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最終章：人約黃昏後

　　白駒過隙，半世過去。

　　平章帝龍玄治下的江山，已是一個盛世。

　　這一日，長明殿中正獨自批著奏摺的龍玄，接到了來自護國禪寺的一封信。

　　「八月中秋，上元燈會，故人會來。」

　　龍玄面帶驚喜地問他身側的福到道：「八月中秋，還有幾日才到八月中秋？」

　　福到說：「陛下，今日就是八月中秋之日啊！」

　　龍玄忙就看向殿外，天已是黃昏，「朕要出宮，」龍玄有些慌亂地道：「朕要去上元燈會！」

　　「可是陛下，」福到吃驚道：「今日是諸國使節來朝，您在凌雲閣擺下國宴的日子啊！」

　　「命太子去辦，」龍玄起身，自己整了整衣冠，對福到道：「朕穿成這樣還行嗎？」

　　福到說：「陛下出宮，奴才這就去通知羽林衛護駕。」

　　「不行，」龍玄忙道：「這樣不行，朕，朕要微服，」龍玄命福到道：「朕要更衣，穿尋常衣服就好！」

　　福到不知龍玄要做什麼，不敢多問，順著龍玄的心意，為龍玄找了套便裝，伺候龍玄穿上。

　　龍玄急匆匆地出了宮。他不擔心自己的安全，他的身邊有龍騎衛，太子也會派暗衛來，沒人能傷到他。龍玄只是急著問福到：「上元燈會在哪裡？」

　　福到叫了一輛車，帶著他和龍玄去上元燈會。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與皇帝都是老人家了，沒有辦法再走那麼長的路去看什麼上元燈會了。

　　人約黃昏後，花市燈如晝。

　　龍玄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他無心去看什麼花燈，他只尋那個故人。

　　福到幾乎跟不住龍玄的腳步，卻只能咬緊牙關地緊跟著，身邊往來的人太多，他若是一個不留神，就能將自家的萬歲爺跟丟了。

　　龍玄將這燈市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那個拂衣告訴他的故人，都不見蹤影。「這裡的燈市只有這一個地方？」龍玄急問福到道。

　　福到喘著粗氣道：「陛下，這燈市有兩條街，不小了啊。」

　　龍玄茫然地站在這條大街的中央，人海茫茫，他去哪裡找那個故人？錯過了今日，他這個年紀，也許等不到來年了。龍玄惶然四顧，他的四周儘是一張張笑臉，只是都是陌生的。

　　「皇宮放煙花了！」有路人指著龍玄的身後大喊起來。

　　龍玄回頭，天空此時綻放了煙花，五彩繽紛，讓人目不暇接，驚喜不斷。龍玄卻心境荒涼，那個人說過，他們不再相見的，也許他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了。

　　「老人家，您的玉珮掉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龍玄的身側響起。

　　龍玄驀然轉身，燈火闌珊處，半世不見的故人，面向著他含笑而立。

　　福到幾乎驚呼出聲，卻迅速捂上了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老人家，你的東西掉了，」少年人看面前這個老人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不禁蹙了一下眉，說：「您這是在看什麼？」

　　龍玄看到少年皺起了眉頭，忙看向了少年的手上，竟是自己系在腰間的鴛鴦扣，那年他大婚之日，羅維親手扔進了傾文殿的墨池中，他命人再次打撈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過身了，沒想到今日竟是繩斷，險些讓他丟了這個寶物。

　　「老人家？」少年看龍玄又望著他手上的玉鴛鴦發愣，只得再喊龍玄一聲。

　　「是我的，」龍玄有些結巴地道：「謝謝你了。」

　　「不用謝，」少年這才又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玉鴛鴦放在了龍玄的手上，說：「您下次要小心一些了。」

　　「維！」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少年飛快地回身，舉起手臂，向那個往他們走來的藍衣少年招著手，「嵐，我在這裡！」

　　龍玄看著又一個故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出什麼事了？」叫嵐的少年走到了兩人的面前，看了一眼龍玄，問這叫維的少年道。

　　「沒有啊，」維說：「這老人家的東西掉了，我揀起來還給他啊。」

　　嵐沖龍玄笑了一下，說：「不早了，我們要回去了。」

　　「那，」維對龍玄道：「老人家我們回去了。」

　　龍玄望著這兩人，都是一身的布衣，卻也不見貧困的影子。「這個就送給你們吧。」龍玄將身上還繫著的另一半鴛鴦扣也解了下來，一邊一個，遞給了面前的這兩個少年人。

　　「不用了，」嵐望著兩枚玉鴛鴦，搖頭道：「老人家，我們萍水相逢，不能收下您這麼重的禮。」

　　「老人家，我們走了，再見。」維沖龍玄揮了一下手。

　　龍玄沒有機會再開口說話，看著兩個少年並肩走入人海，他們應該也是要去看煙花，往著煙花盛開的那一片夜空走去。維的額頭應該是有些汗水，嵐伸手要替他拭去，可是卻被維一頭靠在了他的肩頭，來回蹭了蹭，竟是用他的衣衫拭去了汗水。龍玄看著兩個少年人臉上的笑容，一個明媚中帶著些許的狡黠，一個寵溺中帶著些許的無奈這是一對璧人，不光是龍玄會這麼想，所有看到這一對少年人的人，都會這麼想。

　　看著這對故人越行越遠，最終沒入了人海之中，龍玄才默然轉身。

　　「陛，陛下？」福到直到此時才發出了聲音，一臉的驚愕。

　　龍玄搖了搖頭，人們都去看那煙花了，這後半條街倒是冷清了不少。龍玄抬手，看著手中的這枚鴛鴦扣，嵐不要這東西也是對的，這上面有羅維的名字，也有他的名字，本不該送出的。罷了，龍玄嘆一口氣，這鴛鴦扣還是隨著他一起歸葬好了。

　　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蹣跚地走在上都的街頭。身後是煙火點綴的璀璨星空和歡鬧的人群，他的身前是暗夜的蒼穹和清冷的長街。故人已經再世為人，而他還要獨自走完這一生。如今人人都道平章帝龍玄是聖君，只是這個盛世，他只是為了一人創下，因為他要他一生無憂，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為他創下一個太平盛世，讓他無需再經戰亂流離之苦，哪怕出身寒門，也能一生衣食無憂，可以安守田園。

　　羅維。

　　龍玄在心中唸著這個名字。

　　拂衣問我，用這百年的寂寞，換你一世的歡顏，是否值得，今日見你笑顏無邪，自然就是值得。

　　白髮蒼顏的一代帝王，走在中秋圓月的夜空下，他的這座盛世江山，有他少年時的夢想，費盡了他一生的心血，也葬送了他太多的親人，還有他這一生最愛的人。

　　羅維你說過你我今生之後，永不相見，我也知道，你會將生生世世都許給衛嵐。只是羅維，當我在白骨靈堂空守九世的輪迴，可以再世為人時，龍玄仍是希望，可以在某一世裡與你相見。那時你的心中不再有恨，我亦不再追逐君臨天下的孤寡，那時我們就這樣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我可以擁你入懷，陪你走過那一世的人生，而你，可以再愛我一次。

　　……

——正文完——

第480章：番外1

　　宮外的大火已經映紅半邊的天空。

　　司馬清沙坐在他的御書房中，身邊已經無一人相隨。

　　廝殺聲清晰地傳進房中，司馬清沙甚至能聽到兵器割裂人體的聲音。

　　厚重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司馬清沙這才抬起頭來。

　　一個年青的將軍，渾身浴血，殺氣騰騰地執劍走了進來。

　　司馬清沙看著這年青人劍尖不停滴落的鮮血，不知有多少燕人死在這年青人的手上，想到這裡，司馬清沙的心中一痛。

　　「司馬清沙帝？」年青的將軍在離司馬清沙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口問道，似是有些不相信，堂堂北燕的皇帝，此刻竟是一人獨坐在這座空蕩蕩的宮室裡。

　　「你是誰？」司馬清沙問道，他人老了，但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看這青年的臉，雖然沾著點點血跡，但不妨礙這張臉的清秀。

　　「在下大周祈雲將軍羅優，羅君知。」

　　司馬清沙一愣，隨後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幽燕羅氏。」

　　「司馬清沙，」年青的將軍傲然道：「滅你北燕之人，自然會是我羅家人！」

　　「南平郡王的世子？」司馬清沙又問道。

　　「是，」羅優看著面前這個年老的帝王，聽聞司馬清沙帝多年纏綿病榻，如今看來這傳聞不假，「司馬清沙，只要你降，我主萬歲會饒你司馬氏一族。」羅優說道。

　　「你不該進來的，」司馬清沙笑了一笑，對羅優道：「北燕沒有會降的皇帝，你出去吧，不必跟著朕一起去赴黃泉。」

　　「你說什麼？」羅優驚覺不好，忙要搶步上前，拿下司馬清沙。

　　司馬清沙手中多了一根點燃的紅燭，說：「羅優，你就沒有聞到這屋中有味道嗎？」

　　羅優帶兵一路衝殺進來，嗅覺早被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弄得麻木，什麼氣味都聞不到的。聽了司馬清沙問，又看司馬清沙手中拿著燭火，羅優忙看向地上，這才發現地上似是聚著一層黏稠的液體。

　　「你快些出去吧，」司馬清沙道：「羅家人，朕倒不想傷害。」

　　「你。」羅優不知司馬清沙這話何意，但也來不及多問，他看到司馬清沙將手中的紅燭往地上倒垂了。

　　「出去！」司馬清沙大喝了一聲。

　　羅優閃身往外退去，目光在司馬清沙的臉上掃過，羅優驚愕地發現，司馬清沙竟是在笑，是一種解脫的笑意。

　　「將軍！」御書房外，羅優的部下們見羅優倒退出來，忙都上前。

　　「退！」羅優只來得及說出一字。

　　眾人一起往後急退。

　　火光似是只在一瞬間，就將這座北燕司馬氏的御書房吞噬。

　　羅優沒有命部下救火，地上的那層液體應該是油，救不回來了。

　　「將軍？」有部將要問羅優。

　　羅優只是一抬手，這部將便不再說話。

　　羅家人，朕倒不想傷害。羅優想著司馬清沙的話，這話是何意？這次滅燕，由他的伯父和父親掛了左右帥印，羅家子弟幾乎全數出動，滅了北燕的，說是周軍，也可說是羅家，為何司馬清沙最後要說，他不傷羅家人？

　　司馬清沙看著面前的熊熊大火，北燕與周朝終會有一戰，只是他曾以為這一戰不會在他還在世之時，沒想到現在就見了分曉。從周朝來的密報說，是羅氏一定要打這仗。羅氏，司馬清沙笑著搖頭，羅維亡後，羅氏的怒火無法衝他們的君王龍玄去發，那就只有盯著他這個，曾經也害羅維數年痛苦的司馬清沙了。

　　大火已燒到了腳下，帶毒的煙霧，讓司馬清沙呼吸艱難起來。

　　一座城這時於火光中，出現在司馬清沙的眼前，已經身在烈焰中的司馬清沙努力睜開了雙眼。

　　葉伽城。

　　司馬清沙奮力往前掙扎而行，面前竟是葉伽城！城樓上，風雪中，他看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多年前，寒冬中，那個少年人笑如春風，就是在葉伽城樓之上。

　　「羅維！」司馬清沙大喊這個名字。

　　墨玉琉璃的佛珠在大火中繩線斷裂，佛珠在大火中滾落一地。

　　「君知，」羅啟站在遠處看了御書房的大火一會兒，才往前走，一直走到了羅優的身後。

　　「伯父。」羅優看到羅啟過來，忙就給羅啟行禮。

　　羅啟看看這個侄兒，身上都是血，但好像他自己沒有受傷。「受傷了？」羅啟開口問道。

　　「沒有，」羅優說，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羅啟拉到了離人群遠一些的地方，停下來，小聲對羅啟道：「伯父，司馬清沙就在那裡面沒有出來。」

　　羅啟說：「嗯，此事我已知道，君知，此事不是你的錯，所以你不必自責。」

　　羅優說：「伯父，侄兒當時也在御書房中，司馬清沙是在我出來後，才放的火。」

　　「哦？」羅啟也是一愣。

　　羅優更是小聲地對羅啟道：「司馬清沙對我說，他不傷羅家人，這是何意？」

　　羅啟猛地望向了燃著火的宮室，司馬清沙對小維也？

　　「伯父？」羅優見羅啟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忙就問道：「你，你這是怎麼了？伯父，我們羅家跟這司馬清沙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胡說！」羅啟忙訓了羅優一聲，「說這種話，你是生怕別人拿不住我們羅氏的把柄？」

　　羅優忙就閉上了嘴，羅啟這個伯父比起他的父親羅則，對他們這些小輩，素來嚴厲，羅氏子弟，就無人不怕這個伯父的。

　　「那句話你就忘了吧，」羅啟對羅優道：「今後不要再向旁人提起。」

　　「可是侄兒不明白啊！」

　　「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要我怎麼與你說？」羅啟小聲道：「你沒必要明白。」

　　羅優這時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是與小叔有關嗎？」

　　羅啟也不答話，只是問羅優道：「記住我的話了？」

　　「是，」羅優忙道：「侄兒記下了，以後絕不再說。」

　　「他與我們是仇人，」羅啟說道：「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

　　一聲巨響，司馬氏的御書房於大火中坍塌。

　　平章帝夕今十五年，賀方城破，北燕國滅，司馬清沙帝自焚殉國。

　　司馬清沙帝的亡期其實不能算在這一天，早在他還是北燕司馬氏的皇子之時，於葉伽城外，匆匆回首之間，司馬清沙就已經死了，從此便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