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十一、篝火如星夜闌干 ...
兩人在山洞中盤桓了片刻便一同走了出來,暫且決定住在此處。這石洞中雖然有些積水,但其他地方還算乾燥,也沒有蟒蛇之外的野獸存在的痕跡,很適合暫住。
而且離開山洞不遠處有瀑布和水潭,潭中能看到游魚,可以充作食物。若是再加上之前那匹馬以及竹筐中的水果,在這裡生存一段時間不成問題。當晚兩人便揀了乾柴,在山洞口升起一堆篝火,叉了幾條魚上來果腹。
期間陽頂天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眉頭微皺,顯然正困惑於某些事。成昆一面盯著木叉上的烤魚一面猜想著能讓他皺眉的原因,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想到,這人多半是在苦惱於無法按時通知他師父陶玉山,又有可能錯過崑崙之行。
算起來對成昆來說,這點倒是他們摔下懸崖唯一的好處了。所謂計劃不如變化快,雖然他之前計劃了許多,但是變數真正出現的時候,卻比計劃更完美的達到了他的目的。
成昆曾想過自己的出現會改變未來,但是沒想到會改變的如此——慘烈。他盯著自己的左腳以及陽頂天的右腿、左手看了眼,心中嘿嘿直笑: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短時間內,就算他們想辦法爬上了山崖,恐怕也趕不及崑崙之行了。
「魚焦了。」
正想得投入,耳邊忽然傳來溫熱的呼吸聲,隨即手中的木叉被人拿了過去,成昆一驚,側過頭來就發現陽頂天不知何時坐在了他的身後,正伸手拿著從他手裡奪去的木叉,和之前他手中的那根一起在火上翻烤。兩個人離得極近,只要成昆稍微向後或是陽頂天稍微向前就會貼在一起。
如此近的距離讓成昆極不自在,偏偏罪魁禍首還一臉平常的盯著眼前的烤魚,似乎絲毫沒意識到彼此之間過分接近的距離。成昆皺起眉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哎……太近了,熱!」
陽頂天瞥了他一眼:「熱?那你之前還坐在火堆前發呆?」
那不叫發呆,叫思考問題!成昆心中暗自撇嘴,盯著陽頂天移開手臂後忙向旁挪了挪,隨即便聽陽頂天若有所思道:「說起來你最近似乎一直有些不對勁,小昆,之前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成昆知道他問的是自己騎馬跟在他們後面的事情,只是原因實在有些難以言明,當下撓了撓頭,半真半假的道:「我之前是跟陶孟竹上山給師妹摘些水果,誰知正好看到你們那些人,就忍不住跟上去看了看……」他含糊過去了自己的心理活動,將所有原因都推給了好奇心,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這個答案並不是謊話。
「師妹?」陽頂天的注意力卻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成昆心中一咯噔,這才想起眼前這位此時還不知道師妹的存在,加之想起他們兩個人「將來」的關係,神情便多少有些不自然了。他輕咳了一聲,含糊道,「就是我師父的大哥陶秋山伯父剛出生的小女兒,過兩天滿百日——咳,倒是你,怎麼會忽然來到山東這邊?事先沒聽你說過要來啊?還有那些穿著官兵服裝的是怎麼回事?」
他這番話題轉變的真實且自然,加上語氣中適當添了些孩童的天真好奇的語氣,陽頂天不疑有他,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我是來找你師父的。祖師有個朋友過兩日大壽,邀請凌雲門上下都去觀禮。唉,我本以為時間來得及,就沒著急過去。正好路上看到一群元狗欺壓民眾,就動手教訓了他們一下,扮成元兵將他們引出來打算逐個擊破。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他說著拎起木叉上的烤魚戳了戳,又放在火堆上繼續燒烤,神色中卻有些隱隱的懊惱。
成昆心虛的咳了一聲,掩去悄然上揚的嘴角:想必「前世」之中陽頂天也曾這麼做過,並且毫髮無傷的便解決了那些元兵,而後才施施然的去了陶府。這一世卻因為自己一時好奇跟過去,打亂了他的計劃,才導致他們兩個人現在呆在此處——嗯,果然是歪打正著,倒是省了他一樁心事了。
可惜陽頂天對於身邊小鬼那些彎彎繞繞的詭異心思完全不清楚,否則若是知道這小鬼正開心於他們兩個如今狼狽的處境,只怕淡定如他也要當場變了臉色。他只是仔細烤著手中的魚,確定熟了以後將自己烤的那條遞給了小鬼,自己則將略焦的那條湊到了嘴邊。
吃過飯後兩人合作移開火堆,坐在之前被火烤的暖熱的地方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他們兩個人從這次見面後就一直沒時間好好敘舊,此時安靜下來,談著這段時間的遭遇,不知不覺竟說了很久。
陽頂天終究受傷太重,不久便面現疲色略顯倦怠了。見這個向來剛毅強硬的男子少見的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樣,成昆心中莫名有些痠軟,在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情況下逐漸放緩了聲調,有一搭沒一搭的尋著話題開口,任由那人歪在石壁旁慢慢閉上了眼。
「……所以說,師父就算再忙,我也得每日用功的,師兄你說是不是?」
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聽到那人漸漸變得和緩的呼吸,成昆自覺的收了聲,目光望著那人在火光下明滅的臉龐,竟許久都沒移開眼。
火光下能看得出陽頂天緊閉的雙眼下明顯的青影,還有從受傷後就一直泛白的嘴唇,這樣的陽頂天奇異的沒給人以脆弱的感覺,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成昆不知道那種感覺該如何用言語形容,只能一眨不眨的盯著對方看。他心中靜靜的想著,雖然因為「過去」的緣故,他對於兩人眼下的處境很滿意,但是陽頂天如此蒼白虛弱的模樣,他卻一點都不想再看見。
自從成昆在地藏王菩薩的度化下有了這次重生後,便會時常身不由主的做著同一個惡夢,夢見他還在那間石室之中,有時是被師妹攔在身後惴惴不安的膽小鬼,有時是只能旁觀卻對一切都無能為力的老鬼,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人黯淡到絕望的表情,開口說著那句話:「我娶到你的人,卻未娶你的心。罷了……一開始就是場鬧劇,一步錯,步步錯……」或是「余將以僅餘神功,掩石門而與成昆共處……」種種,而後便是那兩行血淚,彷彿將所有一切都塗抹成了血紅的顏色。
那個惡夢彷彿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他曾經做過怎樣的事情,又錯過了怎樣的未來。這讓他在現實之中每每看到陽頂天,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幕,繼而宛如走火入魔般心口一陣蒼茫。
這種感覺很糟糕,很糟糕,如果能夠選擇,成昆真的一點都不想再去體會。
剛和陶玉山回來的那段時間,老狐狸曾經滿臉稀奇的諷刺他:「怎麼就不見你這麼在意師父或是伯父,反而把個一年見不到幾次的大師兄那麼放在心上?!」當時他面上雖然什麼都沒答,轉過頭便在心中惡狠狠的咬牙:「你、懂個、屁!」
此時的他對於陽頂天的那份複雜感情,別說旁人不會懂,就算是他自己,也依舊不曾琢磨明白。但有一點他知道,不管這輩子怎麼變化,他都打算跟陽頂天耗到底了,看看到最後,究竟能琢磨出個什麼樣的結果。
……
如是一直到第二天,當成昆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睡著了。身體依舊維持著依靠石壁的動作,只是身邊的人卻不見蹤影,只留下一件扯破了衣袖的外套蓋在自己身上。
那傢伙還瘸著,這會兒能去哪?!
發現不見了那人的身影,成昆急忙爬起身,起的急了蹭到左腳,頓時痛的一陣呲牙咧嘴,伸手一摸,那隻腳比昨天腫的還厲害,顯然之前那一段路走下來對這只腳負擔不小。
「不好好躺著,亂動什麼?」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腳輕一腳重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微慍的呵斥,成昆揉著腳腕抬起頭,就見陽頂天從山洞外走了進來,肩上背了個籃筐,手中還提著一根被布條包裹起來的東西。以他那般不怒自威的氣勢,作出這種——平民化的裝扮,看起來還真有些詭異的不協調。當事人卻全無自覺,逕自走過來將肩上的竹筐放在一旁。
「你一大早去哪兒了?」
見那人完好無恙,成昆頓時鬆了口氣,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與過去有些微妙的不同。但陽頂天注意到了,眉頭微微一挑,隨即彎下腰撿了根木柴撥了撥洞口死灰下猶有餘溫的火炭:「我去撿了些草藥,傷口該換藥了。」之前為了輕裝趕路,他們並未將所有東西都帶上,因此只能再回去取過來。
成昆瞥了眼那邊的竹筐,一時無語,只是面色怪異的瞥向陽頂天的腿:這人有沒有點傷殘人士的自覺?斷了一條腿居然還能悄無聲息的離開走了那麼遠再回來——對比自己那點幾乎可以忽略的傷處,這人的耐力未免也太好了些!
陽頂天勾了勾灰堆,添了幾快柴重新將火堆點燃,而後拿起那個條狀物放入火堆之中。成昆這時候才看出來,那居然是個簡易的火炬。
「我打算去山洞裡面看看。」陽頂天解釋了一句,順手指了指旁邊的竹筐:「你要不要跟我進去?去的話那裡有水果,先墊一墊,早飯就不弄了。」
「當然!」成昆聞言立刻站了起來,他還當陽頂天放棄探尋山洞中的情形了,原來另有打算——確實,以他們昨天舉著火摺子那點光亮,實在看不清洞中詳細的情況,有這個簡易的火炬能方便不少。
「那就走吧!」陽頂天也不廢話,待成昆站起身後便將火炬交給了他:「我單手不方便,這個你拿著。」
成昆敏銳的察覺到,陽頂天今天對待他的態度與昨天有些微妙的不同,明顯信任很多,而不再將他單純擺在需要照顧與保護的角色上了,接過火炬後心中暗喜:果然昨天冒險一搏是對的,經此一役,陽頂天已經開始相信他的實力,想必以後彼此相處能夠方便許多。
隨手撿了兩個果子邊吃邊走,兩個人各自拄著枴杖再度進入山洞深處,成昆這次仔細看了眼,周圍的石壁確實都比較乾燥,只有前方水潭那裡有水聲。在火炬的映照下,那潭水看起來與外面清澈的瀑布水完全不同,反而泛著淡淡的乳白色。而之前他們嗅聞到的香氣,在水潭邊明顯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