚可流。
「爺!」將軍也蹲下身來,他至始至終沒有看這屍體一眼,只憂心忡忡地看著這男子。
「羅維,」男子輕喚著這個的名字,一邊把手覆在了屍體圓睜的右眼上,想要替他合上這只死也不能瞑目的眼睛,只可惜無論他怎麼努力,這隻眼都是圓睜著,合不上。
死不瞑目,孤魂知道自己是死不瞑目的。
一陣風捲雜著紛飛的雪花襲了過來,雪又下了。
孤魂突然只感覺自己隨著這風飄了起來,禁錮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似乎自由了。孤魂放任自己隨著這風走,他是個罪人,魂無所依,只能做一個遊魂野鬼了。
「陛下!」風雪乍起,迷亂了所有人的眼,將軍更是焦急了,「陛下若是可憐他,那臣這就命人把他埋了。」
「子舟,他死了,」大周平章帝龍玄對自己最得力的大將軍寧飛說。
「陛下!」將軍下了死勁想拉這皇帝起來。
一個白袍青年這時單人獨騎衝了來,也不管衝自己行禮的羽林衛,直衝到了這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前。
「裕王爺,」將軍伸手想要攔這青年人,卻被這青年人一把推到了一旁。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只看了一眼這具屍體後,裕王龍翔便崩潰了,衝著他的兄長大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啊?!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就滿意了?!」
「不知道,」皇帝回答他的弟弟,「朕不知道。」
☆、2重生十三歲
羅維睜開眼時,只覺得全身都在疼,他很奇怪,死了的人還能感覺到疼痛?正想著,一隻手覆在了他額頭。羅維抬眼看這手的主人,全身就一抖,他竟然看到了他的父親,早已死了的父親。
「醒了?」一個皮膚偏黑的俊朗青年也伸了頭來看,一臉的不耐煩,「自作自受!」
是二哥,羅維抖的更厲害了,二哥已被他這個不知好歹的弟弟給害死了,怎麼能還活著?
「疼的厲害?」發現了羅維的異常,羅知秋忙扭頭喚守在一旁的大夫。
鬚髮皆白的大夫過來給羅維把脈,一臉的凝重。
「我,」羅維強逼著自己不要發瘋,顫抖著問:「我在哪裡?」
「你在家啊!」羅則一見這個弟弟就一肚子氣,說話也就無法做到和顏悅色。
羅維看看四周,這個房間他是記得的,這裡曾經是他的房間,無處不在的奢華,顯示著他這個主人的世俗和淺薄。
「你又要作什麼怪?」羅則沒好氣地問。
「我死了,」羅維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死了?」羅則的火越發大了,「那我們都是鬼了?」
羅維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了。
「他怎麼了?」羅則見小弟又睡了過去,這才緊張了起來,忙問大夫。
大夫嘆了口氣,「左相,」他對羅知秋說:「小公子是受了內傷的,不易好啊。」
羅維又是昏睡了兩日後才再次醒過來,這一次守在他床邊的是兩個小侍從,小小,七子。羅維記得這兩人也是死了的,他看著這兩個侍從,他對他們一直都不好,還是左相家小公子的羅維就沒有對什麼人好過。
「我怎麼了?」羅維問。
小小說:「公子受傷了。」
羅維抬起自己的手看看,兩隻完好無損的手,「我在哪裡啊?」他仍是問。
七子說:「公子在家中。」
他們不敢跟羅維多說一句話,羅維是個跋扈的人,一句話聽不順耳抬手就是打,他們如今對著羅維已是怕了。
羅維呆了半天,突然又問道:「現在是什麼年號?」
小小和七子對視一眼,隨後小小說:「公子,現在是慶元五年。」
慶元五年,慶元五年,羅維猛地想坐起身來,可是胸背處的疼痛讓他又跌回到了床上。慶元五年,這一年他十三歲,還是左相羅府的三公子,羅家家破人亡的時候還在這七年之後。「慶元五年?」羅維的聲音都在發抖。
「是,公子,是慶元五年,」七子不知道這個主子是怎麼了。
羅維愣怔著,一言不發。
兩個小侍從等了好久,也沒聽羅維再發一言。「公子?」終於小小忍不住喊了一聲。
羅維雙手摀住了面孔,但仍擋不住眼淚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公子?」這下連一向冷靜的七子都慌了,這位主子從來是不哭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羅維靜靜地流著淚,原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卻沒想到上天竟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是給他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嗎?
「公子,你是身上疼得厲害嗎?」七子又問,這下他是真的擔心了。
羅維抹去了滿臉的淚水,望著兩個小侍從一笑,「我沒事,你們給我弄點吃的去吧。」
小小和七子都一呆,小公子何時這樣對他們笑過?
「去吧,」羅維輕聲說,帶著歉意。
兩個小侍從跑了出去,醒來的小公子從裡到外都透著奇怪,像是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