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計劃不周的滅門
陽光翩躚入戶,又一日拉開了序幕。
盡歡帝睜開眼睛,有些無奈地歎出一口氣。
——是把南天竹給爹爹了吶,還是把『南天竹』,獻給爹爹了吶。
結果,逝水還是沒有回答嘛。
不過,也算是回答了的。
盡歡帝伸手撫了一下薄唇,淺笑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漾了開來。
逝水昨日讓盡歡帝閉口,不再糾纏於此等讓他羞赧的話題的方法,便是摟住盡歡帝的脖子,張口咬了上去。
——以吻封緘。
盡歡帝自然是立刻住了嘴,安然領受這個難得被動的親密動作。
不過逝水毫不含糊地勸阻了盡歡帝的下一步行動,理直氣壯地說道:「爹爹身體虛著,不宜劇烈運動。」
雖然說到『劇烈運動』四個字的時候,逝水的語調低下去了那麼一點點,耳垂紅了那麼一點點,勾住盡歡帝脖子的手指虛弱了那麼一點點。
盡歡帝自然不依不撓,軟磨硬泡,直到逝水束手無策,信誓旦旦作出承諾:「等到柴桑別莊,爹爹想怎麼樣便怎麼樣。」
盡歡帝得到想要的結果後,瞇眼一笑,旋即掀被子睡覺,再不相擾於逝水。
於是乎一夜相安無事。
「爹爹醒了?」
逝水呢喃出聲,卻是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盡歡帝玩心大起,一巴掌拍在逝水翹臀上,湊過去說道:「快些起來,否則宮人進來看到了,成何體統。」
「是,父皇。」
逝水下意識地坐起來,迷濛的睡眼飄忽了許久,最後定到盡歡帝臉上,描摹出自家爹爹戲謔的表情時,方纔如夢初醒。
自己與爹爹早已出宮,哪來的『宮人』?
不過在宮中住了太久,轉換地太快,真是有些一時難以適應了。
逝水倒頭又睡下去,撅嘴說道:「爹爹騙人。」
盡歡帝揚眉,而後俯身趴到逝水身側,修長的手指在逝水鼻尖,問道:「逝水可餓了,在宮裡,不久便要用早膳了。」
「不餓呢。」
逝水隨口回了一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爹爹昨日,沒有吃什麼,可是宮外膳食不合胃口了?」
此次出宮便沒打算再回去,盡歡帝決絕到讓自己成了『孤魂野鬼』,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兒葬入了皇陵,從此再無人間名分。
逝水擔憂的事,不只是腥風是否會發現盡歡帝的佯死,而是盡歡帝出宮這事兒本身。
盡歡帝能否適應宮外的食宿,能否經得起別人的,不再跪身逢迎,沒有敬意,能否受得了不知就裡的百姓編排民謠取笑退位的帝皇……
宮裡宮外,太多的區別,逝水始終憂心忡忡,難以釋懷。
「昨日吃的不多,所以爹爹現在餓了啊。」
盡歡帝拍了拍扁平的小腹,逝水立時一個激靈起身,披了件外袍就走到門口,開門喊了一聲:「小二——」
「來咯。」
肩側搭著塊方巾的小二利落地跑到門口,問道:「客官,您要點什麼?」
「洗漱熱水,粳米粥。」
逝水回首看了看盡歡帝,見他頷首,便繼續說道:「就這些。」
小二唱了個喏就跑去樓下,逝水一蹭一蹭地回到床頭,一邊開始穿別的衣服,一邊垂首問道:「爹爹不是餓了麼,怎麼不要其他?」
盡歡帝微微搖頭,不再答言。
——其實,還是吃不大慣的。
上次盡歡帝從羊谷千里單騎,風餐露宿四日有餘,著實是逼著他自己嚥下食物的,這次盡歡帝想循序漸進的來,慢慢習慣。
逝水知曉盡歡帝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動,將頭抵在盡歡帝肩窩,輕輕說道:「謝謝爹爹。」
「謝什麼?」
「爹爹若不是為讓我自由,也不用佯死退位,捨棄那錦衣玉食,前呼後擁,行有車代,宿有闊榻。」
逝水眼中明明滅滅。
爹爹為自己做的太多,多到,讓自己無言以對。
「凡事總有取捨,爹爹倒是覺得,這件事上,爹爹捨的是少,取的是多。」
盡歡帝撫著逝水雲錦樣的髮絲,正欲再寬慰幾句,聽到小二在外叩門的聲音:「客官,熱水來了。」
逝水直起身子來,下床便開了門。
正當盡歡帝與逝水坐在桌邊,靜靜喝粥之時,忽然聽到窗子外有什麼打鬥的聲音。
因為盡歡帝與逝水的房間靠著大街,所以喧鬧之聲白日裡並未停過,只是這次,逝水側耳才聽了瞬息的時光,便放下筷子,走到窗邊,將窗子用木棍支起一條縫,往外看了看。
大街上,半早上的已經人聲鼎沸,路邊小攤兒絡繹不絕,不過,這會兒的『人聲鼎沸』,盡皆都是心驚肉跳的『殺人啦 』『救命啊』『快跑啊』,諸如此類的尖叫,小攤兒上的攤主也早已棄了東西,四散奔逃。
除去似乎是背景樣的行人,主角是一個站在攤子邊,已經放棄逃跑或是抵抗的女人,一個身形矯健的黑衣蒙面人從轉角處迅速閃出來,撲身上前,手中的長劍帶著寒光直逼了過去。
極目遠望,當街的已經橫七豎八了幾條屍體,身下積蓄了幾汪鮮血,有老有幼,看傷口皆是直指胸膛,一劍斃命,明顯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沿街的一大片兒房間,個個住在客棧裡的人都支起了窗子,半側出腦袋來看動靜。
盡歡帝也知覺不對,放下本就無盡下嚥的粥,走到逝水身邊,伸手把木棍又往上捅了捅,露出更開闊的視野。
「啊——」
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
盡歡帝才上手便看到一個女人身受重創,胸前長劍帶著飄潑的血色,被一個黑衣人急速抽出,女人應身倒地,破敗地砸在身後的,許是賣胭脂的小攤子上,碰翻了五光十色的木匣子,紅的白的黑的水粉都撲在身上。
嗅到逐漸飄過來的,久違的血腥味,逝水攏了下眉。
看身手,利落至極,不是花拳繡腿,這衣著打扮,窄袖束腿,黑布蒙面,估計不是鬧事的紈褲子弟,那便是武林某個門派的人了。
光天化日,哪個幫派的人,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猖狂到當街行兇,牽涉甚廣,也太沒腦子了點。
逝水正想間,執劍行兇的黑衣人馬不停蹄,又從那女人原本站立的小攤子後扯出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孩子,手起劍落,一顆圓溜溜的人頭便橫飛出三丈開外,驚呆了一幫子駐足遠觀的人。
逝水錯愕。
手無寸鐵的婦孺,然後是年僅垂髫的小孩子。
這,這擺明了是斬草除根,滿門滅口。
如此大的仇怨,不是世代冤仇,便買兇殺人,看那黑衣人的動作舉止,且是單槍匹馬,而且遇到的阻擋都甚是微弱,倒是買兇殺人的佔了多數。
這個黑衣人的組織,若不是太過懶散,疏於管理,便是新近成立,不懂規矩,怎麼能讓這等事情坦誠在芸芸眾生眼前,這留下破綻也太多了些。
其實,受人委託,為人辦事的組織,都不是名門正派,因為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委託的人多了,便無法保證都是懲惡揚善的事情,還會有不少被人唾棄,為人不齒的委託。
比如眼前這個滅人滿門,就是太過凶殘,不能拿出來見光的,否則會被那些吃飽了沒事兒干的名門正派揭竿而起,一呼百應,集體攻訐。
所以像這種可能引起公憤的委託,一般殺手都會謹慎地接手,而後事先計劃周詳,月黑風高之夜偷偷下手,並確保不留蛛絲馬跡。
而到時候,若是被發現了,那殺手所在的組織便會逐這個殺手出門,丟卒保車,讓人聲討辱罵那個殺手,好保全組織的立足之地。
逝水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那個殺手是屬哪個組織的。
誰料逝水才探身細看,登時面色大變。
那個黑衣人正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大街上,來回省視著零零落落匍匐在地的屍體,以確保沒有活口,疾速追打已經微微鬆開的衣領裡,居然露出了半片黃色的,像是金屬薄片的掛墜。
黃色打底,分外的薄,上面交錯縱橫了數條像漁網一樣的紅色劃痕,密密麻麻遍佈了整個掛墜。
這個獨一無二的標示,是羅網!
逝水確定無疑,扒著窗口緊緊盯著那個殺手,心驚,困惑,忿忿之餘不由歎氣。
羅網雖然很早以前,便已經完全被打入了邪魔歪道一類,也不屑於旁人的指指點點,但是,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粗糙的,落人口實的追殺。
究竟什麼時候,羅網的殺手,竟墮落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