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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男人回到他們隱居的院子的時候,殷淺正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株靈草前發呆,在察覺到動靜以後,他微微轉過身道:“今天怎麼回來那麼早?”
男人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在久久地凝望著殷淺,“因為……”
殷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半晌才慢條斯理道:“受傷了?”
男人身體頓時僵硬起來,雖然整張臉都包裹在厚重的黑衣裡,但是不知為何,殷淺還是感覺到了男人情緒的波動,“只是不小心中了毒。”
殷玦無所謂地搖搖頭,轉身晃晃悠悠地回屋去了,似乎並沒有任何要為他看傷的意思。
男人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看著殷淺關上了房門,他這才稍顯吃力地壓住傷口走向了另一間屋子。
按照往常,男人回來的時候一般殷淺都已經睡下了,而早晨天不亮他就會出門,所以他和殷淺即使住在同一個院裡也很少產生交集。確切的說,應該是殷淺不願與他產生交集,就像剛才那樣……
即使他知道殷淺不喜歡一個人呆在屋子裡,但是為了避開他,殷淺還是會這樣做,男人心裡明白,卻還一直奢望著曾經的那份溫柔。
他們隱居的小鎮名叫風鳴,位於海族管轄海域的邊緣地帶,常年能夠聽見不遠處的海崖上有呼嘯風聲的傳來。 “海裡怎麼會有風呢?”曾經的殷淺這樣問過男人,“若是以後我能真正地從宮裡走出來,我們就到這裡定居吧,也沒有什麼人,挺清淨的。”
當時男人這樣回答的,“我喜歡四處闖蕩。”
“那便在此建一處小院,等走得累了回來也有落腳的地方。”殷淺看著他的眼神似乎隱含著期待。
男人最終並沒有把這個話題延續下去。
只是現在,每當清晨起床,聽到海崖上如歌如泣的風鳴聲,男人就會想,其實這個地方真的很適合隱居,拋開世俗的紛爭,沒有外人的打擾,看書、種花怎樣都好,能和喜歡的人長久地呆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殷淺沒想到男人今天會回來得那麼早,不過想也能明白,尋找可以代替他鎮海的法寶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凌晨的時候殷淺就醒了,因為頭一天上床太早,他恍惚間好像聽見了外面傳來了嘩啦啦的流水聲與壓抑的咳嗽聲,是那人在外面?
天色濛濛亮,男人褪去了那件總是緊緊包裹住身體與遮擋住面容的黑衣,露出蒼白而凌厲的側臉,看起來似乎出乎意料的年輕,他身上已經濕透,略帶血色的水珠順著結實的腹部滾落。
他的身前是一口井,裡面引的是別處的藥泉水,這裡的海族從來不用這種東西,這是他為了方便給殷淺療傷而專門弄。
泉水很冰,年輕男人臉上最後一絲血氣也快涼透了。
年輕男人的聲音似乎非常痛苦,殷淺在床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起身披了件單衣打開了門。
“我吵醒你了?”年輕男人明顯愣了一下,他的心口處被削了一塊肉,慘白慘白的,雖然已經不再滲血,但是看起來可怕極了。
殷淺搖搖頭,眼神落在那處傷口上道:“竟然還有人能傷得了你。”
年輕男人唇角略微揚起,也不答話,就這麼毫不遮掩地迷戀地看著他,彷彿聽到了極悅耳的讚美。
殷淺避開男人的視線道:“容澗,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年輕男人的名字叫沈容澗……可是容澗這兩個字,殷淺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再在他面前叫過了。
也因為如此,沈容澗心頭一喜,一身的陰寒之氣也消褪了不少,他目光灼灼道:“你說?”
“我想去鎮海池看看。”
沈容澗表情瞬間就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保持著自己的理智道:“這個你不要再管,我可以向你保證那裡一切都很好。”
殷淺又一次得到了男人相同的回答,他咬了咬牙道:“如果哪一天……”
“不會的。”沈容澗堅定而果決地打斷了殷淺的話,“我不會讓他發生的。”
殷淺便不再多言,鎮海池裡的法寶力量正在不斷地流逝,想要長久地令它鮮活談何容易,就連他自己不也是被消耗了幾百年終於快要撐不住了麼。
所以,當沈容澗把他從鎮海池裡抱出來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一些感激和慶幸的,儘管當初把他推入如此境地的那個人和現在這個想讓他活著的是同一個。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說喜歡他,他信了,結果被無情地拋棄,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說愛他,他自以為是地又信了,原諒了,結果換來的卻是後半生的永無寧日。
殷淺想起以前的事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靠在門邊上,眼見著男人驚慌失措得就要走到他身前扶他,“沈容澗。”
沈容澗的步子生生地停住了,原本伸出的手也頹然地垂下。
殷淺回了屋子扣上門,卻依稀還能看見被阻隔在門外的人的身影。
沈容澗在殷淺的門前站了會兒,然後低聲道:“如果你覺得在這裡住得悶了,我可以帶你出去走走。”
房裡再無任何聲息,沈容澗自知討了殷淺的嫌棄,便乾脆地閉上了嘴,只從院子裡摘了一枝含著露珠的紅色燈籠花插在門縫裡。
每天都是這樣,清晨的時候殷淺總會在門縫,或是窗沿上收到沈容澗的小禮物,花花草草,或者是男人從外面給他帶回來的新奇玩意兒。
討好的心思如此明顯,可是殷淺卻絲毫不為之所動,而當他偶爾被迷惑的時候,他就會嘗試著走到院門外面,看著掩藏在雜草從中的一圈法術刻印,心就會慢慢地沉下去。
這是為了防止他擅自離開而施的法術,外表再好看又如何,骨子裡還不是一樣陰狠得可怕,沈容澗這個人他早看透了。
早在第一次沈容澗面對著他暴露出本性的時候就應該警醒的。
殷淺整個人蜷縮在床榻上,不知道為什麼,在身體越來越弱以後,連帶著睡眠也越來越多起來。
過了一會兒,沈容澗又來敲了敲殷淺的房門,聲音有些無措道:“我幫你熬了藥,起來喝一點再睡。”
房裡依舊沒有絲毫動靜,沈容澗皺了皺眉頭,低聲嘆息道:“我得看著你喝下去才行。”
以殷淺的性格話說到這份上就會過來給他開門的,可是今天卻有些奇怪。
沈容澗直覺不對,猛地踢開了房門,只見殷淺竟然趴伏在床榻上,緊閉著眼,幾乎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狀態。
沈容澗臉色一白,趕緊將人扶起來,殷淺還是依然閉著眼,蒼白的髮絲無力地散落在床榻上。
什麼辦法都沒有,殷淺這個樣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第一次突然昏迷的時候,他抱著人瘋了一般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他的名字,而殷淺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就像在鎮海池里長眠一般。
反倒是沈容澗臉色慘白得如同鬼魅,並終於在腦子稍稍清醒了一點後,頹然地抱著殷淺跪了下去,他要抱著他去哪裡?他又能去找誰呢?還能有誰能把他的殷淺治好?
沈容澗伸出手指輕輕地蹭了蹭殷淺的嘴唇,然後低下頭印了一個吻,現在不趕緊多親幾下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殷淺沉睡的模樣非常誘人,只是看不到那雙湖光瀲灩的眼眸實在叫人難過。
沈容澗躺在床上,剛好能夠並排牽住殷淺的手,他想起以前似乎都沒有這樣去刻意地和殷淺牽過手,就像殷淺後來評價的那樣,你連騙人都不稱職。
他一開始的確是有些被殷淺的氣質迷惑了,所以才一時興起去招惹了殷淺,可是他當初若能夠預見到如今的境地,恐怕就是死,他也不會……
殷淺的手微微地抽動了一下,頓時把沈容澗驚得連忙飛身下床至少距離殷淺三米遠,他不敢在他清醒的時候觸碰他,甚至連說話都要經過幾番斟酌以後才開口,因為他害怕殷淺對他露出厭惡的眼神,儘管殷淺現在正在他的幫助下療傷,對他也算客客氣氣,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要去討嫌的好,殷淺對他的感覺已經夠糟糕了。
“你……你醒了?”沈容澗小心翼翼道。
殷淺依舊閉著眼睛,似乎並沒有真的甦醒。
沈容澗這才又慢慢回到床邊,用衣袖幫殷淺擦拭掉額角沁出的冷汗,他壓低了聲音道:“你的唇色很白,手心也很涼,是不是冷?”
沈容澗一邊說著一邊幫殷淺壓了壓被子。
殷淺大概是聽不到的,沈容澗也不想讓殷淺聽到,他就這麼傻乎乎地和殷淺自說自話。
幾個月前,當他把殷淺從鎮海池裡抱出來時殷淺也是這樣安靜地沉睡了很久,久到沈容澗幾乎認為殷淺已經無法再醒過來,他就是這樣握著他的手,把想說的話說給殷淺聽。
“我希望你能……堅強一點,不要那麼早……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