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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莫能棄》第17章
第十七章 械鬥

  我們騎出竹林,陽光依然猛烈,我重戴上斗笠。錢眼在前面,杏花趕上來和我並肩騎著,謝審言又在我的身後,我抑鬱寡歡。

  從小,父母的寵愛是我堅強的後盾。無論我學習如何遲鈍,別的孩子們怎麼說我是嬌氣包膽小鬼,我都沒覺得我不好。我爸天天對我說什麼我是最好的孩子。他舉例說,我從四歲就知道把吃的給大家分,總擁抱著人說「你真好」,他的一個同事聽了差點流淚,說他的兒子養了十八年也沒說出一句人話,早知道當初就送人算了,再養個女兒。我大了,剛覺得自己平胸,我媽就對我說性格決定一切,我的性情很好,美女也比不上。我爸又告訴我什麼我能看入人心,必能把握住終生幸福……

  可現在,我突然看到了別人眼睛裡的自己,明白了我爸我媽那麼說,不過是因為他們愛我,我實際上是個愚蠢的人。愚到被人買了還以為是愛情,蠢到沒有看清相識了二十年的人。我的那些朋友其實早就說過這樣的話,可我當時怎麼就聽不懂呢?

  在一片自我否定的沉重裡,我非常想念父母,想聽他們說都不是我的錯,即使責任在我。可我知道他們已經遠在天邊,再不會有人那樣愛我、容我、為我辯護……

  正想著,前面遠遠地跑過來一大群人,有上百,個個拿著棍棒刀槍,甚至鎬鋤等農具,吶喊聲聲。李伯猛地躍馬騎到了我的身邊。那些人近了,隱約聽見我們身後也有人聲,我回頭一看,也是一大群人,也是揮舞著種種器械。

  李伯說了聲:「是械鬥!快離開道路!」錢眼已經縱馬向田野騎去,一邊回頭說:「快跟著我來!」我一慌亂,只死死提著馬韁,馬非但不快,反而慢了下來。杏花和李伯的馬隨著錢眼的喊聲加快了速度,一下就超過了我,只有謝審言依然在我後面。前面的幾個人見我沒跟上,扭頭一看,就都要回來,我大喊:「別回頭,你們快走,我慢慢走,別催!」我回頭對謝審言說:「你也快點走吧!」他戴著斗笠,我看不見他的臉,他沒有回答,只勒著馬,慢慢地跟在我後面。

  李伯引馬回來,又騎在我旁邊,回頭說道:「謝公子快快前行!我保護小姐!」謝審言沒出聲,也沒有騎快些。我們離開了大路,錢眼和杏花在田野裡停馬等待。我身後,兩邊的人近了,我能聽見他們的喊聲:「報仇!……血債血償!……殺了他們!……」

  漸漸地遠離了大路,我鬆了口氣,回頭觀望,見那兩伙人已經對峙在半丈之距,後面的人跑向前沿,戰線展開,人們湧入田野,互相叫罵著:「交出凶手!報應!……」我忽然感到了他們的恐懼、無奈和憤怒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漫開,可其中夾雜著對生命的強烈眷戀。

  幾丈之外,我停了馬,李伯立刻停下,說道:「小姐快走!我們還離他們太近,他們打起來失了心性,會隨便殺人!」我前面的杏花和錢眼也停馬等著我。

  我心底忽然升起了的一個念頭,這是這麼無法抵抗,我勒轉了馬頭,正好對著一直跟在我身後的謝審言。

  那一瞬間,近乎瘋狂的思緒充滿了我的頭腦:如果我早晚有一天會離去,就讓我離開時做一件好事。我不想被看成一個無識無用的人,不想連自己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希望讓這具身軀帶給人美好的回憶,不是像現在這樣讓我羞愧不已!我希望他日後想起我這個身影,不會總想起那些悲傷和痛意,希望他也有敬佩這個身影的時刻,也有些對我離開時所作所為的懷念。

  我引馬繞開了謝審言,往回騎去。李伯立刻跟上,聽身後謝審言的馬也跟了上來。錢眼和杏花急急地奔馬過來,杏花驚詫地喊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見大家都跟著我,我停下來,對李伯說:「我想去和他們談談。」

  李伯斷然說道:「不能這樣!小姐莫要多語,趕快走!」

  我咬了下牙,頭一次表現十分堅定,「李伯,我們出來的時候,你同意過的,現在我要做主。我自己去,你們誰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不然的話,你們這麼帶劍帶刀的引出他們的凶性,他們就會先殺了我。」

  李伯臉色陰黑,說道:「不可能!我不能讓小姐獨往!」

  我摘下了斗笠,看著李伯說:「李伯,我能感覺到,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個人去,他們不覺得有危險,就不會對我怎麼樣。」

  李伯還要說話,我打斷他道:「李伯,為人不可言而無信,我最憎恨那樣的人!」他愣神之間,我又鄭重地說:「你們都在這裡等著我!」然後,我踢了下馬,向那些人縱馬而去。

  耳中血脈敲擊的聲音如鼓聲陣陣,我心中交織著幾乎是絕望的一種妄想:我一定要冒這次險!我一定要證明我也能面對恐懼。我不是個軟弱無能讓人玩弄的人,不是個一向溫順賢良從沒有違背常理叛逆獨行的人……

  眼中只看著那些人越來越近,他們的嘴開合著,手臂揮舞著凶器。我在離他們丈外處下馬,我的心跳得讓我呼吸急促,可我不能自主地向他們走去,像上了發條的鐘錶,只能步步向前。

  到了兩群人夾縫的一端,我開口說:「我想……」發現我的聲音緊張微弱,眾人中只有一個人扭臉看見了我,馬上喊道:「什麼人?!」他的聲音比我高百倍,立刻,兩邊的人都看向我,幾乎同時都舉起了手裡的棍棒。

  我立在當場,理智上說自己大概就會命喪在此了,可情感上卻非常持著,認定我就是死了,也得先說完我要說的。我再開口道:「我想和你們兩方領頭的談談。」我聽見我的話,像一條輕紗,無力而飄搖,沒有任何束縛力。

  兩邊的人方在遲疑,有人道:「多管閒事!打……」話沒說完,李伯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不可無禮!我家小姐一片好心。為何不讓她與你們首領相談一下?」李伯的聲音中有種震盪,讓我的胸膛發緊,心跳混亂。人們爭論著,「就讓他們去,他們能怎麼樣!」「這些是什麼人……」但話語中,沒有人動手。

  李伯走到了我前面,在人群的夾道中,慢慢往前走。杏花和錢眼到了我的兩邊,低低的咳嗽表明謝審言緊隨在我的身後。我看到李伯和杏花都沒有帶劍,後面的謝審言也一定沒有,知道他們因我說不能引出人們的凶性的話而放棄了武裝。對應著兩邊棍棒密集的人群,如果出事,好漢難敵四手,誰也別想安然而退。一時我心中無比憤怒,接著就是深淵般的沮喪:我才要自己幹一件事,就牽扯了這麼多的人的性命!

  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平靜一分,到了大路上,人群的中心地帶,我已經冷靜得手腳都是涼的了。

  說來,我只想和他們講一個道理。一位以「前世療法」治療心理疾病的心理學家寫的一本書裡的例子給了我啟發。這位美國醫生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現被自己催眠的病人不僅看到了童年,也看到了「前世」。前世中的種種行為,解釋了此生中許多莫名其妙的舉止。比如,前世在火災中遇難的人,會對火有極度的懼怕,連火柴打火機煤氣都不能用。病人明白了淵源後,病也就好了。他曾接待了一位心懷種族仇恨的女子。那位女性極端仇視阿拉伯人。他用催眠術讓她看到了前世,發現她世世都懷著仇恨,但下一世她就會成為她所仇恨的人種。她曾是納粹,瘋狂地迫害猶太人。接著她就成了猶太女性。她醒來後,心結打開,明白了人都是一樣的,誰也不該心存偏見。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聽我的,但我就是像認了死理似地一定要此時告訴他們。李伯停下,一抱拳說道:「不知哪位是做主的人,我家小姐想和兩方談談。」

  一邊的一個滿臉猙獰的大漢,大聲說道:「難道想為他們求情?!晚了!此事已不能善了!」

  另一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壯實老者,冷哼道:「不知道是誰派來的!也許我們就拿他們開刀!」

  錢眼非常恭敬地說道:「我們只是過路的人,這位小姐只是想說說話,絕無他意!」

  我開口說:「是的,我只是想……」聲音軟弱,沒有底氣

  那個大漢打斷我說:「一介女流!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我看著他,突然有了那種感覺,我說道:「可容我對你說幾句話?」

  那個老者冷笑:「她大概是想和你……」

  李伯說道:「請自重!」

  我轉頭看著那個老者,腦海裡閃過了一個沒有言語的故事:兄長遠行,一個月圓之夜,他醉酒後,非禮了他懷孕的嫂子。他的嫂子生下了孩子後,到山上砍柴時滑落崖下,其實是自盡而亡。她因為害怕自己的丈夫懷疑自己孩子的身世,始終沒有將小叔的行為告訴丈夫。那之後,這個人一直在負疚裡掙扎。

  我說道:「那個月圓之夜發生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同樣無力的聲音,可那個老者臉色當場灰白,手中的劍揚起就要刺來,李伯喝道:「我家小姐無惡意!」那個老者盯著我,我不再看他,轉臉對著那個大漢說,「人死去,靈魂不會流連於腐壞的屍體。逝者已在彼岸,不會因屍骨何在而煩惱的。」

  那個大漢兩眼瞪圓。我知道他年幼時與父親在外行旅,父親中途病故,他無力將父親的遺體帶回安葬,只能草草葬在他鄉。後來長大,再回去,那地方發了大水,他已經找不到他父親的遺骸了。

  我暗想,心中有這麼多愧疚的人,是不是總想用暴力尋求解脫?他們兩個人都不說話,別人也不出聲了,一時間,周圍竟安靜了下來。

  我長出一口氣,說道:「我只不過想說一個故事。許久以前,有一個人,生在了一個與人仇殺的家族裡,我們就管叫那仇家張家。此人不惜用盡伎倆,浴血復仇,終於打敗了仇家。他死後再投生,就成了那沒落了的張家的一個孩子。他從小立志復仇,一定要血債血償,所以,他又一次讓張家憑著殺戮振興,打垮了仇家。人終要死去,這次,他又回到了原來的家中,自然再淪陷到了復仇和血腥之中。」

  我對著身邊的錢眼說道:「這位公子,那個人的問題出在了什麼地方?」

  錢眼非常嚴肅地說:「他其實是在討還他自己欠的血債,但同時又欠下了更多的血債。」

  我點頭說:「也許你們不信,沒關係。但萬一,真的有這樣的天道,人們因為不能戰勝自己的仇恨,一世世就得托生於自己的仇家,承擔自己仇殺所遺留的禍端。你們會不會在行事中多一分為對方的考慮?」

  錢眼接口說:「對呀,如果命運真有這樣的安排,你們的敵人最終就成了自己。那樣,大家就明白,世上本沒有敵人,只有自己。」

  那個老者終於開口道:「一派胡言!他們殺了我們的人,怎麼能把他們當成自己?!」

  那邊的大漢喝道:「那無恥的淫賊,強姦了我們黃花姑娘,就該碎屍萬段!」

  那個老者大怒,大罵道:「那你也得如此償命!」我知道他心中有痛處,對這種指責十分敏感,忙開口道:「他並非在罵你。」那個老者一停,恨聲道:「你難道是想幫他們嗎?」

  我搖頭說道:「不,我無力幫任何人,我只想對你們講那個故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自己造成了別人的苦難,早晚自己就會是那苦難的承受者。天網恢恢,沒有人能夠逍遙在外的。」

  那個大漢冷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們什麼都別幹了!就坐在那裡容人為非作歹嗎?!」旁邊的人們一陣吶喊:「對呀!」

  等他們安靜些,我接著說:「我沒有說要縱容惡行,但不該傷及他人。正義之師,不染一滴無辜的血淚。如果不能做到這點,就是以惡報惡,讓惡行蔓延,最後毀掉的也是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那大漢又說:「什麼天網恢恢,如果上天有靈,為何不雷劈惡人,為何讓世間充滿惡行?!」大家又是一片叫嚷。

  這是一個上千年來大家爭議無休的問題,我深深嘆息,過了一會兒,人們都看了我,我慢慢地說:「上天給了我們思想和意志,就是為了讓我們自己學會相處。上天已經給了我們一個充滿了善意和生機的世界:流血的傷口會癒合,燒焦的土地會重現生機。浴血鳳凰,會再飛起,即使小草死去,都會留下種子。天地間隨時都在展示著這樣的慈悲,提示著人們上蒼的好生之德。可是我們需要時間和經歷去學習善待他人,去體會他人的心地。有人也許三生三世就夠了,有人也許十世千年都不能醒悟。這世上總是敵意橫流,仇殺不息,是因為有許多人還遠遠沒有明白這個道理。但上天有無限耐心,依然讓大地年年春夏秋冬,生命繁衍如昔……等待著我們在罪惡間感悟寬恕,在苦難裡學會承擔,在紛爭裡尋求和平,在恨怨中珍惜愛意。上天沒有送來霹靂,正說明了上天的信心:我們總有一天會自己締造出世間的和諧。」

  說完,我灰心喪氣:上天都有耐心讓人們按照自然的規律學習,我幹嗎在這裡橫插一腿?反而讓大家都與我陷在了這個麻煩裡。不禁說道:「我只是個過路的,平庸無能,不能阻止惡行,不能救人苦難,也不能療人病痛。我不是來給你們調解糾紛,你們之間世代血仇,恩怨交葛,不是外人可以理得清。只能靠你們自己尋求破解。我們就此告辭了。」

  兩邊的人都不動,那兩個頭目不說話。氣氛緊張,我開始慌亂,低聲對李伯說:「你能不能到他們耳邊說句話?」李伯說道:「不能,我不能離開小姐。」

  錢眼笑了:「什麼話?知音,我去說。」

  李伯皺眉道:「錢公子不可冒險。」

  錢眼晃頭,「我是要飯的出身,自來熟,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知音,你告訴我。」

  我在錢眼耳邊說:「你對那個老者說『你的嫂子』,再對那個大漢說『你的父親』。」

  我離開了錢眼的耳朵,錢眼還伸著頭半天,問:「就這些?」我點頭。錢眼一笑說:「太簡單了。」說完,身子驟動,可沒有腳步聲。在擁擠的人中,閃避挪讓,幾聲:「失禮多謝」就到了那個老者身邊,老者才要舉手抵抗,錢眼已經在他耳邊說了句話,眨眼就躥行到了另一邊。對那個大漢說完,瞬息就回到了我身旁。周圍密集的人群,對他毫無阻礙,前後沒過幾分鐘。一時間,大家靜寂無聲,大概都和我一樣,被他這些快速無聲的動作驚住了。

  錢眼隔著我,對杏花笑:「杏花娘子,想我了嗎?」杏花張了嘴,說不出話來。看看人們不動,錢眼眼睛一轉,大聲說:「知音,他們沒反應,我是不是說錯了?這回我反過來說一次!」說著,就要動,那邊老者開口道:「大俠一番好意,我們心領了。給大俠一行讓路。」這邊大漢也說:「多謝指教。」

  人們一通喊:「讓開讓開,讓他們走!」開始讓開了一條路。

  李伯在我身前回頭說:「小姐跟上我。」他看著錢眼,說道:「錢大俠……」錢眼嘿嘿笑:「別別,李伯,錢公子就行,顯得我是個文人。你領路,他們都交給我了。」

  我洩了勁兒,開始顫抖,杏花一把攙扶住了我,低聲說:「小姐,快走呀。」她的手也在發抖。我低了頭,腳步磕絆地被杏花扯著走出了漫長的人群夾道。終於到了馬前,我哆哆嗦嗦,杏花連推帶扶地把我給弄上了馬鞍。李伯從鞍邊抽出了劍,掛在腰間,輕出了口氣。

  李伯上馬,騎過來牽了我的馬韁,對錢眼說:「錢公子在後面慢走,別讓人跟著我們。」錢眼答應了一聲。李伯等著杏花騎到了我的馬邊,謝審言跟在了我的馬後,才說了句:「小姐,我們走快些,你扶好。」走著趨馬前行,我打著顫,只有緊握了鞍子,覺得身心空虛,像一片葉子,能隨著奔行的馬飄起,再墜於路邊,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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