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典六

清照星君

　清照星君翹著自己小小的腳丫，一本正經地坐在碩大的萬年沉木仙桌前，小手握著有他半個身子長的神筆，正在認真地批閱公務。

　他的副手明正星君在旁看著他的樣子，心裡覺得又萌又可愛，可是又覺得有點滑稽和好笑。

　不過他卻不敢笑出來。

　清照星君雖然年紀不大，卻是一品仙階的司理大神，又是東華神帝的繼承人，下一位天庭的神帝。明正星君萬萬不敢得罪他。

　清照星君悠然而有效率地將公務都批閱完，抬頭見明正星君正在整理書桌，便道：「今日還有其他事嗎？」

　「回星君，沒有了。」

　清照星君點點頭，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了下來，身影倏地一沒，巨大的書桌上只露出個頭頂上的小小金冠。

　那小金冠慢條斯理地繞過書桌，這才露出了清照星君的全身。

　「今日辛苦明正星君了。既然公務完畢，你也可以回府休息了。」

　明明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人兒，卻一本正經地做大人老成狀，小臉還繃得緊緊的。

　明正星君趕緊低下頭，忍住臉頰上的肌肉抽動，道：「是。屬下告退。」

　明正星君退下後，清照星君甩甩小胳膊小腿，心道：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在暗自偷笑嗎？要不是父親母親希望我們兄妹都保持真身狀態，我才不用這小身板呢。

　他回到立蒼殿，喚來梨花仙子，問道：「明嵐呢？

　梨花仙子遲疑了一下，道：「回星君，明嵐星君去找瑤濯仙子了。」

　清照小眉頭一皺，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鏡子，念了一句仙咒，上面顯現出明嵐和瑤濯在人間玩耍的樣子。

　「哼！又偷偷下凡！」

　他收起鏡子，道：「我去找明嵐星君和瑤濯仙子。父親要是問起，你直說就是。」

　「是。」

　清照星君來到凡間，化身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跟在明嵐和瑤濯身後。

　瑤濯也就罷了。但明嵐卻是司戰之神，主惑戰亂，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安分。他和瑤濯在前面走，後面不時有人因為口角吵鬧起來，又或因為衝撞動起手來。

　清照在後面看得直搖頭，偏明嵐還無事人一般，與化成少女模樣的瑤濯說說笑笑，悠閒逛街。

　清照再也忍耐不住，舉步上前。誰知正在這個時候，斜裡突然插過一個人來，與他撞到一起。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走路沒看道。」

　那人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長得極為俊美，一雙桃花眼未語先笑。

　清照從他身上聞到淡淡的大海的氣息，眉宇微微一挑，淡淡地道：「沒關係。」

　那人道：「可有撞壞了你？」

　「沒有。」

　「那我就放心了。」那人笑起來，容色更加動人。

　他似乎頗有些自來熟，也不離開，反而對清照問道：「小兄弟，你是一個人來逛街？」

　「小兄弟？」清照慢悠悠地重複了一聲，望了望兩人相近的身高。

　那人十分機智，道：「哎呀，我說錯話了。因看你年紀比我小，就脫口而出了。莫怪莫怪。」

　清照仍是淡淡的，喜怒無波：「無事。」

　那人道：「我叫敖夢，敢問兄台貴姓大名？」

　這就改口叫「兄台」了？

　饒是清照星君這般淡定，也忍不住對面前人的油滑感到了一絲「欽佩」。

　不過他姓「敖」？看來是遇上龍族了。

　清照星君沒心情理會對方有何心思，淡淡地道：「萍水相逢，和談姓名。兄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敖夢站在街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輕輕一笑，自語道：「倒真是和那位父子相像。司理大神？哼！」

　這敖夢正是從龍棲島上溜出來的東海三太子。

　他本就喜歡在這世俗人間裡閒逛。明嵐是司掌人間戰亂的神仙，身上自有一股煞氣，雖然貼身佩戴著東華神帝為他準備的仙物遮掩，但仍是無法完全阻擋。

　敖夢乃龍魔混血，有魔血在身，天生對煞氣、殺氣、血腥等惑亂之氣極為敏感，便循著那一絲微弱的戰神氣息尋了過來，卻沒想到不僅遇到司戰的明嵐星君、主管男性生子的瑤濯仙子，還遇到了一直深居天庭、難得一見的清照星君。

　不過敖夢只是對兔兒神生育的這三個孩兒感到好奇而已。既然見過了，他便抖抖袖子，恢復了冷峻疏離的神色，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此時此刻，敖夢和清照都沒有想到，這一番意外相遇，竟是未來新一代魔皇和神帝間的第一次初識。

　明嵐和瑤濯玩起來就瘋瘋癲癲。

　瑤濯的愛好是喜歡時時刻刻觀察身邊有沒有同性相愛的有情人，有的話她便惦記著去聽牆角，然後給人送孩子。

　明嵐則是無法無天的人來瘋，跟著瑤濯胡鬧，有時還給她撐腰。當然，他自己惹的禍事也不少。

　清照星君默默地跟在兩個弟妹身後，幫他們處理爛攤子。待他們玩得差不多了，便現出身來，一手一個，拎回家去。

　兔兒神看著眼前的小兒子和女兒，不由心頭惱怒，冷冷地盯著他們，也不說話。那雙平日十分嫵媚的雙眸顯得格外犀利。

　兩人都有點不安，互相對望一眼。

　明嵐：你去，撒個嬌讓母親不要生氣了。

　瑤濯：你去啦。你是哥哥，應該擋在前面的嘛。

　明嵐：你去！

　瑤濯：不要！你去！

　清照突然咳了一聲，打斷了那兄妹二人的心靈交流。

　他冷冷地瞪了那兩個不讓人省心的弟妹一眼，對兔兒神道：「母親，這次明嵐偷溜下凡，都是孩兒看管不嚴，請母親責罰！不過瑤濯是掌管人間香火的神仙，雖然私自出去不對，不過讓她早點瞭解一下人間的事情也是好的，還請母親不要太責怪她。」

　兔兒神看了他一眼，道：「你跟我進來。明嵐、瑤濯，你二人跪在外面。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起來！」

　明嵐和瑤濯對望一眼，乖乖地低頭跪下了。

　兔兒神帶清照進到內室，立刻道：「明嵐犯錯，與你無關。至於瑤濯，我也心裡有數。不過清照，不是爹爹說你，你不要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這樣你累不累？不過明嵐現在還小，也就罷了，莫非等他大了犯了大錯，你還要替他受罰嗎？」

　清照聞言，一臉正色地道：「非也。孩兒知道母親的意思，然今日讓明嵐偷溜下凡，確實是孩兒看管不嚴的緣故，並非刻意攬責。但明嵐身為司戰之神，卻不顧自己的惑亂本性，擾亂人間，正是該罰！孩兒是司理大神，主管世間一切正義與公理，豈能縱容自己的兄弟如此妄為？」

　兔兒神聽得一呆，挑了挑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清照斬釘截鐵地道：「待孩兒帶明嵐回天庭後，自要按照司理天條重重嚴懲！」

　兔兒神呆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有些擔憂地道：「清照，其實明嵐這次私自下凡，也沒做什麼。他身上有你父親專門為他準備的仙物，阻擋了煞氣外流，並沒有在人間闖出什麼大禍，我看這次……」

　清照堅定地打斷兔兒神的話：「母親，任何事都要防微杜漸。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因小果大。明嵐這次是沒有闖出什麼大禍，然而他路過之處，皆有紛爭。若只因事小便縱容了他，日後定會惹出大禍。故此次絕不能姑息他！」

　兔兒神啞口無言。

　清照乃司理大神，掌管世間一切正義與公理，此事也算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何況他說得有理。

　因此兔兒神沉吟片刻，想到明嵐的性子確實有些不定，趁這個機會讓清照好好教育一番也沒什麼壞處，便點點頭，默許了長子的話。

　可憐的明嵐星君。

　兔兒神確實沒怎麼罰他，只是斥責了幾句，便放他回天庭了。但明嵐一回到天庭，便被清照星君拎到了天理公府，以司理大神的名義罰他到北極之地修煉去了。

　這一去，就是三百年。

　如此看來，瑤濯仙子只是被兔兒神禁足了一個月，確實真真正正的小懲了。

特典七

敖漣產子

　在一萬年前的東海極偏之地，有一座孤島，上面瘴氣瀰漫，雜草叢生，且地勢險峻，危險非常。

　這座孤島面積極大，外面有堅固的結界籠罩，乃是專門用來囚禁犯了錯的龍族的，因此名為囚龍島，是龍族的禁忌之地。

　數百萬年前，龍族繁盛，爭強好鬥，經常有惹事生非的龍族被貶罰囚禁到這座島上來。

　但到了近百萬年，龍族數量銳減，又各自封了司職，由天庭統一轄制，便都規矩收斂了不少，這囚龍島也就漸漸荒蕪了起來，有幸被貶到這裡的龍也寥寥可數了。

　只是沒想到，這一年，囚龍島上卻再次迎來了一位龍族。

　透過灰濛濛的瘴氣，可以隱約看到囚龍島的西邊躺著一條巨龍。

　那巨龍奄奄一息，龍頭無力地垂在地面上，身上血跡斑斑，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若是靠近了看，才會發現它身上竟然沒有一片龍鱗，皮膚上佈滿一個個血坑，龍血蜿蜒而出。而且更奇怪的是，它的腹部中間隆起了一個明顯的弧度，好似裡面揣著什麼東西，不時還會蠕動一下。

　那巨龍就那樣昏迷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龍吟。

　它睜開了雙眸，龍目中流露出茫然之色，空洞地望了一眼周圍的環境。

　忽然它動了一下，再次低吟一聲，掙扎著抬起龍頭，望向自己的腹部。

　那碩大圓隆的腹部彈跳了一下，裡面似乎有東西要頂出來。

　巨龍低吼了一聲，顯然是痛到了。

　它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然它的龍身太過巨大，傷勢又如此嚴重，每一次輕輕挪動，都會讓它失去龍鱗保護的龍身劇痛不已。

　那巨龍試了幾下，突然仰起頭，對天長嘯了一聲。

　悠長而痛楚的龍吟響徹天地，封鎖在島嶼周邊的結界也為之顫動。

　當那聲龍吟結束後，原本巨龍蜷縮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血跡斑斑的人影。

　那人弓身躺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似乎要慢慢爬起來，然氣力卻不夠，又倒了下去。

　他呻吟一聲，蜷起身子抱住肚腹。

　他的肚子凸起，十分圓隆，看上去便如十月懷胎的婦人一般。可是看他的體型，卻分明是一個男子。

　他正是因為私通凡情，又與魔族通敵而被貶罰到這裡來的東海龍神——敖漣。

　剛才那只巨龍是他的原身。因被刮去了全身龍鱗，又受了不輕的內傷，使得他難以保持龍形的狀態，這才化為人形。而且最重要的是，此時他腹痛不止，陣陣下墜，肚子裡的小傢伙顯然是要出來了。

　「啊——」敖漣痛叫一聲，右手緊緊摳進潮濕的地面，左手托著肚腹，無力地來回撫摸。

　好疼……

　敖漣渾身無力，雖然人形狀態不會摩擦到傷口，但仍然可以感覺到皮膚的疼痛。只是此時此刻，臨產的陣痛卻更加折磨他。

　以龍族三年產子的時間來算，這個孩子來得早了，可能是有一半魔族血統的緣故。

　魔族……

　敖漣閉了閉眼。

　龍族的雌性是產卵的。他是上古神龍，雖是雄性，卻也具有繁育子嗣的能力。但這個孩子卻是嬰兒形態。

　胎生……對龍族來說，也是第一次吧？

　「呃——」

　又一波劇烈的陣痛傳來，敖漣動也不能動，一手緊摳著地面，一手在腹部徘徊。

　好疼啊……

　饒是他一貫堅韌，但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由感到一陣絕望。

　不！不行！他不能絕望！他要把孩子生下來！一定要生下來！

　敖漣咬牙忍過這波劇痛，雙眸中閃爍出堅定的光芒。

　他掙扎著翻過身，一手托住肚子，另一隻手和雙腿在地上匍匐挪動。

　巨大的腹部此時顯得格外沉隆，身體的每一分挪動，都顯得那般笨拙和沉重。

　他慢慢爬到一塊巨岩下面，已累得氣喘吁吁。而越來越劇烈的陣痛，讓他的額上佈滿冷汗，面白如紙。

　「嗯……啊——」

　又是一股劇痛。

　敖漣緊緊攀著岩石，喘著粗氣。

　周圍的瘴氣慢慢瀰漫過來，敖漣睜開金眸，用力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一股龍息。

　瘴氣被龍息吹散，但不久又會再次聚攏過來。

　敖漣不能讓自己的骨肉剛一出生就受到瘴氣的侵害。雖然明知龍族的後代絕不會如此脆弱，但身為人父的天性卻讓他竭盡全力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他攀著石巖吃力地站起來，巨大的肚子隨之一沉，頂在冰冷的岩石上。

　「不要怕……父親會保護你……」

　敖漣托著臨產的巨腹喃喃自語，咬牙喚出一個巨大的扇貝。

　這是他隨身唯一攜帶的仙物，即使被天庭懲罰時，也仍然貼身珍藏。

　那扇貝張開大口，敖漣吃力地抬腿邁進去，然剛邁入一條腿，腹中又是一痛。

　他一時沒有扶住，滾落了進去。

　「啊——」

　敖漣雙手緊緊護住肚子，蜷縮起身體，眼前一片發黑，疼得幾乎昏了過去。

　過了好半晌，思緒才從痛楚中漸漸清明過來。

　不行……不能昏過去！

　敖漣遲緩地抬起手，揮動了一下，那巨貝慢慢合攏，將他護在其中。

　敖漣修長的雙腿向兩邊分開，頂在貝殼的內壁上，雙手撐著殼頂，隨著陣痛的來臨一次又一次用力。

　身下浸濕一片。宮水與鮮紅的血液渾濁在一起，狼狽而污穢。

　敖漣就在這片狼藉中不斷掙扎。

　「啊……啊——」

　他揚起頭，修長的脖頸拉成一條直線，喉結輕輕顫抖，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額上沁出。

　那巨大的肚子已經極為向下，幾乎全部壓在下身處。裡面的活物在用力掙扎，將他的肚皮頂出一波一波的弧度。

　敖漣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持續不斷的劇痛好像永無止境，撕扯著他的身體，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只能自己這樣熬著。

　不知是孩子太大了，還是他的男性骨盆過於狹小，胎兒的頭顱卡在那裡，生生擠不出去。

　敖漣重傷未癒，本就失了元氣，此時拼著僅剩的力氣，卻推不動胎兒，只熬得自己雙眼發直，人疼得都混沌了。

　他終於沒了力氣，半昏半沉地躺在柔軟的仙貝中。

　抬起顫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肚腹，金色的龍眸暗淡無光。

　「父親沒力氣了……你要……自己努力……」敖漣聲音沙啞，彷彿車輪碾過的破碎沙粒。

　肚中的胎兒似乎聽懂了父親的話，沉靜了下去，好像在讓父親恢復體力。

　但陣痛仍然密集傳來，敖漣痛得無法抵抗，連擺動頭顱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發出一聲又一聲沙啞的呻吟。

　雙臂已經垂落，無力地抓撓著身下的貝殼。雙腿也幾乎立不住了，但貝殼內地方狹小，恰恰能讓他支起雙腳。

　不知過了多久，腹中的胎兒突然用力蠕動了起來。

　敖漣睜了睜眸子，長長地呻吟了一聲。他幾乎能感覺到胎兒的兩隻小腳在用力頂著自己的肚皮往外鑽。

　下體被撐得撕裂，宮水湧出。敖漣再次咬牙撐了起來。

　他不能認輸！他的孩子如此努力，如此渴望來到這個世界，他又怎麼能放棄？

　敖漣喚出龍族禁忌的咒語，週身慢慢散發出金光。龍族的潛能被激發，身體重新有了力氣。

　「啊——啊——」

　他一聲聲嘶吼，弓起身子與胎兒一起努力。

　破碎痛楚的龍吟之聲在島上盤旋，時而淒厲悠長，時而短促無力。

　「出來……出來——」

　敖漣將所有力氣都集中在腹部，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嘶吼，下體被巨物頂開，胎兒的頭顱衝過了甬道。

　「呵……呵——」

　敖漣的雙眸幾乎變成紅色，額上爆出青筋，雙手用力撐著貝殼內壁，已完全不能言語。

　巨大的肚子猛然一沉，突然塌了下去。

　「啊——」

　隨著那最後一聲悠長的龍吼，胎兒終於裹著宮水與血水沖了出來。

　仙貝之中不知時間，外面卻是日月變換，交替了三次。

　敖漣整整熬了三天三夜，耗盡渾身的力氣，終於娩出了胎兒。

　他倒在那裡，暗沉的龍眸裡一片空茫，疲憊地緩緩閉上。

　血水中的嬰兒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冥……我們的孩子出生了，你知道嗎？

　這是你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我……恨你。

【特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