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夢魘
晚上葉定就做了夢。
這個夢和他過往的所有的夢都不同,沒有喬白,沒有自己的煩憂,也無有任何與他生活相關的物事。夢裡的他站在充滿鋼筋水泥的冰冷城市中,大街上無有行人,夜色漆黑,裹屍布般的天空,掛著一輪猩紅的明月。
他站在寬闊的馬路上,忘記自己從哪裡來,忘記自己要往何處去。
月行中天的時候,有人來了。
那人穿著黑色的斗篷,扛著鐮刀,月下走來。
他在低吟。
當我出現的時候,黑暗降臨大地。
當我出現的時候,惡魔開始狂歡。
當我出現的時候,光明燒成灰燼。
當我出現的時候,上帝開始腐爛。
那嗓音比漆還黑,比寒冬臘月裡的風雪還要冰冷刺骨。
畫面突地一轉,城市消失不見。
他們來到一處墳地。
墳地死寂,一座座象徵死亡的骨碑豎立在黑漆般的泥土中。幾隻烏鴉停在墳頭,桀桀地叫,驚悚似從地獄中飛來。
那人站在一座最大的墓碑前,停下。
墓碑空白,無名無姓。
葉定站在離他約有十米遠的地方,動彈不得。不是他不想動,而是身體似被施了咒語,只剩下呼吸的力氣。
黑色斗篷在墳墓前站了大概三分鐘左右,墳地裡突然傳來異動。
是腳步聲。
很多人的腳步聲,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然後葉定便看見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幾百名黑色斗篷從夜色中走了出來,他們清一色以斗篷遮住臉,手持鐮刀朝墳墓靠近。走在最前方的四個人,手裡持著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女人。
女人渾身赤裸,腹部高高隆起,從醫學眼光來看,理應是有了九個月左右的胎。
女人手足皆被鐵鍊束縛,許是驚嚇所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瞪大驚恐的雙眼,無聲的嘶喊。
一群人以墳為中心點,繞了五圈站立著。在朝東南的方向,卻有一個缺口露出來,無人站立。
這個缺口,恰好可以使葉定清晰無比地看見圈中心所發生的一切。
只見領頭的斗篷人,低聲對那四人說了些什麼。四人恭敬頷首,立刻將擔架放下,將孕婦的頭顱擺向朝月的方向。
他們要做什麼?
葉定的大腦仿佛被冰塊凍住,無法進行理性的思考。渾身不自禁的發抖,冷汗涔涔。
那些人將孕婦的位置擺好後,便舉起鐮刀,高聲吟唱起來。
他們用唱詩班的聖潔歌調,吟唱著最邪惡的言語。
當我出現的時候,黑暗降臨大地。
當我出現的時候,惡魔開始狂歡。
當我出現的時候,光明燒成灰燼。
當我出現的時候,上帝開始腐爛。
吟唱聲中,那位斗篷人徒手舉起了鐮刀,爾後,仰頭,對月,斗篷沿下溢出一條長淚。
“祭祀,開始。”
鐮刀映著紅月,在空中劃過一道猩紅的光。
孕婦尖叫。
血如匹練,朝四方濺開。
鋒利的鐮刀,從孕婦的胸膛一直朝下劃,劃開了雙乳,切開了她高聳的肚皮。
孕婦還沒死,鐮刀卻一直在深入。
九個月大的肚子,裡面的胎兒早已成形。肚皮一切開,葉定甚至能從那片血肉中看見胎兒捲縮的小小身影——已經可以稱為“人”的生物。
孕婦奄奄一息,卻拼命地捲縮起身體,試圖護住腹中胎兒。然而鐮刀卻像一頭長著獠牙的野獸,嗅到了血腥味,就不可能再停下。
刀子繼續深入,在孕婦的腹中攪動。
突地,刀鋒一轉,斗篷人將持刀的右手朝上揚起——
“哇——”
胎兒發出一聲短促的哭聲,便被挑在了刀尖,迎著赤月。
雲停,風止。
四周寂靜無聲。
但聞水聲滴答。
滴答,滴答。
赤色液體,自刀尖一滴一滴,蜿蜒流下。
落在空氣裡,撲入嗅覺中。
葉定如入魔障,呆呆的盯著刀尖上的嬰屍,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很久,染血的雙眸突然眼淚洶湧。
孩子……孩子……
“不——!”
夢境在他聲嘶力竭的呐喊中,頓時消散成碎片。
他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是汗,滿臉是淚。
時間已是黎明。窗外的顏色像透明的容器,泛著微微煙藍。他胡亂的抹了把臉,靠在床上,渾身抖個不停。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可是夢的內容是什麼,他卻忘的一乾二淨。只是身體殘留著夢境中的那份恐懼感。
到底是夢境是夢境,還是現在,才是夢境?
他忘掉了什麼?
葉定覺得,自己已經分不清。
“喬白……”
他撫著肚子,喃喃地叫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經啟申的幫忙,房子最終有了著落,就在離啟申家不遠的社區裡,交通便利,清淨,卻又處於市中心,不失熱鬧。
葉定怕一個人,所以只有住在人聲喧囂的市中心才能夠安心。
搬家那天,天公不作美,飄起了冷冷細雨。啟申親自開車送他去了新公寓,幫忙收拾,佈置房間。
葉定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不好意思地說:“啟申,這些日子真的太麻煩你了。”
“說什麼呢?都是朋友。”啟申溫和地笑笑,將一盆墨竹放在了窗臺上。蒼翠的竹葉,給雪白的房間增添了一抹惹眼的新綠。“以後有空多來我那走動,反正離的也不遠。”
“嗯。”
啟申走後,葉定將家裡的東西又收拾了一遍,提著垃圾袋下了樓,打算扔了垃圾後去超市再購一些生活用品。
超市離社區不遠,步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達。
這十分鐘的路程,葉定卻走的非常不安心。
有人跟蹤他。
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畢竟在生活中,他沒有和誰結過仇。可是,很快的,他就發現不對勁了。每當他的腳步加快,那人的腳步就加快,他放慢速度,那人也放慢速度。但是他一回頭,身後卻一個人都沒有。
傍晚的雨淅瀝瀝的,寒氣逼人。
偶有行人舉傘路過,面容也模糊不清。
葉定皺了皺眉,沒吭聲,去了超市買完生活用品後,又慢吞吞地往家走。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的腳步突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然後,很及時的,非常及時的,從角落裡沖出一道黑影,猛地將他抱在了懷裡。
非常熱烈,非常熟悉的懷抱。
“幹!拜託你走路小心點好嗎!都是要當孩子媽的人了,怎麼可以這麼粗心!”那人情緒一時難以控制地對他吼了出來。吼完了,才想起什麼,臉色一下子僵硬住。
葉定抿了抿唇,嗅著鼻尖撲來的熟悉的味道,低聲道:“為什麼跟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