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火災
趙煜穿著一件暗紅色的格子襯衫,牛仔褲,黑色板鞋,簡單但乾淨的著裝,洋溢著青春的熱情活力,他電線杆似的矗立在公園女廁門口,令無數路過解急的老少中青婦女都為之精神一振。
直到木潸迷離著一雙雌兔眼出現在公園的綠柳蔭下,他才踢飛腳下的一粒石子,不耐煩地快步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在這般春意盎然陽光明媚的中午,居然又穿著一身黑衣黑褲,那濃墨似的一層黑,除了襯得她□在外的皮膚雪一樣的白之外,顯不出她少女芳齡的一絲青春氣息。
趙煜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皺起了眉頭,腳底生風,跟踩了風火輪般氣勢如虹。
木潸臉一抬就見著趙煜氣勢洶洶而來,嚇得縮了縮脖子,慌亂張望了半天,這才開口問道:「你、你……你朋友呢?」
一說到阿保機,趙煜更氣了。
今早出門前那猴子一個電話打過來,說他們系林教授臨時找他有事,今天不能來工地報到,於是說好了的三人飯局,突然就變成了趙煜和木潸的二人約會。
趙煜乾脆也曠了工,在家睡到近午,這才洗了澡慢悠悠往公園裡晃。
要說木潸這件事,趙煜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憑什麼在阿保機和哥哥眼裡,自己對她就是一副一見鍾情了的模樣?他和她也不過才見了一次面,自己樂於助人做了件好事,倒還洗不清嫌疑了。
不過趙煜不是想不開的人,木潸眼淚汪汪紅著眼睛的兔子模樣,確實讓他頗覺有趣。
「公園這邊沒有好吃的,」趙煜徑直往來時的去路走,口裡說出來的話也硬邦邦像一月天的石塊,「我們出去吃。」
木潸低頭跟著他走。
趙煜腿長,悶聲不吭在前頭走了幾分鐘之後,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過人家姑娘的意見,這便頓住腳步,沒想到後背立時被某隻盲眼兔子撞了個正著。
木兔子揉著鼻子,不解地抬頭看趙煜。
趙煜斜挑眉,低頭看著矮了自己一個頭的木潸,口氣好惡莫辨,「怎麼了?」
「你……你走太快了,」木潸揉著鼻子退開一步,「我跑著跑著就……剎不住了……」
趙煜看著那個被木潸越揉越紅的鼻子,腦海裡雨後春筍般遍地開滿一個成語——守株待兔。{shUkeju cOm}看小說就去……書@客~居&
古人誠不欺我啊。
趙煜慢下腳步,和木潸並肩而行。
木潸有點緊張,結巴著找話題,「昨、昨天……真是謝謝你了……」
趙煜暗想,這話昨天不是說過了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木潸胡亂點頭,「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趙煜,」趙煜濃眉一皺,沒頭沒腦地接道:「我有個哥哥,也叫做趙鈺。」
「誒?」木潸詫異問道:「是遠房親戚嗎?」
「親哥哥,大了我十三歲。」趙煜側頭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車流,糾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那別人平時都怎麼喊你們呢?」木小兔子虛心求問。
趙煜額角抽了抽,實在不願意誠實回答這個問題,便支支吾吾地岔開了問題,「……就是兄弟啊……」
「哦,」木潸將右手上的袋子換成左手提著,「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不知道。」趙煜一想到趙鈺,心肺間就好似乎蒙上了一層灰,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滔天揚起,嗆得他難受,「……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我父親還是母親,還是哥哥?又或者,他就這麼身兼數職地把我養大了。」
木潸一愣,繼而失笑。
趙煜惱怒問道:「笑什麼?」
「我只是沒有想到,」木潸咯咯笑著,兩顆小虎牙讓她年輕的面孔看上去生機勃勃,「有一天,我會遇到一個和我這麼相似的人。」
趙煜詢問地看著她。
木潸笑道:「我自小父母雙亡,太奶奶依照族規,是要把我放在父母俱在的人家家裡寄養到成年的,可是我小姑姑不答應,我至今記得那一夜她衝到那戶人家家裡把我搶了回去,然後牽著我的手在太奶奶床前跪了一夜——哦!我沒跪,我當時才七歲呢!這才求得太奶奶把我交給未婚的她撫養。」
趙煜沒有接話,他只是好奇地看著她,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木潸被趙煜盯得臉紅,扭過頭,輕咳了一聲後,繼續說:「小姑姑是父輩裡排行最小的孩子,只比我大了十歲,十七歲的姑姑堅持親手撫養我,為此還推掉了許多門親事,姑姑脾氣不好,又是老幺,待人接物獨斷專行慣了,對我卻仍是身兼數職、疼愛有加的,她既要做我的母親,又要做我的父親,輩分上雖是我的親姑姑,卻又像我的好姐妹,很多時候,我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我的誰,有時候我甚至會鑽牛角尖,想著這個女人到底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可是再回頭想想,這又有什麼所謂呢?我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沒有誰可以取代她的地位,這就夠了。」
趙煜直勾勾盯住了木潸,若有所思。
木潸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粉色的臉頓時緋紅了起來。
趙煜總算發現了她的大紅臉,等到回味過來,一張被日頭曬得黑紅的臉也禁不住熱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麼並肩站在春日的馬路邊上,各自為了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紅透兩張年輕的臉。
過了一會兒,木潸咯咯笑了開來,微微聳動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一隻正在偷啃胡蘿蔔的黑兔子。
趙煜心裡一暖,摸摸頭頂上的寸毛,也跟著笑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笑得越發開朗。
趙煜帶著木潸往前走。
木潸笑問他,「我們要去哪裡?」
「去買胡蘿蔔。」趙煜笑道。
趙煜帶著木潸站在f城g區小吃街的街口,雙手插在口袋裡,肩膀一聳,「我目前的工資只請得起這個,你挑一家。」
「咦?」木潸疑道:「不是應該由我報恩的嗎?」
趙煜反射性就要搭木潸的肩膀,手一動,立即反應過來這可是個活生生的女娃娃,不是阿保機那隻瘦猴,趕緊轉了手,扯住木潸手裡的塑料袋,拉著她往前走,神色夾雜著點尷尬的不耐,「我還不至於要女孩子請客,走啦。」
木潸被人高馬大的趙煜扯著往繁榮熱鬧的小吃街裡走,一路人聲鼎沸,街邊小攤吆喝不斷,各色肉香油香醬香在鼓噪的人群裡,鋪天蓋地朝木潸席捲而來。
「嘔……」木潸捂緊嘴,臉色蒼白一片。
趙煜被那一聲悶在喉嚨裡的嘔聲嚇了一跳,忙把她往路邊扯,「怎麼了?想吐?」
木潸面無血色地猛點頭,一對兔兒眼片刻便紅了個透底。
趙煜奇怪地看著木潸,忍不住問道:「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孕吐吧?」
「嗚?」木潸捂著嘴,艱難而疑惑地看向趙煜。
趙煜指了指她的肚子。
木潸終於反應過來,紅眼立即瞪得猶如銅鈴,拚命搖頭。
趙煜趕緊扶住她的腦袋,再晃下去,真該吐了,「那我們先出去?」
木潸點頭。
趙煜扶住木潸的肩膀,虛摟著她逆流往外走。
沒走幾步,背後的人群突然騷亂起來,人們擠攘著爭相往外走。
木潸瘦瘦的身子被人一撞,差點跌跤,趙煜趕緊扶住她。
人群中不知是誰嚷了一句「著火啦!」
更多的人爭先恐後地朝小街出口湧去。
小吃街本就只是條古舊的小街道,裡頭的建築多為舊時老屋,不管是門面還是住房都還保留著木樑木牆的結構,有些違章擴建的小店面更是誇張,只用幾片防不住火耐不住風的塑料板草草搭建了事,大部分的人圖著生意興隆,連最基礎的安全隱患都可以直接無視。
「大火燒過來啦!」
「快逃命啊!」
在人滿為患的情況下,瘋傳的流言更是助長了那未見的災情,所謂飛短流長,說的就是這樣的影響力。所有人都在向街外奔跑,川流的人群在莫名的恐懼下膽顫心驚地互相推搡,一時間,哭聲、叫聲、怒罵聲,甚至還有看好戲的嬉笑聲,所有的這些聲音,吵得木潸原本就不舒服的身體更加難受。
她只想趕緊離開這裡,回到她那寧靜悠然的小山村。
「喂?喂喂!」趙煜用力搖晃木潸的肩膀,總算看到她的視線回歸到自己臉上,「你跟著人群往外跑,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著!」
「那你呢?」木潸著急地抓緊趙煜的手臂。
趙煜眉一皺,英氣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我去那邊看看。」
「太危險了!」木潸搖頭,反覆說著,「太危險了!」
趙煜扳過木潸的身體,推著她順著人流走了幾步後,伏在她耳邊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木潸心裡一凝,忙轉身想要拉住他。
伸出的手立即被身後填補上來的人群硬生生遮擋住,木潸踮起腳尖站在逆流中,被撞得東倒西歪的身體只能隱約看見趙煜消失在人群中的那一點暗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