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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莫能棄》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純屬多餘的番外1

  作者的話:番外怎麼越寫越多?!茶館寫得不滿意,如果大家喜歡這樣的番外,到時候把茶館刪掉大半就是了。這些番外本是隨意寫的,日後放不放在正文裡還沒有決定。大家先不要搬文,這些番外我覺得十分多餘。

  (上接番外11)

  杏花在我身邊小聲笑著說:「小姐,姑爺好了?」

  我咬著牙說:「你那個多嘴的夫君!」

  杏花咯咯笑,聲音又亮如鈴鐺,用手挽了我的手臂,我知道她心裡的疑障去了,不再擔心自己沒有孩子了。

  她引著我走向院子裡,到了人聲的所在,是幾間大的廳房,只見眾人有的在除草剪樹,有的在房中進進出出,有的拎著水桶拖把抹布等物穿梭往來。麗娘半捲了袖子,一手插著腰,頭上紮著塊布,包著頭髮,發號施令。杏花放了我,從懷裡抽出了一條頭巾,一下子就包了頭,馬上走過去,麗娘見了,笑著說:「杏花,你來的正好,快去看看他們怎麼打掃後面的臥室的,張嫂剛才來要更多的人,看著快暈了似的。」

  杏花點頭,說道:「那我去了。」轉身走了。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自己淺橘黃色的絲綢衣服,陪著審言來,知道是一個時辰,就沒打算幹什麼事。可至少應該穿個粗布服裝什麼的,表示一下姿態,幫著遞個笤帚也好。但話說回來了,那時錢眼賺了錢,給我置辦的衣服都是綾羅綢緞之類的,還真沒有工作服,不像審言,除了幾件見人的衣服,就是白色粗布長衫。想到此,心裡更慚愧。

  麗娘看出來,笑著說:「你還想插手是不是?別費勁兒了,弄髒了衣服,一會兒怎麼去扶著姑爺?」

  我不好意思地說:「麗娘,又麻煩你了,人不夠,我應該搭把手。」

  麗娘笑著說,「你不懂,這是我喜歡的事兒。我小的時候,家裡沒幾個錢,天天恨不能就拿個瓦片讓我們當飯吃。可屋子裡那叫乾淨!我娘把桌子擦得發亮,牆角沒一點兒土。我娘去了,家裡送我去和遠房的一個親戚學藝。我想我娘時,就打掃屋子。我們幾個師姐妹擠在一起的小地方,哪有什麼可收拾的?後來在外面走,住到店裡,都給人家整理乾淨了才離開。那天夜裡,我第一次去見你爹,說完了話,臨走把他周圍放著的衣服都疊了,鞋子擺好,桌椅擦了一遍,你爹愣愣地站在當地看著我,大概覺得我有毛病呢……」她用手背兒掩著嘴兒笑出來。

  我嘆息,「麗娘,你真是能人啊!我可怎麼辦呀?笨手笨腳,腦子裡一團漿糊,讓張嫂來給我當管家吧。」

  麗娘呵呵笑了,「你真知道怎麼求人。不是我不幫你,張嫂走了,府裡就亂了。你哥現在正給冬兒坐月子,根本沒心思管事兒,還是錢大人時常去看看那個藥廠。我倒想多給你幾個人,可老爺說了,府中的僕人你帶走的越少越好,除了給你看孩子的蓮蕊她們和你平常用的一兩個丫鬟,你最好誰都不帶。」

  我知道爹是想避嫌,就嘆道:「沒什麼,大不了我們不吃飯了。」

  麗娘笑得亂顫,「你捨得餓著姑爺?」

  我慘兮兮地說:「可憐他瘦得就是把骨頭了,吃飯還挑嘴,不知……」

  麗娘搖頭,「我心軟了,讓你帶個廚子吧。」

  我大喜,說:「太好了!」一下子要去擁抱她,她跳開,嘴裡說:「我滿身的土!」

  我們邊說笑,麗娘邊指揮人幹活。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對麗娘說:「我得回去接審言了。」麗娘說:「你不認識路,我帶你去。」

  她領著我到了那小院的後門處,遠遠地就見審言和錢眼在談著什麼,我們到了面前,他們和麗娘互相道了安好,我馬上站在審言身邊,貼著他的胳膊,手拉了他的手。他緊緊地回握著我。

  麗娘看錢眼,錢眼一邊的短眉毛高高挑了挑,麗娘眼睛發了光,扭過臉仔細看我。想到這是好事,我就倚著審言對麗娘笑了,麗娘哈哈笑出來,但正經了臉色,對著審言說:「姑爺,平時要好好吃飯,多保重身體……」她後面的話說得十分莊重,我知道她報復我那時離府時對新婚的她的調戲,忙打斷說:「麗娘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麗娘嘆息道:「你爹是對的,我是說不過你。」

  我笑,「對你,我爹什麼時候不對過?」

  她抓著了時機,笑道:「對你,姑爺什麼時候不對過?」

  我使勁靠了靠審言,沒說話。麗娘拍著手笑了,說:「我說過你了!我得告訴你爹去!」就要走,那邊王准和那個老者領著言言走了過來,言言見了大家,一路小跑,喊著:「等等我!別走!」撲了過來,麗娘一把抱起他來,笑道:「親一下!小寶貝兒!」言言在麗娘臉上大口親了一下,說道:「姥姥,我以後不叫您姥姥吧。」麗娘立眉,「那叫我什麼?」言言說:「我也不知道,可爺爺說你才多大,就叫姥姥(老了)。」麗娘臉色似喜似怒,我們其他幾個人都笑了。

  張嫂快步走來,見了禮,對著麗娘放低了聲音說:「門外來了十幾個人,說要入府幫工,整理院子,修繕門窗,如果主人滿意,願意長留……」

  麗娘高興,「那可好,沒有人要來。」我想大約是因為我惡名在外。

  錢眼問道:「要多少工錢?」

  張嫂答道:「低廉到底。」

  錢眼皺了眉,「他們什麼樣子?」

  張嫂想了想,說:「看著是平民的樣子,可我覺得都不尋常。」

  大家不出聲了,看著審言。審言看向王准,王准稍躬身:「府上的清理需要眾多人工,為名聲所累,恐怕找不到合意的人手。日後,也需僕從……」

  審言輕聲說:「多謝,不用。」我們都知道審言的脾氣,他說了話,連麗娘都沒有表示異義,只有王准還接著說:「那些人都是林趙兩家精選出來的……」

  審言又打斷:「多謝,不用。」口氣禮貌平淡,但沒有商量的餘地。

  王准對著審言下扯了嘴角,錢眼笑著打圓場,「王兄,你的好心,我們領了。但是如果謝大人府上用了林趙兩家的人,人們如果知道了,也許會心生揣測……」

  王准忙點頭,「謝謝錢大人提醒,我們幫了倒忙。」

  錢眼依然笑著,「王兄別這麼說,我們是怕人說我們佔了便宜。還有,日後,叫我一聲錢老弟,聽著順耳,給咱們兩個都添些財氣兒。」

  王准一拜到底,說道:「錢大人如此平易,真是謝大人不可缺的左膀右臂。」我聽了暗中發笑,他又是話裡帶刺兒說審言。

  錢眼嘿嘿笑了,「王兄,這裡是謝大人說了算,他一個字兒頂我們大家上百句話,你日後多奉承他就是了。」他倒是不吃好話。

  審言還是淡然道:「多謝,不用。」眾人笑了幾聲。

  麗娘對著張嫂說:「去跟那些人說,謝謝了。」張嫂點了下頭,臉色失望地走了。

  錢眼問麗娘:「去後院門的道路清出來了嗎?」麗娘搖頭,錢眼笑著看我說:「那你們還得從前面走了,知音,用不用我去送送你們?」說著,眼睛瞟著審言,看來他知道前面情形。

  審言不答,低聲對言言說:「言言,回家了。」言言一下子滑下了麗娘的懷抱,跑去抓了審言的另一隻手。

  錢眼笑道:「不用?」

  言言抬頭說:「不用,我爹就行了。」

  錢眼一隻眼大,「這小子!又接大人的話!」我們又笑,王准嘆了口氣,說道:「謝大人,如果你為人稍圓滑些……」

  這回我打斷說:「多謝,不用,他這樣很好。」我緊握了審言的手,笑著看審言,他微垂下眼睛,抿了下嘴。

  麗娘笑著說:「就是,姑爺這性子有人喜歡得緊呢。」

  我說:「是人人都喜歡,因為他不虛偽,只不過有人自己不知道而已。」王准皺了眉,錢眼笑道:「王兄,日後你就知道真的護著這主兒的人是誰了,她可不會讓你占人家便宜的。」

  我們和錢眼麗娘道別,審言拉著我和言言,王准開路,那位老者在後面,出了大門,那些要來幫工的人還沒有散去,十幾個人都看著我們,王准說道:「大家先回去吧。」那些人應了聲就要離開,路上的行人又是對著我們指點,有的還湊上前來,王准說了聲:「給謝大人和夫人讓路。」十幾人立刻伸臂攔開了行人,為我們騰出了院門到馬車的短短一段路。

  我們到車前,王准看著我說:「夫人,府上需要僕人,至少能給大人和夫人守個門或喊一聲讓路。夫人是否是要從太傅府中帶來僕從?」我搖頭,王准微皺了眉,想說什麼,看了一眼審言,閉了嘴。

  我扶審言上了車,和言言進了車裡。安排審言躺下休息,抱了言言在膝上,說了聲啟程,王准在前座兒應了,看來他和那位老者都擠在了前面駕車人的位置上。

  一路回去,言言又是看著窗外問東問西,審言還是閉著眼睛養神。正走過一處熱鬧的街市,忽然傳來一陣吆喝和鞭打聲,我忙看向窗口,見外面幾個官差押著一行人走在路旁,那些人蓬著頭髮,低彎著身子,都被五花大綁著,由一條繩子串著,踉蹌地走過。官差們「下賤的東西」「臭奴才」等等的罵聲和鞭子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在我耳中如響雷一般,我趕快看審言,他沒有睜眼,但臉色已經蒼白。我嚇得渾身冷汗,正想著該怎麼讓言言下來,我好去他身邊,聽見審言低聲說道:「停車。」

  車子立刻停了,王准挑開車簾,問道:「謝大人有事?」

  審言沒有睜眼,輕聲問:「那可是正被送往市場的官奴?」

  王准臉色遲疑,但還是回答道:「正是。」

  審言道:「我府需要僕從,就從中買來十人。選那體弱老幼之人,如果有親人同在,不可讓他們離散。去找我父身邊的老僕人,從我往日的薪俸中,籌措銀兩。所買之人先入董府,請董郎中診治。」

  王准皺眉,「大人,那些人的底細不明……」

  我說道:「請聽謝大人的吩咐,不必多慮後果。你既知演算命數,就該明白善行無虧的道理。」

  王準點頭說道:「我這就照辦。」放了簾子下了車。

  我們的車又啟動了,一向多嘴的言言竟然不說話了,我輕晃了下他,他有些擔心地看我,我對著審言點了點下巴。言言下了我的膝蓋,爬過車圍,躺到審言身邊,抱了他的胳膊。我起身坐到了車板上,手輕撫過審言的額頭,覺得一片冰冷。他微啟乾燥的嘴唇,輕聲說:「我沒事。」

  我說:「那就好。」他一路沒有再說話。

  到了家府門前,言言爬了起來,那個老者在車下等著抱言言,言言說道:「我自己跳!」然後就一下子跳下車去,我正幫著審言起身,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門邊的僕人:「大爺,您府裡,有個叫杏花的丫鬟吧?」

  我愣住,覺得這聲音很熟悉。

  僕人回答道:「是杏花夫人,不是丫鬟,是五品官員錢大人的夫人。」能顯耀一下,都不能錯過。

  那個女子的聲音,「那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說的杏花,嫁了個名叫吳錢的小奴,說是專門打掃廚廁的人,也許現在掃院子了?」

  審言的身子停了下,我也知道這是誰了:杏花的繼母。這麼遠地找來,一定是出了事。忙扶著審言下車,果然見一個婦人的背影,衣衫襤褸,身邊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子,也是穿著破爛,低著頭。

  僕人正皺了眉,對著另一個僕人說:「咱府裡沒有叫吳錢的小奴啊。」

  杏母忙說:「服侍你家小姐的丫鬟叫杏花吧?」那個僕人扭曲了臉,剛又要說話,杏母又加了一句:「杏花還有個隨身丫鬟,叫歡語。」

  兩個僕人臉上露出了駭然的神色。在府中,只有審言叫我歡語,但大家也都知道那是我,他們對著杏母幾乎同時喝道:「哪裡來的瘋婆子……」

  我忙笑著說:「這的確是杏花的家人,我認識。」

  僕人們行禮道:「姑爺小姐,回來了。」

  杏母轉身看我,臉上複製了那些僕人方才的駭然神色,結巴著說:「你是,小姐?」

  我微笑著說:「是杏花的姐姐。」

  杏母哆嗦著說:「我當初,說……」

  我打斷她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杏母立刻哭訴起來:「去年大水,沒收著什麼糧食,孩子他爹一病不起,撒手去了。可憐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那些親戚們說來替我管事兒,可來了就不走了,把我們房子都佔了去。我告到衙門,他們使了錢,反賴我無德無行,逼死了丈夫,平素裡為人蠻橫,霸了別人的田地。官府斷了案子,只判給了我們幾畝薄田,我的兒子們都不大,哪裡能耕田勞作?又碰上了熱病,兩個小的就去了……」她放聲大哭起來,斷續說道:「定是我那時賣了杏花,她去世的母親報應了我。現如今,我只有這一個孩子,只求杏花看在他是她父親的骨血上照顧他,我死了也閉眼了。也求小姐別在意我過去的無禮,給我個容身的地方,在府裡為奴……」

  我忙說:「伯母不要傷心,杏花的夫君是朝中官員,杏花十分善良,一定會讓您們舒服地過日子。」

  杏母抽泣著說:「他的夫君,不是個小奴嗎?」

  我忙說:「不是,不是,那時我們只是說笑,您不要當真。」我停了一下,又補充說:「您的話,我們也不會當真的。」杏母又哭起來。

  我忙讓人把他們接到客房,遣人去通知杏花。言言由那老者陪著去蓮蕊處吃午飯,我扶著審言緩步走向我的閨房。

  審言的神情有些抑鬱,我怕他因為那些官奴想起了往事,就使勁說些我們那時路上的事。從我自己的經驗我明白了,對陰暗過往的回顧,沒有任何益處。連研究都證實了大腦會屏蔽傷痛的記憶,因為注目消極,就是讓自己再次受害。

  我笑著問:「審言,杏花的母親讓我又想起了我們那次旅程。那時候,我給你點的菜,你最愛吃哪個?」

  他低聲說:「都愛吃。」

  我嘻嘻笑,「審言,其實你很會說話的。」

  他輕嘆了一下,「只因你喜歡罷了。」

  我又問:「審言,我們在李伯家做了那麼書畫,你沒有都帶回來吧?」

  他低聲說:「我沒有自己的行李,不能都帶著。只懷揣了那張我們畫的第一張畫和那包花瓣。餘下的,我用油布包了,埋在了我們常去的果林裡了。」

  我好奇,「我們天天在一起,你什麼時候去埋的?」

  他說:「那天,你哥到了,我在書房等了你一個下午,你沒有來。我就知道,我們不會再那麼作畫了。晚飯前,就去埋了。」

  我心裡一酸,可還是問道:「為什麼就知道我們不會再畫畫了?」

  他輕出了口氣,「你哥是個老好人。你原來沒告訴他是怎麼回事,所以他見了我,還像過去一樣,沒有耿介歉疚。你和他單獨談話,肯定是要對他說出實情。他知道了,就會趕快回京跟爹去說,我們自然就得走了。你不來書房,必是你心情不好。」

  我緊纏了他的胳膊,嘆氣:「你真聰明呀。」

  他淺嘆了一下,小聲說:「那還有人叫我笨瓜呢。」

  想起我在公堂上這麼叫過他,他還都記得,看來他心情好了。我笑,對他說:「再不敢叫了,就叫聰明瓜,好不好?」

  他輕聲說:「不好,你叫杏花蔥花了,得叫我不同的名字。」

  我仔細想:「智慧瓜?天才瓜?……」

  他說道:「你不覺得問題出在了那個『瓜』字上?」

  我點頭,「對呀,我該叫你『笨孩子』才是……」

  他嘆息著說:「有時候,和沒讀過書的人,真沒法說話……」我嘿嘿笑出聲,他的身子靠著我,我們走回了屋中。

  進了門,洗漱了,我叫人上了午餐,和審言坐在一起,半喂半勸地讓他吃了飯。飯後他立刻倒在了床上,有些迫不及待。

  我躺在他的身邊,抱了他,兩個人馬上親吻,我邊吻邊說:「審言,你要多休息……」

  他也邊吻著我邊答道:「好,我想睡會兒覺。」

  我開始輕拍他,說:「那快睡吧。」

  他含著我的舌尖回答說:「睡前要親親。」我笑著開始吻他,他與以前安靜地躺著讓我吻的樣子完全不一樣,我才吻到他的頸邊,他已經發出輕哼聲。剛在他起伏的胸前吻了幾下,他的手就伸進了我的衣服,當胸一按,把我壓倒在了床上,我掙紮著問:「你不睡了嗎?」

  他閉眼微蹙了漆黑的眉毛,低語道:「那裡……累了,才睡得著……」

  我嘻嘻笑,可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我被審言的身體的一個抽搐驚醒了,發現我正抱著他,兩個人衣衫半落,攔腰搭著一條薄被。審言面對著我,眉頭緊鎖,咬著牙,臉上一層虛汗。我知道他在做噩夢,這時候突然叫醒他,他會十分難受,就對著他的臉輕輕吹氣,然後緩慢地吹他的脖子處。他的眉頭鬆開,臉上的神情平和了些,向我依偎過來,我稍稍抱緊了他,但不敢驚醒他。

  看時間該是下午了,也許那些官奴還是引發了他壓制住的記憶,也許我們歡愛中的疼痛驚擾了他內心的平靜,我閉眼集中精力,想像著他健康的樣子,他容光煥發的笑容,那在我夢中他完美無暇的身體,他談笑時的詼諧,他在我臂彎中的溫存……他以前能感到我對他的憐惜,那麼但願他也能感受到我對他充滿讚美的思緒。我漸漸相信思想能被感知,我們時常能沒有原因地知道別人是不是喜歡自己,怎麼評價自己。而且,我們的潛意識,會將這些感覺暗示到我們對自我的認知裡。我如果覺得審言是健康的,完美的,他也一定能感覺到,並會這樣看待他自己。……

  又過了好久,我都快再睡著了,聽到他的呼吸變得稍粗了些,我睜了眼,看他的眼睫毛微張,醒了。

  他半迷糊著就親到我的臉上,我們膩了一會兒,我笑著問:「是不是睡了個好覺?」他稍睜著眼點了下頭,抬手摟著我,小聲說:「很好,還想睡。」我笑,他的身子湊過來,我有些緊張地說:「審言,你不能這麼……」

  他撅了嘴,悄聲說:「它想……我也管不了……」說著緊貼上了我的身體,我笑個不停,兩個人八爪魚似地抱著,就要……外面哥哥的聲音:「妹妹,審言,我能進來嗎?」

  審言小聲說:「讓他一個時辰後來吧。」

  哥哥接著說道:「我師叔要來看審言,他們明天走。」

  審言洩了氣,說道:「那半個時辰後……」

  我笑著大聲說:「哥哥,半個時辰後吧。」哥哥應了一聲,腳步遠去了。我看向審言,他閉著眼睛,還是緊緊地和我抱著,我說:「審言,咱們得收拾一下。」

  他輕聲說:「能不能在裡面待一小會兒?」

  我笑得微抖,說道:「張神醫會罵你的。」

  他一抿嘴,「不會,她會罵你哥。」我哈哈笑,終於分開,把他拉了起來。

  我們都洗了澡,換了衣服床單,正襟危坐地等著,不多時,哥哥帶著張神醫和李伯就來了。稍微幾句客套,張神醫就示意審言坐下,審言垂著眼睛坐了,我和哥哥侍立在旁。張神醫坐在床前椅子上給審言號脈。她號了一會兒,抬了手,稍蹙眉,盯著審言。審言不動聲色,一副看你能把我怎麼著的樣子。

  頭一次,張神醫顯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和哥哥都大氣也不敢出。我知道哥哥一定告訴了張神醫審言好了,審言重傷初癒,中醫講究養蓄真氣,謹慎房事,我們不到一個日夜,就兩次……但張神醫也一定明白審言能好對他心理上是多大的安慰,他忍著疼痛去做,說明這對他多重要,怎麼能斥責他?

  一時間,滿屋靜靜的。最後李伯呵呵地笑了,說道:「恭喜姑爺了!早生貴子!」

  審言立刻鬆勁兒低頭,輕聲說:「謝謝李伯。」

  張神醫呼出了口氣,恨道:「還不快躺下!」審言馬上倒在了床上,一副聽話的樣子。我過去給他蓋上了薄被。張神醫看我,我不敢看她,只看著審言。張神醫停了片刻,對哥哥說道:「你怎麼不給他換新藥?你師傅沒教你要順應境況變化嗎?笨蛋!」

  哥哥答說:「是,師叔。我晚上會給他我重配的藥,以固陽……」

  張神醫罵道:「你能等到晚上,他們會等到晚上嗎?笨蛋!」我覺得臉發燒,審言睜眼看了我一眼,嘴角動了動,像忍住了笑。我想起他說張神醫會罵哥哥但不會罵他,不禁微笑。

  門口處錢眼的聲音:「知音,我們家也來親戚了!」說著進來,見了張神醫大拜了一下,口稱:「神醫!」張神醫哼了聲:「油嘴!」錢眼笑,又見了李伯,湊過去說:「李伯,我保證你猜不出來,說說今天誰來我家了?」

  李伯笑道:「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就是你那個叫你吳錢小奴的繼岳母。」

  錢眼仰頭大笑,嘆道:「沒想到被罵也能覺得如此痛快!」

  張神醫道:「竟然還有比笨蛋更愚鈍的傢伙!」

  錢眼一屁股坐到了床沿,對著審言說:「我剛才見他們帶了一隊官奴進來,說是你買的?」

  我的心提起來,他怎麼這麼不忌口?審言閉了眼睛,點了下頭。

  錢眼竟然不停,笑嘻嘻地問審言:「心裡舒服點了吧?」審言又點了下頭,錢眼得意地說:「跟我擺的丸子宴差不多……」

  我實在不敢讓錢眼這麼說下去,對哥哥說道:「哥哥,請你去看看那些人吧。」

  哥哥一直在愣著,呆呆地問:「官奴?哪裡來的官……」他突然閉嘴,神色有些張皇失措。

  張神醫站起來道:「笨蛋!還沒聽出來?!五兒哥,咱們也去看看,這個笨蛋才有了孩子,如果他沒時間,咱們明天也許走不了了。」

  李伯微笑著說:「宜君,沒關係。」

  哥哥才明白過來,說:「太好了,師叔!如果您多留些日子,冬兒出了月子,我也要出遠門,可與師叔一起走。」

  正走向門口的張神醫停了下來,皺眉看著哥哥說:「你的妻生得那麼辛苦,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你出什麼遠門?怎麼笨到這種地步了?!」

  哥哥忙說:「是為藥店和藥廠採買藥材,沒有懂藥的可靠人……」

  張神醫恨罵道:「你這個木頭腦袋不開竅的笨蛋!我們在這裡幾天了,明擺著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天天叫我師叔,你真認得我嗎?記得我是誰嗎?你在我家十年,我和你師傅哪年不在外採購藥材?不走幾趟那蠻荒之地?我們帶著你走了多少次?你去買藥的路徑肯定還是我們指引的!你什麼時候成了唯一能採購藥材的人了?!我非對你師傅罵死你這個妄自尊大的笨蛋不可!當初我看你那個木頭木腦的樣子就覺得可氣!怎麼罵都沒個靈氣神兒!那時你沒氣死我,現在真快了!你師傅還說你有天賦,我看你有當笨蛋的天賦!又外加了能氣死人的才華……」

  哥哥含著淚深禮道:「謝謝師叔,我與冬兒……」

  李伯笑著說:「大公子不必多禮,只需給我藥材的清單和銀兩,等你師叔看好了那些……病人,我們就會啟程。」

  張神醫冷哼道:「這個笨蛋說我不懂藥,也不可靠。我得和他師傅好好講講,怎麼教出了如此目無師長的徒弟!看他師傅是不是還天天唸著這個笨蛋……」說著就往門外走去,哥哥追著說:「原是不敢有勞師叔……我從不敢忘師恩,每日都記著師傅的教導,請師叔千萬告訴師傅我想念他……」跟著張神醫出了門。李伯笑著對我們點頭告別,也出去了。

  我轉頭看審言,見他睜著眼睛看著門口,見我看他,也看我。我們正含情對視,錢眼咳了一下,審言閉上眼睛。錢眼說:「知音,張神醫對你哥真好。你和他都夠笨的,可還總遇上好人。」

  審言低聲說:「歡語不笨。」

  錢眼笑:「看看,我說對了吧?」不等審言說話,錢眼又對著我說:「我要和人家商量事兒,你不去看看我的娘子?」我看審言,他不睜眼,點了下頭。

  我往門口走,禁不住說:「錢眼,你別累著他。」

  錢眼呵了一長聲,「我倒會累著他了——」我跑出了門。

  那天晚上,哥哥給審言施針按摩後,又端來了一碗藥,十分嚴肅地囑咐我,要審言臨睡時才喝。因為下午洗過澡了,稍微洗漱後,我就給審言喂了藥。然後躺在床上,審言緊抱了我,兩個人又親個不停,我正在天人交戰,想著怎麼能讓他休息,審言卻越吻越慢,最後喃喃地說:「你哥……」沒說完手臂鬆了些,睡著了。我猜哥哥給他的藥一定是有催眠作用,平素規規矩矩的哥哥竟然想出了這招,我不由得在黑暗裡自己笑了半天。

  次日審言凌晨去練功時還困得東倒西歪,可回來就神采奕奕了。我們膩膩歪歪的早餐後,他坐在案前,似有所思地研著墨。我拿了本書,半躺在他不遠處的躺椅上。審言放下墨塊,拿起筆來,但許久不下筆,然後放下筆,看向我,問道:「歡語,你來的地方,有沒有官奴?」

  我心裡一抽,但微笑著說:「當然沒有。」

  他問道:「為何沒有?」

  我知道他要給皇上寫關於官奴的奏章,如果只是說些自由平等的話,就不能說服那個功利心極重的皇帝。況且,皇上知道他曾判審言為官奴,如果審言有任何抱怨指責之意,就會為自己招來災禍。我知道審言的脾氣,不可能勸他避禍,只好為他想些技巧。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因為人們明白了,一個國家如果要穩定,就應讓人們安居樂業。快樂滿意的人越多,社會就越繁榮。國家要以刑法懲辦罪人,不無可非,但無需連坐,因為那會讓國家少了本應該正常地為國家做貢獻的人。」

  審言微嘆道:「連坐是起威懾作用,為了讓人們因顧慮親情而行為有所顧忌。也是為了傷其肢體之外,傷其心。」

  我點頭,「中國古代就是如此統治大眾。我們那裡的明朝,兄弟篡位後,為了穩住政局,將以前皇帝的臣子油炸剝皮處死外,還把他們的妻女賣入娼館軍營,讓她們受辱身亡。一位當世大儒上朝斥罵新帝,皇帝滅了他十族——包括他的學生。只這一案,就死了八百多人。那種殘酷,讓人膽寒。我在那邊,最怕讀歷史,每每讀完,總心中抑鬱難解。」我嘆氣,「不僅我們民族,各國都有非常殘忍的刑罰,這其實是我們人類心中的黑暗:用傷害他人,來鞏固保護自己。小地方,就是出口傷人,大地方,就成了無情的虐待和屠殺。人們甚至把這種黑暗表現在對神靈的信仰上。所有的宗教都強調地獄和懲罰,好像神也像人一樣,會因憤怒而令人痛苦。」說到這裡,我暗自後悔,講這些干什麼?

  審言似無異樣地問道:「那怎麼樣才能改變這樣的行為呢?那些干了壞事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佛教所說,該有報應?那麼我受的,是不是前世的惡報了?」

  我嚇得一哆嗦,皺眉道:「審言!不能這麼胡說!忘了我們在路上說的了嗎?受難的人,反而是有高尚靈魂的人,選擇了痛苦,以昇華自己。施惡的人,是需要在現世中學習做人的人。總有一天,人會體會到,傷害別人,不會讓自己快樂,反而會讓自己心中不安。」

  審言平靜地說道:「歡語,人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也常說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那麼發生的事,肯定就是果。杏花的繼母說兒子死去是因為自己沒有善待杏花。我當初對她不喜,直面相拒,自然招惹了後面的事情。可見就是不是前世的報應,也算是現世上天對我不為善行的懲罰……」

  我出汗,知道他雖然表面冷靜,但實際,這是他另一個心結,我緊張地思考,終於找到了一個邏輯上的模糊之處,問道:「審言,什麼是真正無法擺脫的痛苦?是身體上的痛?還是心裡的苦?再或是靈魂的絕望和死寂?」

  他想了想,說道:「當是靈魂的死寂。前兩者,當時難受,可過後都能擺脫。」

  我點頭說道:「審言,我覺得人們把惡報只看成了前兩者,所以這世上,無辜被欺凌的人、莫名遭難的人反而成了罪有應得的人。如果把苦難都看成惡報,那對受難者是多麼冷酷無情!其實,身心的痛苦,往往是對靈魂的淬煉。我們從中得到的益處比平時要多許多。而真正的惡報,是靈魂的沉淪。那些人,有時有身心的痛苦,可有時也許沒有,甚至榮華富貴,集於一身,但就是滿懷了無窮的惱恨和黑暗,沒有一日能得平靜。他們生命中,沒有要珍惜的人和事。他們心中沒有愛和寬容,也無法真的得到別人的愛和尊敬。他們對過去,總是充滿怨恨,對現今,是不滿,對未來,是恐懼。這樣的生命,是多麼絕望和無聊。審言,告訴我,在你最痛苦的時刻,你是不是依然覺得你的娘愛你而你愛你的娘親?」

  他點了下頭,低了眼睛,我知道他心裡難過,忙說道:「審言,只要心裡有那樣一份想念,靈魂就沒有死。痛苦反而讓那樣的愛更深地刻入了你的心,所以,你受的,不是惡報,是你選擇的磨煉呀。」

  他不抬眼,淡淡地問道:「難道惡報是人心自取,而不是上天降下的懲罰了?」

  我們相處已久,我已經能從十分細微的地方,體會他的心情。他雖然語氣淡泊,但他的呼吸幾乎停止,我猜這是他十分關心的問題。他的父親從小虐待他,他剛才甚至說他受的那些苦是惡報,難道他以為如果有神明或天道,就會像他的父親一樣?充滿懲罰欲?我又恍然明白了他的一個系列思維方式:他對他父親的理解,滲入了他對天意、對至上權威的理解。他天性不屈,不言放棄,可那時他一口一個「天就懲罰了」他,說明他還是認定上天能隨時粉碎他的快樂,還是擔憂天意中有與他作對的因素。這何嘗不是他心中的另一個負擔?

  我好像在走鋼絲,一點誤差,都會讓他重入那種消極。我在腦中轉著圈想怎麼說服他,眼光落在他書案上的幾塊小石頭上,不禁想笑。言言自從那些在這裡學了寫字,就常來,總要在審言膝上寫字。大概為了表達對書案佔有或者對審言的感謝之意,每次來,都帶點東西放在案上。有時是塊小石頭,有時是個小樹枝,有時是草葉,還有一次,是個死了的毛毛蟲。我要把東西都扔了,可審言說留著石頭,省得言言問起來,無以為對。所以,審言書案邊上,就有了一排小石頭。

  我問道:「審言,如果言言犯了錯,你會打言言嗎?」

  他立刻抬眼,「當然不會!」

  我笑,「你會怎麼樣?」

  他大概覺出我在設圈套,垂眼道,「當然好好對他講。」

  我問:「如果他不聽呢?」

  他回答:「那就讓你對他講。」

  我笑了,「你倒會偷懶。」我接著說:「假如,我講了,他也不聽。還離開了家,犯了個大錯,死去了。你如果有能力主宰他的生死,是想讓他死後受盡摧殘,在火中哀號,永不能超生呢?還是讓他回來,再活一次,看能不能不犯這個錯誤?」

  審言答道:「當然讓他回來一次。」

  我再問,「如果他回來了,可還是沒改,幹了同樣的錯事,你會再給他機會嗎?」

  他點了下頭。我問:「你會給他多少次機會?十次?二十次?」

  他輕聲說:「無論次數,直到他不犯那個錯了為止。」

  我問:「為什麼呢?」

  他答道:「因為我喜歡他,我不相信他會那麼壞。他不犯那個錯兒,就會活得更好。」

  我神秘地笑著問:「審言,你覺得你母親,對你是不是比你對言言好?

  他微低了頭,小聲說:「好萬倍。」

  我也學他,小聲問:「審言,你覺得神明會比你的母親更慈悲嗎?」

  他猛抬頭說:「不能這麼比!上天不喜!」

  我微笑:「審言,你的母親是個好母親,上天不會不喜我用她來解釋上天的仁慈。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非常美麗的星球。從月亮上看,是個的大大的藍色月亮。如果真的有神明,上帝,或天意,或你曾說的『大道』,從它創造出了這麼好的東西來看,這個至上的大道充滿善意、飽含歡樂,熱愛美麗。你對言言,能這麼心懷原諒。你的母親對你,更好上萬分,那麼上天會對我們會更多寬容!如果你一定要想像上天的形象,那就想像上天像你的母親,只是比你的母親還好千萬倍。它絕不會用惡劣手段懲罰它的孩子的。」

  審言又垂下眼睛。不說話了,可我看他的神色,卻是有種輕鬆的表情。等了一會兒,我轉了話題說道:「審言,就是不講慈悲為懷,現實中,我覺得就是對那些有罪的人,也不應以人身懲罰為目的。罪大惡極的人,關著他們,讓他們不要危害他人。其他的,以勞作代替刑罰,讓他們為社會做貢獻就是了。每個人都是有用之人,別浪費了勞動力。這裡還動輒就斬去腿腳,傷身殘體,他們活著就要依靠別人的供養,反而給社會增加了負擔。用錢眼的話,就是浪費銀子,虧本呀。」

  他深嘆,抬頭說:「那我就避而不談那些權利的考慮,只從你說的有利朝廷收入方面講,建議由商部接管官奴,讓他們在朝廷開的作坊中做工。這樣可以為朝廷提供廉價的人力。如果皇上同意了,這就保障了那些無辜獲罪者的安全。他們入了商部之轄,我就讓錢眼依照他那時辦藥廠的方式,選僻靜之處,開辦企業作坊,讓他們有安身之地,甚至可以給予低微報酬。」

  我點頭,可笑不出來,說道:「我覺得很好。比現狀要好得多。」

  他重提筆,開始寫字。我胸中有些悶,他提了錢眼開的藥廠,那是把欺辱了他的那些僕人們集中起來建的。他是不是想到那些事了?我拿起了書,半心半意地看著。自從昨天見了那些官奴,我的心就沒安生。他買了那些人,今天他又寫奏章,怎麼我們就跳不出這個敏感區域了呢?

  審言寫完了奏章,錢眼那邊也讓人來叫了,我們準備出門。想起前一天我穿得那麼好,沒幫上忙,我在衣櫃前犯愁。審言到我身邊,從後面環抱了我,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問道:「怎麼了?沒的穿了?我們去給你買衣服吧。」我笑著握著他的雙手,說道:「好呀,我也正想著給你去買呢。」他低聲說:「你早買過了。」

  我扭過臉親他,「那不算,你讓我顯得對你多不好,我冤哪。審言,買幾件好衣服吧。」

  他一笑,「我穿了好衣服,怎麼知道你是在看衣服,還是在看我?」

  我轉身抱住他,連親十幾下,說道:「你穿什麼我都在看你,最好……」

  他低聲說:「什麼都不穿……」我們笑在一起,我又說:「那照你這麼說,我也不能穿好衣服了,不知道你在看我還是在看衣服。」

  他微挑了下眉毛,認真地輕聲說:「我一直只看你的衣服,你什麼樣兒,我原來還真沒看清……」

  我瞪眼,「什麼?!」

  他點頭,抱緊了我,在我耳邊說:「隔著衣服,怎麼也看不清楚……」

  在我們的親密嬉笑中,他給我選了一件白底上繡著淺粉色花朵的裙衫,動手幫我繫了帶。我給他選了件淡灰色的長衫,為他穿了,又藉機摸他,可一摸他就哆嗦,接著就抱了我耍賴說他不舒服,要去躺躺,被安慰一下才行。我們知道錢眼在等著,所以也沒法認真,這麼你推我就地,磨蹭了半天才終於出了門。

  剛走了半路,就見錢眼和杏花逆著小徑向我們走來,兩個人都是笑臉兒,錢眼道:「知音,我正想對人家說,今天就算了吧。」

  我笑著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

  錢眼嘖了下嘴,搖頭嘆道:「打蛇順桿上一向是妙計。」

  我四周看看,「言言呢?」

  錢眼道:「能遠了嗎?」正說著,言言一路喊著爹娘跑過來,後面跟著王准。大家見了禮,王准對審言說道:「我已按謝大人的吩咐買進了……人。」他沒敢說官奴。審言點頭,低聲說:「我知道了。」

  王准遲疑了下,又說:「昨日董郎中和張神醫給他們看了傷病,我今早去看了他們,還算好。」

  錢眼一笑,「王兄,有話直說。」

  王准看著錢眼,「錢大人明察,據僕人們說,那些人哀哭了一夜……」我們大家都一愣,審言牽了下我的手,錢眼看著我大笑起來。

  審言微嘆了一下,說道:「那我們就去看看他們吧。」

  言言過來拉了我的另一隻手,王准領著大家往前走。我們到了一處院落,廳房裡面傳來人們的哭泣聲,張神醫不耐煩的聲音:「說了多少次!你們的主母性情懦弱,根本不會虐待你們!」還有哥哥的聲音:「是啊,我妹妹十分良善……」有個男孩子的聲音:「誰不知道她曾害了身為官奴的謝……」李伯的聲音:「那是以前,現在的謝夫人……」另一個人的哭聲:「我過去聽說過她怎麼給人上刑,鞭打割肉,慘不可言。可憐我兒正當年華,大概逃不出她的魔掌,幾位看著都是好心人,到時請一定要救救我兒……」

  我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該笑該憂,審言緊握了我的手,跟著王准進了屋門。

  我們一進去,所有的哭聲和談話聲都停了。只見李伯站在門邊,沿牆的大炕上,穿了太傅府僕人衣服的人們或坐或躺著。其中大多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個個臉帶著恐懼。一個中年的女子,滿臉淚花,張神醫在給她號脈。一個中老年人坐在床沿,腿上枕著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瘦得像那片他身下的蓆子,哥哥正在往他木柴似的腿上扎針。想起審言當初就是他這個年紀,我心裡一陣酸,不禁看那個年輕人的臉。他像個骷髏,正咬牙怒目地看著我。我忙低了目光,依靠上審言,審言緊了下我的手。

  耳聽著那些人都站了起來,錢眼咳了一聲,說道:「諸位,現在就請你們的主母,謝夫人,給你們訓話!」杏花撲哧地笑了出來,李伯也輕咳,連張神醫都低聲說:「這個油嘴兒!」

  我不敢抬頭,尷尬侷促,聽哥哥說:「妹妹,就說幾句,讓他們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不看他們,說道:「是謝大人買的你們,我沒錢。」錢眼他們幾個人笑了。我又說:「讓謝大人跟你們說話吧。」

  張神醫低聲叱道:「真沒用!日後你怎麼掌家?!」我低著頭,也發愁。可讓我對這些剛剛脫了虎口的人發號施令,我實在下不了這個狠心,更何況,他們還那麼怕我,我稍微正經些,不就嚇壞他們了?

  審言嘆息了一下,屋裡變得非常安靜。他低啞著聲音說:「你們想必也知道我的事……」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的人都不敢出氣兒了。我抬頭,擔憂地看審言,他的臉色十分平靜,沒有看我,繼續說道:「可有時,最壞的事情實際是最好的事,希望你們日後也會這麼想。」說完,他微側臉,看了我一眼,雖是十分短暫,可我卻覺得那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溫柔,我全身都暖了,條件反射地對他笑了,杏花又吃地笑了聲,錢眼咳嗽了一下。

  審言重又看向那些人,輕聲說道:「你們來了,就得到謝府的庇護。日後,如果願意離開,也可以。」人們紛紛下拜,口稱感謝大人的恩德,絕不願離開,等等。我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們如果無家可歸,讓他們離開,就是任他們淪為乞丐。想起那時我想讓李伯放了審言,是多麼無知。一時又為審言覺得難過,眼中瞥到那個年輕人也掙紮著要起來,被哥哥按了下去。他看著我,我不敢再看他,又對著審言。審言嘴角一動,慢語道:「夫人為人順和,你們不可違拗她,不然,……」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他是想不出能說什麼,但他那淡漠的臉色大約會讓人們覺得他有厲害的手段,倒像威脅了。屋裡靜寂,也許大家被弄傻了。

  王准出聲道:「怎麼?不知道回答謝大人話?」立即是一片「是,遵命。」的答聲。

  審言扭過臉,又看我,說道:「夫人,要怎麼分配人工?」

  錢眼也說:「是呀,知音,以前就光聽你說什麼要用人的專長,現在來試試吧。」

  我白了錢眼一眼,還是看著審言說:「就請他們每個人都說出自己幹得最好的和最想幹的事情,如果對府中有用,日後就培養他們往那方面發展。可現下,只能列出來我們要人的地方,比如,浣衣,園藝,採買,清潔等等,讓他們自己選擇,看願意幹什麼。」

  錢眼笑:「如果有人什麼都不願意幹呢?」

  我看著他說:「那就派他到你府上當工。」錢眼壞笑,那些人又紛紛出聲說:「願意幹……」

  我看時間不早了,就對哥哥說道:「哥哥,我們走了,這裡交給你了。我去請麗娘和張嫂來提供培訓……」

  哥哥皺眉:「什麼叫培訓?」

  張神醫不耐煩地說:「就是教教他們,你這個笨蛋!」她看向我,「你要是連人都不敢看,以後怎麼主內?!難道每天都拉著他給你壯膽不成?!你快比你哥都笨了!」我又低頭。

  聽審言輕聲說:「謝謝神醫教導。我可以天天陪她。」

  張神醫長嘆了一聲,「你就這麼護著她?!」

  李伯笑了,說道:「宜君,別為他們操心了。姑爺一向如此。這些人於難中得了姑爺的救助,但願他們知恩圖報,一心向主……」

  王准說道:「這點請放心,我能相人面貌,選的都是面善之人。」

  錢眼道:「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兄如此自信?」

  王准答:「當然,相由心生,什麼樣的人,在臉上自有顯露,我可以向錢大人解釋一二,如果您願意出些銀兩……」

  我忍不住笑了,錢眼笑著說:「知音,別笑!今非昔比,我是拖家帶口的人,花銀子花得手合不攏了……」杏花嚶嚀一聲,擰著錢眼的胳膊往外走去,錢眼努力回頭說:「謝大人,走吧,我得去掙銀子養活我的繼岳母和小舅子……」到了門外一聲叫喚。

  審言向張神醫李伯告別,拉著我走出了門。我們剛出來,哥哥就追了出來,托起審言的手號了下脈,笑了,看著審言小聲說:「審言,休息好了,會更好的。」

  審言嘆道:「玉清,我原來以為你是個老實人。」

  哥哥輕聲笑,「審言,我是個老實人,可也是個郎中啊……」低笑著回身進了屋。錢眼他們在前面笑嘻嘻地等著我們,大家一同往院門走去。

  錢眼和王准說著什麼相貌的特點,言言在我身邊蹦跳不已,我不自覺地一會兒看一下審言,他沒什麼表情,看著前面,但終於在我又一次看他時,稍微向我歪了些頭,低聲說:「我當初,比他慘多了。」我心裡一激靈,死命地攥著他的手從牙縫裡說:「你說什麼呢?!」

  錢眼笑起來,回頭說:「言言!過來,和我走會兒,你爹娘要說會兒話!」他身邊的杏花一聲笑,王准也輕咳了一下。言言問:「你怎麼知道爹娘要說話?!」

  錢眼瞪眼:「我的話你都不聽了,那天誰教你捉螞蚱來著?!」言言看我,我點了下頭。他放了手,跑向錢眼,錢眼一下將他橫搭在肩頭,大步往前走去,言言呀呀大叫,杏花王准快步跟著。

  我雙手緊抓了審言的胳膊,小聲說:「審言,你敢這麼胡說八道,我……」

  審言輕嘆了一下,看錢眼他們消失在拐角處,停了下來,轉身對了我,我馬上抱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臉邊,他也抱了我。我輕聲說:「審言,我只不過,想到了那時的你……」

  他嗯了一聲:「我知道,可那也不能那麼看他。」

  我笑了,又嘆氣,「審言,我那時如果早點來,你就能不受些苦。」

  他小聲說:「你早來了,不會去買我的。」

  看來我也得感激那個小姐了,但我還是心疼,緊抱了他,又說:「那你剛落到她手裡,我就來……」

  他小聲說:「如果你早來了一天,就不會對他死心,會惦記他一輩子……」我閉了眼睛,是的,如果沒有那新婚前的一幕,我會以為他真改了,就更難放棄以前的情感。

  我深吸氣,「審言,一切竟是天衣無縫。」

  他點了下頭,低聲說:「十全十美。」

  我輕笑:「那你還瞎說?」

  他在我耳邊悄聲說:「我那時聽你的話,回去就洗頭了……」

  我笑,「還好意思說!當著我的面兒,就那麼……」一邊說,一邊把他狠命抱著,一通猛親,嘴裡說:「你在外面,多少人想要你?我真該把你吃了。」

  他低聲說:「你已經吃了。」

  我看著他說:「沒夠,得吞下去」說完,去吻他,口舌纏眠之中,一時神思恍惚……

  分開,他半睜著眼睛,小聲問:「怎麼沒吃進去?我等了半天。」

  我心中鬆快,笑著說:「審言,我今天明白了,你是真的好了。」他已經不再迴避以往,他能面對曾經的苦難,他甚至能揶揄我對別人的憐憫!

  他嘆道:「你今天才知道。」

  我笑著親他的臉,「你沒聽張神醫說嗎,笨呀,沒你聰明呀……」

  他又嗯了一聲,也回親我,同時說:「那對父子,就留在你爹這裡了,省得你摧殘正當年華的……」

  我忙叫道:「審言!你好了,可不能這麼戳我的心呀,我沒好啊!」

  他一抿嘴,眼睛亮亮地睜開,輕聲說:「我知道……」我氣得低頭吻他修美脖頸,一直到他的前胸處……他還像以前那麼不抬手地任我放肆,可很快就發起抖來,微喘著顫聲說:「昨夜,是因為你哥……如果娘子如此……那邊草叢……只怕委屈你了……」我聽他嘴硬,就更加倍逗他……直到聽他低啊了一聲,想他是不會投降的,看來折騰得他差不多了,他有了反應,弄不好我們真的去草地了,就笑著抬頭,貼上了他溫熱的唇,他出了口氣,喃喃地說道:「娘子好忍心……」知道他是玩笑,我還是嗚嚥了一下,心裡一痛,對他立刻十分溫存……

  我們追上錢眼他們,他們對著我們一通變化眼色,我裝沒看見,審言更是沒表情。到了宅院,看著審言和錢眼進了會客的廳房,言言跑開去玩,我和杏花去見麗娘張嫂。我問杏花道:「杏花,你怨你的繼母嗎?」

  杏花搖頭,「不怨,她那時是沒有辦法,不賣了我,養不活弟弟。」她嘆了口氣,「我昨夜總想著,可惜我爹不知道我嫁了個好人,我不該瞞了他們,我爹死時,也許還為我擔心。如果我繼母知道錢眼富裕,就會早帶著孩子們來找我們,我的那兩個弟弟就不會……」她說不下去了。

  我覺得羞慚,杏花總能讓我明白什麼是質樸的善良。我的小聰明相形之下是那麼小氣,我對杏花說:「對不起,杏花,那天,我撒了謊,沒想到,竟然害了你弟弟們的命……」

  杏花忙連聲說:「小姐!別這麼說。我昨天哭,錢眼對我說,那是命。就是我繼母知道了我們富有,如果百般索取,早晚也會像那時一樣撕破了臉,還是會沒了往來。我的弟弟們是病死的,也不是餓死的。錢眼說,他也後怕,如果真是因為他不給錢,我的弟弟們死了,他要負疚一輩子。現在好了,他會好好待我的繼母和弟弟。真就像今天姑爺說的,壞事也許是好事呢。」

  我們邊走邊聊,找到了麗娘和張嫂,她們還是像前一天那樣忙著。我對麗娘說:「麗娘,審言昨天買進了十個……」我說不出官奴兩個字。

  麗娘看著我嘆了口氣,說道:「昨天下午他們一進府,是我給他們指的住的地方,張嫂吩咐的飲食。我不敢找你去商量,怕當著姑爺沒法說話……他的心也真是硬,敢這麼自己揭傷口。」

  我說:「審言好了。」

  麗娘搖頭,「那他這不是苦了咱們大家嗎?」我們都苦笑起來。麗娘接著說:「那些人也不知道從哪裡得的信兒,來了以後就一直哭,怎麼說也不行。」

  杏花笑著說道:「夫人,上午姑爺和小姐去見那些人了,姑爺對他們說小姐性子和順,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

  麗娘笑道,「那些人沒看看姑爺身後?」

  杏花問:「為何?」

  麗娘說:「看看潔兒是不是拿刀抵著姑爺哪?」我們都笑了。麗娘又嘆道,「真要是抵著了,姑爺反而不會說了。」

  我說:「麗娘,就託付你和張嫂幫著……」

  麗娘馬上點頭,「當然了,我讓人照府裡的規矩教他們,你們搬過來的時候,他們該熟悉了。多了十個人,倒也夠照顧你們的了。」

  我想起了審言的話,忙說:「哦,其中,有一對父子……」

  麗娘又性急接話,「我知道,那孩子才十八歲,樣子還好,一條腿被打壞了,王准說姑爺吩咐要老弱傷殘,還要親人同在,他才選了他們。清兒說能治好他的腿……」

  我截斷她:「就讓他們留在你府裡吧,我們不帶他們了。」

  麗娘皺眉,「為什麼?剩下的就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們了,還有個中年女子,這些人裡,就這麼個青年人,能很快教出來,幹些事兒……」

  我搖頭說:「審言說的,就照他的意思辦吧。」

  麗娘還是皺著眉,可點頭說:「那當然了。」杏花低聲笑了,但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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