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會接受你的選擇。
宇
「老師,這邊。」
周未假日的西門町,人潮絡繹不絕。
為了星期六的網聚,阿健哥的餐廳營業到晚上七點就提早打烊了。
我和老師剛坐好,BLUE率先拿起一疊菜單像發撲克牌般遞給在座的人。
「來來來,一人一本,盡量點。」
「大家應該是先自我介紹,而不是先點菜吧?」威廉提出異議,懶懶地伸手接過菜單。
「順序不重要,爽就好。」BLUE痞笑。「先說,這次網聚的費用大家共同分攤,所以酒也可以點。當然,有人要搶著付帳我也不反對。好痛……!!」
阿健哥拿著點菜的本子用力敲在BLUE頭上。
「照慣例,大家共同分攤,誰也不能幫誰付,另外今天小志帶了新朋友來,為表大家的心意,他們倆人的部分由我們共同負擔。還有小志還未成年,所以不能讓他喝酒,你別讓小志的老師以為我們平常都在帶壞他。」
「聽小志說你們待他就像自己的弟弟般,很高興今天可以和大家認識。」老師露出溫和的笑容接過菜單,沒有我想像的不自在。
「你好,我是JAY。」KAI的另一半JAY先站起身握住老師的手。
「你好,叫我WEN就可以了,很高興今天能認識大家。」老師微笑站起來回握。
WEN是老師英文的姓氏發音,大家自我介紹時交換的是暱稱,沒有人特意介紹全名。我看著老師與大家的互動,若我曾想過有什麼火爆衝突場面,那我可說是失望了。
這場面和我想像的大會審差太多了,威廉和BLUE一如往常喜歡鬥嘴,大家那天在MSN裡的憤慨像是騙人的,大家說說鬧鬧和平常相處沒什麼兩樣。
身為廚師的阿健哥當然沒有辦法陪我們坐下來一起吃,只能苦命的在廚房作著我們像蝗蟲般點出的一道道菜,幸好有陸大哥在廚房幫他。
第一道菜剛上,沒三兩下就被幾個大男人吃光了。
「不過小志也真早熟,才十七啊,居然就懂得男人的滋味了,想當初我還守身到退伍,現在還是孤家寡人。」BLUE不甘地鬼叫,不忘在下一道菜上來時,先下手為強。
「狗屎,你要是守身到退伍,那我不就昨天才被開苞?」威廉不客氣地吐槽,用筷子阻擋BLUE的企圖。
我來不及同BLUE示警,阿健哥人已立在BLUE哥的後面,手拿托盤用力住下敲。「喂,我餐廳還要開啊,你們兩個別在我這邊說這種葷話。」
「你還真打!講講也不行,更色的事你晚上都在做了。」BLUE痛得帥臉都變形了。
「張大哥不來嗎?」我問威廉。
「臨時有人請假,所以他要代班,晚點就會過來。」威廉解釋完,笑向老師說。「別介意,你別看BLUE這樣,就以為我們跟他一樣,沒格調的人只有他而已。」
「不會的,你們太客氣了。」老師笑著說。
KAI在一旁努力吃東西,JAY強勢的在他碗裡夾滿了菜。
我羨慕的看著KAI。
JAY真是個好老婆,我知道有很多長相很MAN的,其實都是喜歡當O號。
見老師和大家相處得似乎很愉快,我懸著的心很快就放下,一方面也感到高興不已,
若那個人格不會再出現,我和老師這樣下去不是很好?
趁阿健哥進廚房煮菜,BLUE逕自跑去櫃子拿了一瓶酒回來。
有了酒,人與人之間的界線瞬間拉近,男性同胞的氣氛更是高昂,連老師都被同化
轉眼間,網聚就變成喝酒大會,桌上的菜只剩下我和KAI在吃。
職業還是學生的我們相視苦笑。
大家你來我往、四人酒杯交鋒。
阿健哥從廚房出來時看我們的樣子,見桌上一瓶酒已經見底,於是沒好氣地在帳單先記上一筆,再從櫃子裡拿出私藏的酒。
「喝喝喝!」
「夠爽快!」
老師未曾拒絕別人的邀約,靜靜地一杯—杯下肚。
威廉也是,懶懶地將酒杯送至口中,只見透明白液瞬間被消滅見底。每當酒杯空了,就會有人自動幫他倒上。
BLUE和JAY是痛快的喝乾,邊喝邊幫大家倒酒。
很快的,第二瓶又見底了。
我拿起酒瓶看上面標示。
「百分之四十。」KAI將頭湊過來喃喃念出上面標示的酒精濃度。「等一下我看得找幫手才能將人扛回去。真是,開車出門,兩個人就只能一個人喝酒。」
JAY高大強壯,是我們當中最高的。老師看起來瘦,但是其實不輕,沒有人比我更知道老師看似削瘦的身材下有著什麼樣的體魄。
「沒酒了,再拿一瓶來!」BLUE不耐地敲著酒杯。
JAY的臉看起來好紅,樣子好像也沒好到哪邊去。而一向被稱為懶人的威廉,居然主動站起身走向櫃子裡拿酒。
我擔心的看著穩如泰山的老師,一動也不動,太反常了。
我仔細一看,老師的眼神已經有點發直了。
依我看,這次網聚應該改名為拼酒大會……
就在這時,老師從桌下握住我的手,我驚訝地抬頭。
老師對我露出醺醺的笑容,第一次看老師這麼放鬆的樣子,我從桌面下悄悄地回握,掌心銜接的熱度,讓我的心都快融化了。
「小志,老師愛你。」老師附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
這是幸福的極致嗎?如果是,那讓老天爺將時間停留在這一刻,若可以我想衝向前抱住BLUE、JAY、威廉,多虧了他們,才能聽到老師酒後的告白。
凌晨一點多,西門町人行步道昏暗,商家都已經打烊,整條街除了零零星星的店家招牌燈光,看不到其他路人。
我說要叫小黃,但是老師說不用,他還能開車。
拼酒大會結束後,BLUE由陸大哥帶回去,阿健哥要帶威廉回去,KAI對喝得爛醉的JAY更是責無旁貸,親自開車運送情人回去。
於是,老師當然就由我負責。
「……老師,你真的沒事吧?」老師放在我肩上的手,隨著走路顛浮時重時輕地施力在我身上,我不穩地搖晃。
「我很好。」老師心情似乎很好,臉上不是平常含蓄的彎唇微笑,而是露齒的開心笑容。
我努力穩住步伐,說很好的人走路還會這樣嗎?我專心地撐住老師,渾然不知後方有一群鬼鬼祟崇的身影。
「靠!那老師在學校是教啥,這麼能喝!還真行,居然沒倒下。」BLUE是三分酒意、七分清醒。
威廉意外的酒量極佳,神情悠閒得很,看得BLUE一陣不爽。
JAY則是半分受酒精的影響也沒,不過卻故意將身體的重量壓在KAI身上存心吃豆腐,KAI瞪眼小聲抗議。
「沒醉就別這樣壓著我,重死了。」
「別吵,你們不希望被發現吧!」阿健低聲喝止。
「BLUE,聞這個姓沒有讓你想起什麼嗎?」JAY倚著KAI若有所指地說。
BLUE來不及細問,陸子民倏地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大家安靜,前方顯然出了狀況。
全部的人將視線移向BLUE。
「我什麼都沒做。」BLUE無辜地舉起雙手。
一群酒醉的年輕人迎面走來,我專心地撐著老師,突然間其中一人重心傾斜,身體往我和老師身上撞來,瞬間我們二人在地上倒成一團。
「老師,你沒事吧?」我急忙想扶起被撞到在地上的老師。
其他人見同伴倒在地上,仗著酒氣之勇,不分青紅皂白開始炮轟。
「喂!你們居然害我朋友跌倒!」
老師伏在地上沒有說話,眼鏡被撞飛掉落在地,似乎還未回過神來。我想起社會新聞每三兩天就有無辜路人遭砍殺的報導,怎麼辦?我懼怕地抓著老師外套的衣角。
「怎麼?撞了人現在就不說話了?」看對方不吭聲,先出聲挑釁的酒客在朋友面前覺得更有面子了。
「你們……想做什麼?」老師該不會撞到頭還是怎麼了!?我著急地看著老師。
孰料,我話一講完,其中一人突然舉腳向我踢來,我痛叫,暴力有了開端,其他人也有默契地圍住,擺明了想眾毆。
我緊閉眼睛,本能地用身體覆住老師,怕他們會對老師不利。
痛感從身上四處爆開,我咬緊牙,這時腦袋又被踢了一記,鼻子流下熱熱的液體,我險些暈了過去,電影裡的英雄到底是怎麼才能在眾人的拳力腳踢下英勇救美脫離險地的?
見對像毫無反擊之力,喝醉喧囂的年輕人手打腳踢不過癮,更是喧鬧著要找不同武器下手。
不行……這樣我和老師都會死在這裡的。
「BLUE,我們不去救小志嗎?」KAI焦急她想從躲著的暗處衝出去救人,但身體卻被後方的JAY拉住。「JAY,放開我!」
威廉則是從BLUE和JAY交會的眼神看出了些許端倪,按兵不動地繼續觀望,反正花力氣動手的活兒輪不到他。
「再等等。」BLUE難得臉色這麼正經。
陸子民雖知道BLUE平常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但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自己的朋友被欺負,但是眼前的情況……他不安地看著阿健。
「不行,再這樣下去小志會有危險的。」阿健也終於沉不住氣了。
這時事情有了極大的轉變。
忽然BLUE低聲一喝。
「你們看!」
耳際儘是那群人興奮的暴力叫囂聲。
就在這時,老師忽然推開我站起來,儘管身體疼痛,我還是開心不已。
「老師……太……太好了,你沒事。」疼痛使我講話斷斷續續的,簡單一句話也費力說了半天。
見原本趴伏在地上的人忽然站起來,而且身高比他們都還高,那群酒客陡地嚇了一跳。
老師連看都不看我一跟,逕自拉整著衣服。
「站起來又怎樣?我們人多才不會怕你——」這人話還沒有說完,一記血 腥的拳頭就往他瞼上招呼,當下鼻骨碎裂,在地上翻滾捂著臉淒慘地發出哀鳴。
其他人見自己的同伴遭毆,叫喊著要討回公道。
「來得好,我心情正悶著,好久沒出來了。」老師咧唇嘲諷地冷笑。
「你去死——」驀地,一個人吶喊地衝向前。
老師身一側,輕鬆地躲過這個攻擊,絲毫沒有剛剛醉酒的姿態,舉腳快速一掃,攻擊的人止不住向前衝的身勢,突地被腳一絆,整個人跌得狗吃屎。
就在他想起身時,老師毫不留情地往他胸前用力一踹,瞬間慘叫的聲音撕裂地響起,我不忍地閉上眼,不敢再看。
……是那個人。
那個人出現了。
人數五比二,對方一人鼻骨碎裂躺倒在地,一人捂胸哀鳴不已。
其他一人被這樣的情況嚇呆了,本以為穩操勝算,沒想到對力卻像凶神惡煞,這下想衝出去的人猶疑了。
不過那個人卻像沒事人兒,逕自走向路邊停的機車,拿起籃子車主隨手擱置的大鎖,往躺在地上的人敲擊。
瞬間哀嚎聲劃破夜空——
同伴的手瞬間血肉模糊,裸露出指節肉下的白骨,那不帶猶豫的血 腥暴力,終於使他們殘存的酒意完全清醒,夜喑的人行步道,閃爍著一對絲毫不似人類的獸性雙眼,令人不寒而慄。
「瘋子!這人是瘋子!!」其他人趕緊抬起同伴落跑。
藏匿在另一邊騎樓的六人,也為事情的急轉直下,出了一身冷汗。
「媽啊,真的有雙重人格這回事。」BLUE低聲悍叫。
剛剛這麼斯文的人變成這模樣,若不是演技太好,就只有雙重人格可以解釋了。
「這下或許可以解釋聞氏科技為什麼會一夕之間忽然宣佈由二兒子接手。」JAY投下一枚炸彈。
「你認識他?」KAI驚訝地說。「你剛怎麼沒說?」
其他人將注意力轉回到JAY身上,要他說個明白。
無可避免的事情回到現實,我不是親身體驗過這人的殘酷嗎?怎能否認『他』的存在。
「把……把老師還給我!!」
「還給你?確定是你的嗎?別搞錯人了。上次給你的體罰還不夠?還想再來一次?」
「老師是屬於我的!他說他愛我的——」我忍住身體的疼痛大喊。
「愛你這個身體有缺陷、膽小又沒用的傢伙?口口聲聲說愛,連自己愛的人是怎樣的人都搞不清楚,你有何資格說愛?」他冷笑,眼神儘是陰冷血 腥,和老師如沐春風的溫暖氣息迥然不同。
「我怎麼會不知道!老師……他人很好,他會自動留下來幫成績不好的學生補習,會細心聆聽學生的煩惱,他人溫柔、體貼,只要在他身邊就會覺得很好——」老師的優點不只這些而已,還有更多更多!
「喔?那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麼?」同樣的外表殘忍地反擊我說的話。
同樣的人為何會相差這麼多?
我用雙肘努力支撐身體想站起來,捉住那人想離開的身影,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讓那人走,剛剛老師還笑著握住我的手說愛我……
老師——
當我醒來時人在醫院,媽媽在病床邊擔心地流著眼淚,要我以後絕不能晚上一個人單獨 外出。
警察潦草的做完筆錄就走人了,新聞每天報導不良少年鬥毆事件,比我更淒慘的例子一堆,反正受害者僅是皮肉傷,沒死人就好。
自那夜後,老師就消失了。
也沒有去學校,我嘗試打手機也沒人接,老師那晚的笑容就像曇花一現,那短暫時刻的美好宛如不曾存在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