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霍爺與病號妞兒
楚珣靜養期間,一夥人被圈在小紅樓裡,樓門都不能邁出去。個個是身強力壯大小伙子,憋得渾身骨縫發霉長芽。
小霍同志,小何同志,還有賀部長貼身保鏢大劉、自封「帥劉」的傢伙,幾個人沒事兒就鑽到楚大校房裡,打牌,自娛自樂。
楚珣舒舒服服歪靠在被窩裡,其他三人脫了鞋,盤腿坐他床上。
何小志一開始特主動,一屁股坐到床尾,楚總的對家位置,跟楚總一撥。霍傳武也沒吭聲,不跟小孩爭,默默坐旁邊了。
楚珣斜眼瞪了傳武一眼,二爺不開心了,隨後牌桌上開始發威。
他跟何小志一路地贏,恨不得每局都連升兩級,把另外一撥人殺得找不著北。大劉和傳武腦門上全部貼滿紙條,一吭氣兒就滿腦袋紙幡子隨風亂舞,可逗了。
大劉:「楚總,給哥們兒個面子,沒這樣的。」
楚珣:「不給,你沒面子。」
大劉瞪著眼睛:「我沒面子,小霍有吧?」
楚珣冷冷地白了某人一眼:「贏家今兒晚上吃大饅頭,輸家二爺讓你吃麵粉。」
大劉噴了一句:「我操。」
霍傳武低聲哼道:「……俺媽。」
小珣心眼最壞,誰也比不過。
大劉捋著腦頂的髮型,特臭美一個人,覺著自個兒特帥,在他們總參系統內部勾三搭四,換了好幾茬女朋友。
楚珣冷不丁問了一句:「大劉,我聽說你上回揚言,你丫一對一實戰,比小霍能打?」
大劉嘴角一勾,眼底十分自信,閃出幾分鋒芒,瞄著霍傳武:「哥們兒,哪天咱倆練練?」
楚珣最看不慣這人一副得瑟樣兒,五大三粗的,肩膀寬尼瑪腰也那麼寬,上身看著跟一正方體似的,絲毫沒有美感。我們二武都沒自封「帥武」,你丫敢叫帥劉?
楚珣故意地,在被窩下面拿腳一捅:「腳伸回去,臭汗腳,幾天沒換襪子,熏我們啊?!」
大劉:「……」
這人臊眉耷眼兒地換個姿勢,把一雙大腳縮回去,憋屈著。何小志一旁抖著肩膀幸災樂禍。霍傳武嘴角暗處勾出微末的笑意,屬於這人特有的小表情,只有楚珣看得懂。
小珣的臭脾氣,簡直壞透了,可是霍爺怎麼就稀罕上這一口……
楚珣把牌一甩:「你們一撥太臭了,沒勁沒勁,換人!」
他一腳踹到霍傳武大腿,一打眼色,給二爺滾到對家去。
霍傳武慢條斯理兒地,一挪屁股,終於坐到楚珣對面,倆人一撥。
楚珣這才來了精神,眼底的光彩都不一樣,這一回一路發威,明裡暗裡給某人做牌,墊牌,也是想哄哄二武的驢脾氣。小何腦門上很快也貼滿白紙,大劉嘴裡咬著一大把衛生紙撕成的紙條,這傢伙晚上鐵定是要抱著面盆吃麵粉了。
楚珣伸腿躺著,傳武坐他腳底位置。他心裡癢癢,腳丫子閒不住,肉蟲子似的從被子下面蠕動過去,腳趾頭一拱……
傳武默默地往旁邊一挪。
楚珣拿牌擋著臉,憋著笑意,腳趾頭使勁再一拱。
傳武「嗯」了一聲。他盤腿坐著,楚珣靈活的腳趾直接捅他大腿後面的癢肉,捅他臀縫。
楚珣從牌縫兒裡看人,你挪,二爺看你滾到床底下去。
霍傳武才不滾呢。他冷冷地瞟一眼窗外,酷逼大神的表情,迅速再一挪腚,這一回結結實實一屁股坐到楚珣腳丫子上,牢牢地壓住,霍爺讓你再固呦?
大劉小何完全沒察覺,身邊那倆人一個坐在被子上面,一個在被子下面,蹭來蹭去,兩個片刻間抽回少年時代的大孩子,招貓逗狗得……
小霍和小何兩個保鏢同住一個房間,兩張單人小床各靠一面牆。
何小志人不大,呼嚕聲真不小。霍傳武正好相反,睡覺完全沒有聲音,輕得彷彿房間裡就沒這個人。
凌晨,何小志打著一串胡嚕,冷不丁的,身後另一張床上飛過來一本《21世紀全球大戰略》。某人頭都不回,後腦勺裝了狙擊瞄準鏡。
何小志被打了頭,猛醒,扭頭瞪著同屋一動不動的背影,揉揉腦殼,撅回去繼續睡……
小何同志習慣每晚睡前做身體素質。這人趴在屋子正中,用三根手指撐地,一百個俯臥撐,動作標準身體筆直,一邊做還一邊扭過臉笑呵呵地給同屋打眼色,霍哥,瞧小爺這身手。
霍傳武嘴角輕聳,一抬屁股,從床上起來,動了動肩,肩胛骨發出輕微響動。
霍傳武走到房門口,面朝屋內,兩條手臂往上一伸,十根粗糲的手指牢牢抓住腦頂門框,起——
何小志趴在地上,仰著臉,張嘴傻看。
這人完全倚仗指力和腰腹力量,就這麼上去了,抓在門框上做引體向上。傳武的八塊腹肌繃成華麗的圖案,後頸與腰臀一線相連像大貓的脊樑起伏矯健,身體騰空……
小霍同志自己用唇語默默數著,做完一百個引體,輕鬆跳下,搓了搓手掌,吹吹手上的灰。
何小志忘了挪窩,還趴在地上。
傳武想了想,轉身走去廚房,從大師傅那端了一碗湯圓,一袋大煎餅,爺給小珣送夜宵去。
何小志後來再也不在屋裡做素質訓練了……
小護士睡前例行查房,一進屋就嚷:「楚總,偷吃什麼呢,一股子大蔥味兒?難聞。」
傳武和楚珣倆人一起擦手,抹嘴,這頓夜宵吃得很香。
小護士嘖嘖道:「又是山東大煎餅。」
楚珣調戲小護士:「聞著臭,吃著香,你也嘗一個?」
小護士一擺頭:「楚總,睡覺了,先排尿去。」
楚珣在被窩裡躺成個死樣子:「起不來,誰背我?」
楚珣拿眼角瞄著傳武,傳武不動聲色正要過來背人,不解風情的小護士轉身拿來一隻臥式白瓷大尿盆……
楚珣咬著嘴角:「……」
霍傳武默默端過大尿盆,從被子下面塞進去。
這種尿盆是專門給重症病號或者剛做完手術的病人服務的,能讓人躺著解決。
楚珣是重症病號?這人利索著呢。
傳武一手進去,想把尿盆塞到合適位置,手剛摸到人,被窩裡一隻手突然擒住他的腕子,死死捏住!楚珣的指紋像有黏性,制服Jim就是這招,將傳武手一翻,再一扣,牢牢按在自己褲襠上。
霍傳武臉一凜,瞪著楚珣,趕剩麼?
楚珣從被子裡露出來的一張臉若無其事,甚至裝出一副二爺正在解決問題的舒適表情,那隻手在下面死死鉗住傳武的手,兩手互掐。
楚珣斜眼睨著人,挑釁,來啊,你不是樂意給二爺擼嗎?
護士:「完了沒?」
霍傳武:「……」
護士:「憋一晚上了?夠多的。」
霍傳武耳朵再次憋紅,拿這人沒轍,這個妞兒最壞了,故意整人呢。
小護士最終端尿盆出去了。
霍傳武終於撒開被黏的手,站起來,二話不說,掀開被子,照著楚珣的屁股,給了一巴掌。
欠揍。
楚珣:「哎呦!敢打我——」
楚珣毫不示弱,做出咬人的口型,跟二武賤招瞎鬧,褲襠揉過的地方熱烘烘的……他心裡對這悶葫蘆憋了一口氣,也有委屈,想要發洩。
楚珣臥床休養期間,湯家皓來過一次電話。
湯少歷經這樣一次驚險,差點兒讓人玩兒死,精神士氣都大受打擊,原本身子骨也弱,也大病一場。
這人稀里糊塗地病著,心裡還惦記楚珣,覺著自己對不住珣哥,也隱隱約約猜測到楚珣可能有更深背景,這讓他更加好奇和心馳神往。他派人四處打聽,想在圈子裡報復那個Jimmy,然而發現那傢伙如同人間蒸發,無影無蹤,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楚珣看到來電顯示是小湯,故意沒接電話。任務完成,一了百了,以後最好不要再與這人有交集。
他再一次赤裸裸毫不留情地利用了湯少,利用這人性格和感情的弱點達到誘敵上鉤的目的,從這一點上,是他對不住湯少。既然有些話一輩子不能向對方坦白,不如從此相忘江湖,可別再有機會折騰那小白臉了。
湯家皓在電話裡聲音低沉、沙啞。
「珣哥,你沒事兒吧?那個混蛋有沒有把你怎麼樣?……是我交友不慎,讓人騙了,對不起啊珣哥。」
「我打算去美國療養,近期都不會回大陸,人家走啦人家徹底滾蛋不煩你啦!你多保重……」
小湯那句「交友不慎」,讓楚珣頓覺慚愧,都替這人心酸。
他默默地按掉,清空留言箱,盡力把這只小湯包忘到腦後。
冬去春來,這一年春天,某些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楚珣與霍傳武去了一趟林俊的墓地。
外界民眾永遠無從知曉悲劇背後掩蓋的事實,巨大的哀傷悲慟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在人們心中淡漠。港口海天一線間留下一抹橙紅的血色,淡看潮起潮落。
賀部私下將事情處理得十分穩妥,犧牲的特工這些年積蓄、連帶一筆高額撫卹金,全部轉給林家父母。只是做父母的永遠沒機會知曉檔案裡埋藏的真相,只當這筆錢是保險公司的賠償。
小林埋在京郊一處普通的墓地,墓碑上一幅小照,沒有生平簡介。
楚珣在墓碑前席地而坐,擺上幾瓶酒,三顆煙,迎風坐著,看迎春花將眼前的世界渲染成一片燦爛的金黃。
霍傳武墨鏡遮面,穿著深灰色長風衣,默默而立。
傳武低聲道:「你坐著,我去抽個煙。」
他轉身想走,被楚珣一把拽住衣擺。楚珣以為傳武吃味,仰起臉眼巴巴地說:「你別走,一起坐坐。」
傳武淡無表情:「你們聊。」
他沒走太遠,在大松樹下靜靜地抽煙,看楚珣獨自一人坐在小林的墓碑前。
楚珣唇邊時不時浮出單純的笑容,並沒有對林俊聊什麼話,像是陷入當年一些很溫馨美好的回憶。傳武看到楚珣雙手伸進風衣兜裡,緩緩掏出來,半握成拳,伸給小林,讓對方猜。
楚珣笑著,慢慢翻轉手掌,掌心攤開,每隻手裡都藏了一顆糖。
……
霍傳武面容冷峻,沉默地看著楚珣瘦削的側影,久久凝視,指間燃著一點紅星,周身熱血暗湧。
或許將來有那麼一天,他自己也會埋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地方,看小珣在他的墓碑前擺一顆糖。然而從這一刻起,下半輩子,直到生命盡頭,他是楚珣的保鏢,陪小珣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守護這個人,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