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8、教育者和領導者
48、教育者和領導者
“哦,哦……西弗勒斯,哈利。”校長辦公室內,鄧布利多帶著天藍色的睡帽,一邊擦拭眼鏡一邊好脾氣地詢問,似乎並不為自己的休息被打擾而感覺惱火,“有什麼事呢?讓你們在這麼晚的時候來找我。”
哈利將剛才對斯內普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斯內普就站在一旁,他的目光多次落到哈利身上,好奇對方到底想要怎麼說服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的神情隨著哈利的敘述變得嚴肅,他看著哈利的目光充滿了探究,他說︰“蛇怪被一個會說蛇佬腔的人放出來了,你確定嗎?哈利?”
哈利並沒有花費時間去和對方辯論自己說的是真話,他直截了當︰“教授,我接受吐真劑。”
站在旁邊的斯內普吃了一驚,而鄧布利多的目光則變得犀利、並充滿壓迫。在那月牙形的鏡片之後,他的湛藍色眼楮里射出的目光就像兩柄鋒利的長劍,直直穿過胸膛,射入哈利的心底最深處︰
“吐真劑的使用有著嚴格的規定,哈利。”
“我是自願的,我可以簽署具有魔法效力的聲明書。”哈利說。
鄧布利多在審視哈利,片刻後,他微微點頭︰“西弗勒斯,麻煩你把藥劑拿過來。”
斯內普目光奇異地看著哈利。這樣的目光太過深沉並且復雜,哈利根本不能判斷斯內普此時在想些什麼,然而他可以肯定,對方此刻絕對沒有一個好心情——大步離去的斯內普黑袍翻涌,乍一看去簡直像是一道滾滾黑浪……而這樣的情況只有他不耐煩或者不高興的時候才會發生。
斯內普已經出去了。
哈利收回目光,心情沉重。他不確定自己此時的壓抑是為了莫名其妙出來的蛇怪還是為了斯內普……好吧,從什麼時候開始,斯內普的舉動已經開始能夠影響他的情緒了?
……然而毫無疑問,這一個世界里,斯內普確實對他很不錯。
……都幾乎超過了教授對得意弟子的喜愛程度了。
“哈利,”鄧布利多開口,這位老人似乎恢復了往常的慈祥,“喝點東西吧,你需要放松一下。”
他揮舞魔杖,辦公桌上出現了兩杯熱騰騰的牛奶。
哈利扯扯嘴角,道謝之後端起來喝了一口。
……
…………
……味道其實還不錯?哈利想著,忍不住端起來又喝了一口。
這回,淡淡的甜味從喉嚨流露胃中,隨之升騰起的溫熱傳遍手腳,像一雙溫柔的手那樣撫慰了他緊繃的情緒,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不少。
鄧布利多呵呵笑著,他沖哈利眨眨眼楮︰“有些時候我們可以嘗試點新口味,但有些時候還是老口味能叫人安心點,不是嗎?”
哈利感激地沖鄧布利多笑笑——這個活了近一個世紀的老者總是那樣的睿智,並且從不吝于引導教育他。
他想著,心里最後一丁點的猶豫也隨之消散。
校長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了,斯內普拿著一小瓶顏色透明的藥劑回來。
是吐真劑。
哈利立刻意識到了。剛剛才被牛奶溫熱的胃部像是被又裝進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難受。但他沒有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他站起來接過斯內普手中的藥劑,拔開瓶蓋就朝著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四五滴,然後,他端起杯子,一氣將牛奶全喝了下去。
杯中液體的味道並沒有改變。
但是哈利再也找不到方才那種被輕柔安撫的感覺了。
鄧布利多等哈利坐下休息了一會後,才開口說︰“你認為城堡里存在霍格沃茨創始人時代遺留下的一條蛇怪?”
“是。”哈利說。
“你認為現在,有一個會說蛇佬腔的人把蛇怪放了出來?”鄧布利多問。
“是。”哈利再說。
“那麼,”鄧布利多問,“把蛇怪放出來的是你嗎?”
哈利蒼白的臉上一下泛起了紅暈——沒錯,在喝下吐真劑的時候他就預料到鄧布利多會這樣詢問了,可以預料和听見是兩回事,他依舊不可遏制地感覺到了憤怒與一種被背叛的感覺——這樣的憤怒遠遠超過之前他被斯內普質疑的時候。
對于鄧布利多這位老校長,他仿佛能夠理解,但永遠無法接受。
看啊,在從前,他一直一直地幫助他一直一直地保護他……在從前。
哈利心口有點發冷,然而不管他此刻怎麼是想的,他體內的吐真劑依舊忠實地執行著自己的職責,迫使哈利開口,盡管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得不成樣子︰
“……不是!”
校長室內的氣氛並未因為這個回答而所有和緩。
鄧布利多的神情依舊嚴肅︰“那麼,你知道是誰把蛇怪放出來的嗎?”
“知道。”哈利說。
“是誰?”鄧布利多問。
“伏地魔或者他的魂片。”哈利深吸著氣回答。
“伏地魔?”鄧布利多的表情是疑惑的。
“TomMarvoloRiddle。”哈利說,“IamLordVoldemort。”
鄧布利多的神情立刻變得難看了。
“TomMarvoloRiddle。”他輕聲重復著,“湯姆……”
“繼續,哈利。”他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哈利停了一下。就算體內的吐真劑瘋狂地強迫著他立刻開口,他依舊停了一下。
隨後,他說︰“我知道,因為我經歷過。”
這一句話的說出仿佛立刻觸動了時間的暫停鍵。
校長室內的聲音在一瞬間被抽離得干干淨淨,沒有說話聲,沒有鐘鳴聲,甚至連彼此間的呼吸聲都要消失了。
良久,福克斯的鳴叫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哈利將目光轉向那一直停在自己棲枝上的鳳凰,他沒有再看斯內普震驚的表情和鄧布利多鋒利的眼神,只注視著自己斜對面的那只禿了毛的,干干瘦瘦的鳥。
它快要死了。哈利想著。
它在等待死亡,就像他一樣。
可是它終究可以在火焰中重生,而他……多半只能在黑暗中長眠,直到永遠。
很難說哈利此時是什麼心情。或許不缺少難過與恐懼,但是畢竟,他早就該那樣了……他早就該那樣了。
“哈利。”哈利再一次听見了鄧布利多的聲音。他听見那位老人命令道︰
“我需要你詳細說明。”
哈利張了張嘴,他先看了斯內普一眼,本來想讓對方出去,但是隨即的,他考慮到如果要說他最不在乎有誰知道他過去的記憶的話,那無疑是斯內普了——畢竟當初,他們只是厭惡著彼此,而不像他對其他人那樣,有那麼多復雜的感激與愧疚。
另外,當然的,在最後知道了一切之後,他是發自內心地感激斯內普的——可是正因為如此,他似乎更應該叫對方知道事情的經過……畢竟,現在的斯內普十分照顧他,而並不知道,他曾經是他最厭惡的“波特”。
想到這里,哈利不再試圖讓斯內普出去,而是順從吐真劑的作用,簡單地說了自己過去的經歷。
他說了一切的開始,注意到斯內普有所動容;他接著說那些艱辛、沉重的過程,看見鄧布利多眼底閃爍復雜的光芒;他最後說了那個一點兒也不美好的結局,听見自己心底長長的、頹唐的嘆息。
沒有人再說話。
氣氛沉重得讓人簡直無法痛痛快快地呼吸了。
許久,鄧布利多說︰“西弗勒斯,麻煩你去給哈利拿中和吐真劑的藥劑。”
斯內普皺一下眉,他看了哈利一眼,什麼也沒說地離開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鄧布利多和哈利了。
哈利不明白鄧布利多的打算,他有點急迫地開口說︰“校長,我認為越快殺了蛇怪越好,它的眼楮,就算隔著玻璃和水看見也會將人石化……”
“哈利,”鄧布利多打斷他,“我相信你說的蛇怪是存在的。可是其他……”
“其他?”哈利重復,心里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是的,其他。”鄧布利多說,他的雙手交叉著放在桌上,鏡片後的湛藍眼楮閃爍復雜的光芒,“你說的事情很嚴重,我並不能確定……”他頓一下,“它是不是真實的。”
“並不能確定?”哈利小聲說,“它是不是真實的?”
他看起來像是以為自己听錯了。
可是鄧布利多沉重的表情告訴他,他所听見的一切都是事實。
鄧布利多不相信他。
連鄧布利多都不相信他!
哈利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心髒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拽緊了,他破風箱一樣的喘著粗氣,一下子站起來靠向桌子,逼近那位老人,痛苦的、不顧一切地大聲嚷嚷著︰“我說的都是真的!教授,一切都是真的!它們——它們——那樣——讓人絕望!”
然而鄧布利多,這位有著長長白胡子的老人只是看著他,沉重的表情里更多了愧疚︰“我很抱歉,盡管我並不認為你在說謊。”
是的,是的,他不認為他在說謊。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相信——他還是不相信,那些事情是真的,也即將發生!
如果連鄧布利多都不相信,那要怎麼辦?
如果連這位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白巫師都不站在他身邊……
他沒有了魔力。
他甚至不能豁出去自己解決。
哈利難受極了,他的臉上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紅色,他覺得自己胸口悶得叫人想要嘔吐,他感覺到了暈眩……他想起來龐弗雷夫人讓斯內普轉達的話。
為了你的小命著想,最好不要有強烈的情緒波動。
為了我的小命著想……現在不行,不行暈過去。哈利死死的扣住雙手,連指甲刺入手背了都懵然不覺。他慢慢地坐了回去,深深地呼吸著,盡管這叫他更加暈眩了︰
“教授,至少蛇怪,關于蛇怪,您必須……”
“放心,”鄧布利多輕聲說,“蛇怪我會處理的。另外,你現在看起來很不好。我認為你需要去醫療翼。”
“我沒有什麼不好的!”哈利粗暴地說道。他閉起眼楮,費力地思索著鄧布利多不願意相信的原因……他已經服用了吐真劑了……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鄧布利多也說相信他沒有說謊……
……鄧布利多在懷疑他沒有全說實話?
……吐真劑並不足以讓鄧布利多全信任他說的一切?
他還能拿出什麼砝碼來叫鄧布利多信任?
鄧布利多……不全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一個魔法學校的校長,他建立了鳳凰社,他一直與伏地魔抗爭著維護麻瓜和麻瓜種巫師的利益……他除了是教育者之外,還是一個領導者。
哈利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在斯內普記憶里看見的情景︰得到伏地魔獲悉預言後,決定要殺波特一家的消息的斯內普來找這位伏地魔唯一畏懼的人,要求他保護波特一家……
鄧布利多是怎麼回答的呢?
“那麼,你能回報我什麼呢?”
你能回報我什麼呢?
哈利不感覺窒息了,他覺得有涼意自他身體深處自躥腦海,這讓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位被稱為“最偉大的白巫師”的老人戰勝了第一代的黑魔王,成功阻止了第二代的黑魔王——如果只有仁慈和愛,怎麼可能成功?
他不是孩子了。
他只疑惑,為什麼自己此時才想起來那一幕畫面中,鄧布利多的威嚴與冷漠。
……是因為鄧布利多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這些嗎?
是因為之前的鄧布利多確確實實地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將他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疼愛和保護嗎?
直到現在,鄧布利多對他而言,依舊是最偉大的白巫師,最睿智的老人,最值得相信的長者。
然而他對鄧布利多,卻早沒有了什麼意義。
他再也不是他的黃金男孩了。
……他該怎麼辦?
他要怎麼才能叫一位真正的領導者再次相信他?
他能做什麼……?
“我沒有魔力,”哈利喃喃著,“我沒有辦法抽出自己的記憶……”他的眼前突然浮現了之前出現在鄧布利多臉上的愧疚。
這難道只是因為鄧布利多不完全相信他的話而產生的?不,不只是這樣……鄧布利多方才就知道了,他必須做的,他唯一能做的……
一道閃電掠過哈利的腦海,他忽然明白了。
他什麼都明白了。
攝神取念。
那個邪惡的、不好的、但無疑方便而實用的魔法。
伏地魔的偏好,如同鑽心剜骨和阿瓦達索命一樣。
哈利因為自己的想法而顫抖起來,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不可置信——鄧布利多怎麼可能這樣對待他?鄧布利多怎麼能這樣對待他!
可是鄧布利多的愧疚表情在他眼前浮現,揮之不去。
哈利覺得自己的心髒破了一道口子又變成了沙漏,盡管已經極力遮掩,但那些珍貴的東西還是如同流沙一樣從心底無可挽回地流陷出去……他頭暈眼花,听見血液在耳邊流淌的聲音,他的嘴唇顫動著,在吐真劑的作用下,說出了平常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的話。
“教授,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背棄我?”他問道,眼眶在這一霎滿蓄淚水。
“哈利……”鄧布利多看上去想說些什麼。
可是哈利已經冷靜下來了,他抬手擦去眼里的淚水,說︰“攝神取念,教授,如果這樣能夠讓你相信我的話。”
鄧布利多一下沉默了。他說︰“這是一個邪惡的魔法,你要知道。”
“可是你會的,不是嗎?”哈利說,“鄧布利多教授。你會這個……伏地魔,那個瘋子,比所有的邪惡魔法都來得邪惡。”
“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鄧布利多問。
“我想我任何時候都沒有比現在更明白。”哈利扯扯嘴角,笑了。
鄧布利多的表情變得沉重,可是他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舉起了魔杖,他確認道︰“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這不需要準備。”哈利說。接著就感覺到辦公室的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深埋記憶的過去的一幕幕……他被關在碗櫃的小時候……他被達力和同伙欺負的日子……他在霍格沃茨學習的階段……最初死亡的塞德里克……代表戰斗正式開始的西里斯的掉入帷幕……鄧布利多的死亡……斯內普的死亡……他用回魂石看見的,自己父母和西里斯死亡後的模樣……他和伏地魔的最終對決……還有最終的最終結局。
他獨自一人靠在墓邊,孤單地舉起魔杖……
哈利從攝神取念中掙脫出來了。他軟倒在椅子上,全身是汗,如離了水的魚那樣既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無法感覺到能夠呼吸的輕松。
他沒有對剛才的攝神取念做任何一丁點的抵抗。
他抬起頭,看著鄧布利多。
那位老人坐在辦公桌後面,一只手還握著魔杖,但似乎呆住了,就這樣坐著,許久不曾動彈。
“我的孩子。”鄧布利多說,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溢出,順著他歪斜的鼻子,滑過面頰,再落入他長長的花白胡子中,“我很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
哈利沒有說話。
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最後,當斯內普拿著吐真劑的中和藥劑回到校長辦公室的時候,鄧布利多已經離去了。
哈利縮著腿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的,也或許是太安靜了,所以顯得有些呆滯。
斯內普面上有些狐疑,他走上前,把藥劑拿給哈利︰“校長呢?”
“準備對付蛇怪去了。”哈利說。
斯內普點點頭︰“把它喝下去,你必須休息至少十二個小時。”
哈利唔了一聲,卻只將瓶子握在手心里,而並沒有立刻喝下去。他說︰“教授,當初分院帽將我分到斯萊特林,對我的評價是擁有驚人的天賦和‘這樣的貪婪’。”
斯內普為哈利的話皺眉︰“你想說什麼?”
哈利抬起了頭。
斯內普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整張臉連帶嘴唇都是青白的,他額頭還有沒擦拭干淨的汗水,並且他縮在椅子上,寬大的長袍貼合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可憐巴巴的、瘦弱的身材……他看上去就像是剛剛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我企圖找回我曾經失去的,可是最終丟掉我已經得到的。這就是命運對貪婪的懲罰嗎?”他說道,隨後喝下了瓶中的中和劑。
斯內普這才意識到,吐真劑的作用還在繼續。
——他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