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恐懼
查爾這個有屠夫稱號的傢伙,其實比起大航海時代的侵略者,差得遠了。曾經歷史上的那段原始資本積累是絕對的血腥,連海怪都知道在大西洋航道上,總是有人往下丟屍體。
查爾屠殺驅使島上的原住民,也就是遠遠的看,砍死了也就算了,要的是死亡的事實,而不是把人折磨出幾百種花樣,還趴人皮做地毯啥的,比起納粹的惡行,簡直沒什麼可談的。末世前的全球社會,為了利益可以開戰,但總是要扯出一個理由,用點面子給自己掩飾下。
那個國家,自詡民主政治,在中東駐軍還不是傳出種種醜聞。
整個軍隊不將一個地區的人民當做有權利的平民看待,當然會出現查爾這種在末世後,屠殺島嶼土著毫無顧忌的軍官。不是他們有劊子手的本性,而是根深蒂固的自負加上野心特別膨脹,在法律如同廢紙力量才是關鍵的時代,自然會變成這樣。
查爾既不是瘋子,也沒心理變態,喜歡殺人或者將人活活折磨死。
西方的軍隊甚至可以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投降,現代戰爭又都是高科技武器,不存在冷兵器時代的橫屍千里,流血漂杵,戰場上抱著屍體睡,腳踩到半條手臂,摔倒手就會抓住半邊下巴,那種骨肉成泥的慘狀。
那是電影院的恐怖大片。
可是這一幕偏偏就活生生在查爾眼前上演了。
娜林有一頭黑色的長發,她始終覺得自己容貌身材都不錯,其實在西方人眼裡,她的胸實在沒啥看頭,長相也是平平整整毫不出奇。在末世這麼糟糕的環境裡,娜林還始終堅持著打理自己,很自傲這些本錢。
現在烏黑長發連著頭皮都被硬扯下來——
查爾喉嚨裡忍不住發出怪異的咯咯聲,瞳孔驟然收縮,好像極力要閉上眼睛,可是海水裡漂浮著成團的黑色與血漬……
耳朵裡聽到的都是娜林的慘嚎。
海水澆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是人都無法忍受。
查爾僵硬著扭頭四處張望,但是水柱與浪花也逐漸平息下來,他甚至不敢扎進海裡看看水下到底是什麼。
得有多大的力氣,多快的速度,才能在那瞬間將娜林整個人都扯得摔出去,最後還……
查爾忽然想通了,有這樣的能力,絕對不是一次就罷手,否則直接就掐斷娜林的脖子,哪裡用得著這樣費勁。
他瘋了似的控制異能,恨不得將海水全部排出去,在他身側形成一個沒有海水的小空間,浪花飛旋的瞬間,他眼角瞥見娜林又仰面摔了出去,四肢瘋狂的亂揮,可是什麼也抓不到。
「噗通!」
查爾心驚膽顫的盯著水花暴起的地方看。
娜林竟然躺在一塊較大的木板上,她慘叫的音調都變了,這聲音尖銳的都可以震碎玻璃了,像是刀一樣剮在心裡,查爾感覺光聽這聲音,意識不堅定的人就能崩潰。
可是他什麼也沒看見,只看到慘叫掙扎的娜林滿臉是血。
最初以為是頭上流下來的血,隨即發現娜林瘋了似的伸出手摸索,不像是掙扎,倒像是要抱緊船板,木板在海水中載沉載浮,她躺在上面,傷口還是浸到海水,極力想翻過身來,但卻好像找不到著力點。
查爾終於毛骨悚然的發現,娜林的眼睛沒有了。
鮮血隨著她臉頰兩側往下流,她即使沒有痛瘋,看上去也像是恐怖片的厲鬼。
潛伏在海水中的怪物顯然是進行了第二次襲擊,生生剜去了娜林的眼睛,而且故意將她丟到了那塊木板上,這個意思很明顯。
它還不想娜林這麼快死,至少不想讓娜林淹死。
異能者的精神承受力一般比較強悍,如果不是娜林,已經痛暈了,可是娜林想暈也沒辦法,海水起伏,碰到傷口那種痛苦足夠讓她再次活活痛醒。
查爾完全聽不懂娜林嚎叫著什麼,他的中文造詣可沒有那麼高,但還是聽到了一個詞。
夏意……
查爾確信是海怪來報復了,但不明白為什麼娜林不用異能——對了,海怪可以潛伏在海水中,就算被電流擊中,過段時間還不是繼續來追嗎?大海茫茫,陸地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找到的!
難怪緊跟著就將娜林弄瞎。
查爾現在是自身難保,根本不會去管娜林怎麼死,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倉皇用異能狂吹著桅杆往前飄,手足並用的拚命劃。他眼前全部都是娜林如同厲鬼般的模樣,臉上手上全部是血,扭曲的慘嚎聲不間歇的響徹在他耳邊。
他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沒命回到陸地上了。
想起那隻捲住大船的海怪,幾條張牙舞爪的觸手,根本就不需要怎麼費力,橫過來一掃倒鉤跟著扭動,哪怕逃得再快,浸在海水裡的兩條腿都會跟身體分家吧!
查爾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逃。
而且他想不明白,海怪都是那樣恐怖的龐然大物,怎麼能有那麼靈巧狠毒的手段,生生拽下娜林的頭髮,又挖掉她的眼睛,卻沒讓她身上多出別的傷痕,胳膊手臂都能動,完全不像是骨折脫臼的樣子。
海怪不是一群沒有大腦的笨蛋嗎?
不是一群對人類,還有陸地上的事情完全不關心的傢伙們?
它們說起話來傻呆呆的,沒有邏輯跟條例,也特別可笑,上次從塞班島出來不久碰到的那條海怪,也沒有去吃它們丟進海裡的人。
查爾少校感覺腦袋都要爆炸了,恍恍惚惚無法置信。
因為他想到最先發生的一件事,不過是在歸航途中,例行殺死周圍島嶼的倖存者而已,那隻魷魚似的海怪捲住船,是找他們要香蕉——該死的上帝,為什麼會是香蕉!
後面發生的一連串慘劇查爾根本不想回憶,尤其在他想起最初海怪攔住他們要什麼後!雖然歷史上很多傷亡慘烈規模重大的戰役起因都很微小,但沒有這樣的微小法!查爾仍然以軍隊的思維來看問題,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慘痛教訓。
太荒謬了!
游出去很遠,連娜林慘叫的聲音也聽得模糊不清,查爾始終注意身邊海水的變化,沒有發現任何陰影,沒有海怪追上來的跡象,他才終於有勇氣回了次頭。
海面波濤起伏,遠遠的出現了黑灰色的三角鰭,鯊魚被血腥氣引來了。
就在查爾一邊游一邊用詭異的心態揣測娜林會不會被鯊魚咬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陣詭異的聲波,沒有似乎意義的單音節,不是歌聲,但鯊魚卻好像受驚一樣倉皇逃竄,有幾條甚至往查爾這個方向撲來。
還沒等他驚恐的想躲避,幾條身形龐大的長鰭真鯊就已經從他身邊擦過,只能看得見影子。
幸好身上沒傷口。
查爾沒來得及慶幸,但隨即看到的景象讓他猛然瞪圓了眼睛,張開嘴發出一聲充滿詫異與恐懼的尖叫。
依稀在不斷掙扎的娜林旁邊的海水裡。
雪白的浪花無聲無息的翻出,出現了一個擁有銀色長發,上身完全袒露的影子。太遠了,已經看不分明,但是那冰冷嗜血的目光卻是直直的盯著查爾。
——僅僅是輪廓,就美好得衝擊人想像力的人魚。
人魚的右手抬起來張開,好像手裡有什麼東西。
查爾僅存的理智叫囂著讓他別看,但無法移開眼睛,只見人魚微微後仰,身體沒入海水中,銀色的魚尾在雪白浪花中翻起,薄紗狀的尾鰭在陽光折射下閃爍出異樣的光澤。
娜林剛剛掙紮著爬起來的身體又被海浪拍了回去,她死死的抓著船板,可是又沒辦法摸到邊緣,每次快要成功的時候,都會被恰到好處的力道砸得前功盡棄,雙手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血跡斑斑,但這些查爾都看不到,他正恐懼的感覺到海流急劇變化,像是有什麼往這邊衝過來。
「啊——」
查爾一腳蹬了個空,在撲面而起的浪花裡,他清晰的看到了人魚的模樣,修長白皙的脖頸,漂亮的鎖骨,手肘處有薄紗狀的魚鰭,銀色頭髮,紫色眼睛,比所有故事與圖片都更魅惑的臉,但那種美只象徵著恐懼。
查爾的眼前瞬間一片血紅,右邊眼窩已經凹陷下去。鑽心的刺痛讓他狂怒暴躁的用風刃擊打海水。浪花不斷飛濺,可是海水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那抹厲然的銀光只是驟然破浪而出,沒入海水中就消失了,查爾痛極伸手一摸,滿臉是血,腦海中還永遠鐫刻著剛才的一幕:聯有透明蹼的五指,呈鉤狀張開的,指甲晶瑩剔透卻長到下彎的可怖景象。
他忽然明白剛才人魚手中的東西是什麼——娜林的眼珠,現在是他的!
新喀裡多尼亞的古老傳說,人魚是海中的魔鬼,它們只會帶來災禍與恐怖。
查爾喘著粗氣,瘋狂的用異能攪散海水,直到遠遠逃離了這片海域,在不遠處看到了屬於他勢力的船隻,仍然沒有緩過神。
「少校?」
「出了什麼事?」
一群人驚惶而不明所以的追問,因為查爾漂浮的時候很明顯抱的是折斷的主桅杆,今日天氣晴朗都沒看見烏雲,就算是觸礁也不可能使一條船的主桅杆斷裂。長期駐紮塞班島,查爾少校的手下經過軍隊譁變後,大部分都是下級的列兵還有海軍,什麼樣的災難才能一條船全軍覆沒,只有查爾逃出來?
但是查爾一爬上船就躺在甲板上喘粗氣,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血流到了他完好的左眼裡。
只丟一隻眼睛,順利逃生總算沒有倒霉到家。不像娜林,那女人死定了!
他痛苦的握緊拳頭狠狠砸在船幫上,有惱怒,有憤恨,也有不甘心的暴躁,畢竟要是換了末世前,他覺得一艘巡航艦的戰斧導彈就能幹掉海怪: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深幽的海水中,銀色魚尾在船底下滑過。
——人魚也會永遠記得你的,不殺死你,是為了讓你更痛苦的活著。
塞壬游回去,無聲無息的盯著絕望慘嚎的娜林,象徵寧靜死亡的歌聲是永遠不會響起的。驅趕聞見血腥來獵食的鯊魚,甚至阻止娜林為了避開傷口浸泡海水的自救。人魚,是天性兇殘的生物,他們互相殘殺的時候,往往要重創到肋骨沒有一根是完好的,沒有再打的能力,才會不甘願的罷手遊走。人類,實在很脆弱。
塞壬看著娜林逐漸委頓在木板上,最後一動不動。
她根本不是失血過多,也不是痛死的,而是嚇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