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十八、青鳥慇勤為探看 ...
說是「行禮」,其實也不過是祭拜祖先的形式罷了。每個門派都大同小異。在場的幾個人都不是那麼注重繁文縟節,做過這個形式之後成昆就算是正式入門了。
倒是有一件事他們居然無人提起:江湖之中向來忌諱在未經原本師門的應允下另拜他人為師,這一點被看做是大逆不道的行為。然而在場的這四個人中,楊氏兄妹繼承了楊過的遺風,對那些禮節性的存在向來嗤之以鼻;成昆更是巴不得脫離陶家的門檻,他本來就看不上陶玉山的人品武功,又是自主性極強的性子,陶玉山會不會拿此時小題大做,原本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至於陽頂天,無人知道他究竟是出於什麼心理,竟也隻字未提。就在這種情況下,成昆順其自然的便成了古墓弟子,和楊義兩人做了師兄弟。
也是直到此時他才知曉,楊興鋒之所以如此急匆匆找楊義回來,乃是因為神雕俠夫婦逝世,所以叫他回來弔唁。可惜這對父子素來溝通不良,當著外人的面又不好提起此事,才鬧出楊興鋒抓走成昆做要挾的烏龍事來。
既然如今此事已經說開,加上楊夫人從中斡旋,彼此之間的氣氛倒是好了許多。當晚楊義便被解除了閉門思過的禁令,雖然父子兩個氣氛依舊僵冷,但總算沒當場槓上。而楊夫人則帶著兩個隨侍的丫鬟去準備了晚餐,楊興鋒甚至拿了自釀的玉蜂釀出來慶祝,給每個人都添了一小杯。
這玉蜂釀並非尋常蜜酒,乃是用古墓特有的玉蜂蜜所制,對習武之人很有助益。陽成二人獲益匪淺,更是連聲感謝。只有楊義淡淡的嘗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瞥了眼另外兩個人,一言不發的低頭吃飯,彷彿對什麼事情都不關心。
那玉蜂釀不僅功效奇特,後勁也頗足,一頓飯吃完後,兩人都略有醉意。許是因為成昆之前表現出的對陽頂天的依戀,飯後楊夫人並未另外給陽頂天準備石室休息,而是讓他們師兄弟二人在同一間臥室中住了下來。
冰涼的石床多少冷卻的酒意,同時也因為寒冷不是那麼容易入睡。兩人躺在床上許久後還依舊清醒著,便乾脆有一句沒一句聊了起來。
師兄弟兩個像這樣並肩而眠是第二次,只是此刻彼此的感覺又有所不同。每個人心中都有些疑問以及欲言又止,偏偏無法說清,終究也只能淺談輒止。
成昆畢竟精力不比陽頂天,加上之前幾夜已經有些習慣了住在這樣的石床上,所以最先睡了過去。陽頂天卻始終了無睡意,反覆回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以及對未來的打算,最後乾脆睜開眼,側過頭來盯著身邊小孩的臉頰,目光柔和之極。
——能夠這樣和你躺在一起,果然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實在……無法想像。
望了一會兒,他悄悄伸出手指碰了碰小孩嫩滑的臉頰,成昆睡得很熟,或許是因為信任的人在身邊的關係,絲毫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陽頂天不由得笑了起來,湊過去小心翼翼在他的唇上淺淺一吻,而後才再度平躺下來抬頭面對黑洞洞的石壁頂,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嘴角的笑意越發深刻:就當是提前所取的報酬好了。
腦海中凌亂浮現出一些片段,他習慣性的忽略掉,慢慢地閉上眼。有些想法雖然模糊,但真正想要的人事物卻是堅定不移的。自始至終陽頂天都明白,他想要的只有身邊這個人,想要與他攜手共度,想要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
他從來都不是個缺少耐心的人,在這件事上猶甚。只要不放開手一直守護著,逐漸成為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而後一網成擒,讓他再也逃不開。這樣一路走下來,身邊之人早晚會是他的。
他卻不知道,就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刻,成昆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過了許久才不著痕跡的放鬆下來,雖然依舊閉著眼,心中卻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師兄——陽頂天他……居然真的……
……
第二天一早,陽頂天神清氣爽的起床後,就發現成昆一臉懨懨的樣子,看向他的目光中偶爾會閃過些許奇異的神色。心中雖然詫異,卻也只當小孩還在想辦法留他住下,心中不禁又驚又喜,溫馨的很。只是外界實在是留下了太多他不得不去辦的事情,所以只能狠狠心無視了成昆的神色,前去尋找楊興鋒詢問他留下他的原因。
古墓中有專門的計時工具,因此雖然在石室中看不到天光,倒也能勉強弄清此時的時辰。當兩人趕到前一天晚上用餐的石室外時,楊夫人恰好做完了早餐,招呼了兩人一聲便去叫楊義了。
陽頂天本來想找的就不是她,成昆今早的精神又不太集中,兩個人隨意與楊夫人打過招呼便進了石室,只留下楊夫人瞥了瞥他們的背影搖頭輕笑:「這師兄弟兩個,莫非因為即將分別所以才如此失態?感情倒是真好!」言罷想到自家的侄子與兄長,頓時有些愁上心頭。
古墓中人用餐時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因此直到吃過早飯後,陽頂天才提起了楊興鋒之前所言的要他去辦的那件事。聞言楊興鋒點了點頭,站起身道:「你不說我也會去找你的。我這裡有樣東西要交給衣正風,你回去直接幫我帶給他。」他說著頓了一頓,仔細打量了陽頂天幾眼,忽然道,「衣正風既然將乾坤大挪移教給你,顯然已經選定了你作為他的繼承人。這樣東西你也可以看看,能參詳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陽頂天點頭稱是,心中猜測著楊興鋒會拿出什麼東西。楊興鋒倒是早有準備,讓成昆留在此處稍候,自己則帶著陽頂天一路走向了另外一間石室。
這間石室之中堆滿了各種書籍,也不知道是當年神雕俠楊過收藏的還是楊興鋒等後人所收集,望之琳瑯滿目,新書古籍應有盡有。望著這些藏書,陽頂天總算是明白了楊義之前為何對很多事情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必他多半是在此處看了不少書,卻從不曾離開過古墓,所以對外界的事物才會既新奇又嚮往。
陽頂天逕自走到一側角落,翻了翻後拿出了一本油紙包裹的冊子。他伸手摩挲了一陣,道:「這東西是我當年曾允諾過要給衣正風的,但是卻有條件,便是不得帶走此物。你既然是他的弟子,那麼就由你代勞好了,從現在起到今夜子時,你便在這裡翻看,能記下來多少算多少。」說著頓了頓,轉過身時又加上了一句,「不要貪多,小心一無所得。」
陽頂天恭敬的應了一聲,接過那本冊子,待楊興鋒轉身離開後才翻開看了看,入眼的第一句便博大精深之極: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遺蹟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不忒,誠可謂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這本冊子很薄,完全是手抄本,連名字都沒有。陽頂天才看一眼就認出,此乃是無上心法總綱,其艱澀深奧之理,便是比起明教絕學乾坤大挪移也不遑多讓。他心中一凜,這才知曉楊興鋒之前所言的最後一句算是看在自己是故人之徒的份上刻意叮囑。他閱歷豐富,甚至曾參閱過乾坤大挪移這類頂級秘籍,所以尚能自控。若是換了常人,看到這篇文字,只怕會當場為之瘋狂,根本顧不得節制與自身實力限制,更別說什麼「自控」了!
當下他定了定神,暗暗深吸了口氣,這才認真研讀起來,既然只有一天的時間,他只能記多少算多少——憑他的武學修為,想要記住並理解下來這樣一篇武學總綱,並不是什麼難事。想必楊興鋒也無法想像,在他眼中只是個二十上下普通青年的人,其實在武學造詣這一點上早已有了不遜於他的理解。
一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當陽頂天從那間石室中走出來時,神色仍有些狂喜過後的恍惚。楊興鋒也不問他進度,只叫他自行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離開古墓。
當晚師兄弟二人再度話別不提,第二天一早陽頂天便提出告辭了,臨走前再三懇求楊興鋒,才得到他應允只要成昆在古墓中一天,他便能夠隨時送信前來探望。至於見面,六年之內卻是絕對不可行的,這段時間成昆必須留在古墓閉關學習武功,不得有絲毫懈怠,過於關注外界的一切只會讓他分心他顧,從而難以領悟上乘武學精要。
這一點陽成二人早有準備,卻也沒想到竟需分離這許久才能見面。好在還有書信往來,不至於全無音信——這對成昆來說,比之前世的結果實在是好太多了。
離開之前成昆一路送陽頂天前去古墓下層的出口,也就是他們進入的那個水潭邊。臨入水前陽頂天深深看了成昆一眼,目光深邃,最終只是含笑留下了一句話:
「小昆,絕對不許忘記我。」
成昆心中一震,鼻子瞬間便酸澀了。這一刻他幾乎以為是前世裡的那個陽頂天在對他說這句話。那樣鄭重且不含一絲遲疑的目光,幾乎透過了表象,直接望見了他內在那個歷盡世事的老鬼。
這一次,絕對不許忘記。就算是暫時的分別,也定不能重蹈覆轍。
和陽頂天一起離去的還有楊義,不知道這幾天他是如何說服的楊興鋒,總算是允許他出門歷練,條件是只能留在陽頂天的勢力範圍內。換而言之,楊興鋒算是將兒子暫且交給了陽頂天,這一點讓成昆心底頓時有了些許不舒服的感覺,偏偏又說不清楚所為何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並肩離去,恨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總有一天,那個站在陽頂天身邊的人只能是他!其他什麼人,就算是師妹他也不會相讓!
……
帶著這樣的信念,成昆開始了在古墓中的生涯,從最初極度不適應到後來的安之若素,這一住便是六年過去。
這段時間裡他與陽頂天的書信往來從不曾斷絕過,通常都是陽頂天牽起的連線,有時是派人守在古墓外,有時干脆就是楊義親自送回,每到這個時候,他都能透過那些人瞭解到陽頂天在外面的所作所為。
六年的時間,江湖上滄海桑田,早已是另一派光景,而昔年尚算單純的師兄弟,在時隔六年之後,終於能夠再度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