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番外-那定然是最美好的邂逅【上】

　「於小江，下來跟我們去玩啦！」

　一群容貌稚嫩的初中生在他家樓下又蹦又跳又揮手，企圖引起他的注意力。

　於小江趴在二層樓的陽台上，撐著下巴，慢吞吞的拒絕：「我不去了。」

　「為什麼？」帶頭的男孩子憤憤的跳腳，「都快一個月了，你都沒跟我們出去玩！於小江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們做朋友了？」

　「哪有啊。」於小江的小手指無意識的撥弄著垂在臉頰畔的細碎髮絲，「最近家裡有點事而已……」他頓了頓，朝下面的朋友們揚起一如既往的好看笑臉，「只是最近沒空，原諒我吧。」

　「……有事的話算了。」下面的男孩子看著那張歉意的笑臉，終於妥協，「等有空了……」

　「絕對加入你們！」於小江趕緊接話，「我也很想跟你們去游泳去桌球去逛小吃街什麼的。」

　像是得到了滿意的回答，一群人都笑了起來，朝陽台上的少年擺擺手：「就這樣吧，我們先走了。」

　「好好玩。」於小江也揮揮手。

　「真是的，小江不去，興致都少了大半……」漂亮的女生嘀咕著。

　「喂喂！別說得這裡面只有於小江一個人是男生的樣子啊！」男孩子不服氣的反駁著。

　「因為小江比你們都好看多了，哈哈……」

　男生女生嬉鬧笑罵著，沿著夕陽下的街道漸漸遠去，連聲音都淹沒在回家途中的車鳴軲轆聲中。

　「你怎麼不跟去？」

　身後傳來低低的詢問，嗓音如骨瓷般潤澤微涼，很好聽。

　於小江被嚇了一跳，飛快轉身，如同被侵略了領地的動物，瞪大眼睛警惕防備的看著眼前的男生——

　他在跟他說話？

　他居然跟他搭話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於小江起先是因為驚訝所以說不出話來，但反應過來可以說的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能瞪著桃花眼，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傢伙——讓他沒法跟朋友們在晚上出門閒逛的傢伙。

　唐哲，高三學生，再過一個月就得升大學了，卻在一個月前被姐姐帶回家。白天的時候總是不見人影，只有在晚上才會回來，說他是去上學了，但沒有課程的週末也一直是這樣。

　於小江沒有父母，從小被比他大十歲的姐姐撫養長大。他很不理解自己的姐姐為什麼會帶這麼一個看著就……給人不好感覺的男生回來，因為排斥，所以拒絕跟這個人扯上一丁點的關係，在屋裡擦肩而過也不給一個目光，緊緊的閉著嘴也不與對方說一句話。

　而唐哲似乎也對他不感興趣，從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

　相處了一個月，今天唐哲主動開口，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對話。

　——怎麼不跟去？

　於小江狠狠剜了他一眼，想到姐姐跟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奇怪傢伙單獨呆在房間裡，要他怎麼放心出去玩啊！

　話說回來，這個人為什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呆在自己的家裡？他自己沒家嗎！

　「的確是沒有。」比他高出許多的瘦削少年抱著手臂，無所謂的承認，「不然我怎麼會來這裡？」

　呃……他居然把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了？於小江尷尬，他好像當了一把壞人的角色？但隨即，他的注意力就轉到了另一個地方：「你沒……家？」問得很遲疑，雖然知道這可能是個敏感話題，但是，真的很想知道……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面無表情的定定看著他，瞧不出是什麼想法。

　慘了！於小江僵硬了身子，他果然戳中了對方的痛腳？

　「你的個性，也很惡劣啊。」唐哲忽的笑了，抬手掐掐他的臉頰，然後若無其事的轉身進屋。

　——「姐姐，你幹嘛收留這種性格惡劣的傢伙啊！看著就不像是什麼好人！」這是於小江在見到唐哲的第一天晚上，在房間裡對姐姐吼出來的話。

　病態的慘白膚色，輪廓深刻的英俊容貌，陰鬱狹長的眼睛，雖然看著還是個少年的模樣，但整體氣質卻遠遠不是同齡人可以相提並論的。很危險很危險，心中警鈴大作，再多看一眼都不行……

　陽台上涼風徐徐的吹，也不知過了多久，臉頰上那一瞬的疼痛還隱約殘留著。於小江摸了摸臉頰，吸了口氣，剛剛那傢伙絕對有用了大力！報復心好強！

　個性惡劣？

　他背靠著陽台，仰□去，望著一點點黑下來的天空，要說他明知道家裡隔音不好，還對姐姐吼得那麼大聲，明確的表示出對那傢伙的厭惡排斥，要說他明知道家庭問題或許是那傢伙的敏感點，還惡意的深入挖掘……那他還真的是個性惡劣吧。

　可是沒辦法啊，誰叫那傢伙這麼坦然自若的入侵了他的生活？

　於小江握緊了拳頭，讓人很火大啊魂淡！

　「我回來了，小江，小哲。」鑰匙聲伴隨著溫柔的女聲，於小梅回來了。

　據說他們父母當年想給第一個孩子取名叫小海，不過因為是女兒，所以改作了小梅。等於小江出生的時候，卻還是按照海江的順序，取名叫了小江。

　於小江對自己的名字還算是滿意，因為反過來，就是江小魚。

　他慢慢走進屋，一邊說著：「姐姐你今天回來的好晚誒。」……所以今天那個唐哲才有閒心來跟他搭話的嗎？

　「對不起，餓了吧？」於小梅衝進廚房裡，在鍋碗瓢盆的交響曲中，聲音斷斷續續的傳出來，「因為下班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當然不是我發生了車禍，但是路堵了很長時間……」

　之後就是車禍現場怎樣慘烈，有多少人受傷死亡之類的話題。

　於小梅是醫院的護士，但在做飯的時候，笑著說那些血腥的殘肢肉塊，神經也的確大條到了一定程度。

　於小江坐在沙發上，一臉黑線的聽著姐姐的嘮叨，再看看坐在另一邊看著晚間新聞的唐哲，撇了撇嘴，要是神經不大條，姐姐也做不出撿人回家這種事吧？

　第一次見到唐哲的時候，那傢伙全身上下都裹著繃帶，跟個木乃伊似的，被姐姐直接從醫院帶了回來。之後就這麼一直住下了。

　正常人是不會受傷那麼嚴重的吧？正常人是不會理所當然的住到陌生人家裡的吧？

　默默無言的吃了晚飯，儘管姐姐一直在試圖拉近彼此的關係，但作為當事人的兩人並不配合，今天於家的晚飯時間，還是像過去一個月一樣，死水般的落下了帷幕。

　晚上做完作業，喝一杯牛奶，洗漱完畢，嚴格遵守作息時間的於小江就爬上了床。

　其間，大概是下午說過話的原因，於小江對唐哲的每個舉動都比往常更加注意了一些。所以喝牛奶的時候，發現那人好像勾了勾唇角，一時不忿，就多喝了一杯。

　進屋關門的時候，發現那傢伙又勾了勾唇角，像是在嘲笑跟小孩子一樣早睡早起的中學生。於小江肚子裡的火苗又燃燒了起來。

　別以為男生就不睡美容覺了，別以為男生就無所謂頂著兩個黑眼圈到處跑了，於小江將被角掖了掖，使勁的閉上眼睛，總覺得唐哲越來越討厭了！

　……嗚嗚，討厭的都讓他睡不著覺了！

　一口氣掀開被子，於小江愣愣的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發呆，他的生物鐘怎麼不管用了？斷斷續續的數羊都快兩千隻了，都還沒有睡意！

　是因為違反慣例的多喝了一杯牛奶？

　於小江怨念的從床上坐起，似乎已經預見了明天鏡子裡面的熊貓江。

　算了，去上個廁所。牛奶喝多了，憋得慌。

　起身踩上拖鞋，走到門邊，拉開門，卻忽然聽見客廳裡有窸窣的動靜。

　那傢伙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吧？

　還沒睡？

　在幹嘛？

　這麼晚了，他可不想再跟那傢伙面對面一次，會更火大到整晚失眠的！

　於小江遲疑的拉開門，壓低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朝客廳裡望去——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睡著一個長條形人影的沙發。

　什麼啊，這不是已經睡了嗎？

　於小江呼出一口氣，正準備推開門走出去，握在門柄上的手又猛地頓住：咦咦？那窸窣聲是？

　他瞪大了眼睛，緊張的全身僵硬，莫非是進小偷了！

　一邊緊張著思索著該怎麼辦，他還一邊意外的有閒暇去幸災樂禍：要遭殃的話，首當其衝的絕對是睡在客廳的唐哲吧？活該！

　然而終於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模糊輪廓，卻讓他所有的思維在一瞬間完全停滯。

　是姐姐！

　即使看不清臉，但那熟悉得輪廓，的確是姐姐！

　但於小江沒有因此放鬆緊繃的身體，更沒有像往常那樣溜躂出去，悠閒的打個招呼撒個嬌後就進入廁所，他還是緊緊得攥著門把手，像是要把門把手扭斷。

　因為他看見了，走到沙發旁邊的姐姐，俯□，柔順的長發從側臉披了下來，擋住旁人窺探的目光。

　就算看不清楚，於小江還是知道，那絕對不是在幫忙拉好被子之類的事！

　那是……

　於小江震驚的睜大了桃花眼，腦子在一瞬間變得空白，那是……在接吻吧？

　唐哲一動不動的躺著，所以是……姐姐趁著唐哲睡著，在偷親？

　——第一次見到唐哲時，他問姐姐，「為什麼把這種人帶回來？」，姐姐說，「因為看到他，覺得沒辦法放著不管……」。

　才不是這樣吧？

　於小江茫然的看著姐姐緩緩直起身，將髮絲捋到耳後，站在沙發邊上，低著頭注視著沙發上沉睡的人——他看不見，但是可以想像的到，姐姐此刻注視著唐哲的目光，是怎樣的眷戀追尋。

　其實早就該察覺到了。於小江怔怔的想，姐姐撿回唐哲也好，不顧他的反對，收留照顧唐哲也好，其實只是因為喜歡罷了。他早就察覺到了，察覺到姐姐是用怎樣的眼神注視著唐哲，所以他才會一直那麼的排斥唐哲。

　輕微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於小江默然的看著姐姐走進她的房間，緊繃的雙肩終於垮下……姐姐你神經再怎麼大條，也不該喜歡上這麼一個不靠譜的高中生吧？居然還做出偷親這種奇怪的事情……

　唐哲要是知道了，又會怎麼想呢？

　好心收留照顧著自己的大人居然對自己抱著那種心思，唐哲會怎麼想呢？

　於小江目光恍惚的落在沙發上，卻不經意的對上一雙漆黑的狹長眼眸，儘管屋中也是一片黑暗，但他卻奇異的能看清那雙眼睛，好像那雙眼睛本身就在發亮一樣，像是野獸的眼睛。

　他一驚，心中突地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他醒著的？

　唐哲他是醒著的！

　一句話的念頭如過境狂風席捲了整片腦海，於小江目瞪口呆，他一直在裝睡？他知道姐姐對他做了什麼？他為什麼要裝睡？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於小江腦子一片混亂，再回神，卻發現那雙眼睛還是睜著，筆直的看向他這個方向，好像已經發現了他的窺視，好像知道從頭到尾他都在這邊偷看著一樣。

　用陰鬱的，冰涼的，瞧不出任何想法的目光。

　看得人心底涼颼颼的，像是破了洞，透著風的心虛。

　於小江屏住呼吸，後退了一步，兩步，伸手將門輕輕的闔上，就再也看不見那目光了。

　他轉過身，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鑽進被窩裡，掖好被角，閉上眼睛，就好像他一直呆在床上，沒有中途下去過，沒有見到震驚他的種種一樣。

　呼吸，呼吸，呼吸……

　緊繃壓抑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不知何時驟然加速的心跳也終於平和下來，連奇怪得變得發燙的臉頰也降了溫，於小江才再次睜開眼，目光沒有焦點的落在虛無的一點上……

　啊啊，牛奶喝多了，憋得……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