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不是誤會 ...
不管你是不是人,只要活在世上,總有那麼幾個人跟你關係很特殊。
譬如說父母——還好沈冬沒這個,他二十三年來也沒啥特別要好的朋友哥們。跑到省城來上學後,才算勉強有新環境,而不是走到哪里人人側目態度微妙,都心知肚明他是福利院出來的。可有新環境還是沒用,沈冬這麼多年的性子已經養成了,他說話不冷不熱,不會捧場也不會順著別人說好話,又不屬於有錢能請同學吃吃喝喝的主,所以人緣當然不怎樣。
不過要說朋友,勉強也就雷誠能算。
說到雷誠,他老媽是班導,在整個系都挺有名,跟沈冬恰好就是兩個極端,誰都處得來。不過是人都有秘密,雷誠的秘密稍微麻煩了點。
沈冬這人沒啥閃光點,除了長得對得起市容校貌,拉高這條平均線之外,其實做人很有底線。既不坑蒙拐騙,也不會因為發現了同學一件驚悚事就跑出去說三道四。
於是雷誠覺得姓沈的很靠譜,沒把他的事說出去一個字,也沒用怪異眼神瞄著自己,當時就覺得這種義氣的哥們去哪找,撈到也算好運,只是沈冬跟啥場合都不搭,說是朋友,其實只是打個電話就能互相幫忙的同學,在雷誠這裡,多得是關係比沈冬鐵的哥們。
但問題是現在雷誠死了。
做鬼生涯中,朋友就只剩下沈冬一個,導致雷誠有沒有錢去買固魂丹也成為沈冬偶爾會想到的問題。這傢伙活著的時候人緣再好關係再廣有毛用,現在啥也用不到。
“話說雷誠最近去哪了?難道培訓班大巴中途遭遇幽冥界襲擊,全軍覆沒了嗎?”
沈冬在等紅燈的時候忽然問。
他周圍的人都沒在意,因為沈冬像模像樣的揣著耳機,別人以為他在打電話,事實上也差不多,杜衡的聲音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在厲鬼勞務市場求職吧。”
“……”
那傢伙活著的時候整天遊手好閒,畢業都不去上班,現在死後如此悲慘,只能乖乖找工作,去經受社會的殘酷淘汰。沈冬覺得還是在心裡默哀一下,以盡做朋友的義務。
路過有三五個發傳單的,專門在紅燈大堵車的時候穿過車流送宣傳單。
沈冬瞄一眼最上面的彩頁廣告紙,雜技團全國巡迴演出,這種東西他只有在電視上看的份,不過那照片上的一個男人正仰著頭,做一個高難度據說從前北京天橋下常見的吞劍表演。
於是沈冬一翻眼睛,將廣告紙揉成一團。
其實劍修去雜技團打工更賺錢吧,至少比開計程車有前途!
綠燈一亮,沈冬蹬上自行車就竄過十字路口,比那慢吞吞幾乎是挪移的車流快多了。茶餐廳十點前都不營業,九點員工才上班,所以現在恰好是省城的擁堵早高峰。
不少電瓶車哧溜一下超過沈冬,他左看右看,差點撞到路邊護欄。
“我說,你到底在哪?”
“就在你後面。”
“你是背後靈嗎?”聽到聲音發自耳邊,沈冬手一抖,籠頭差點歪撞到人行道上,“你到底是用跑的還是飛的。”
“有門道法叫縮地成寸。”
修真界追人最好選擇,可以隨意調控一步邁出去的距離大小。
“那你買什麼車,天天走路去超市上班就行!”
“不買車,駕照不是白考了嗎?”
杜衡的回答差點讓沈冬一頭栽倒。
修真界需要考的證書是不是太多了?沒必要的一堆。明明沒駕照一樣可以做一個合格的普通人!
“那你考這玩意做啥?”
你丫不是會飛,應該去考飛行員吧!
“閑著也是閑著。”
“……”可惡的有錢人!
沈冬上學的時候曾經想考這玩意,以後找工作也多條路,結果一聽報名費就要幾千,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著熱鬧擁堵的街道,沈冬從早上那點尷尬的情緒很快就釋然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不能總是想歪,打坐不穿衣服啦,對自己的劍太好了,這貌似是修真界的風俗習慣。
嗯,一定是他不適應而已。
至於半夜睡迷糊了抓著杜衡不放,絕對是怕死,怕杜衡死掉自己跟著完蛋,拽過杜衡的手指刷牙什麼的,那是潛意識不靠譜的錯,不對,應該是本能衝動。看到杜衡的右手就有親切熟悉感。
於是沈冬很神奇的淡定下來,還覺得杜衡就在旁邊,所以心情暢快不用擔心小命。
怎麼辦呢,人這一生,總會有些人跟你關係特殊,劍修與劍,想撇清關係是完全不可能的。總要習慣以後會有這麼個人三不五時的冒出來,告訴他一些很毀世界觀的修真界常識,這就是命了,沒轍!
他開始哼著歌騎車,殊不知今天真正不好的人是杜衡。
沈冬睡覺非常不老實,而且一旦倒下還睡得特別死,昨天晚上他先是拽住杜衡的衣領,然後又抱著手不放,杜衡試圖抽出來的時候,他直接就送進嘴裡了,饒是杜衡反應快,仍然有一根手指遭殃。
還是那句坑爹的話,總有那麼一個人跟你關係特殊,得區別對待。
要是旁人,別說拽住杜衡手指,估計手還沒碰到衣領就會直接摔飛出去。但換了沈冬明顯待遇不同,杜衡只能在沈冬鬆開之後將手抽回來。睡糊塗的某只不肯放,把手指含在嘴裡氣息不勻,微硬的牙齒與濕熱的口腔,這種離奇感覺讓杜衡一時茫然,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劍修來說,劍永遠都是涼的,冷的。
劍是親手煉成的,在此之前,要細細的看清楚原石上所有紋路,日夜不離,然後連神識都要慢慢滲透到石中的每一處,靈氣浸染,最後閉著眼睛都可以在心中分毫不差的還原整塊礦石的模樣,從哪里下手,如何分割,怎樣鍛造,劍修有三百年的時間仔細琢磨。最後得出的這柄劍,當然可以性命攸關心神相連。
每一個劍修都非常瞭解自己的劍,從細節到劍身內裡的所有,
不過這種瞭解被渡劫時一場離奇意外打破了。
杜衡在看到沈冬的時候,心情是十分荒謬又怪異的。
這就像一個你很熟的朋友或者親人,消失了不少年,再次出現的時候跟你記憶中完全不同,你連他現在的性格長相愛好都很陌生,但他偏偏就是那個人。
——如果連自己的劍都不瞭解,還能說是劍修嗎?
這是杜衡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雖然覺得很不對,很古怪,杜衡還是耐著性子看著睡得什麼也不知道的沈冬,小說裡的武林高手尚且為握劍而手指敏感,更不要說劍修。
這種溫熱不是殺戮後的鮮血,只是貼近身體的體溫,杜衡幾百年都沒這種感覺了。
好不容易某只“刷完牙”,把毯子當毛巾抹臉,杜衡剛抽回手,沈冬就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下意識的去摸。
還是同理可證,劍修不到關鍵時刻,連劍都不會隨便拿出來,更不要說像手機一樣隨便往口袋裡揣,不用的時候順手往桌上椅子上一丟。誰捨得?
杜衡根本就沒想到把沈冬的手拍開,他只能往後稍微讓一下,沒走是因為想知道沈冬怎麼了,半夜發瘋。結果他這個動作,讓那只手不著力的往下一落,手指恰好按在下丹田——
這次不是靈氣溢出,而是杜衡驟然感到渡劫後一直平穩無波的法力全部躁動起來!
盤膝打坐是不得已。
雖然挪開了那只惹禍的手,不過杜衡再睜開眼,發現沈冬還是好死不活的將手擱在他腿上。本來這也不是值得多想的事,誰讓沈冬醒來時還稀裡糊塗的繼續摸。
尤其是——
杜衡出門前,還下意識的看了眼丟在浴室的那只牙刷。
沈冬今天早點買的是油條,社區門口打包的,塑膠袋就掛在車籠頭上,到紅燈或者車流少的地方就美滋滋的開始啃。
奇怪怎麼冷颼颼的。
沈冬含著油條眼珠四下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喂,杜衡,我怎麼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
早晨沈冬刷牙與昨天晚上啃自己手指的兩幅景象揮之不去的在杜衡眼前晃來晃去,最後又定格成那半根可憐的油條。
念定心平,古井不波,心境是修為。
杜衡凝思不愉,強壓下那種紊亂,難道他要走火入魔了?
“不對啊,除了幽冥界,什麼厲鬼敢對上你?”沈冬搓了下胳膊冒起的雞皮疙瘩,疑惑的說,“難道今天降溫了?”
倒楣的夏天過去,這是好消息啊。
沈冬啃完油條,茶餐廳也到了,他鎖好自行車就晃蕩進去。
美好安寧的賺錢生活!
沈冬提著外賣出餐廳的時候,忽然看到小狸貓跳上車後座,而杜衡坐在靠窗的茶座上,旁邊站著服務員,他似乎不經意的抬眼。
隔著餐廳落地窗那一道玻璃。
沈冬先愣住,然後沒來由的心情舒暢,雖然有可能這輩子都甩不掉杜衡,但跟有個人像鬼一樣的跟著你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他甚至愉快的決定今天晚上去給石榴買蛋黃味月餅,連那個抱著大書冊一樣菜單的服務員站在那裡期期艾艾的跟杜衡說話,沈冬都有閒情在心裡嘲笑。
妹子你身高長相都還可以,可惜就算選美冠軍站那裡,杜衡也當是一棵樹而已。他是偏執症患者,只想著成仙!
——不,還有一個你。
接下來一整天,沈冬都當笑話看。
茶餐廳服務員差不多挨個跑去搭過訕,一杯最貴的手工研磨咖啡,放在那裡壓根不動,如果服務員跑來善意的催促,那就再要一杯,這散發著古怪香味的淺褐色液體從熱到冷,服務員壓根不敢再提,只好說幫客人熱一下,不過下場只有繼續重複一次變涼的過程。
杜衡看著沈冬走馬燈似的一趟趟往外沖,再跑回來。
他像是不經意的看著沈冬的一舉一動,眼神與表情都看不出絲毫變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如果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別說渡劫了,估計上戰場都要倒楣。即使思緒翻騰如岩漿,神情還是分毫不露。
這造成沈冬晚上準備下班時,連後面的洗碗大媽都知道今天餐廳來了一個客人,溫文爾雅氣質好,應該也很有錢,但就是不肯多說話,疑似失戀。
“真想不開!”有人搖頭。
“胡說,真想不開就跳長江大橋啦!”
“也對,你說他是不是跟女友約了在這裡分手?結果對方連面都不露?所以他一直在等,話說我們都要打烊了!”
原本有小想法的服務員現在都同情瞥茶座那邊。
眼睜睜的看到這是坐了一整天,沒吃沒喝沒起來過,搞不好是心喪若死。
“你說等會關門,他要是還不走,誰去提醒?怎麼提醒?”有人憂愁的表示,給一個苦苦等候的人報最後壞消息,實在太殘忍,求委婉措辭。
沈冬無語的從她們身後走過,腦補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不會的。”
杜衡隔著玻璃看著沈冬走出餐廳,借著路燈取車,等沈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時,杜衡順手丟下幾張紅色紙幣,然後走出餐廳。
“真走了?”
然後第二天。
“歡迎光臨…啊!”
一轉身那個服務員就跑到吧台給領班打電話:“尹姐,我告訴你,昨天那個人又來了!剛開門就來等,好癡情!”
提著外賣路過的沈冬當場腳一滑,險些趴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