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遠走天涯
元月初一,雲閒鶴站在窗外遠眺了一天。
元月初二,雲閒鶴又站在窗外遠眺了一天。
元月初三,雲閒鶴還是站在窗外遠眺了一天。
元月初四,雲閒鶴沒有站在窗外遠眺,而是病倒了。
賀君蕪自從知道雲閒鶴清醒之後沒什麼大礙,便努力忍住不去看他,可是卻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動態。
賀君蕪抓著宮人匯報的字條,緊緊捏在手心裡,沒多久就捏碎了,最終用力歎了口氣。他知道那個人對自己有多重要,越是重要就越不敢觸碰。可是賀君蕪已經難受得撕心裂肺了。他知道雲閒鶴在看什麼,他在看那個方向,這個時候那個地方必然是冰天雪地一片。
在賀君蕪的人生信條裡,從沒有什麼是忍讓。想要得到的就努力去爭取,得不到寧願摧毀也不讓別人拿在手裡。
賀君蕪終於下定決心,去雲閒鶴的房間裡看他。那個人長期站在外面,感染了風寒,所以此刻臉頰微紅地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喘息也非常粗重。
賀君蕪看得覺得自己眼睛發澀,聲音愈加冷漠無情:「你看也沒用,你想看到的那個人永遠也看不到了,我不會放你出宮的,就算你從此腐爛在皇宮裡。」
雲閒鶴並沒有理會賀君蕪的話。
不理不睬,這一點讓賀君蕪暴躁。這世界上,沒有人敢對他不理不睬,難道是自己一味的容忍所以讓他如此有恃無恐了嗎?他真的以為自己不會對他怎麼樣?
「他早就跟他的梁瀟哥哥雙宿雙棲了,怎麼會記得你這麼一個不重要的棋子?你就算是把自己的眼睛看瞎他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賀君蕪語氣愈加惡劣。
這一次雲閒鶴笑了,他睜開眼睛,眼神裡充滿了對賀君蕪的鄙夷:「知道他很好,我就很開心了,他忘記我也無所謂。我愛他,不需要與他天長地久,只需要祝福他天長地久;不需要將他鎖在自己身邊,只要知道他在某一個地方開心快樂;不需要他記得我愛我,我只要好好愛他就好。賀君蕪,這就是我跟你最根本的不同。這個世界,你得不到的太多了,就算你是大真國國君又如何?你就算強迫我,也只會讓你自己更加可悲。因為你永遠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明明是賀君蕪俯視著雲閒鶴,可是雲閒鶴的眼神卻彷彿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一樣。賀君蕪冷笑:「想要的就要拽在自己手裡。」
「拽得太緊了,手中的沙子反而流得更快。」雲閒鶴說完,閉上了眼睛,不再搭理賀君蕪。
我想抓緊你,讓你只看見我,心裡只有我。賀君蕪指點江山這麼些年,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只除了面前那個人。明明曾經是自己最柔軟的部分,為什麼到後來要不斷傷害來得到?
賀君蕪氣笑了,如果我無法進駐你心裡,就讓我在你身體上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你會記得我,就算你心裡沒有我。
他一步走過去,緊緊吻住了雲閒鶴的唇。雲閒鶴的唇因為發燒而有些燙,整個人也因為風寒而呼吸不暢。他打不過賀君蕪,只有張開嘴來呼吸。可是剛張開嘴,就被賀君蕪完全佔據無法呼吸了。賀君蕪身上有一種非常霸道的味道,強迫雲閒鶴接受他。
等賀君蕪終於放開雲閒鶴的時候,他已經因為突然大量空氣湧入氣管而不停咳嗽。
這樣強迫的佔有並不是第一次,雲閒鶴也知道這不會是最後一次。原本就有些攀高的體溫在這一次之後更加高了。雲閒鶴燒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便開始整日整日地昏睡。
「回稟國君,公子原本只是偶感風寒,稍微休息幾日就沒事了,可是現在公子身後有輕微的裂開,寒氣入侵,所以才會一直昏迷不醒。」太醫顫巍巍跪在地上,花白的鬍鬚隨著他的顫抖也跟著一抖一抖。
「那就給他餵藥。」
「公子現下可能心緒不穩,所以吃什麼吐什麼。」太醫將頭死死磕在地上。
「要你什麼用?餵藥不行就施針。」
「微臣已經給公子用過針了,只是公子針感不強,所以收效不大。」太醫快哭了。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用針的,這位公子明顯就是用針無效的那一種啊。
賀君蕪一腳將太醫踹開,小心翼翼將雲閒鶴抱在自己懷裡。這個人醒著的時候不敢抱,只有昏迷的時候,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抱著他看著他。賀君蕪從來不覺得這樣很苦,得不到就毀掉一直是他的行事作風。
這個人,明明看起來這麼弱,卻是要命的倔強。他說要離開,就會想盡一切辦法離開。
「我怎麼會讓你離開,你生或者死,都只能留在我一個人身邊,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弟弟,我這輩子認定你了,就只要你。你心裡有我也好沒我也罷,我不在意。只要你還在我身邊,讓我能看見你,感受你就好了。」若是以前,賀君蕪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他曾經想過要毀掉雲閒鶴,可是最後發現自己還是不忍心。
雲閒鶴昏迷了幾日,賀君蕪就在他房中呆了幾日。所有的奏折都拿到房中,方便他隨時注意雲閒鶴的動態。雲閒鶴皺一下眉頭,他都要去看看雲閒鶴到底好不好。
好在在治不好就要掉腦袋的威脅之下,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雲閒鶴昏迷的第三天,燒就慢慢退了,也不再吃什麼吐什麼,只是一直不見醒過來。
賀君蕪不急,他一點也不急。反正這個人還在他身邊就好。
看著床上那個人恬靜的睡臉,賀君蕪輕輕俯□,吻了一下那人的額頭。昏迷了那麼多天,原本的紅潮退下之後,臉上就是虛弱的慘白。賀君蕪輕輕描著這人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處都是他最喜歡的。這個傢伙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喜歡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偶爾還會有眼淚在眼睛裡打轉,就是不留下來。還會用糯糯的聲音叫自己哥哥。
賀君蕪俯□輕輕抱著雲閒鶴,明明抱了個滿懷,卻依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是空蕩蕩的一片。
「對不起。」這個詞語對賀君蕪來說是那麼生澀,他生平第一次跟一個人道歉。對不起你什麼呢?對不起沒有辦法讓你愛上我。
賀君蕪自負得從來不會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所以他不後悔傷害雲閒鶴,不後悔強迫雲閒鶴,不後悔差一點逼死雲閒鶴。只是對於無法讓雲閒鶴愛上自己,覺得無力。第一次無力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全身。放不下,得不到,進退兩難。
第七天的時候,雲閒鶴醒來了。
七天的昏迷讓他原本就消瘦的身體變得更加瘦弱,彷彿風一吹就能吹跑了一樣。
賀君蕪看著雲閒鶴對自己的接觸並沒有很強烈的排斥,便端了粥親自餵他喝。看著雲閒鶴只是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就將粥喝下去的樣子,賀君蕪手有些微微發抖。他設想過雲閒鶴會絕食,會推開他的手對他說永遠不要出現,會大吵大鬧;卻沒想到雲閒鶴接受得如此之快。
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自己已經讓他難受到如斯田地了嗎?
好容易將一碗粥給雲閒鶴餵了,賀君蕪又小心地給他餵藥。賀君蕪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伺候過一個人,可是看著這個人溫順的樣子,賀君蕪微微勾起嘴角笑了。如果他們可以永遠這樣子就好了。
雲閒鶴喝了藥,便閉上了眼睛。他很瘦,因為瘦,才顯得眼睛更加大,睫毛更加長。
賀君蕪用手指輕輕給雲閒鶴擦了擦嘴角,想要吻下去,最終只是吻了吻那人的眼睛。
若是有人看見賀君蕪如此溫柔的神情,一定會驚嚇得下巴跌到地上。這還是那個陰鬱狠絕雷厲風行的大真國國君嗎?
於是每天,賀君蕪又多了一項活動——給雲閒鶴喂皺餵藥。
「外面的花都開了,特別美,等你好了可以出去看看。」賀君蕪的語氣溫柔得無以復加。連他自己都不會想到,有一天會用如此輕柔的語調說話。
雲閒鶴依舊一句話沒說,只是在看見賀君蕪腰間的佩劍的時候,伸手輕輕講那把佩劍拔了出來。
賀君蕪見狀嚇了一跳,連忙把佩劍拿回來。
雲閒鶴從醒來之後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面無表情,乖巧到令人髮指。正是因為如此,賀君蕪才更加擔心雲閒鶴。如果他會吵會鬧,或許賀君蕪還不會如此緊張。
賀君蕪依舊每天按時給雲閒鶴喂粥餵藥,只是之後,賀君蕪向來隨身攜帶的佩劍在進雲閒鶴房間的那一刻就解下了,他不想看見有意外,如果雲閒鶴真的在他面前變得冰冷,他不知道還會如何。他失去過一次,害怕再失去第二次,那種疼到無以復加,好像心臟都要變得麻木的感覺,他再也不想嘗試了。
這天賀君蕪給雲閒鶴餵了藥之後,聽見雲閒鶴衝著他淡淡笑著說了一聲:「謝謝你,哥哥。」
一個多月沒有聽見雲閒鶴說話了,他的聲音有種久為出生的沙啞,但是笑容卻純粹得刺傷了賀君蕪的眼睛。有多久沒有看見這個人笑了?似乎真的是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記了原來這個人笑起來,是連天地都會為之失色的。
賀君蕪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在聽見雲閒鶴叫自己哥哥的時候,心裡的酸痛和自己快要忍不住溢出來的眼淚。人前向來強硬的他不會將自己的這一面暴露給任何人看。
賀君蕪只是小心地摸了摸雲閒鶴的臉,依舊很消瘦。他似乎有點理解雲閒鶴的那種心情了。只要知道那個人還能燦爛地笑著,即使自己疼得千瘡百孔,也甘之如飴。
已經轉身離開的賀君蕪沒有看見雲閒鶴陰沉下來的眼神。
宮人每天都會跟賀君蕪稟報雲閒鶴的動向,即使賀君蕪每天都會看見雲閒鶴,也還是想要知道他每時每刻都在做些什麼。他從來都喜歡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國君,雲公子要了一本書。」
「給。」
「雲公子要了一支筆。」
「給。」
「雲公子要了一根繩子。」
「給。」
「雲公子要了一把匕首。」
賀君蕪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說:「給。」
如果我可以任你予求予取,你是否也會施捨給我一點?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心上的一點點位置。
賀君蕪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卑微的一天。那個人磨滅了自己所以狷狂的心性,卻還是對自己視若無睹。
「我不在的時候,他都在做什麼?」
「有時候對著書發呆,可是最多的時候還是對著匕首發呆,好像……好像要在自己身上試驗一番。」
賀君蕪又閉了 閉眼睛。放下所有的奏折,去看那個讓自己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人。
他進門的時候,看見了雲閒鶴慌忙藏匕首的動作。平時這個時間他是不會來的,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會看見這樣的雲閒鶴。
即使這樣了,還是想要逃離我身邊嗎?即使死也要離開我嗎?你就真的那麼恨我嗎?
一股濃重的悲哀從賀君蕪心裡升起,揮斥方遒的賀君蕪,冷血無情的賀君蕪,竟然會為了一個人卑微到如此境地。放佛全身的血液逆流,讓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等賀君蕪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將雲閒鶴死死壓在連自己的身下。雲閒鶴隱忍地咬著唇,嚴重透著一種淡漠。
為什麼如此淡漠?明明已經可以笑著對我說話了,為什麼現在又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想讓我放開你嗎?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從我身邊離開?我怎麼能硬生生割下自己整顆心臟?我怎麼忍心讓自己從此見不到你?
那種濃重的悲哀如同黑雲一般籠罩著賀君蕪,讓賀君蕪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他不顧一切的繼續了下去。
為什麼在你面前的人明明就是我,你卻還是想著別人?為什麼在你身上的人明明是我,你卻還是能不理不睬?為什麼我為你改變了那麼多,你卻毫不在乎?如果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為什麼又要融化我冰封的心?你為什麼離開之後又要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麼你就是沒有辦法愛上我?
「我死也不會放手。」賀君蕪說著,緊緊摟住了雲閒鶴。
幾乎就是那一瞬間,雲閒鶴藏在枕頭下的匕首刺穿了賀君蕪的胸膛。
「你以為這把匕首是用來自盡的嗎?我的哥哥,我怎麼能因為你而放棄自己所有的人生呢?這條命再賤,我也會努力活到最後的。永別了,我的哥哥。」雲閒鶴冷冷看著賀君蕪,慢慢地下床走了出去。
倒在床上的賀君蕪嘴角勾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我死也不會放手,所以唯一離開我的辦法就是殺了我。賀君蕪笑著眼角流出了淚。
雙手一直緊緊握住床邊,將那實木床握出了深深的五指印。如果不用這個辦法,或許自己永遠也沒有辦法放他離開,將自己心臟剖出來一般的痛,沒人受得了。從一開始,賀君蕪就知道雲閒鶴要做什麼了,甚至雲閒鶴抽出那把匕首的時候,賀君蕪已經預料到他會刺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不想放手,一點也不想,所以他選擇了最後一次緊緊抱著雲閒鶴。
我真的想知道,你所謂的愛,我是否能做到。所以這一次,不要再被我找到了,否則我真的永遠也不會放手了。為什麼你刺偏了呢?你應該知道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找你。怎麼辦,我現在好後悔,好後悔自己不忍心看你如此難受下去,好後悔放你離開,好後悔容忍自己從此再也見不到你,好後悔做出一個讓自己這麼後悔的決定。你怎麼能,讓從來沒有後悔過的我,有那麼多的後悔?
最後悔的是,我竟然還是如此想要見到你。
……
逃出去的雲閒鶴自己都有點不可思議,一切似乎太過順利,宮門內外連個巡邏的人都沒有,他走出去守衛竟然一句話也沒問他。自己剛才刺偏了一點,照例說賀君蕪應該會立刻找人來追自己的,可是走了大半天,竟然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雲閒鶴最後朝那個只剩下黃色屋頂還在遠處若隱若現的地方看了一眼,賀君蕪應該不會有事的吧,都說禍害遺千年。最後雲閒鶴朝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向,將那兩個糾纏了半生的皇宮統統拋在了身後。有些人,有些事,好好放在心上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現在這個是82章,照理說我停在了81章的,因為九九八十一嘛,還有一句話叫什麼九九歸真,所以呢本來應該已經完結了的。
可是有個孩子傲嬌了,說一定要多一張,給雲閒鶴一個結局,不能讓唯一一個喜歡的角色過著那麼悲慘的毫無人道的生活
於是為了滿足那個孩子這麼一個可愛的願望,我多加了這一章,怎麼樣?看的很happy有木有?
其實這一章是在給賀君蕪漂白,那個孩子之前黑化的太厲害了,木有辦法,只能讓他用這麼殘忍的方式結束,死都不會放手,所以只有殺了他。可是雲閒鶴怎麼忍心對自己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下毒手呢,所以他還是沒死。啊呀呀,真是個悲慘的故事,我就覺得我太感性了,自己都替賀君蕪覺得委屈了 哈哈哈~~~其實我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