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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伏詭話》第53章
擔兒鬼02

劉菲杵在原地愣半天,咬住下脣,不知道罵了句什麼話,掉臉跑出門,李倩朝門口走了兩步,回頭小聲說:“你……你明天有空嗎?我去你班上找你。”停了停,加問了句:“可以嗎?”

  “當然,歡迎。”李安民衝她揮揮筷子,善意地笑了笑,李倩也回了個微笑,甜甜的,臉上泛起紅暈,一直耷拉著的眼皮終於掀了起來,大眼睛烏黑水潤,閃爍出靈動的光彩。她轉身時,髮絲飛揚,露出頸後的皮膚,皮膚上有道紅痕,像是一圈紅繩子繞在脖子上,隱隱約約,很不明顯,等李安民想再細看時,她已經拐出門了。

  這是李安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也是最後一次,第二天,李倩在學校自殺了,她沒去找李安民,中午上課之前,從3號樓的五樓平台跳下來,墜落時被二樓窗檐的凸出部位槓到腰部,頭朝下栽落,頸上開花,當場喪命,搬運屍體的時候,稀爛的腦袋是用小鏟子一鏟一鏟舀起來的。

  事故發生後,劉菲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經常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著李安民大吼大叫。李安民洗臉時不小心把她的肥皂盒碰掉地,這姑娘當時坐在床邊,一蹦三尺高,衝進來就開罵,嗓門兒特大,李安民連說對不起,她不消停,從衛生間追到外面,揪著李安民吵個沒完,像打了雞血似的,歇斯底裡,壓根不聽人講話,純是在發泄。

  李安民考慮到李倩是她的朋友,人朋友死了,爆發一下也在常理中,所以沒跟她較真,劉菲倒是越罵越來勁,李安民一看這勢頭收攝不住,就找個藉口溜出門去找管理員聊天,等她火氣下去了再回宿舍。

  李倩死後的第三天晚上,熄燈沒多久,李安民聽到隔壁睡鋪傳來床板響動聲,她睡得迷糊,掀開半邊眼皮瞄過去,就見劉菲下床,搖搖晃晃地往衛生間走,進去之後又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水聲中帶著噪音,像是有個人在洗手,而且這聲音沒停,持續了很長時間,還傳來沉悶的哼吟聲,跟之前的聲音有些區別,更清晰了,還能聽到歌詞,像是捂著嘴巴在念叨:“一冥柳打春,二冥下河燈……”

  李安民心說這鬼把戲耍出花樣來了,還唱民歌?當下翻身朝裡,從枕頭下摸出兩團棉球堵住耳眼,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李安民被粗暴地搖醒,剛睜眼就對上劉菲氣急敗壞的紅蝦臉,李安民坐起來打個呵欠,抓著後腦問:“又怎麼啦?”

  劉菲劈頭就罵:“你這人怎麼那麼無恥!嚇唬我好玩兒嗎?你知不知道我朋友死啦!?啊?你還拿這件事做文章!你要不要臉!你是不是人?”

  李安民給罵得一頭霧水,大嗓門提神,頓時睡意全消,她懵了會兒,發現劉菲渾身濕漉漉的,發尖還滴著水,這姑娘平時愛臭美,洗完澡還要占著衛生間吹幹頭髮,沒見她這麼狼狽過。

  李安民皺起眉頭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劉菲在她肩上用力推了一把,眼圈泛紅,拔尖嗓音吼叫:“少跟我裝糊塗!你不就是想報復嗎?前面我把香水盒放你包裡,你表面上裝好人,實際上心裡惦記著吧,終於給你逮到機會了!你爽吧?把我弄成這樣你開心了吧!”

  這越說越不著調了,李安民掀被子下床,對她說:“我暫時不跟你談,聽不懂,你把語言好好組織一下再說。”撓著頭髮往衛生間走。

  劉菲渾身發抖,抄起桌上的紙杯就往李安民身上砸,杯裡還有水,就這麼全餵給了李安民的T恤衫。李安民僵住了,紙杯彈落在地下,她緩緩轉身朝向衛生間,地磚上全是水,一縷一縷的頭髮散落在地面上,還有些半拖半掛地垂在洗臉台邊緣,水池裡盛了半盆水,一張照片漂浮在凌亂的髮絲中。

  李安民走過去把照片拈起來,平攤在洗臉台上,這是劉菲和另一個女孩的合照,照片缺了一角,缺失的部位正好是那女孩的頭,不像是被撕掉的,要說是被火燒化,卻又沒有焦黑痕跡,破損邊緣還有膠質的細絲。

  李安民回頭問:“這是你跟李倩的合照?”

  劉菲像是沒聽到,按住耳邊大叫:“是你幹的對不對?一定是你,是你幹的,你要報復我!”她眼泛血絲,神情恐懼,嗓門叫到發啞,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依李安民對劉菲的了解,她的演技不行,不可能裝得這麼逼真。

  李安民先沒睬她,蹲下身拈起一撮頭髮看長度,這些頭髮像抹了粘液似的,全貼在一起,形成小指粗細的發束,冰涼濕膩,掛在指上時有滑動感,不像頭髮,更像條長蚯蚓。發質粗黑,是長直發,李安民把頭髮壓在額際上比了比,拖到腰部,劉菲是中長髮,遠達不到這個長度。

  “不是我做的,你說我打哪兒找來這麼多長髮?附近有理髮店還是假發廠?你指出來,我陪你一家家去對質。”李安民提起頭髮往劉菲面前送。

  劉菲臉色發白,退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搖著頭念叨:“是你幹的!肯定是你幹的……”

  李安民把頭髮扔地上,拍拍手,耐著性子道:“真不是,我發瘋了要把衛生間搞成這樣,又不是你一個人在用。”她把台子上的髮絲全撥下地,拿掃帚把這些頭髮掃在一起,為了預防萬一,從龍龜裡取了些混合粉末灑上去。

  頭髮在碰到辟邪粉之後迅速蜷曲萎縮,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惡臭味,李安民對這種味道很熟悉,聞多了有免疫力,劉菲卻受不了地捂住口鼻,悶聲問:“你幹什麼?臭死了!”

  李安民用報紙把頭髮包好,開窗透氣,對她說:“散會兒氣就好。”然後把水池清理出來,刷牙洗臉換衣服,揣了盒火柴在口袋裡,拎上包,捧起報紙團往外走。

  劉菲攔住她:“別走!把話講清楚。”

  李安民看看掛鐘,說:“不早了,先去上課吧。”

  劉菲說:“我今天沒課。”

  李安民在心裡喊她大小姐了,回道:“我今天有課。”

  劉菲氣衝鬥牛地朝她吼:“少來!誰不知道你們班是放牛班,全是半路插進來混文憑的!專業課上過幾堂像樣的?老師都不願去教你們,主任也懶得管,打張報告能請半年假,畢業文憑照發,跟我們辛苦學出來的含金量一樣,你煩什麼?你需要上什麼課?別假惺惺了!”

  李安民無言以對,她真沒應付過這款的,只能說:“人家怎麼樣我不管,一般沒大事,我不會無故缺課,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到隔壁宿舍等我。”李安民沒給她留說話的空閒,閃出門大步往樓梯口走,後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李安民鬆了口氣,慶幸自己沒買易碎的茶杯。

  下樓後,她拐到樓西的水塘邊,看左右無人,將頭髮連著報紙一把火燒成灰燼,煙氣濃黑腐臭,火裡發出“吱吱”的聲音,不像是在燒頭髮,更像是煉肥肉時脂肪出油的聲響,這不尋常,普通頭髮不會碰到辟邪粉就起反應,會焦蔫萎縮就說明頭髮上有怨氣。這些認知自動浮現在腦海裡,李安民覺得這常識肯定是葉衛軍教的,但她記不起那場景。

  上午的課是色彩構成,講理論,李安民一心二用,邊聽邊琢磨事情,中午她怕劉菲糾纏,沒回宿舍,勾搭上班裡的三朵金花一起去食堂吃飯。

  這三朵金花分別叫石蕾、龔鵑和徐晶晶,都是長腿時髦妹,愛化妝不愛學習,男生捧女生妒,屬於騷包並且不怕被人議論的那一型,李安民跟她們其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只因為這三人住在三舍,跟自殺的李倩是上下樓,這段時間,她們在班上也嚼了不少宿舍傳聞,李安民找她們打聽李倩的為人。

  石蕾說:“見過幾次面,沒講上話,她都是獨來獨往,像小老鼠似的,畏畏縮縮,專挑沒人的地方鑽。”

  徐晶晶接道:“我覺得她有憂鬱症,不然怎麼會自殺?”

  李安民問:“會不會是受排擠的?”

  龔鵑說:“不知道啊,說她有語言障礙,大舌頭,但也還好吧,我們三舍不像四捨,人挺雜的,二樓有個女孩臉上重度燙傷,皮膚疙疙瘩瘩的,跟大家不也關係好得很?那個李倩,我每回跟她打招呼她都不抬頭,嗯嗯兩聲就過去了,我看啊,問題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石蕾指著李安民問:“跟你一個宿舍的,那趾氣高揚的叫什麼來著?”

  “劉菲。”

  石蕾彈了下手指,“對,劉菲,經常來這邊找她,她倆原來住一塊兒,劉菲搬走後,她也給調到其他房間去了。”

徐晶晶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安民:“我說你打聽這個幹嘛?問姓劉的就知道了吧。”

  李安民說:“她最近情緒不好,誰敢惹她,我這不是好奇才來找你們的嗎?”

  龔鵑瞟她:“看不出來你也夠八卦的。”

  李安民笑笑,不否認,又問:“李倩死前有沒有和人發生什麼衝突呀,我見過她,那樣子,真想像不出來她會自殺。”

  石蕾搖頭說不清楚,李倩太自閉,除了跟劉菲走得近,貌似和其他人都不怎麼講話,徐晶晶插嘴:“我宿舍裡有兩個跟她同班的,說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雖然害羞少話,但也算不上孤僻,可能跟那件事有關。”

  李安民眉頭一跳,挨近了問:“哪件事?”

  徐晶晶說:“我也不是太清楚,以前李倩跟劉菲住一起,可能她們家裡跟學校有關係,沒給那間宿舍安排其他人,後來又上了批新生,房間滿了,才把另一個女孩插到劉菲她們宿舍,那個女生住了沒半年就轉走了,據說主要原因是偷竊,那女孩是農村上來的學生,手腳不乾淨,為這事還鬧得挺大,當時李倩也在,還給劉菲做了證人,也有說是這兩人聯手,故意陷害那女孩,反正我們這些後插隊的也鬧不清誰是誰非,純當聽熱鬧。”

  李安民想了想,問:“那個女孩是不是長頭髮?”衛生間裡的長髮顯然也不是李倩的,長度質感不匹配。

  三朵金花都說沒問過,那女孩住的時間太短,大家對她映像不深。吃完飯後,李安民替姑娘們送盤子,石蕾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拉住李安民曖昧一笑,拇指指腹相貼,挑起眉頭說:“還有個好玩的傳聞,說李倩跟劉菲是那個,你懂的,兩人總是膩在一起,有人看見過她們在學校廁所裡打啵。”

  李安民嘴角抽動,無語……

  下午回宿舍,劉菲掐著李安民的胳膊不放手,她還穿著早上那件睡衣,頭髮凌亂,眼睛裡布滿血絲,看來是真害怕了。

  李安民說:“你先把昨晚的情況告訴我。”

  劉菲還不放心她,問:“真不是你做的?你沒趁我睡著把我拖進衛生間裡?”

  李安民反問:“真這麼拖你還能睡得著?”

  劉菲咬住下脣,隔了會兒,說道:“我……我不知道,我可能有點……深度睡眠症,夜裡睡覺叫不醒,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

  李安民愣住了,含蓄地問:“你每晚都要起床上廁所的吧?”

  劉菲說沒有,睡得很沉,一覺到天亮,直到李倩死的當天夜裡,她在迷糊中聽到有人唱歌,醒來後,發現自己手上捏著一張照片,就是那張在洗臉台裡,跟李倩的雙人合影。劉菲在睡前喜歡看時裝雜誌,雜誌就隨手扔在枕頭邊,她估猜照片有可能是不留心夾在雜誌裡的,睡覺時不知道怎麼著就給摸了出來,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把雜誌和照片一起扔進樓下的垃圾桶裡。

  劉菲把所有跟李倩相關的物件都給扔了,照她的說法是:死人的東西上有晦氣。

  李安民不好說什麼,有點意外,劉菲竟然真有夢遊症,看來在鬧鬼這事上確實有些小誤會,騙人掰故事是一回事,裝神弄鬼地嚇人又是另一回事,性質一樣程度大不同。

  接下來的第二天夜裡,劉菲又聽到有人哼小調,還有“噔”、“ 噔”的響聲,很清晰,但只是聽到這些聲音,大腦還處於昏睡狀態,她認為是在作夢,沒惦記,可是在上課的路上,那張被扔掉的雙人合照不知從什麼地方飄落到劉菲腳邊,在李倩腦袋的位置上,有塊墨綠色的污漬,把她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乍一看,就像個無頭女鬼。劉菲有些發毛,她沒敢碰,用腳把照片踢進路邊的排水溝裡。

  就在昨天半夜,劉菲很清楚地聽到了哼歌聲和衝水聲,跟李安民聽到的一樣,今早一睜開眼,劉菲被嚇得魂不附體,因為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臉——沾著水珠,像被煮熟般通紅的臉!

  她沒躺在床上,而是打著赤腳站在衛生間裡,直挺挺地面對著洗臉台的鏡子,像剛出水的落湯雞,渾身上下激靈透濕,雙手還浸泡水池裡,黏滑的發束有如水蛇般一圈圈纏繞在手腕上,而那張被扔掉的合照,就在滿盆烏絲中載沉載浮。

  劉菲從來沒遇到這種情況,以往就算夢遊,最後也都會回到床上,沒有清醒時身在別處的先例,所以她在害怕過後,第一反應就是懷疑李安民挾怨報復,利用夜行症做把戲整人。

  李安民心說除了你之外還真沒見過現實中有這麼幼稚的,能遇上一個也是機緣,就問她:“你把香水放我包裡,沒事找茬,就是為了讓我住不下去,你不願跟人合住,是怕別人發現你會夢遊?”那確實嚇人又危險。

  劉菲鏗鏘有力地落下一句話:“別想太多,我純粹就是看你這種人不順眼!”

  李安民被噎得不輕,掠過這個不談,又問:“聽說你住三舍時除了李倩,還有一個舍友,後來轉學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劉菲橫了她一眼,習慣性地搓起手背:“沒什麼事,那女的是保送生,農村人,生活習慣很差,上廁所不關門不衝水,廁紙扔抽水馬桶裡,大姨媽來的時候,一池子紅紅的尿水,講她,她還一副傲氣樣,不知道在傲什麼,見過JP沒見過這麼JP的,有次李倩媽送西瓜到宿舍來,李倩也是好心,喊她一起吃,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在她老家西瓜都是用來餵豬的,是人都不吃,這不是在罵我們不是人嗎?”

  她越說越激動,手砸上桌子,滿臉鄙夷,李安民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她後來為什麼轉走?”

  劉菲撇嘴說:“嫌這邊費用高吧,早不知道幹什麼去的,還非要跑出來膈應人。”

  李安民不跟她扯,只談重點:“偷竊的事怎麼說?是她偷你們誰的東西,還是你又不小心把什麼盒子罐子放錯地方了?”

  劉菲瞪她一眼,露出不屑的笑容,滿不在乎地說:“就是我捉弄她的又怎樣了?玩玩而已,誰讓她那麼不識好歹,明明沒那個份兒,還非要打腫臉充胖子,搞得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鼻孔鑲頭頂上,哼,我就是想挫挫她的銳氣,誰知道她反應那麼大,還跑去跳河明志,有必要嗎?真是腦袋給門夾過了!”

  李安民驚訝了:“跳河?”還有這事?

  劉菲擺擺手,冷笑著說:“沒死,被撈上來了,就是做個樣子給人看唄,你是沒瞧見那副要死要活的潑婦相,噁心死我了。”

  李安民默默做深呼吸運動,輕聲問:“那女孩是長頭髮?”

  劉菲想都沒想直接說:“沒在意,是挺長的吧,她平時都不洗頭。”頓了會兒,驚笑:“你不會以為頭髮絲什麼的是那腦殘在搞鬼吧,怎麼可能,她早轉校了!再說這房間門窗都關的好好的,她要怎麼進來?我倒還真希望是她幹的!好歹她還算個人。喂!姓李的,你真有辦法整治那些髒東西吧?”

  李安民老實說:“不知道,沒把握,我看你挺相信這些神啊鬼的,乾脆換個宿舍怎麼樣?可能真是宿舍的問題。”

  劉菲不鳥她,盡往陰暗面上揣度:“我走了好讓你一個人占便宜?門兒都沒有。”

  李安民跟她沒法溝通,思來想去,從包裡拿出鐵盒,照著筆記上的做法,將桃木灰、硫磺粉和一種叫丹羅的紅色沙晶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用黃符包成兩個三角小包,一份讓劉菲隨身帶著,一份塞進龍龜內膽裡。記得在趙小薇家時,就是用類似的粉末驅散了鬼靈,而眼下這幅藥還加了據說能封閉氣孔的丹羅,筆記上說道士做法時常用丹羅來防止鬼上身,其中含有少量硃砂粉。

  李安民開始回想葉衛軍以前是怎麼處理這類事情的,可是想到頭疼腦裂也就只能想出個大概來,臨陣關頭,除了隨機應變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

  熄燈前,劉菲難得主動,用四袋咖啡粉衝了兩杯苦濃的黑咖啡給李安民提神醒腦,李安民沒敢躺下,和衣靠在床頭,連被子也沒蓋。劉菲倒是睡得很安穩,她說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管發生天大的事情,晚上一到點就犯困,和階段性嗜睡的癥狀很像。

  如果葉衛軍在旁邊的話,肯定能從陰陽學說的角度推測出原因,但是李安民不行,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沒有任何計劃性可言。

熬到半夜一點多,李安民抱著膀子點頭打盹,一陣低吟傳來,她立刻警醒,打開檯燈,朝對面望過去,就見劉菲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兩眼圓瞪,眼神呆滯地直視正前方,她嘴巴緊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李安民不敢出聲,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吟聲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好像是從窗外飄進來的,還伴隨著“噔”、“ 噔”的聲響。

  就在這時,劉菲起床了,她的身體就像由兩塊斷開的夾板組成,下半身沒動,上身直挺挺地彈坐起來,轉身,兩腿平伸在床板外,再緩緩屈腿,讓腳底落地,這種機械式的動作正常人很難做得出來,挪動身體時,還能聽到骨骼“咔啦咔啦”的鈍響。

  劉菲站起來,繃直上身,以僵硬的姿態走向衛生間,進去後沒多久,衛生間裡就傳出流水聲。李安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往那方走去。

  到門口時,她驚見劉菲筆直地站在洗臉台前飛快地搓手,動作很大,把水花濺得到處都是,昏暗的鏡燈映照出一張白如涂墻的面孔,鏡子裡竟然不是劉菲的臉!而是另一個陌生的女孩。

  李安民心裡突突亂跳,咬緊下頜,再仔細一看,鏡子裡的影像,只有頭是那個陌生女孩,而脖子以下的身體卻仍是劉菲本人的,但是那顆人頭與底下的身體明顯不搭配,像是把一個人的頭部跟另一具無頭屍體拼湊起來,將腦袋強行插在斷頸上,還沒插對位置,那顆人頭歪著,露出來的半截喉管與劉菲的頸項形成一個尖銳的凸角,好似脖子被硬生生扭斷了似的。

  李安民死死扒住門框,咽下口水,試圖跟她溝通:“你……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那顆人頭的下頜劇烈顫動,嘴巴一張,從裡面噴吐出大量黑色毛髮,這是鏡中的影像,黑髮並沒有穿透鏡面,而是從水龍頭裡流出來,長長的髮絲帶著黏液,一縷一縷地盤旋在積水中。池子裡的水位不斷上漲,那些頭髮就跟著自來水漫溢出來,流到地下,淌得到處都是。

  李安民按住龍龜,又問:“你是不是……以前跟劉菲住在同一間宿舍,後來轉走的那個女生?”

  鏡中人歪著腦袋僵直地站立,轉動渾濁的眼球,將瞳孔對向李安民的方向,嘴巴張著沒動,嘶啞拔尖的嗓音卻迴盪在房間上空:“我沒有偷東西,是她們害我,我沒有偷她的東西,為什麼要陷害我?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

  聲音中帶著憤怒,不像是在對人說話,而像是一種潛藏在內心的吶喊,撕裂、極端,近乎歇斯底裡,李安民連忙安撫道:“我相信,我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拿的,大家都知道,是劉菲不好,那你發泄也發泄過了,劉菲她也吸取教訓了,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我沒有偷東西!她們害了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不相信我!我沒有偷她的東西,是她們害我,是她們害我,我要讓她們跟我一樣,全都跟我一樣!”

  聲音變得尖銳刺耳,像是碾磨沙礫發出的噪聲,讓李安民感到腦袋脹痛,她心裡叫衰,住宿舍遇到個蠻不講理的舍友,這會兒又冒出來個根本不聽人話的未知物體,是她倒運還是這學校本來就極品扎堆?

  李安民正打算再接再勵,卻見劉菲轉過身,一步一頓地朝外走,每走一步,頭都要跟著搖晃兩下,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李安民退到床尾,想看她究竟想要幹什麼,沒想到劉菲竟然爬到窗前的長桌上,打開窗戶。

  李安民一看不妙,當機立斷,撲過去攔腰抱住她,這時,劉菲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窗外,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在把她往樓下拉,就連李安民也跟著一起被拖扒在桌面上。

  劉菲臉朝下,上身呈弓形彎曲,兩條手臂垂得筆直,這種姿勢,像是有人從下面用勁拉扯她的手。李安民的半個頭探在窗外,瞧見劉菲的手腕處隱約泛出兩點紅光,身體一點一點朝下斜傾,李安民拼盡全身力氣勒緊她,兩腳勾住桌腿,前胸貼在桌面上被一寸寸帶著往外滑,她快抓不住了,再這麼下去,又要多添兩條冤魂。

  危急關頭,揣在劉菲睡衣口袋裡的符紙包被衣服的褶皺推出一角,李安民豁出去了,低頭咬出紙包,往紅光的方向噴過去,紙包在空中“啪”的散開,並且同時燃燒起來,黃粉裹著幽藍的火苗向下墜落。

  李安民聽到“唧”的一聲,紅光消散,腐臭味撲鼻而來,她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輕,知道藥粉起效果了,趕緊連拖帶拽地把劉菲拉回來,她的眼睛閉上了,癱軟在地下,呼吸均勻平穩,還在睡,而且睡得很香。李安民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涼颼颼的,那團藍火掉在樓底下燃燒了一會兒就熄滅了,她關上窗戶,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劉菲抬上床。

  衛生間的水龍頭沒關,自來水還在嘩嘩作響,李安民猶豫片刻,走進去關水,她站在洗臉台前,不敢看鏡子,垂頭低眼,視線正對著水池,募然,一張蒼白的臉浮出水面,細長的髮絲散亂地搭在那張面孔上。

  洗臉池裡竟然盛了個人頭!

  李安民的手還按在開關上,動作在瞬間就僵住了,維持上身前傾的姿勢,跟底下的腦袋面對面,距離不超過半尺。

  人頭的後腦勺沉在水裡,只有一張臉露出水面,是剛才鏡中所見的女孩,但是這次,在水池裡的出現的面孔變得十分扭曲,五官移位,表情猙獰。

  她張大嘴,烏黑的發束成縷成條地向外飛竄,有些落在水裡,還有些往李安民身上纏繞過去,李安民來不及細想,後退兩步,從龍龜中掏出粉包砸進水池裡,藍色的火焰瞬間在水面上燃燒蔓延開來,那張面孔發出拉扯塑料般尖利的嘶聲,在濃密的髮絲中攪動翻騰,它發出凄厲的哀嚎,撕拉聲中夾雜著一個輕細的女聲:“疼啊……疼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李安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那頭顱在火中痛苦掙扎,整張臉面像受熱的蠟塊一樣變軟融化,先是鼻子,然後是眼珠和嘴脣,一層一層溶蝕,最後終於化作一灘墨綠色的膠質,慢慢消散在水中。

  李安民握緊龍龜,轉身走出衛生間,坐在床上發呆,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她才半靠在床頭昏昏睡去,結果沒睡多久就又被搖醒了,劉菲那高八度的嗓音在頭頂炸開:“喂!怎麼回事呀?你給我起來!馬上交代清楚!”

  李安民給她搖得胃酸上升,半掀眼皮,疲軟地問:“什……什麼事,好好說。”

  劉菲捏著鼻子叫:“你沒聞到呀!臭死了,跟昨天那頭髮上的臭味一樣,你到底解決了沒呀?”

  李安民強撐著起床,走到衛生間門口一看,頭髮沒了,地上一灘灘的,全是墨綠色的膠質,散發出刺鼻的氣味,洗臉池裡的水也變得渾濁粘稠。

  李安民打著呵欠說:“解決是解決了……原因沒鬧清楚。”

  劉菲扇著手,刻薄發言:“管它什麼原因,全解決掉就行,喂!你可是真除乾淨了吧?”

  李安民老實說:“不敢打包票,你要是不放心就換宿舍,我是建議你最好換宿舍。”

  劉菲斜挑眼梢看她,揚起嘴角輕輕吐字:“你想得美。”語調不陰不陽的,有點膩人。

  李安民誠心實意地跟她坦白:“我是說真的,跳大神這工作我連菜鳥都還算不上,不能給你提供任何保障,昨晚的事很危險,再來一次我扛不住,你也別怕我占你便宜,要不咱倆一起找管理員阿姨商量下,都插到別的宿捨去算了。”

  劉菲不肯,也不讓李安民走,指著衛生間使喚她:“你去打掃乾淨,那麼髒兮兮的,叫我怎麼刷牙洗臉?”

  李安民真喊她小姐了,說道:“我一晚上沒閤眼,你讓我睡會兒,中午我來弄,早上你就將就一下,行不?”

  劉菲叉著腰瞪她:“不行!太臭了,你打掃乾淨再睡會死啊?還說不塌課,熬一夜就受不了了?不去上課啦?”

  李安民不理她,靠回床上歪頭打盹,劉菲又把她拉起來,放緩語氣,說道:“你先打掃衛生,中午我請你吃飯。”

  李安民見劉菲有點示好的意思,想想還要跟她相處一年多,也就妥協了,掃地拖地,全忙完差不多十點,李安民衣服都沒換,趴在床上鼾聲大作,沒睡兩個小時,劉菲回宿舍,敲著床欄把她喊起來,非拉她去食堂小炒部吃飯。

  兩人對桌坐,菜色豐盛,香味撩人,劉菲說:“吃啊,都揀貴的點,別說我虧待你。”

  李安民也不跟她客氣,有什麼吃什麼,順便問:“你就不問問昨晚發生了什麼?是誰搗的鬼?”

  劉菲無所謂地說:“有什麼好問的?反正是不乾淨的東西!”

  李安民看向她,說道:“是跳河未遂的那個女生,我勸你最好去了解一下她目前的情況,在轉走以後……她可能是出了什麼意外,心裡還惦記著被栽贓偷竊的事,沒怨氣就不會來找你。”

  劉菲“嗤”的冷笑了一聲:“什麼栽贓?多大事啊!管她出什麼意外,都跟我沒關係,她死就死唄,活著不消停,死了變鬼還要作怪,真是蟑螂命,就該拿殺蟲劑逮著朝死裡噴。”

  李安民跟劉菲話不投機半句多,沒得講,也懶得跟她爭辯,只一個勁悶頭吃飯,劉菲似乎心情很好,笑著說:“喂,小李子,一開始我怎麼都看不慣你,時間長了蛤蟆也能成青蛙,我發覺你挺有用的,跟你住一起還算湊合。”

  這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是貶低,從劉菲嘴裡說出來那算是相當高的評價了,雖然相互包容是和平共處的起點,好不容易她大小姐有心改善關係,李安民卻覺得自己無福消受,琢磨著哪天跟管理員商量換宿舍,能換到三捨去更好,據說在李倩走了之後,她那張床空著沒人肯睡,李安民倒不介意。

  接下來的三天裡,除了劉菲每夜夢遊,再也沒有發生其他怪事,正當李安民想鬆口氣的時候,寂靜的夜晚,又傳來了沉悶的低吟聲,這回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歌是這麼唱的:

  一冥柳打春,走百病,放天燈。

  剪花盆,二冥下河燈,施歌兒,稻谷皮。

  擔紙面,解門釘,三冥祭亡人,鬼包封,接頭魂。

  拐子腳,擔挑擔,三十二魂,九十二魂,銅鑼催子回,東去無鄉歸。

  這首歌是在民間流傳已久的“三元招魂調”,通常是在做道場祭三官時所唱的祭歌,隨著歌聲漸近,空中傳來“噔”、“噔”的響聲,李安民瞪大眼睛,她看到一個挑著擔子的乾瘦老兒單腿蹬地,從窗戶那頭跳過來,“噔”、“噔”——是腳板落地發出的聲音。

  這老頭全身發綠,戴著頂破草帽,帽檐遮住眼睛,鷹鉤鼻如鳥喙般從皮肉拉呱的面部高高凸起,口裂一直斜開到耳前,周圍皮膚乾癟內收,布滿散射狀的皺紋,幾乎看不到嘴脣,他穿著馬褂和齊膝的寬口褲,右手拿把短柄柴刀,刃口鋒利,紅光流動,左手握住擔子,擔下一前一後掛著兩個籮筐,筐裡滿滿的,竟全是人頭。

  這其中也有李倩的頭顱,被臉面朝天地擱在最上層,她半睜著雙眼,目光呆滯地望向天花板。怪老頭跳到劉菲的床頭,李安民想起來,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像被魘住了一樣,想要大聲叫喊,卻連嘴巴也張不開。

  怪老頭用柴刀在劉菲的脖子上這麼輕輕一劃,她的頭就掉了下來,從床上咕嚕嚕滾到籮筐裡,跟李倩的腦袋額角貼額角地挨擠在一塊兒,李安民看見李倩嘴角微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怪老頭在割了人頭之後也沒耽擱,轉過身,哼起歌謠往回跳,籮筐上下彈動,李倩和劉菲的頭顱化作兩團緊密相連的黑影,漸漸離開李安民的視線。

  等到歌聲完全消失,李安民猛地打了個抖,身體又能動了,她趕緊開檯燈,撲到劉菲的床前察看,發現她睡得正香,兩眼緊閉,頭還好好地安在脖子上,李安民長出了口氣,惴惴不安地回床躺下,心想那怪老頭大概就是管理員大嬸說的擔兒鬼,但是中元節早就已經過去了。

  這個晚上,劉菲居然沒有夢遊,躺床上睡得四平八穩,此後接連好幾天都沒再犯夜行症,只是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紅痕,不仔細看發現不了,更離奇的是,劉菲的蠻橫個性竟然有好轉的跡象,變得沉默安靜,平日裡也不找李安民的麻煩了,李安民被她的轉變弄得一驚一乍,跑去問管理員大嬸擔兒鬼是不是也有慈悲心腸的。

  大嬸笑道:“倒是聽過一個傳聞,說這擔兒鬼本是三官大帝司下的巡差,專門給迷路的鬼魂引路,若鬼魂在陽間呆太久,那就走不動了,巡差這才拿擔子把那些走不動的鬼魂給一擔子一擔子挑到陰路上,不過,這也就是一種說法,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無論真假,大嬸這番話給李安民打了針強心劑,她從本能意願上希望那怪老頭就是個巡差,於是留心觀察了半個月,沒發現劉菲有任何異常狀況,也就放寬心了。

  令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學期臨結束前半個月,劉菲……意外身亡,下樓梯時一腳踏空,失足跌落,由於底層樓梯較長,據目擊者描述,她在台階上連翻兩跟頭,快到底時,雙腿一彈,把身體托向半空中,以跳水運動員從百米高台往下衝的姿勢,頭腳倒置,豎直地栽在水泥地上,腦袋一下子就爆開了。

  照常理說,從那種高度摔下來,就算受到致命傷也不至於腦袋開花,可是劉菲的頭卻像個西瓜被狠狠砸在地上,稀裡嘩啦,從皮到瓤,全爛透了。一張合照靜靜地躺在血泊中,又是那張被劉菲丟進水塘裡的合影,只不過這次,就連劉菲的頭部也被融化成一個黑洞,兩具無頭的軀體並排站在照片中央,緊挨著,看上去無比親密。

  管理員大嬸體貼地問李安民要不要換宿舍,李安民說不麻煩了,一個人住就一個人住,她還想再見一次擔兒鬼,然後揪住它,非得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不可,可惜那怪老頭再也沒出現過。事故發生後,李安民到處打探轉校姑娘的下落,偶然在某地方報紙版面上看到了一排觸目驚心的紅字標題:

  大學女生臥軌自殺,頭被齊頸碾碎。

  報紙上用的是化名,跟轉校女生同姓,看完正文,李安民直覺是她,不死心,跑去網吧,到“天衙論壇”搜索相關訊息,終於在“天衙扯淡”的一棟新聞綜合樓裡找到證據,只有不起眼的一個樓層提到了那個轉校生的名字——湯慧珠。

  李安民很難想像這是一種什麼情況,也無法分辨究竟是誰造成這一連串的悲劇,是轉校女生?是那個怪老頭?還是李倩……或者……其實是她李安民!

  沒救到人,什麼也沒弄清楚,李安民很沮喪,如果有葉衛軍在身旁,想必會是另一種結局。李安民翻出筆記本來來回回地翻看,上面只記錄了入門知識和辟邪方法,並沒有教她該怎麼分析情況,判斷下一步的走向,也沒告訴她要如何分辨鬼怪的善惡。

  李安民一遍又一遍地翻閱筆記上的內容,硬殼剝落,從夾層裡滑出一張黑白照片,是張三寸大小的男女合照,照片上的女人除了年紀稍長,五官輪廓跟她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那男人,跟葉衛軍長得一模一樣,翻過來,照片背面用油性筆寫了兩個名字——葉兵、李懷安,是葉衛軍的筆跡。

  這張照片李安民見過,在葉衛軍床下的老影集裡,原來那天她趴在床下想找的東西就是影集。

  李安民呆掉了,她怎麼忘了葉兵和她母親李懷安的關係?她怎麼就能忘了葉兵有可能是她李安民的親生父親?記憶似乎出現了混亂,而她卻不想追究下去,這很不對勁,李安民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在旁人眼裡看來很正常的事故,她卻能看到不尋常的一面,再遇到類似的情況該怎麼辦?一本筆記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李安民考慮去找葉衛軍,可是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抗拒去回想在白伏鎮發生過的一切,光是念頭這麼一閃而過,她就難受得想撞墻。

  正在郁結不開的當口,轉機來了,一個大箱子通過快遞寄到李安民的宿舍裡,寄包裹的人是——Q寶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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