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丟珠
面對著龍玄的目光,羅維躲閃了,說道:「我只是一個還沒有功名在身的人,殿下怕是高看了羅維,羅維就算想幫殿下,也是力不從心。」
「你是左相三子,我父皇的門生,」龍玄嘴角的笑意也斂去,但語氣卻似是在與羅維玩笑,他對羅維道:「你還怕你日後沒有功名?」
「家世就能換來功名了?」羅維也像是在與人玩笑,說道:「早知這樣,我又何必讀書呢?上書房的日子,羅維可是記憶猶新呢。」
羅啟看這兩人又要說這種讓人聽不出真心假意的話了,剛覺得頭皮發麻,抬眼就看見門外站著寧飛,羅啟像見到救星一樣,忙開口道:「子舟怎麼來了?」
寧飛剛走到這間堂屋的門口想通稟一聲,聽見羅啟開口問他了,便走進屋來,對屋中的三人說:「拂衣大師帶著不少僧侶們來了。」
「他來得倒快,」龍玄說了一句。
「大師是來召靈歸故土的,」羅啟告訴還什麼都不知道的羅維道:「我們大週曆年戰死在烏霜城下的將士,可以歸家了。」
「原來如此,」羅維道:「拂衣大師是得道高僧,由他來召靈,最好不過了。」
「我們去迎他,」龍玄起身道。
一行人出城迎拂衣大師。
拂衣大師還是那一身半舊的僧袍,面容沉靜,見龍玄、羅啟、羅維幾人迎著他走來,就唸了一聲佛,然後目光就從這幾人身上一掃過。最後拂衣大師的目光停在了龍玄的身上,說道:「殿下此次的殺孽又重了不少啊。」
龍玄不在意道:「經此一戰,我們這些人的身上誰沒有殺孽?」
拂衣大師輕搖一下頭,道:「貧僧是說有些人不該死的。」
龍玄好笑道:「大師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在大師的眼裡,誰人該死?」
拂衣大師只得一笑,再唸一聲佛號。
「大師請入城吧,」羅啟道。
拂衣大師和僧眾們都是步行而來,所以龍玄等人也只能棄了車馬,陪著拂衣大師步行入城。拂衣大師看向了走在羅啟身後的羅維,突然問羅維道:「三公子,貧僧贈你的佛珠還在嗎?」
羅維摸摸自己的手腕,哪還有那串墨玉琉璃佛珠的影子,拂衣大師不問,他都沒能起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物件。「丟了,」羅維也不覺可惜,對拂衣大師道:「這一路我都走的匆忙,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了。」
「大師給你護身用的佛珠丟了?」羅啟看過家信,也知道這串墨玉琉璃的佛珠,在他們的母親傅華看來,羅維的命就是這佛珠給保佑回來的。羅啟有點急了,從軍之人少有信鬼神的,可事關羅維的命,羅啟寧可信其有,一疊聲地問羅維道:「你好好想想,丟到哪裡去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東西你能丟?」
羅維又當眾被羅啟當小孩子訓了,神情尷尬地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羅啟又看向走在羅維身側的衛嵐,道:「嵐你呢?也沒看到小維的佛珠?」
衛嵐這一路上心事重重,他也忘了羅維還戴著佛珠這事,這會兒想起來了,衛嵐也著了急,說:「可能在行李裡,我一會兒回去找。」
「一串佛珠而已,」羅維怕羅啟要說衛嵐,開口道:「丟了就丟了,再弄一串來不就行了?」
「當著大師的面,你不要不懂事!」羅啟在羅維的頭上打了一巴掌。
龍玄在一旁問拂衣大師道:「雲起丟了這佛珠要緊嗎?」
「自有有緣人可以得到,」拂衣大師道:「世事不要強求。」
拂衣大師這話,聽在在場幾個人的耳裡,等於什麼也沒說。
羅維不想羅啟和衛嵐煩心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叉話題道:「大師準備什麼時候做佛事?」
「日出之時,」拂衣大師道。
「今天天亮之後?」龍玄問。
拂衣大師道:「是。」
羅啟說:「那是不是要準備一下?這時間來得及嗎?」
「沒什麼要準備的,」拂衣大師指一下他身後的僧眾們道:「他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龍玄和羅啟,帶著一班將軍陪著拂衣大師出城,衛嵐拉著羅維回到他們的住處。
衛嵐回到住處後,就將兩人的行李都翻開來,一陣亂找。
「找不到就算了,」羅維看著衛嵐發急,他自己是不急,還勸衛嵐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回上都後,再去找國師求一串來。」
「夫人說過,佛珠是不能丟的!」衛嵐開始在衣服的邊邊角角摸起來,一邊懊惱道:「那麼大的一個東西,怎麼會就丟了呢?」
「這個沒丟不就好了?」羅維走過來,將自己身上戴著的半枚鴛鴦扣拿給衛嵐看,說:「你看,這個我可是一直沒有離身過。」
衛嵐手上一停,但隨後還是低頭去翻衣服。
「你的呢?給我看看,」羅維將衛嵐手裡的衣服搶到手裡,隨手就是一扔。
衛嵐將自己帶著的鴛鴦扣從身上解下來,放到了羅維的手裡。
羅維將兩隻鴛鴦扣在了一起,放到了燈下,讓衛嵐看這鴛鴦扣投在地上的影子。衛嵐卻看著羅維的手上,羅維的手修長白皙,如玉一般,兩隻玉鴛鴦在這如玉一般的手裡,光華流轉,似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一般。「丟了佛珠,真的沒事嗎?」衛嵐握住了羅維的手問。
「丟了佛珠,我們也活著回來了,」羅維沖衛嵐笑道:「我們的運氣這麼好,你還擔心什麼?放心吧,國師那人專好講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別自己嚇自己了。只要這個鴛鴦沒丟就行,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羅維將鴛鴦扣舉到了衛嵐的眼前。
「你沒事就好,其他的我什麼也不求,」衛嵐吻了一下羅維的手。
兩個人相擁著倒在了床榻上,卻也只是吻著彼此,沒有再進一步。
「你身子不好,」衛嵐在羅維的耳邊道:「得再養好一些才好。」
羅維躺在衛嵐的懷裡,把玩著手中的鴛鴦扣,臉上有些發紅。衛嵐伸手過來,與羅維一起玩著這鴛鴦扣,將兩隻玉鴛鴦的周身紋理都一一摸了一個遍。「丟了什麼,我也不能丟了它,」羅維小聲對衛嵐道。
「嗯,」衛嵐說:「我也一樣。」
「還有你,」羅維在衛嵐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也不能丟的。」
衛嵐拉過被子蓋住了羅維和他自己,羅維的吻如羽毛一樣輕柔,讓衛嵐的心為之悸動,「睡吧,」衛嵐也回吻碰著羅維說道:「日出後我叫你。」
212魂兮歸去
日出之時,大週三軍肅立在烏霜城外,戰甲明亮還透著夜風的寒涼。黑白兩色的招魂的幡旗在風中招展,紙錢漫天飄灑,明明應是生者大勝之後的得勝還朝,此刻這片天地間卻成了一場亡靈的盛宴。
龍玄與羅啟站在一起,他抬頭望向城樓,羅維就站在城樓之上,此刻這人只是專注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當第一縷陽光在遠方的地平線出現時,僧侶們的頌經聲隨即響起。
拂衣大師盤腿坐在烏霜城下的泥土裡,雙目微合,雙手合十,他頌著的佛經,除了他的弟子們外,無人能聽懂,卻也無人敢打斷他的頌經。
一個老婦人在這場佛事的中途,和著頌經聲,唱起了大周送葬的靈歌。
巨大的招魂旛從羅維的臉頰上拂過,這歌聲寧靜幽遠,讓人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羅維聽入了迷,這歌聲很像兒時乳娘哄他入睡時的兒歌,讓他於睡夢中都可以會心微笑。聽著這歌聲,站在這高高的城樓上,羅維的心得到了暫時的安寧。羅維這時相信,數百年來,無數葬身在這烏霜城下的亡靈,隨著這歌聲一路走下去,就可以回到萬里之外的故土了。
「跪!」一個僧侶高聲喊道。
羅維跟著人們一起跪倒在地,虔誠無比地為今晨俳徊於此的亡靈們祈禱。
「越過眼前的這座城,一路南去,就是故土,」龍玄站起身來,對著面前的曠野說道:「烏霜城歸,魂兮歸去,歸去!」
羅維看著城下的龍玄,這人在代表他無上尊榮的家族,向這些為國戰死異鄉的將士表示謝意和安撫。龍玄在一這刻也是虔誠的,他的目光清澈,面對著諸多的亡靈,龍玄似乎將心中的那些慾念一一隱藏,只剩下感激和尊崇。
「殿下他今日與往日好像不同,」寧飛站在羅維的身旁說道。
羅維道:「他敬重英雄,埋骨於此的人,又有誰不是英雄?」
「包括那些小兵?」寧飛問。
「都是為國戰死,將軍與士兵又有何分別?」羅維伸手接住了一枚飛上了城頭的紙錢,「黃泉路上無老少,想來也不會再分什麼高低貴賤了。」
「那邊有軍隊來了,」護在羅維身後的龍十這時手指他們的正北方,小聲叫了起來。
「是北燕軍,」寧飛面上微一變色。
「我大哥應該已有安排,北燕軍衝不過來,」羅維望著這支往烏霜城下而來的北軍騎兵說道。
「司馬清沙親自來了,」寧飛看清了北燕帥旗之下的人後,對羅維道:「這人來奪烏霜?」
「就他那點兵?」羅維也看到了司馬清沙,心裡大概數了數司馬清沙帶來的騎兵,千人而已,「這人可能是來問莫還桑和司馬誅邪的消息,」羅維猜測道。
寧飛沒有往城下去,他在羅啟的示意下,要保住城樓的安全。
城下的三軍有些騷動,但拂衣大師,僧侶們,還有那個唱著靈歌的老婦人都不為所動,仿若他們沒有聽到北燕軍的馬蹄聲在迫近。
一支雲關鐵騎攔住了司馬清沙的來路。
司馬清沙也不再前來,停了下來,靜靜旁觀著大周的這場招魂式。
龍玄直到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後,才上了戰馬,催馬來到司馬清沙的面前,端坐馬上,沖司馬清沙一抱拳道:「清沙太子來這裡是為了何事?」
司馬清沙道:「你們心願達成,我是不是應該來道一聲恭喜?」
龍玄道:「烏霜城本就是我大周的城池,清沙太子就不必為我大周高興了。」
「是你抓了誅邪,」司馬清沙不再與龍玄廢話,直接問龍玄道:「誅邪和莫還桑現在在哪裡?」
「這個我就不知了,」龍玄說:「那兩人也許死了,也許還活著,不在我周軍這裡。」
「你真的不知?」
「我滅了烏霜莫氏一族,」龍玄道:「我也不想莫還桑活著,這人若是活著,豈不是要追著我報滅族的大仇?」
司馬清沙一笑,「看來我這次的運氣不好,還以為二殿下會有點好心。」
「那我就好心提醒清沙太子一句,」龍玄道:「你要小心楊元素,這人的野心太大,我怕他會對你北燕的江山不利。」
「多謝,」司馬清沙抬起臂膀,攔住了他身後氣憤不過,要沖上去與龍玄拚命的部將,「我這就回去,我會好好對付東商楊元素,不勞二殿下掛心。」
「不送,」龍玄又是抱拳一禮。
司馬清沙望向不遠處的烏霜城,這城遠離賀方城,司馬清沙長到這麼大,也不過來過這烏霜城三次。以前這城是司馬家的,他沒覺得這座城磚都是黑色的城有多好,也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座城。現在烏霜又到了龍氏的手中,司馬清沙這才發現這烏霜城是如此的珍貴,他願意用性命來換,只是,司馬清沙苦苦一笑,他將命丟在這裡,也換不回烏霜了。
「殿下若是放不下這城,」龍玄在司馬清沙對面說道:「我命畫師為你畫一張烏霜城的畫,以慰清沙太子的相思之情?」
「二殿下,」司馬清沙對龍玄道:「此次是我北燕內亂,並非敗於你手。」
「那這烏霜就是天命所歸啊,」龍玄說道。
「倒是還有一人,羅,」司馬清沙想說羅維,目光卻又回到了剛剛他看到的那人的身上。
「司馬清沙看到你了,」城樓上,衛嵐對羅維道。
「是嗎?」一直關注著城下拂衣大師的羅維,這時才看向離城不遠的司馬清沙,嘴裡對衛嵐道:「看到就看到吧,我也不想讓人誤會是一個已死之人。」
司馬清沙只一眼就認出了,城樓上站著的錦衣少年正是羅維,第一個反應是心中一輕,然後就變成怒火難遏。
龍玄回身去望了一下,道:「清沙太子看到羅維了?他平安歸營,只是受了點累,沒有受傷。」
司馬清沙回身就走,不想再看下去。
「殿下如果想,我可以讓羅維下城來與您一敘,」龍玄卻還是不放過司馬清沙地道。
「龍玄,」司馬清沙又停下馬,面向了龍玄道:「風水輪流轉,你也不用這樣驕狂得意。羅維高官厚祿之後,於你而言又有何好處?」
「我的事,就不用清沙太子擔心了,」龍玄冷笑道。
司馬清沙再看一眼城樓上的羅維,當真的眉目如畫,絕好的相貌。司馬清沙轉身離開,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殿下,」司馬清沙沒走出去多遠,就有一人一身素縞,騎馬到了他的跟前,滾鞍下馬,跪伏在了司馬清沙的馬前。
司馬清沙認得這人,這人是他父皇司馬長天帝的貼身內侍,「你怎麼會來?怎麼穿了這身衣服?」心下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司馬清沙慘白了臉問來人道。
「殿下,陛下駕崩了!」來人放聲大哭道。
司馬清沙兩眼一陣發黑,「什麼時候的事?」
「陛下身體本已有了好轉,但聽到烏霜城被周軍佔了的消息後,就……」報喪的內侍太監哭得說不出話來。
司馬清沙手摸向心口,他透不過氣來,想著要把這胸膛抓爛了才好。懷中放著的一物就這樣被司馬清沙摸到了手裡,北燕太子摔落馬下,不醒人事,手裡死死握著一串墨玉琉璃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