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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番外(浮生夢之六)》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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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峙時,沈滄海臉色鎮定自若,實則心神早已繃緊,聽伏羿走遠,才覺适才充斥帳篷裏的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卻,心也跟著鬆懈下來。仔細洗滌完畢,喚進帳外守候的那幾個兵士更衣。

正擦著濕漉漉的長髮,外面忽然響起連串慘叫,淒厲駭人。

「發生什麼事了?」他丟下布巾問,莫非是有敵來襲?

「那是大王在處置俘虜。」兵士們抬了木桶往外走,好心告誡他:「大王處置俘虜時,心情最差,你就別出去看熱鬧,小心惹大王發怒。」

沈滄海坐了一會,聽到外面慘叫哀號此起彼伏,終於無法當做沒聽見。拖了兩張椅子夾在腋下,借著椅背的撐持,艱難地挪動著步伐。

帳篷外,天昏黃。落日殘紅似血,半沉雪山後。大地上,血花盛開。

陣營前的空地上,豎起數十根木樁,每根樁子上都懸吊著個兵士,個個斷手殘腿,均是傷兵,絕大部分人心口,都 插 著枝雁翎箭。有些已經氣絕,有人還在垂死呻吟,傷口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聲聲號叫,在風裏飄。

簡直,像修羅屠場。沈滄海一陣暈眩,幾乎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幻覺,可伏羿磁性森寒的笑聲告訴他這一切真實無比。

犀角鐵弓,就握在離木樁十丈之遙的伏羿手中。

薄唇噙著的冷漠與寒酷,足以凍結周圍的空氣,慢慢自隨侍的矢牙手裏又接過枝箭,他搭箭上弦,弓開滿月,箭身帶起淩厲破空聲,釘進一個傷兵胸口。

長長的慘號再次劃破暮色。

他冷笑,取箭再射。

這,太殘忍了!沈滄海拔高嗓子叫:「伏王,他們已是你階下囚,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給他們個善終吧,不要再折磨他們了。」

射月國的兵士無不回頭朝他望來,震驚這小小的文弱書生竟敢捋大王虎須。

伏羿猛旋身,箭頭直指沈滄海,線條分明如雕刻的面龐殺氣騰揚。藍眸最深處,跳躍著憤怒的火焰,還有怒氣下遮不住的、任何言語筆墨都難以描述的哀絕。

沈滄海屏住了呼吸——眼前的男人,若原本是千古亙冰,那現在冰已裂,冰層覆蓋下的火苗,狂烈的宛如要將世間萬物燃燒殆盡。

「你究竟,為什麼如此傷心?」他無意識地喃喃問道,全然沒聽到周圍人齊齊倒抽了口涼氣。

矢牙驚訝地瞧了沈滄海一眼,倒是敬佩這書生有此膽量,隨即見伏羿臉色鐵青,不禁替沈滄海捏了把冷汗。

「你多嘴!」冷硬如刀的三個字,一字一句擠出。伏羿眼底怒火鋪天蓋地竄高,拉弦的手背青筋畢露。

千鈞一髮之際,矢牙跪地大聲道:「大王請息怒,大王天之貴胄,莫為個小小腐儒動肝火,傷了萬金之軀。」暗中朝沈滄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立刻向伏羿賠罪。

伏羿如何看不出矢牙是在維護沈滄海?念矢牙是從小侍奉他到大的玩伴兼忠心臣子,不想讓矢牙在兵士面前難堪,但心頭橫衝直撞的怒氣卻勢必要找個出路發洩。他轉身鬆手,箭勁射而出,伴著聲淒慘呼號,射斃了最後那個俘虜。

飛灑飄落的血珠與落日湮沒在藍眸的無邊孤寂裏。

他木然拋弓,任憑昏黑天色將他吞沒。周身的凝重像無形巨石,壓在每個人身上,沉悶地叫人幾乎無法呼吸。

一片寂靜中,沈滄海柔聲輕歎:「就算殺光賀蘭皇朝的人,你心裏,就快活了麼?」

伏羿挺直的脊樑宛如被人狠抽一鞭,劇烈顫慄。狠狠瞪著沈滄海,揚起手掌,似乎就要當頭劈落,突然按住胸膛,薄唇微張,咳出口血痰。

矢牙大驚,忙扶住伏羿,吩咐那些兵士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軍大夫,告訴他帶上藥箱,大王舊疾又復發了。」

幾人忙奔去叫大夫。矢牙小心翼翼攙著伏羿往王帳走去,踏出兩步又回頭,望向沈滄海的目光裏滿含責備,似在指責他激得伏羿發病。

剩下的兵士也怒視沈滄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礙於矢牙沒下令,倒不敢輕舉妄動。瞪他幾眼,三三兩兩散了。

沈滄海孤身一人,面對那數十具在夜風裏晃蕩的屍體,心裏沒有驚恐,代之而起的反是說不出的傷懷,遙望王帳,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聽,不過我並沒有說錯。」

月上枯枝林梢,沈滄海總算挪回了自己的小帳篷。

暖爐裏的木炭早已燒盡,西域到了夜晚便出奇地冷,帳內寒氣逼人。那兵士先前端來的食物還在桌上,也都涼了,碗裏切成大塊的羊肉上結起了薄薄一層白色脂膏。

沈滄海挾起塊豐肉,皺著眉。他素來偏愛齋食,來到雍夜族後,雖為抵禦嚴寒,學著族人吃多了肉食,但離風知他喜歡吃素,還是常常為他去挖些野菜。

眼前這麼大塊油膩羊肉,又冷又膻,吞落肚,翌日的三餐都可以省了。

不過,不吃的話,只怕熬不過夜間的酷寒,他慢慢嚼,逼自己進食。吃了一小半,已經飽了。

擦乾淨手剛想就寢,矢牙居然又進了帳篷,還帶了個副將模樣的人,替火爐里加上木炭。

他注意到沈滄海微愕的眼神,搖了搖頭:「我只是敬重你有些膽量,不像那些懦弱無庸的書呆子。可你冒犯了大王,罪不可恕,我也無法再庇護你,只能等大王明天養好精神再來發落你了,你好自為之。」

沈滄海聽他語氣嚴肅,料想自己明天凶多吉少,微微苦笑問道:「矢牙先生,多謝你關心,生死有命,滄海也不會強求。只是看伏王的神情,殺再多人也不足平他心中憤恨。誰人無父母妻兒?矢牙先生,你為何不勸諫伏王少造殺孽?這也是為射月國黎民積福。」

矢牙挑眉,知道自己一介武夫,比不上文謅謅的讀書人口齒伶俐,也不爭辯,道:「大王要做什麼,我當臣子的,自然依命行事。」對欲言又止的沈滄海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想勸大王休戰收兵,讓千萬兵士回家園與親人團聚?可惜,天下問沒人化解得了大王心中仇恨。」

「伏王究竟與賀蘭皇朝有什麼仇隙?」疑問脫口而出。見矢牙面色沉了下來,沈滄海才覺自己唐突。

矢牙卻並未如他想像中動怒,反而一陣沉默,忽然道:「大王此生最愛之人,便是被賀蘭皇射殺。」

沈滄海不由動容:「難怪伏王如此憎恨賀蘭皇朝,將那些傷兵都射死箭下。只是、只是每射殺一人,豈非又勾起一次傷心回憶?」怪不得,那雙藍眸裏的哀痛隨著每一箭飛出,更深更烈,也怪不得,伏羿周身散發著冰山般的冷酷,讓人難以接近。

那個男人的心,恐怕早已隨死去的情人而逝。剩下的,只是具被仇恨支撐著的行屍走肉。除卻復仇,世間萬事萬物都無法令他展顏了吧?

可是——

「伏王今日為何肯將我從雪地裏救出?」他想不通,自己有什麼地方能讓伏羿發了善心,叫矢牙來救他?

「原因啊?」矢牙神情有些古怪,望著沈滄海慢吞吞道:「大王和他的心上人得以真正結緣,也正是在雪地中。當日飛著大雪,大王的心上人受了重傷,躺在雪中奄奄一息,幾乎就快被大雪埋住了。

「那次是我救起那人……今天,大王聽到你的呼救聲,又見你陷在雪中,他一定是想到了從前的情形,才會命我來救你。」

他聲音逐漸低下去,兩腮肌肉卻輕輕在抖,臉色很難看:「我其實真後悔當初救了那個人,害大王變成如今這模樣。」

那副將在旁,聽矢牙對著個異族人大談大王私事,甚是狼狽,乾咳兩聲,拼命打眼色。矢牙也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當下收口,吩咐那副將:「傳令下去,明天破曉就按計劃拔營開赴青龍關,與將士們會合,再攻打朱雀關。」

他當著沈滄海的面發號施令,半點也不避忌,顯然對他已極為放心。看了看沈滄海,又叫住那副將:「還有,你順便去麗姬夫人處借個僕婦來這裏伺候。」

沈滄海明白矢牙是怕再有兵士色迷心竅,對他不軌,才要找個僕婦來照顧他起居,甚是感激矢牙,追著他離去的背影道了聲謝。

不多久,副將就帶了個三十來歲的僕婦過來。

那僕婦手腳粗大,孔武有力,原本拉長著臉,極不樂意來服侍過陌生人,但見沈滄海樣貌文靜清秀,宛如絹畫裏摘下的人兒,莫說軍中部是粗鄙武人,放眼西域,也找不到這般飄逸出塵的人物,頓時對沈滄海好感大增,又憐惜他雙腿癱瘓,竟十分的熱心起來。

第二天淩晨,沈滄海便被風中四起的號角聲催醒。

那僕婦已早早起身,煮好了熱水,服侍沈滄海梳洗完畢,端上早餐。

兩人正喝著微酸馬奶,一個兵士奉矢牙之命,送來輛新打造的輪椅。沈滄海聽帳篷外號角吹得越發暸亮,這陣勢,想是大軍就要拔營起程。

他叫那僕婦扶他坐上輪椅,自己推著車輪,出了帳篷。

營地上,兵士們正有條不紊地拆除軍帳。矢牙已全副披掛,騎著戰馬指揮。看見沈滄海推著輪椅過來,他解下披風丟到沈滄海膝蓋上:「披上,過會兒要穿越雪穀,你自己小心了。」

他轉身吩咐兵士加快收拾,不遠處王帳裏走出個衣飾綺麗的女子,揚聲道:「矢牙將軍,且慢拔營。」

「麗姬夫人,是否大王有何示下?」

「不是。」女子奔近,嬌豔的臉上佈滿焦慮:「大王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將軍,請你快去看看!」

矢牙吃了一驚,忙翻身下馬。

「我也去。」沈滄海喊道。

那麗姬夫人也注意到了這文秀男子,打量他幾眼,見他腿有殘疾,倒有些惋惜。

矢牙冷著臉。沈滄海不等他出聲,微笑道:「滄海無意打探軍中機密,只是略通病理,或許能為伏王稍盡綿力。」

「你懂醫術?」矢牙和麗姬夫人四道懷疑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沈滄海的腿上。

「久病成良醫。滄海為了自己的雙腿,也曾苦讀醫書藥典,懂得些許醫道。」

矢牙還待追問,麗姬夫人已經等不及了:「矢牙將軍,就讓他試試吧。大王這病拖了好久,再不治就難了。」

她身為伏羿寵姬,近來正得王寵,伏羿行軍途中,衣食湯藥都由她打理侍奉,向來盡心盡力。矢牙縱然不情願讓個異族人進入王帳,聽她開口,也不好意思再拒絕,點點頭,丟開韁繩,推著輪椅跟在了麗姬夫人身後。

王帳描金繪彩,幾乎有十座兵士帳篷般大,雄踞營地正中,簾前重兵把守,氣勢恢弘。

帳內,還用厚厚的波斯掛毯做間隔,分成前後兩室。

三人踏足之處,便是伏羿平素召見將士商討行軍策略的地方。雖已天明,帳中數十支兒臂粗細的牛油巨燭依然明晃晃燃著,映照滿地虎皮,平添幾分森嚴。

伏羿臉朝裏,躺臥在一側的軟榻上,身蓋毛氈。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正坐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替伏羿把脈,搭完左手換右手,撚著半灰鬍鬚不住搖頭,看到三人進來,連忙起身。

「大王病情如何?」矢牙沒等他行禮,就徑直湊近軟榻,見伏羿閉著眼,似入了睡,但面色發白,比昨夜更顯憔悴。他煩躁地壓低嗓門:「石大夫,大王服你的湯藥也有幾十帖了,始終不見起色。你難道不能開個管用點的方子?」

「回將軍,麗姬夫人,小臣慚愧,這個,實在是臣能力有限……」石大夫被他毫不客氣地數落,老臉通紅。

一個清柔溫婉的聲音及時 插 進話來解了圍:「石大夫,可否讓晚生與您一起為伏王診治?」

沈滄海推著輪椅上前,輕輕按上伏羿的腕脈。

不同與伏羿暴露在寒涼空氣中的青白臉色,伏羿手上肌膚奇燙,脈象急緩,毫無規律可尋。

「奇怪……」沈滄海略一沉吟,又換過只手切脈。

石大夫也湊過了頭來研究:「可看得出什麼?大王他的脈象太離奇,說是病吧,以前那些刀傷都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要說沒病,卻總是反復;也不該是內虛啊,大王體質素來強健,又日日進補。」

想大王剛被矢牙將軍從賀蘭皇朝牢獄救回時,確實傷病纏身,但回到射月國後,什麼珍奇的藥材都往宮中送。每天人參當飯,熊膽做菜,再重的傷,也該好了。

矢牙抿著嘴不吭聲,心裏明白伏羿的病情泰半還是因為心結。整天鬱鬱寡歡,別說剛傷癒,就是個正常人也會悶出病來。

只是這層內情,他從不敢與石大夫挑破。大王對過往諱莫若深,絕口不提昔日情人,他身為臣子,自然也只有緘默的分。

「這位公子,大王到底怎麼了?」半天都看不出個所以然,失望焦急一齊浮上麗姬面龐。

沈滄海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少安毋躁。低下頭就想去翻伏羿的眼皮,看個仔細。手指剛觸到伏羿眉骨,側臥楊上的人霍然回頭,幽邃的眸子如兩灣冰藍色的寒潭,瞬問吸走了沈滄海所有的心神……

頸中突來的一陣窒息拉回沈滄海飛散的神智,聽到麗姬和石大夫的低聲驚叫,他才領悟到那鐵箍般緊扼住他脖子的,是伏羿的手。

「我的臉,也是你能碰的麼?」

寒氣四溢的呵斥蘊藏太多隱隱的痛,穿透了沈滄海的耳膜,喉頭一緊,幾欲暈厥。

好在矢牙反應快,急忙拉住伏羿手腕:「大王,使不得!沈公子也是出於好意,想為大王診治,並非有意冒犯。」

伏羿面色冷肅,手卻緩緩縮了回去。沈滄海白皙的脖子上已經多了幾條手指印。

矢牙怕伏羿又改變主意,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禁不起大王再來這麼一掐,當下叫進兩個兵士,一指沈滄海:「帶他回去帳篷,莫給他擾了大王靜養。」

沈滄海自然聽得懂他暗中維護,點頭致謝,就被兩人推了走。將出帳篷時,聽麗姬勸道:「大王別生氣,先喝點麗姬剛煎好的大補劑,再睡會兒養養精神。」從茶几上端起個銀碗遞上。

伏羿捂著嘴猛咳,怒道:「拿走,別再成天弄些樹皮草根來敷衍我。」

麗姬還想勸,伏羿揮手,打掉了她手裏銀碗,黑的藥汁濺得虎皮氈上到處都是污漬。

沈滄海聽著麗姬和幾個侍女手忙腳亂地收拾,忍不住回頭,正巧與伏羿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藍眸光華內斂,冷靜異常,渾然不似他的聲音那樣怒躁。

見沈滄海面帶驚訝,伏羿表情頓時變成危險起來,微瞇眼,深深凝視。

這……腦海裏彷佛有點模糊的東西浮了出來,沈滄海張了張嘴,又抿住,由那兩個兵士推出帳篷。

簾子在身後放落,他卻覺兩道鋒利的視線猶自盯在他背上,宛若針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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