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龍崇宇和殷玦怎麼也沒有想到縣裡會是這樣的狀況,他們為了不引人注意,是把車和救援隊的車停在一起然後徒步從山裡的小路進到重災區的。
穿過很早以前就設置的安全網,沒有了山林坡地的遮掩,眼前的景象才真正叫人震撼。
龍崇宇想到了一個詞,叫做地陷。
現在的臨山縣縣城中心就如同被打穿的空心粘土板,幾乎四分之一的面積都陷入了地底,二三層的小樓,如今在地縫中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頂尖,而僥倖沒有完全陷入地下的也殘破不堪,倒塌的房子,傾斜的屋頂,亂石磚瓦滿地。
為了防止他人不小心再次踏入地縫,每隔幾米就有粗繩或是板子攔截開來並做出提示,在不遠處他還注意到了一排臨時搭建的矮棚,裡面安置著死裡逃生出來的縣民,他們垂著頭無精打采,沒有人大聲說話,經歷了喪屍入侵,又遭遇了這樣巨大的變故,似乎都已經無力再為命運作出任何的抵抗了。
殷玦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很長時間都無法回過神來。
臨山縣的地理位置本來就特殊,夾在兩山之間,山雖然不太高,卻使得地域擴展不開,經濟建設發展也曾經一度停滯不前,但是這裡有一個的優勢,那就是礦藏。地底下埋了寶貝,悄悄挖一車出來,即使只是粗礦也能掙上數千甚至上萬的錢,在末日之前這樣的盜採情況根本就是屢禁不止。
挖空了地底,大地震來時靠什麼來支撐?在建立安全區的時候有誰會想到竟然釀成了這樣的業果?
殷玦和龍崇宇兵分兩路,龍崇宇朝著小別墅的方向去了,殷玦則是順著矮棚挨個尋找。
在見到謝雨的時候,謝雨正拿著一份表格挨著臨時搭建的棚子做記錄,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再不復往日的整潔,鞋面上也沾滿了干黃的泥土,在見到殷玦以後謝雨先是一呆,然後眼眶就迅速地紅了,但她還是強忍著酸澀轉過臉接著做手頭上的工作。安全區裡遭遇了這場劫難的倖存者心情才稍稍有所平復,她絕對不能在他們面前哭出聲來。
殷玦站得遠了些,儘量不影響謝雨工作,結果還沒走出幾步遠,他就又看到了熟悉的人。
墨析和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湊在矮棚裡,不知道在絮絮叨叨些什麼。
稍微將注意力集中了一點,殷玦就清晰地聽到了中年女人的聲音,「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啊?養得這麼瘦!我記得我剛把她帶去給你的時候明明還胖乎乎的!……瞪我幹什麼!好吧就算條件不好,我們救助站又沒缺著你家奶粉!」
還有女童的哭聲:「嗚嗚啊……嗚嗚嗚……」
「……她不吃我有什麼辦法?」墨析坐在板凳上不耐煩地抿著嘴唇,似乎非常無奈困擾的樣子,「她就只喜歡含我手指。」
殷玦:「……」
「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是在和我炫耀麼-_-#……」中年女人似乎也正在強自忍耐著沒有爆發,「如果不是因為她喜歡黏著你,我們怎麼可能把這麼寶貝的進化小公主交給你來養。」
墨析:「……」
「嗚嗚嗚……嗚嗚嗚……」
墨析頭痛地摀住臉,簡直恨不得一頭紮進地縫裡去躲個清靜,「快把她抱走!」
中年女人額角青筋啪啪直跳,卻還是將孩子抱了起來,摟在臂彎裡輕輕地搖晃起來,「不哭不哭,我們先來喝點奶,一定餓了吧。」
女童先是迷迷瞪瞪地看了中年女人一會兒,然後頓時哭得更大聲了,口齒不清地叫喊著,隱約還能夠聽出類似「爸爸」的發音。
接下來中年女人怎麼哄都沒有用了,即使是奶嘴湊到了嘴邊,她也一口都不沾,但是當墨析的身影出現在孩子視線裡的時候,她的哭聲就會開始低弱起來,小模樣可憐得厲害。其實孩子長得非常可愛,雖然沒有珠圓玉潤,但至少臉頰也是滑滑嫩嫩的,並沒有女人說得那麼誇張,對於一個臨時奶爸來說,能照顧到這個水平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中年女人嘆了一口氣,再沒有了剛才盛氣凌人的樣子,只是將孩子遞到墨析面前道:「……你抱抱她。」
女童立馬高興得揮舞起小手。
墨析沉默了,半晌他才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這段時間我不能抱她。」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墨析並沒有去接她手裡的東西,但是也沒有故意隱瞞自己的情況,他挽起一截袖子,伸出的手臂上覆著著大片大片的黑色腐肉,「我開始蛻皮了,你知道的。」他是蛇妖,每三年會蛻一次皮,再加上性子又陰寒孤僻,本來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是獨自躲在窩裡蛻皮的,但是現在不行了,可是若要經常與人接觸又會很麻煩。因為這段時間裡他身體會比較虛弱,為了自保,他會不自覺地製造出大量的毒液,甚至是在手指間,皮膚上,若是一個不小心,那麼碰到的人也就離死期不遠了。
「所以我把她帶來你這裡。」墨析的眼睛掃過旮旯角裡放著的小籃筐和小衣服,「而且你最好還是把那些我碰過的東西用藥水再漂一道……我走了。」
女童半天也沒等來墨析的碰觸,反倒看著他不斷走遠,於是再一次哭得昏天黑地。
墨析出了矮棚,一轉身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殷玦,他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後蒼白的面容立刻染上了幾分血色與喜悅,「殿下回來了?」
他刻意地與殷玦保持了距離,卻不料殷玦還是走上前道:「嗯,把手給我看看。」
墨析很是猶豫,不過在殷玦稍稍沉眉以後,他還是乖乖地把袖子擼了,手掌攤開來,「大概兩個月的時間就會好的。」
殷玦點點頭,墨析這樣的情況早在五百年前他就知道了,「最近很累?」
雖然墨析也很清楚自己的氣色不佳,但被殷玦直接點破了還是會有一些尷尬,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抱怨道:「因為小丫頭實在是太吵了。」
殷玦眼裡閃過一絲暖意,其實他能夠感覺出來,墨析比他剛開始見到的時候顯得有人情味多了。
墨析又何嘗不是這樣認為,以前的殷玦冷得就像是萬年冰封的寒雪,只一個眼神都會讓人顫慄,而現在冰雪初融化作涓涓細流,即使依舊行止涼薄,但比起那時已經不知道柔和了多少倍。
或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儘管消融了寒雪的人並不是他。
「今晚可能要下雨。」殷玦突然抬起頭看著天邊的厚雲道。
墨析皺了皺眉頭,叛離了海族以後,他一直都是修習的妖族的功法,本來就對預測氣象這種事十分不擅長,現在就越發遲鈍了。
墨析嘴唇剛動了動,殷玦就表示理解道:「去忙吧。」
小丫頭還在不停地哭,中氣十足得很,沒什麼可以擔心的,墨析幾個縱身就沒影了。
現在尚且不能確定還會不會有較大的餘震,縣民住進房屋裡肯定是極不安全的,可是今晚若要降下豐厚的雨水那麼就不得不考慮土壤流失會不會再一次加劇地陷,水源會不會受到污染,傷患之間會不會互相傳播疾病等一系列問題了……
謝雨忙完了以後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殷玦的身邊,還沒開始說話眼淚就掉了。
殷玦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謝雨哽嚥著,她不能跟殷玦說,在安全區建立初期就已經有人提出過臨山縣地下被盜採的問題,可惜因為當時有效抵禦喪屍入侵才是考慮選址的最主要因素,所以問題也就被擱置了,再後來到他們發現地洞,本來也應該有所警覺的,可是他們仍然沒有,所有人都在忙著探討變異喪屍與人類進化,甚至調派了縣裡大量的生力隊伍去加強周邊的清掃,去與政府搶奪研究資料……
卻沒人能想到,在喪屍軍團還未出師以前,他們竟然會先遭遇到一場這樣嚴重的災難。
「多長時間沒休息了?」殷玦嘆了口氣,也儘量地放柔了聲音。
謝雨搖搖頭,眼眶裡雖然滿是血絲卻還是固執道:「不困,我一會兒還要去曾爺爺那裡一趟。」
殷玦倒是並沒有去強求,只是淡淡道:「我也有事要過去。」
龍崇宇沿著公路上到山腳,山腳的別墅群受災的程度比縣城中心的房屋要輕一點,牆上雖然能看得出裂痕但好歹還□著沒有倒下,老頭子老太太不在房子裡,應該是跟著救援隊去了安全的地方,龍崇宇尋了人問,半個小時以後就到了倖存者們集中的廣場上。
平時安全區里根本見不到那麼多人,現在卻幾乎將廣場擠得滿滿噹噹,人影攢動,不遠處還架設著緊急醫療帳篷,不停地有穿著白大褂和訓作服的人員進進出出,裡面病人塞不下,外面也排了凳子,不少人手上都還掛著吊瓶綁著繃帶。
龍崇宇只是隨便一掃就看見了自家老頭老太太的身影,施粥的棚子下面,老太太掌著大勺對面前擁擠著的人群道:「別擠,都有,麻煩排個隊,小孩往前站。」她一邊說著一邊動作,不意外地也瞥見了站在十米外的龍崇宇。
龍崇宇身材挺拔修長,英俊逼人,站在人群裡非常顯眼。
老太太朝他揮了揮手,龍崇宇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身邊。
老太太雖然站了大半個下午,但是精神還算好,她趕緊用紙碗盛了一份粥遞給龍崇宇。
後面排隊的立馬就有人叫囂道:「啊啊前面的插隊啊!」
老太太見到人心情早就好了,大聲解釋道:「這是我兒子!我兒子回來了!後面的每人多加一勺鹹菜哈!」
眾人:「哦哦哦!」
龍崇宇剛要開口說話。
老太太就打斷他道:「找你爸去玩吧!他就在後面的棚子裡下棋,我正忙著呢快別煩。」
龍崇宇:「……」
這才見上一面就要把他趕走了?龍崇宇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剛到縣裡時淤積在胸腔裡的那口氣也終於紓緩開來,老太太現在想得通透了,又覺得重新找到了實現人生價值的方式,關鍵是她自己樂意,能有事情可做就挺好。
老頭子顯然比老太太還要看得透,他就搬了顆小木凳和幾個年紀相仿的棋友湊在一起,他們面前的棋盤摔破了一個角,少了一顆卒,他們也不在意,還專門去尋了塊石子來替代。
龍崇宇靜靜地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喝完了粥,老頭子瞟了他一眼,眼神又重新轉回棋盤上,「回來了?」
「嗯。」
「他呢?」
龍崇宇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老頭子對殷玦沒有和他一起過來有所不滿,「……他被家裡人叫走了,一會兒就過來。」
「別別。」老頭子趕緊晃手,淡定道:「你們好好的就行了。」
過了一會兒……
老頭子嫌棄地看了龍崇宇一眼,「你怎麼還在這啊?年輕人有年輕人該做的事情,我們這些老頭一隻腳早進棺材了下個棋也不行啊?趕緊的別給我添亂!」
龍崇宇:「……」
龍崇宇嘴角抽搐,又不敢反駁生身父母,於是只能默默地撤了。
下雨的時間和殷玦預報的時間一樣,後半夜果然開始淅淅瀝瀝飛起小雨,不過縣裡也爭取了時間去搭建防雨的帳篷和安置點。
殷玦有事找老太爺,龍崇宇則和謝信一起開車去調集物資,山路雖然挖通了,但為了阻攔喪屍,等所有人都退進安全區以後山路還要再封鎖一次,他們忙碌了很久,等雨勢漸大才把人散了,接下來守衛的事情就不再由他們負責。
龍崇宇因為著急見殷玦,所以一路上步子飛快,謝信小跑著跟在後面,不怎麼敢搭腔,不過他還是看出了龍崇宇的不對勁,「宇哥,你……你很擔心殿下嗎?他和小雨在一起,現在應該已經到指揮部了吧。」
龍崇宇停頓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就在剛才他突然覺得特別地心慌,好像如果他再不快一點趕到殷玦的身邊,殷玦就會再消失不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