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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清情》第161章
心口難開...

  白哥頭靠在自己手臂上,醒來時身上不知道何時被大披風蓋住。起身一看,是胤祀的。她抬頭看了看中間依舊掩著的雕花隔扇門,默默把披風收起來,看看一邊的漏刻,還有一刻就快子時了。

  屋裡的暖爐燒的正旺,而屋外也是冷得要命。白哥搓了搓雙手,剛一拉開門,雙頰就感到夜裡一陣陣的寒氣,凍的人耳膜都有些疼,好在穿的夠厚。她微微閃身出來去敲了隔壁小紐子小扣子的門,見兩人也在沖瞌睡,輕聲囑咐他們多穿些,把祭品拿好準備跟著八爺去後面。

  小紐子和小扣子對她一直非常有禮,尤其小紐子雖然也是八爺最貼身的奴才,但對她卻是極好的,從沒有半點排擠或架子。自她近期到了京城和春園裡,平時裡一直用的藥也都是他去拿了給她,風雨無阻。

  回到房裡,白哥拿起小榻上的大披風走到隔扇前,輕輕扣了扣,喚道:「八爺」

  屋裡很快應了聲,不一會胤祀便拉了門出來。白哥正欲給他披上披風,胤祀卻看著她目光停了幾秒。她的額頭邊有一處睡熟時被手臂壓紅的印子,卻專注的忙著給他系披風,毫不自知。

  他的左手不知道何時已經抬起來,正要接近她時卻忽然回過神來,終究是收握成拳,從她身側不著痕跡的緩緩放下去。

  幾個人一起出來,值夜的老太監已經提著燈籠在屋外候著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幾個人靜靜的走過拱橋進了園寢。大燎爐裡火光不息,胤祀站在燎爐前,眺望後院黑壓壓的寶頂群。他的目光久久凝視著第二排最右邊的那個寶頂,在寒風中站立許久才進了享殿。

  享殿大廳裡燈火徹夜通明,香火繚繞,氣氛肅穆。供奉的牌位是按照嬪妃等級順序的,中間最尊,其餘依次排在兩側。在良妃之前溫僖貴妃鈕祜祿氏、慧妃博爾濟吉特氏、平妃赫捨裡氏都已經過世,良妃衛氏的靈位就安然居於平妃旁邊。

  紫檀木供桌的各主位前都放著平日的祭品,白哥和小紐子將良妃主位前的平時祭品撤換掉,把帶來的祭品一一仔細擺好輕輕放上供桌,將祭盆與祭祀用的金紙用金黃色錦盆盛好,輕輕放在他身邊,就退下來。

  胤祀解了披風默默上去燃了三柱高香,跪在金黃色的蒲團上行了祭拜大禮,抬起頭來時只低低一聲輕喚:「額娘……」

  沒有隆重的祭祀大典,沒有皇帝的哀思追封,沒有人記得的紅顏枯骨。

  這聲低喚輕輕迴盪在夜半寂寥的大殿裡,不由得讓人潸然淚下。

  轉眼間,良妃已經走了三週年了。沒有人記得她了,只有她的兒子。

  白哥房和小紐子小扣子在殿門邊遠遠的守著,留胤祀一人跪在靈前說話。他一邊低聲說話一邊折著金元寶,一邊點燃了放入祭盆裡,一向溫雅有禮的背影顯得很孤寂。

  祭品裡的香火燃著時光,胤祀一直默默的折著元寶,他不知向良妃說到哪裡,微微側身看了眼白哥站著的方向。

  白哥微微一怔,沉默了下便緩步走上前來,在他身側緩緩蹲下來。

  胤祀沒有說話,睫毛的陰影裡有著濃重的哀傷,寂靜的,延伸到這大殿裡的每個角落。

  白哥靜靜的看著胤祀的動作,蹲在他身邊學著折,一隻又一隻,她折的很認真,有條不紊的放入祭盆裡。胤祀抬眼看她沉靜的側臉,心裡忽然感到出奇的安穩,漏刻一分一秒的走過,香火換了數遍,祭盆裡火光始終如一的燃燒著,彷彿連這大殿也平添了三分溫暖。

  白日裡,胤祀在良妃寶頂的墓碑前久久停留不去,花圈祭酒。他分明沒有哭,可連白哥都能聽到他心底的哭泣聲。

  也就是這一天,卻同時發生了一件更加讓人心碎的事情,他們一行顧不上收拾,連夜離開景陵奔往湯泉行宮。

  原本由於胤祀不能前去行在請安,他使太監帶去獻給康熙的兩隻品種稀有的老鷹。但康熙在行在收到老鷹時,但一樁於眾目睽睽下發生的大逆不道之事發生了,這兩隻老鷹竟然神色倦怠奄奄一息。這引起了康熙當場的震怒,他認為這是胤祀對自己的詛咒,當即召諸皇子至,公開斥責胤祀。

  「八阿哥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胤祀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當他們趕到湯泉行在時,九阿哥胤禟已經心急如焚,康熙餘怒未消卻不肯再見胤祀,胤祀只好在行在外宅暫歇守候。

  九阿哥胤禟見到白哥,臉色一下有些不好,蹙眉合上書房門道:「老四在」

  胤祀沉默下來,閉了閉眼道:「時間緊迫,我不放心讓侍衛送她回和春園。」

  胤禟呼出一口氣來道:「這一次……我懷疑十之八九是……」

  胤祀靠在椅子上疲憊的閉著眼有些失笑道:

  「皇阿瑪之心,誰也無能為力。我在他心中,始終是辛者庫賤婦之子。」

  胤禟轉過身來,瞪視著他有些痛道:「八哥!」

  不過兩日,康熙又傳諭:「自此朕與胤祀,父子之恩絕矣。」

  康熙此話可謂恩斷義絕,而胤祀天寒地凍裡幾天幾夜未睡,加之受到如此嚴重的打擊,回到和春園後,便生了病,卻不聲張。

  和春園是胤祀在西郊的賜園,和彩霞園相距很近,當然與圓明園也是不遠的。自從白哥在近期回京,便進入這裡當差。

  白哥從書房裡輕輕合上門走出來,對門口的小紐子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用口型道:

  「睡了」

  小紐子點點頭,有些憂心忡忡。白哥低著頭在抄手遊廊裡走著,回到自己不遠的小間裡熬藥。

  胤祀幾乎不再回八府,除了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哦偶爾前來,他再不見人了。

  這一年春節,胤祀自然是帶著小紐子小扣子出門進了宮。大雪紛飛中,白哥與和春園裡的下人們團團的坐在下人房裡一起做菜過年。

  白哥和丫頭一起剪了大紅色的福字貼在門上,和侍衛一起在園門前放了鞭炮,雪地裡很難點著,點了幾次才炸響,和春園裡也有了久違的歡笑。

  菜色不精美,人也不尊貴,但熱熱鬧鬧的也有了過年的氣氛。

  一桌子人吃的正熱鬧,白哥也帶著笑坐在一起當差的小丫身邊捧著飯碗,她吃了一口飯,目光正看到小丫,卻見她臉上明顯是愣住了,順著她目光一看——

  門口分明站著八貝勒胤祀!

  他的背後是如鵝毛般紛飛的大雪,他的冬冠上,披風上都落了雪,還沒有劃開。站在熱鬧的下人房門口,卻顯得分外孤寂。

  漸漸的大家似乎都發現了,所有人都在瞬間寂靜下來。也許,在這剎那,也沒有知道該怎麼辦。

  這個天色,他原不應該回來的。皇宮和貝勒府裡歌舞昇平,他卻站在此處。這樣一身疲敝,一身寒意,又有何人知。

  白哥默默放下碗站起來,迎到他面前去,為他撣了撣肩頭的雪。下人們也都喚著八爺,齊齊起身給他請安。

  白哥輕聲道:「八爺用過晚飯沒有?」

  胤祀看著她不說話,嘴唇有些蒼白,如瓷的面頰上泛著不正常的色澤。如慢鏡頭一樣,他就這樣往後倒去,驚得白哥一下伸出手拉他,周圍一片「八爺」的驚呼聲,幸好小紐子和小扣子也在身後一下扶住他身子,一片混亂。

  胤祀病了,極其嚴重的傷寒加肺炎。

  正值嚴冬,病況十分危急,大夫多次交待照顧須十分小心,胤祀也不願向府裡透露,不願回府。因怕肺炎傳染,下人們又有些自危。白哥和小紐子為了日夜照顧他,在他書房臥室外擺了張小榻,輪流值夜。

  他很安靜,兩隻澄澈的眼睛像是會說話般,有時靠在床頭摩挲著一個舊荷包也能半晌。每每白哥餵他喝藥,他從不說苦,彷彿入口的苦澀毫無知覺,越發讓人感到心酸。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諭胤祀「行止卑污,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停本人及屬官俸銀俸米、執事人等銀米。

  這一切的打擊和變故,以排山倒海之勢衝擊而來,宣告了八貝勒胤祀的徹底失寵。

  如果說,此時的胤祀已經失去了世界,那麼至少,他還抓住了最後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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