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事有蹊蹺
當日裡,快到午膳時分,盡歡帝忽而攜了逝水的手,有些感喟低說道:「父皇有些想念冬至那日了。」
那日裡雖然吃的尷尬,但是笑得歡暢。
延年穩重孝順,竟席間話不多,但是溫婉有度;天鉞雖然與皇兒在爭皇儲一位,卻絲毫不見排斥之心,也不見刻意討好自己的意思,與皇兒談笑風生間還會樂紅了臉;菱兒天真無邪,雖然有些過分膩人,但也不失為逗人開懷的開心果。
——若非皇兒有心,恐怕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想像這樣的天倫之樂。
盡歡帝淺笑著看向逝水,見他眉眼半彎,亦是回了一笑,溫聲道:「若是父皇想念,讓人去弟妹們殿上請便是了,他們自然是高興至極的。」
「也是。」
盡歡帝點了點頭,正欲召人過來,忽然間祿全急匆匆行到跟前,面色焦灼,當先一句便稟道:「老奴參見皇上,小公主出事兒了。」
盡歡帝心中略驚,挑了挑眉,問道:「何事?」
「小公主今晨失足跌入晚冬亭邊的湖水中,雖得警衛救起,但現下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太醫束手無策了。」
「什麼?」
卻是逝水當先擔憂地出言應對,盡歡帝輕輕拍了拍逝水的手,轉而對祿全說道:「孤知道了,擺駕,孤和皇兒立刻過去看看菱兒。」
祿全應了聲『是』,躬身倒退著便去準備了,盡歡帝握住逝水有些發顫的手,安慰道:「逝水不必擔憂,菱兒大概是驚嚇過度,體力不支,過些時候便會醒轉,若是太醫無策,父皇還有上佳的人選。」
逝水抿唇,眉眼中卻是顯露出別樣的憂色。
這些日子來,父皇身邊事事不斷,先是因著母妃的事情,和自己起了衝突,而後是被三五文官跪於宮門,追問當年登基之事,甚至連左丞相都牽扯了進來,現下又攤上了菱兒無故跌入湖中的噩耗。
雖然一為宮中秘聞,一為政事,一為天降禍事,風馬牛不相及,但是自己還是隱隱感覺,想是有人暗地裡磨刀霍霍,欲要對父皇不利了。
鑾駕半晌便到了菱兒的宮殿,盡歡帝執著逝水的手走下來,也不看殿裡宮人跪倒了一片,直接便向著宮殿內裡菱兒的寢房走。
待得盡歡帝行色匆匆終於到了寢房,看見滿屋子的綠袍紅袍太醫,鳳榻上錦被間,菱兒面色通紅卻唇色煞白地緊緊閉著眼睛,不由得也擔憂了起來。
「菱兒怎麼樣了?」
盡歡帝坐到菱兒床頭,伸手搭上了她滾燙的額頭,側眸詢問立在最前頭的南宮慚。
「湖水冷冽,小公主年紀尚幼,受寒過度,四肢凍傷,唯有一息勉強護住心脈,臣等雖竭盡所能,然小公主現下牙關緊閉,湯藥不進……」南宮慚頭上見汗。
「囉嗦。」
盡歡帝冷冷丟出兩個字,眾太醫立刻兩腿戰戰,齊齊跪倒在地,哆嗦成一團之下不敢再有多言。
糟了,看皇上這樣子,很是擔心小公主的安危,只是小公主湯藥不進,整個太醫院都無能為力了,不知皇上一怒之下會施加何種懲處。
當時菀妃娘娘小產之時,皇上可是連娘娘的面兒都沒讓見上,直接就命著跪在殿前階梯上了,而後手裡抄著什麼就一股腦兒往外扔,不少人當場便都頭破血流啊。
太醫們想著想著便渾身冒了冷汗,一時竟噤若深秋寒蟬。
逝水心焦,上前牽了牽盡歡帝的衣袖,說道:「父皇不要生氣,菱兒的傷勢要緊,還是讓太醫們繼續看看吧?」
「一群廢物,用不上了。」
盡歡帝很是不屑地瞥了跪伏在地的眾太醫一眼,而後對著侍立床頭的宮人說道:「這個腿快的,趕去找仙師,不管他在做什麼,讓他立刻過來。」
「是。」
那宮人應出一聲,而後轉身離開,盡歡帝伸手平平揮出,對著仍在顫巍巍的太醫們說道:「沒你們的事了,都退下,官降一品,三年內俸祿減半。」
「謝皇上賜罪!」
太醫們聽著責罰不重,終於松出了一口氣,磕頭謝恩之後,便也躬身倒退著出去了。
盡歡帝攜了逝水手,讓他坐在床邊小几上,正欲說什麼安慰一下,突然瞥見床頭還侍立這一個宮人,雙目垂淚,眼睛紅腫,好像已經哭了很久,稍加思量之下便問道:「你是菱兒的奶媽麼?」
「奴婢正是。」
那宮人欠身答言,聲音嘶啞地幾乎分辨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盡歡帝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菱兒落水之時,到底是什麼情況?」
近日裡擾人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現下菱兒落水也定是有蹊蹺,否則四歲小兒,宮人隨侍,無微不至之下怎麼會無故落水。
「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那宮人忽然哽咽失聲,雙腿一曲便直接跪地,狠狠地將頭磕在地上,身子顫抖地如同寒風中的小樹苗。
盡歡帝有些不耐,但又怕厲聲呵斥會讓宮人更加張皇,只能緩緩說道:「恕你無罪,將當時的情形仔細道來。」
「謝皇上,謝皇上恩典。」
那宮人又磕了幾個頭,然後跪在地上,整理了一下思緒,垂眉說道:「小公主今晨,央告著奴婢說要去晚冬亭遊戲,奴婢便跟著去了,到了晚冬亭,小公主就直接鑽進了林子裡,說要躲起來,讓奴婢從一數到一百,然後再去找她,但是天冷路滑,小公主才四歲,奴婢不敢讓小公主離開視線之內,便沒有聽小公主的話數數,直接便開始尋找了。」
「做得對。」盡歡帝微微頷首。
「但是,小公主生氣了,說奴婢不肯聽她的話,奴婢是壞人之類的,奴婢拗不過小公主,就只能出了林子,背對著小公主,認認真真開始數數。」
「糊塗。」
盡歡帝歎出一口氣,因想著前時答應的』恕你無罪『,便壓下了怒氣,說道:「繼續說。」
宮人抖了抖身子,紅腫的眼裡忽然又滴下淚來,啞著嗓子很吃力地說道:「想來也是小公主不願讓奴婢輕易尋到,所以才會跑出林子,另闢蹊徑去了結冰的小湖邊,奴婢真是對不住小公主,奴婢罪該萬死啊。」
「你只說當時之事便好。」盡歡帝見那宮人又開始脫離了重點,鬱鬱自責,不由得稍稍加重了語調。
「是,奴婢,奴婢數到大約七十時,忽然聽到很響亮的,不知是什麼碎裂的聲音,然後辟里啪啦想害死有什麼東西落入了水裡,奴婢吃了一驚,擔心是小公主出事了,便直接往林子邊上的小湖跑,到了之後就看見,就看見……」
宮人再次哽咽,這回是倒抽著氣,涕泗橫流,任是怎麼努力都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你可有聽到其他動靜?」盡歡帝又問。
「沒,沒有,奴婢只,只……只聽到,小公主落,落水時的聲響……」宮人結結巴巴,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努力回答,句子支離破碎。
盡歡帝攏了攏眉。
果然蹊蹺,稜兒身長不過三尺,即便是落入了水中,又怎麼可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讓遠在林子另一邊的宮人清晰聽到。
所以那動靜,定然是其他的什麼東西發出來的,可能是湊巧,也可能是算計之中,剛剛碰上了菱兒落水的時辰,不過也幸得這動靜才讓宮人醒轉,及時趕到救了菱兒一命。
「下去吧,菱兒還需要你照顧,別先把自己累垮了。」
盡歡帝揮手,仁厚地屏退了幾近癱瘓的宮人,然後回眸看著逝水,問道:「聽了這許久,逝水可有什麼發現?」
「兒臣尚不清楚,但是兒臣知道,菱兒決計不是失足落水。」
逝水咬牙切齒,狠狠壓出『決計』兩個字,雙手緊握,看了一眼出床榻之上昏迷不醒,被痛楚折磨地眉頭緊顰的小小人兒,想起菱兒前時的活蹦亂跳,笑靨燦爛,心中怒氣滔天。
——居然連四歲的孩童都不放過,如果讓自己知道幕後黑手,無論是誰,挫骨揚灰!
「逝水所料不錯,這事另有隱情,可能牽扯甚廣,所以尚未查明之前不宜聲張,逝水隨父皇單獨去晚冬亭那邊看看吧。」盡歡帝頷首,旋即起身。
「現在?」
逝水驚詫,回頭很不放心地看了看柔弱無助的菱兒,問道:「那菱兒怎麼辦?」
「現下宮殿寢房之中,宮人四處而立,不會有人冒險來暗害菱兒,之後的事情,全權交給仙師便好。」
「但是……」
「相信父皇,菱兒不會有事。」
盡歡帝攬過了逝水的腰,字字鏗鏘,語調堅定,不容有疑,逝水看著盡歡帝灼灼的眼神,忽然安下心來。
——只要是父皇所言,便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