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夜長夢多
這是靠近洞庭湖的一處高地,原來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度假村,房屋很考究,至少從表面雕漆上看古色古香,門窗廊柱都是仿明清建築設計,還有一座湘君湘夫人的雕像,不過這個跟村口的石碑一樣就剩下半截在那裡。許多雜亂的東西都被堆在漂亮的假山旁邊,很像是垃圾堆裡翻出來的,這就是人們在逃難的時候,順手收集的破棉被、破衣服甚至有瓶子易拉罐之內的東西。
一陣風吹過來,難免有奇怪的味道傳來。
「就是這裡?」
「對,躲在附近僥倖活著的漁民還不會連這個都搞錯的。周亮,可不是個善茬。」
「不過隊長,我們還沒搞清楚他們是不是還有佈置,貿然過去很糟糕啊?」
「嗯,小錢去偵查一下。我們還可以再擬個計劃。」
遠處的竹林裡悉悉索索一下,又恢復了安靜。
這個劣跡斑斑,簡直可以說到處為禍的異能者團體,並沒有什麼警惕心,至少根本沒有派出人在周圍監護,想來也對,這是個槍支都是廢品的年代。周亮自視甚高,估計這幫人都是同樣的毛病,他們不去打別人的主意就夠好了,誰肯大半夜不睡出來放哨?
再說了,這個地勢對周亮十分有利,這丫能夠跳進湖裡遊走,他怕啥?什麼,為別人考慮,那可能嗎?
「隊長,一切正常,估計所有人都睡著了。」
「很好,我們按照原計劃,一半埋伏在山坡那邊,玲玲你別說話,周亮由我對付,儘量不要正面接觸,除了周亮之外先放倒多少是多少——」黎明前最濃重也是最後的黑暗中,郝隊長剛要一揮手,忽然低頭:「等等,自行車你們藏好了嗎?」
「……」
眾人整齊的怒目瞪郝國松。
「咳,我這是怕夜長夢多。」
郝隊長說著就忍不住眼睛往下一拉,看著那個依舊穿著不合身衣服的小女孩,瘦得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吹走,小小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看上去特別滲人。
這就是玲玲,他們從高速公路收費站當成寶撿到的一個小異能者。
最初的時候,不管他們問什麼,這女孩都不肯吭聲,但肯定是個異能者,畢竟是能使用次聲波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不過最差也是林教授孫女那種聲波異能。
她的戒備心很高,在末世中孤獨活了這麼久,肯定也經歷了不少事。小孩子是敏感的,郝國松要帶她走,她也沒試圖逃跑。不過接下來五六天就要命了,這小女孩始終倔強的不說話,所有人都蹬著自行車想淚流滿面,有隻老虎遠遠跟著,時不時還衝出來咆哮攻擊,這種騎自行車生涯誰體驗過,嗯?
大概最後發現郝國松確實沒有惡意,小女孩在某天吃飯時敢說自己的名字了。
但卻是抓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
她不會說話。
也許是這樣,才讓她有異能後,突兀的得到了次聲波的能力。
——玲玲,你為什麼肯跟我們走?
——【我只是不會說話,我聽得見你們在說什麼。你們是要去找總在玲玲耳邊說話,但玲玲總也找不到的那些海怪嗎?】
——隊長,她竟然知道海怪!!
——【……玲玲喜歡恐龍,還有尼斯湖水怪。書上說克拉肯是一隻很大很大的怪物,住在海裡。】
郝國松無語的回憶著,不錯,林教授至少不用想辦法哄騙小女孩去見海怪了,但是——那真的沒關係嗎?郝國松還是想想就頭皮發麻。
呃,也許,畢竟都能跟沒啥智商的老虎做好朋友了。對了那隻老虎,後來就不見了。只能祈禱不會衝入人群,不過祖國大好河山到處是躲藏的地方,現在人聚集的地方也沒那麼好找了。
「玲玲,不可以說話啊。」郝國松又叮囑一遍。
小女孩重重點頭。
[我好餓啊。]
這簡直是石破天驚的那一聲,寂靜的度假村立刻有了響動,就好像誰被吵醒後憤怒的將枕頭砸到牆上的動靜。
「玲玲!」
【不是我。】女孩無辜的睜大眼睛。
郝國松也反應過來了,那聲音不太對,屬於海怪,是海怪全球傳遞的次聲波。
「誰?起來!外面有人!!」玲玲的聲音當然跟海怪不一樣。
一場完美的偷襲計劃全部泡湯。
匆忙帶著人撤走的郝國松簡直要仰天長嘆,啥叫倒霉,這就是。
而罪魁禍首的皇帶魚刻托悶悶的繼續問:
[克拉肯它太折騰了,把小魚都趕跑了,又太能吃,經過的浮游生物都被它吞了我去哪裡找小魚啊,它還跟著我不放,我到哪裡它到哪裡,我最多咬兩口,吃的都嚇跑了!塞壬,陶瑪斯你們救我啊。]
[……]
[哈哈哈,刻托你也有今天。]帝王蟹表示過山車的仇報了,十分解恨。
有什麼比沒得吃更悲催呢!
[刻托你太沒用了。]霞水母鄙視。
搶吃的搶輸,所有海怪都看不起你。
[你知道克拉肯現在有多大了嗎?]皇帶魚的聲波簡直是在咆哮了,[這傢伙都有陶瑪斯的身體大了,這才出生四個月啊。像是一張大毯子,往我頭頂上一蓋,差點被它壓扁。]
皇帶魚不是一個合格的掠食者,它只是個守株待兔的捕獵者,豎直了身體靜止在海水中,眼睛看著周圍,有啥路過就吃啥,要是追抓獵物,它只會飈速度衝過頭,在新西蘭的話搞不好還會撞上海藻森林,然後可悲的纏死。
就算在能控制速度的深海,它也沒這門技能,深海太黑了,不適合追逐捕獵。
換海怪中的任何一個來,都沒這麼悲催,偏偏正好是這門技能差的刻托。
[克拉肯,讓刻托吃飯,你到旁邊去玩。]塞壬只能出聲。
[哦……]
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啥不好的事,克拉肯聽著海怪們笑皇帶魚的聲音,有點迷茫,在海水裡轉個圓圈,然後疑惑問:[我沒吃它的東西啊]
[別跟著刻托。]
[可是,你們說虎鯨群很危險,叫我跟著刻托別亂跑的。塞壬,我很聽你的話呀。]魔鬼魚很單純很迷惑,[可是現在又叫我不要跟,我該聽哪一句話呢?]
[……]
塞壬有種頭很重的感覺,忍不住用手指撐了下。
【頭痛】
夏意用一種奇妙而同情的眼神看著人魚:【一般這種情況,人類都會覺得頭痛。】
【……那為什麼我不是人類,一樣覺得頭痛?】
【這,大概哪一種小孩子都是天大的麻煩吧!】
【……】塞壬學著夏意的動作在額角揉了下,這個動作挺新奇的,不過好像是輕鬆一點,他深深呼吸,海水順著人魚耳後的腮兩條細縫又流了出去:
[阿碧瑟,你去接刻托。]
[耶,為什麼是我?]
[不然,涅柔斯要是被克拉肯撞破身體怎麼辦涅柔斯,用你的觸手,在適當的時候讓克拉肯安分一點!]
還好是麻痺針,不是一棒子敲暈嗎——夏意默默想了下阿碧瑟或者尤瑞比亞用觸手纏住一根大木棒的場面,忽然有點發懵,那得是一根很長很長的木頭才夠使吧。
然後用打棒球的姿勢把克拉肯擊飛出去??
等等那一定不像球,肯定更像是一張印度飛餅。
但不管像球還是像飛餅,克拉肯一定會飛得很高興,要求再來一次的!
南極的冬季就宛如噩夢,肆掠的暴風雪就是一個魔鬼,遮擋了眼前的一切,完全看不到天空。對於這裡的生物來說,六月二十二日,太陽墜下地平線的溫暖光輝將特別值得留念,因為整整半年再也不會升起,世界都陷入漆黑的狂風暴雪裡。
好運的一些地方,會只有風,沒有雪。
羅斯海是南極的一個大海灣,同樣的緯度在別的地方已經是南極大陸了,所以離開之後,沿著伯德地重新靠近西風帶的話,溫度會稍微好一點。
海怪們順著狂暴的西風帶洋流能夠很快的到達南美洲最南端,這往往是它們最喜歡的一條路,驚險刺激,就是吃的少了點。不過可以在新西蘭一口氣吃到撐,等熬過這段路後,往上進入大西洋,再把餓的份吃回來。
不過塞壬現在面對的不單單是吃的問題。
侷限在一個小小的水層中,雖然溫暖,也能緊緊挨著夏意,但卻無法盡情而毫無拘束的追逐去抓住獵物,而讓血腥氣瀰漫的海水裡,手掌用力讓劇烈的掙扎逐漸減弱最後消失,那才是人魚的生活方式。
人魚千百年來悲劇,大概就是因為這個。
——會永遠不變的愛著一個人,但是不懂人類的觀念,也永遠不會變成人類。
當水層逐漸消退,將從他們中間分離開來的時候,夏意忍不住抓住塞壬的手。
靠近分離的地方水層已經很薄了,夏意強忍著海水的寒意沒有後退。塞壬順著夏意的手臂攬住他的肩背,但已經不是直接的觸感,而是冰冷的海水。
魚尾輕輕拍打了下漆黑的海水中的碎冰,塞壬俯頭慢慢吻上。
那是很冷的溫度。
儘管只是唇相貼,卻有種不真實的窒息感。
很快,觸感也徹底消失了,塞壬隔著水層再次輕吮了,就退開潛入漆黑的海中。夏意看著那抹銀色逐漸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最近忽然想念那間從來沒有訪客,總是掛著厚厚窗簾公寓樓的強烈情緒又被動搖了。
如果要回去,就要離開塞壬,這讓夏意很踟躕。
【你在想什麼?】
幾分鐘的時間足夠讓塞壬抓到食物了,在南極與西風帶的交接間隙,總是有很多躲避嚴寒與颶風的魚類,還有愛吃它們的海豹。
【家……】
塞壬沒有發現夏意的異樣,忽然感覺人類的這個詞彙很有趣。
待在岩石下方棲息的龍蝦,還有找到空海螺殼然後鑽進去的寄居蟹。就算它們離開了原來的岩石或者殼,也是按照原來的標準再去找一個。
家,大約就是平常不怎麼想,但是毫無來由的就特別想回去重新躺在長滿海藻與貝殼的沉船上,仰望海面的那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