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重生之將門嬌妻》第0章
簡介:

相府千金私奔為妾苦不堪言,這回終於做了嫡妻,

結果,新婚當日和她夫妻對拜的是隻雞……

曾專職宅斗嬌滴滴的她,成了彪悍沙場小將家眷,

如今,不得不擼袖子陪夫君升級打怪獸……

正文

1重生再嫁

眼睛一閉一睜,崔婉如發現自己居然重生了。

時光回溯十載,只見窗外春意盎然,屋內依舊冷似冰窟,她不得不再次經歷出嫁那一日的屈辱。

同上一次相仿,一身雍容華貴打扮的繼母指揮著膀粗腰圓的僕婦把撞暈在牆柱上的崔婉如架起來,冷水潑臉弄醒了給穿上青色配金紅的連裳嫁衣,不同的只是清醒後的崔家元娘已經換了一條魂。

「你嫁的是個三大五粗的武夫又如何?婚書已定、聘禮已收由不得反悔!崔家養了你十六年,總該得點回報吧?」繼母一改往日的和善模樣不斷念叨道,下巴邊上的黑痣隨著她嘴的一開一合跳動不止,看得新娘一陣眼暈。

面對著既成事實,正在回魂適應中的崔婉如沉默不語,只披散著滿頭青絲,垂首盯住腳尖繡鞋上綴的瑪瑙珠走神。

耳邊則繼續蕩漾繼母張氏牙尖嘴利地數落:「你阿爹只是個被排擠到邊疆的下州刺史,有什麼能力去跟堂堂威武候叫板?莫非定西都護家的嫡子還委屈你了?拒婚絕食求死,這是世家女子能幹的事嗎?!」

現任定西都護威武候——肖睿,同時也是懷化大將軍。崔婉如輕輕歎了一口,看來新郎也沒變,依舊是肖家嫡次子,三郎肖陽。

崔婉如彷彿記得上一次自己問過為什麼要匆匆將自己許給邊陲武官,而不是留在京城將婚配之事交給身為宰相的祖父做主。

繼母的回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需要知道緣由。」

阿爹的回答則是:「看好他的家境和人品。」

「家境……」崔婉如繼續歎息,不用問,這就是緣由。

三個月前,她阿爹崔承望被彈劾之後又「發配」邊陲為官,三年五載時間不定,必須立足本地並做出政績才可能回京。

邊陲蠻夷地區,民風彪悍、戰事頻繁,身為刺史的他還得兼管軍事,這位前半輩子一直待在京城的純文官無力應對,就職數月後不僅沒能做好差事,還屢遭都督府的上司申斥。

就在崔承望急需尋人幫襯一把時,在本地經營了足足三代以上的定西都護拋來了橄欖枝——威武候家三郎求娶崔家女。

媒人真真切切的帶話說:「婚事一定,肖家自會派人協助崔刺史安撫邊民。」就為這個,婚事定了。

換言之,崔婉如是被親爹賣去了肖家,當初家裡帶正準備說親的長女到邊陲就存有這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真實的原因是上輩子在表哥分析之後崔婉如才弄清楚的,除此之外,她還得知了另一個消息。

「肖家求娶的是,」崔婉如抖了抖衣袖抬起頭來,一雙清明耀目的杏眼帶著蔑視之意望向張氏,從那略有些發白的唇中吐出了不為人知的秘密,「是兩個月前在城門口騎馬揮鞭的粉衣女子——他們要的是鮮衣怒馬、風華正茂的妹妹,不是縮在馬車角落裡的我。」

當年,她最恨的不是被賣掉,而是代替妹妹被賣,沒親娘果然沒人疼,只能任由別人作踐,誰讓那崔婉蘭是繼母的親生女呢。

「你妹妹還沒及笄,」張氏渾身一抖,而後瞪著眼咬牙回答道,「而且,婚書上是你的名字!今日就要出門了——元娘,認了吧。」

「我知道,但是,我要補償,」崔婉如纖指挽著鬢角髮絲,柳眉微挑斜睨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張氏,輕輕一笑,提出了條件,「聽說阿娘珍藏有兩匣子胡商販來的珠寶?」

肖家那背景娶兒媳能讓人作假給騙了?到現在對方還沒吭聲說明他們早就弄清楚了嫁過去的究竟是誰。嫁就嫁吧,只是不能白嫁一場,多湊點嫁妝不亦樂乎。

「你,好不要臉!」張氏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抬了抬肉乎乎的手卻不敢一巴掌招呼過去,轉眼這小蹄子就將成為大將軍家的兒媳,打不得。

「莫非,誆我上婚車的人很有臉?」崔婉如在銅鏡前四平八穩地緩緩坐下,任由侍婢為自己梳頭,同時斜眼一瞟繼母笑著威脅道,「我會告訴肖三郎,妹妹說他青面獠牙、粗野不堪,不屑嫁呢。於是,我不得不替她出門,只是,兒很不甘心,這心情不好自然脾氣也不好,嗯,一不做二不休當潑婦去吧,禍害肖家順便敗壞崔家名聲,看妹妹還能嫁誰?呵呵呵……」

崔婉如抬袖掩唇笑得燦爛,反正之前絕食、撞柱都已經撕破臉了,也不在乎是否會增加兩條品行不端、忤逆長輩的罪名。

重活一世多了十年閱歷莫非還鬥不過一個偽君子似的繼母?笑話!端看誰更不要臉面罷了。

「看好她!」張氏憤然出門,親自去取珠寶匣子,留下繼女在一干僕婦的陪伴中繼續梳妝打扮。

待她離開之後崔婉如不由呼出了一口濁氣,這才察覺出頭頂髮絲掩蓋處在隱隱作痛,還時不時被侍婢扯得揪心,更讓新娘對這莫明重生有了真實感。

果真,不是夢啊……崔婉如神色一暗又一喜,細細回想起腦海中與新郎相關的記憶。從前她深居後宅不太清楚肖三郎的具體戰績,只是坊間傳聞他治軍嚴謹、驍勇善戰、屢立奇功,只用了十年時間就從校尉升到了大將軍,堪稱儒將典範。

既然被稱為儒將,那容貌應該不會太差,能力似乎也不弱,治軍嚴的人後宅肯定不會亂,一頓殺威棒打下去還有哪個姬妾膽敢犯事?並且,此人好歹還是侯府的嫡子,嫁給他不算委屈。

上輩子真是想岔了,白白放過一個上等夫君,唉,崔婉如完全想不出自己當初是怎麼考慮的,居然在嫁去威武候府的半道上逃婚私奔!

放著士族土豪的嫡妻不當,偏偏去做沒名沒份的妾,被主母奚落、被旁人嗤笑,跟一群賤籍的鶯鶯燕燕爭寵……傻啊,真是太傻!

梳好高髻,親手用青黛掃了柳眉,對鏡在額上貼好金箔剪出的精緻花鈿,用胭脂暈染臉頰,描紅了肉嘟嘟的唇,崔婉如又按照夫君的品級插上金玉花釵,妝點好全套釵鈿禮衣。

頓時,年齡看著偏小的她渾身一掃稚氣之感,帶著對婚姻美好期望的風姿卓越美娘子就此誕生。

做了十年噩夢終於幡然醒悟的崔婉如,昂首挺了挺飽滿的胸脯,深吸一口氣,打算從這一刻踏上屬於自己的新戰場。

這一次,她要堂堂正正做嫡妻;這一次,她不能輕信男人的花言巧語;這一次,她要緊緊握住手中的錢,再也不受制於人!

拜別爹娘之後,崔婉如懷抱兩匣子珠寶,在喜娘的攙扶下踏上了送嫁婚車,鳴鑼起駕,帶著十里紅妝,浩浩蕩蕩地奔赴五百里外的邊陲重鎮。

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走了半日,遠離刺史府邸之後,崔婉如輕輕一挑右側車簾,只見親兄長崔文康正騎在高頭大馬上回頭衝自己傻笑。

依舊是從前被自己看不上眼的那膚色微黑過於壯實的模樣,這回,崔婉如再沒了一絲嫌棄,只覺得平生最喜人的事情莫過於又見到了這個不曾頹廢酗酒的哥哥。

崔婉如心頭不由一熱,沖崔文康輕輕招了招手,對身邊的兩位貌美如花的貼身侍婢吩咐道:「金珠、銀珠你們到後面車裡稍坐,我有私房話要與哥哥說。」

歷史經驗證明這兩位繼母挑來陪嫁的婢女都不是省油的燈,暫時拋不掉得用著,但絕不能再信了她們,說重要話還是避開的好。

「怎麼,怯了?」穿著喜慶圓領長袍的崔文康翻身下馬進了車裡,大咧咧地盤腿坐著笑言,「肖三郎要敢欺負你,哥哥幫忙揍他。」

「你能揍得了戰場上真刀實槍拚殺過的振威校尉?」崔婉如望著稚氣未脫、大言不慚的哥哥抿唇淺笑,「振威二字代表的不僅僅是品級吧?」

「唷,唷,還沒嫁呢就替他說話?」崔文康伸手一彈妹妹額頭,滿臉不屑。

「我可不是替他說話,只是……」崔婉如頓了頓,然後強撐起一抹笑容回答,「只是希望哥哥能更好罷了。」不論前世今生她能倚靠的只有這一個哥哥,他若不成器,那自己不管嫁給誰都沒底氣。

崔文康仰著頭底氣十足地反問道:「我何曾不好?相府的郎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材還不夠好?」「……」若這貨不是自己親哥,若崔婉如不是重生而來幾年沒見著哥哥的面,此刻心情激盪對蒼天充滿了感激之情,她真想咆哮著回答: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皮囊哪裡都不好!

真是太沒眼色了,白活十八年!那當丞相的是阿翁又不是我們親爹,何況爹也不是阿翁最重視的兒子,我們既不是阿翁最喜歡的孫輩,也不是阿爹最寵愛的兒女,有什麼值得誇耀得意的?

不行,我重生一次可不是為了再次憋屈到死,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除了換一個人嫁還得改變哥哥的前途,不論是為了親情還是為了其他,都必須去做。

崔婉如打定主意後立刻調整了一下情緒,半垂眼簾輕聲低語:「哥哥可知我為什麼會嫁給肖三郎?哥哥可知我為什麼在短短兩月內就得嫁人?」。

2私奔為妾

在說話的同時,崔婉如努力擠出兩滴清淚,緩緩抽出衣袖中揣著的絹帕輕拭眼角道:「哥哥,我本不願意帶著匆匆趕製的嫁衣、湊出來的嫁妝,去伺候一個或許根本不會憐香惜玉的武夫……可是,阿爹他選中了我,無奈何……」

崔文康看著突然開始哭泣的妹妹頓時慌了神,正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卻又聽得崔婉如用無比心酸的語氣呢喃道:「因為我們沒了娘,娘沒有親兄弟,我們沒外家。」

「如娘,你這是怎麼了?」崔文康那舉在空中的手頓時一僵,只愣愣的看向妹妹,總覺得她今日似乎變了個人,看著成熟了說話不似從前那樣嬌憨,以往她何曾有過這般哭哭啼啼的悲切模樣?

「哥哥,你可知道肖家求娶的是崔婉蘭,不是我,她們欺負我沒人倚靠,拿我當替身!」崔婉如伏在兄長肩上嗚咽低語,「張氏不僅攛掇阿爹害我,她還要坑你。」

「妹妹……莫哭,我不會任他們欺負你,你若不願意嫁,我們就回去,對,回京城去!找阿翁為你做主。」崔文康看著如娘那一串串的淚珠斷線似的滑落,頓時慌了神,趕緊跪蹲著攬起她肩頭輕輕拍擊安撫。

「怎麼可能,跋涉幾千里去逃婚麼?」崔婉如將面龐埋入哥哥胸膛,隱去了自己臉上嘲諷似的淺笑,「肖家不會聽憑這種事情發生,即便是回去了,阿翁也不會為我去得罪威武候——我們都是可有可無的棄子。」

聽到「棄子」二字,崔文康面色越發的難看,他只是性格大咧咧了些並不是個傻的,想想就知道,妹妹十六、他十八正是說親的年紀卻跟著阿爹從京城到了邊關,不僅沒法說門好親事,自己今年的科舉不管考不考的上也得被迫放棄。

見哥哥面色暗沉,鋪墊一通後的崔婉如也不和他繞彎子了,直接問道:「哥哥,對將來你有何打算?」

在她關於上輩子的記憶中,崔文康年滿二十歲就在繼母的安排下用士族頭銜和濃眉大眼的英挺外表娶個商女,然後靠著女方的嫁妝混吃等死,這一次,崔婉如可不想哥哥再走了老路。

「打算?」崔文康微微蹙眉,是啊,是該好好打算一下,「我,我國子監沒能混進去連舉人都不是……進士、明經、明法都不擅長,也只有想法蔭補了。」

考功名或許行不通只能靠祖上功勳蔭補個小官位,只是,不知道這機會能不能輪到自己?畢竟僧多粥少。

「哥哥,你從小就聰明,能過目不忘的人為何被科舉難倒?」崔婉如說著語氣越發委屈心酸,她甚至帶著哭腔傾訴道,「張氏的兒子在國子監唸書拼著要考進士,等他成了狀元、探花,張氏的女兒就能許給京城的高門大戶,而我,而我則在窮山惡水中苦熬日子!」

「哥哥,就當是為了妹妹努力一次可好?讓我委屈了能找人求助,讓我將來的孩兒能有個靠得住的外家。」崔婉如倚在兄長懷中,半仰頭凝視他,眼裡含著淚且充滿了期待之情。

被自己妹妹這樣懇切地看著,崔文康頓時熱血奔騰,同樣是兄妹,哪能繼母生的那兩個就一個成才一個嫁去高門,自己和妹妹卻淒淒慘慘過一輩子?!他立刻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會努力不給妹妹丟臉,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她的堅強後盾。

這廂,兄妹倆正抱頭垂淚說著私密話,車外突然響起了溫文爾雅的詢問聲:「表妹,累著了麼?需不需要停車歇息?」

一聽這話,崔婉如差點咬碎了自己的皓齒,當初她被逼嫁人心裡不平於是在送親路上和風度翩翩的表哥私奔了,奔者為妾,堂堂相府千金給他當了十年的妾!夢醒之後,悔了,剛想要重新振作卻失足一命嗚呼

如今,意外重生正和哥哥說著事關重大的要緊話,他偏偏蹭過來打岔——不管前世今生,崔婉如都恨不得一口咬死這個衣冠禽獸。

表什麼妹?還想誆我再私奔一次嗎?!

崔婉如讓親哥哥出面打發走了看似一表人才實則滿肚草包的表哥,然後馬上把話題繼續拉回到對未來的設想上。

時間緊迫啊,嫁人之後她沒機會再勸說崔文康,送嫁路程上能自由暢談的也不過是一日一夜而已,第二日肖家一準會派人迎接,那時候就得擺出規矩來,沒法再和兄長同車而行。

崔文康則在婉如的一通傾訴後輕輕撫著她肩膀再三承諾道:「放心,哥哥自會努力。以後,再也不讓你為難。」

他恨自己日子過得太愜意,太沒心沒肺,居然不知道妹妹已經不知不覺受了莫大的委屈,是身為長兄的他沒能擔負起應盡的責任,才逼得妹妹一夜之間就像換了個人。

崔文康不由暗罵自己真是可笑,可憎!居然真以為妹妹如阿爹所說的,是歡歡喜喜去嫁給少年英才、侯府郎君……

既然崔婉蘭不願意嫁要讓如娘代替,那這門親事肯定有問題,什麼「長幼有序、姐姐為先」都是屁話,自己身為長子還沒定親呢!

「阿爹遲遲不給我說親,除了因我暫且一事無成外,多半還有張氏的攛掇吧?擔心我婚後有了外家助力?」崔文康輕聲問著,同時暗暗盤算回家之後就要攆了那些個引誘自己吃喝玩樂的僮僕、侍姬。。「娶了長子媳婦她就得讓對方協助管家,只能分家或分權,」崔婉如憑藉著前輩子的經驗細細分析道,「還有阿娘的嫁妝,東西都存在京城別院裡,理應由我倆成親時均分。我嫁得匆忙東西都是現置辦的,沒能帶走任何一件……或許,張氏打算等著婉蘭定了豪門大戶,再以嫁妝不足不相稱的理應挪用阿娘的?」

她覺得此次出嫁匆忙未嘗不是張氏的盤算——她捨不得給嫁妝,祖父雖是尚書省僕射卻過於清廉,自己阿爹又剛被處以罰金,家裡沒餘糧!

崔文康頓時驚呆了,暴怒道:「挪用,現置辦?!我以為是從京城運來的——那,那嫁妝裡都是些什麼?在這窮鄉僻壤能置辦些什麼東西?」

「哥哥輕聲些,別引了旁人來。算算就能知曉,議親一個來月,定親不足一月,來不及往返京城一趟,」崔婉如給哥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嘲諷淺笑,「好東西肯定也是有的,這裡雖屬邊陲,可並不缺少金貴皮毛,西域胡商也常返來香料和珠寶,還有人參、鹿茸、雪蓮之類的藥材。」

「一個月時間能買得到什麼好的?」崔文康捏著拳,額角青筋直冒,「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堂堂先平樂郡王嫡出縣主的女兒,就這麼委委屈屈的出嫁?

崔婉如輕輕搖了搖頭:「我猜,大多數東西根本無須購買。肖家聘禮充足,且財大氣粗不會計較我到底有多少嫁妝。」

「你是說,用聘禮充陪嫁?」崔文康倒吸一口涼氣,簡直不敢相信世家大族居然能幹出這種事,這是嫁女嗎?純粹是賣女!

「哥哥莫生氣,我只是猜測。」崔婉如勸了兩句,卻見哥哥鐵青著臉,用微抖的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冊文書遞給她。

「這是嫁妝單子,我背聘禮單給你聽,你,你對比一下,」崔文康回憶著自己在阿爹那裡看過的聘禮單內容,用微顫的聲音張口說道,「黃金千兩;馬匹一百;裘皮八十;玉璧十二對;床褥、氈被、彩綢、束帛各……」

聽罷之後,崔婉如在哥哥忐忑中帶著憤懣之情的目光下點了點頭,歎息道:「十之□,只添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有這個……從張氏那裡詐來的,聊勝於無。」

說著,她莞爾一笑,從馬車角落裡搬出了沉沉的兩個珠寶匣子,打算分給哥哥一半,讓他留著用於將來的打點、立業。

看著妹妹的心意,崔文康感慨萬千,暗下決心明年,不,今年,必須回京城一趟,得趕在崔婉蘭出嫁前把阿娘的嫁妝全取了來送到妹妹手裡。

不能便宜了張氏,不能讓妹妹被夫家輕視、被妯娌嘲笑!

兄妹倆商議完畢之後,只見天色已暗,而此時送親隊伍才走了約莫一半路程,路況不好且有蠻匪,一行人只得找地方休息一晚。

喜歡遊山玩水的表兄謝俊逸已經在附近州縣溜躂了不少時日,於是輕車熟路的將眾人帶到了本地最知名的客棧。

住所位置、佈局一如前世,甚至,用餐之後謝俊逸同樣來到崔婉如房間,想與她私下閒聊。

崔婉如喝住了想要去開門的金珠,直接隔門說道:「夜深了,表哥請回。切記,妹妹已是待嫁之人。」

外男怎麼能入女子臥房?上輩子就是金珠放了謝俊逸進來,然後,無知少女就被這風度翩翩又青梅竹馬的表哥給誆騙了,當天夜裡就隨他偷溜出門。

一個跟著寡母倚靠舅家的男子怎麼可能是良配?一個不肯正式提親卻勸了表妹私奔的男人怎麼可能靠得住?他甚至都沒告訴那年單純無比的崔婉如,私奔的人就算拜堂也不叫成親,永遠也當不了他正妻!

上一次當的叫犯傻,要上兩次當那是人蠢,崔婉如自認不夠聰明但也不是糊塗蛋,於是,非常果斷的嚴詞拒絕與謝俊逸見面、交談。

她甚至根本就不想與這人會面,上輩子就已經厭煩了那張虛偽的臉,這輩子則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重生之後就壓根兒沒正眼看他。

報仇不是崔婉如的目標,她現在只想老老實實、妥妥當當的嫁人,先當了侯門嫡妻,攛掇哥哥奮進之後再考慮其他。

少頃,新娘在侍婢的服侍下正準備脫了厚重的華麗禮服就寢,卻聽到院子裡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火把光似乎也更亮了些。

「銀珠,去問問怎麼了?」崔婉如整理好衣裳端坐桌前,手持團扇遮擋面頰,預防著出變故被人闖門。

片刻後,銀珠帶著崔文康和一名佩刀武士快步走了來,對方自稱是威武候府的家將,為驚擾之過在門外給婉如行了大禮,並告知他領了一眾部曲專程來護衛三郎君的未婚妻子,請她放心休息。

護衛?帶著一隊彪悍兵丁來守著客棧?崔婉如整個人頓時懵了,強撐著應答之後她寬衣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幾乎整夜無法入睡。

今日派了護衛那前一次這些人在哪裡?是不是在一旁看著她和表哥深夜共處一室,然後又看笑話似的目送自己翻牆逃婚?當初還以為是運氣好沒被人發現,原來卻是肖家不稀罕不甘不願的新娘。

殊不知,當年她因不甘願而私奔,被換了新娘的肖三郎起初同樣也有些不甘,他宣稱要提前再去看一眼真正的未婚妻,順帶略略考察軍情幾日便歸,如今卻已經有大半個月不見蹤跡。

「出門轉轉,轉了十幾日都不回來!明天,最遲後天就得迎親,沒新郎迎個屁!」威武候肖睿怒不可遏,一掌擊向桌面,上好的紫檀木桌子瞬間就成了一堆零碎木板。。

3拜堂沖喜

垂首杵在一旁聽訓的將軍家嫡長子肖旭,上前跨了半步沉聲勸道:「阿爹休要著急,明日我替三郎迎親。」

「放屁,難不成你還能幫他娶親?!」侯爺吹鬍子瞪眼繼續發火,嗓門吼得震天響。

肖旭卻鎮定無比,目光滴溜一轉落到了虛歲年僅十三的幼弟身上,小傢伙尚未成年,幫忙拜堂也是可以的。

感受到了長兄目光中的火熱激情,肖明微微抬眼衝他一呲牙——肖家不良傳統太坑人,誰拳頭硬誰說了算,背黑鍋的永遠是弱勢群體,苦啊!

等三哥回來會被揍死的,他明明已經見過了崔元娘又沒說不樂意娶,幫忙拜堂的人肯定會被記恨一輩子!

「他大概只是稍微逛遠了點,回來遲了些……無須弟弟幫忙。」肖明內心掙扎一番後,終於提出疑義反抗父兄的決定。

「來人,給四郎趕製一套紅衣。」肖大將軍二話沒說立刻吩咐奴僕做好準備。領兵打仗之人講求的就是運籌帷幄、有備無患,不可能因為三郎「或許能趕得上」就任這事情自由發展。

片刻後,肖旭、肖明兩兄弟退出書房,長兄冷眼俯視幼弟突然問道:「『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解釋其出處,含義。」

「《孫子兵法》之《九變篇》,」被拷問慣了的肖明張口就極其順溜的回答,「不抱敵人不至的僥倖心理,要充分準備嚴陣以待;不抱敵人不攻擊的僥倖心理,要進行堅不可摧的防禦。」

「不錯,」肖旭微微點頭,又板著臉補充道,「哥哥再送你四個字——活學活用。」說罷,他就快步離去

其實,關於三弟的失蹤肖旭心裡隱約有些忐忑,一周前他就已背著父親派出自己手下的私兵撒了網似的去找,到現在還沒一點音訊,這事情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次日午後,肖旭穿戴一新帶著威武家將出城百里躬身親迎送嫁隊伍,然後將他們安排在距侯府不遠的驛館歇腳。

通常,驛館只能由上任官員居住,土皇帝肖家這是違例給了崔家上賓待遇。

這一點讓婉如很滿意,前輩子她沒受到肖大郎的親自迎接,也沒這麼高規格的住宿待遇,更滿意的是,通過帽前垂著的絳紗網帷她偷偷打量了肖旭無數次,發現他不論身材、著裝、言行舉止或容貌都稱不上粗鄙,儘管魁梧但並不嚇人,想來,同胞兄弟差別也不會太大?

遺憾的是崔婉如沒能進一步觀察未來大兄就馬上被送入了房間,那哥三撇開新娘自己吃酒宴去了。酒過三巡,肖家大郎客客氣氣的和崔文康約定了明日正式迎親的時辰,而後和謝俊逸一起對新婿、新婦的生活進行了美好祝願,稍作片刻後他正待起身告辭,門外突然傳來了兵丁的傳令喝喊聲。

「報——!」一聲之後再無動靜,肖旭心裡不由一緊,只有極其重要的事情傳令兵才會突然跑來打擾宴客,只有傳達不方便讓外人聽的信息他才會暫時噤聲。

他趕緊起身,親自出門附耳傾聽,而後馬上微笑著向崔文康和謝俊逸辭行:「為兄有急事需處理,且先行一步,明日再會。」

說罷,這位官居正五品的果毅都尉小將軍就像一陣風似的快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只留下崔文康和謝俊逸兩兄弟面面相覷,半晌之後謝俊逸疑惑道:「莫非,婚禮出了什麼變故?」「他提到了明日,應當與婚禮無關吧?莫非有了戰事?」崔文康眉頭緊蹙,思慮萬千。

他一會兒真想婚事告吹,不讓妹妹受委屈;一會兒又覺得若不嫁這一個大將軍家的郎君,說不準繼母還會將婉如賣到別的更不堪的地方。歸根結底,還是自己不爭氣,沒能給妹妹帶來好前程。

如此這般,換了崔文康一夜無眠。

翌日晨,威武候府的家丁組成一支熱熱鬧鬧的迎親隊伍,在百姓的圍觀下敲鑼打鼓、吹拉彈奏,喜慶無比的來到了驛館門口。

正站在驛館台階上裂嘴憨笑的大舅哥抬頭一看,頓時傻了。

隊伍最前方、中心處,騎在棗紅馬上著紅衣的居然是個不足十三、四歲的小少年!婚書上明明白白寫著肖家三郎年十九,十九歲的領兵校尉能長成這白白嫩嫩的胖矮瓜模樣?!

崔文康雙眼一瞪、大嘴一張、右手一抬,指著肖明就欲喝問出聲,先一步站到了台階上的肖旭趕緊按了他一把,嚴肅道:「我三弟昨夜遇刺,受了點傷沒法親自迎親,這事情關乎涉密軍務暫時不能聲張!」

「……」崔文康扭頭看著高壯威武的肖旭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傷得連迎親都起不了身,那他是快死了還是能活著啊?!還涉密軍務,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堵人嘴!

「一派胡言,我妹妹不給人沖喜!」崔文康壓低了嗓音從喉嚨口憋出了這句話,他甚至還想高聲補一句「婚事作罷」,可惜沒這權力,只能馬上招呼僮僕擋門,拖延道,「等他好了再來迎親。」

「元娘嫁過去了我阿弟自然能好,放心,他傷得不重只是暫時有些氣虛而已。崔文康,良辰吉日可耽誤不得,」肖旭說罷即刻翻臉,手刀一揮高聲喝道,「小子們,給我上!」

按本朝風俗,平輩人之間通常不直呼名字,肖小將軍的一聲連名帶姓的稱呼已然帶有了上位者的威迫之意,氣得對方越發眼暈。

正當他倆唇槍舌劍暗鬥之時,圍觀群眾卻還在不明所以的看著熱鬧。

新娘家擋門,新郎家破門這確實是結婚風俗,在京城大家比較溫和是用斗詩之類的方法闖門,在邊陲,讓孔武有力的家丁暴力破門很正常,相當的正常。

不正常的只是,女方主事的大舅哥和謝表兄不消片刻就在混亂的嫁娶隊伍中失蹤了,雙雙被堵著嘴塞進陪嫁奴婢的馬車,安安靜靜的跟著去威武候府喝喜酒。

粗蠻武夫!被五花大綁的崔文康在馬車裡嗚咽著,急得差點沒流下兩行清淚,早就聽說邊關有搶親的風俗還以為是以訛傳訛,沒想到居然真被自己遇上了!

這是妹妹一生一次的大喜日子啊,怎麼能嫁個重傷不起的新郎?怎麼能嫁到如此不講道理的粗野人家?!

崔文康又急又氣卻偏偏拿肖家人沒任何辦法,在絕對的強權面前沒道理可講,不久後,他就和謝俊逸一起被抬到了侯府一處偏僻院落裡。

廂房中的案幾上已擺好了一桌上等席面,諸如水晶飯、飛刀鱠鯉、肥美羊羔、鮮蝦糖蟹、熊白鹿修等應有盡有。

被綁著的崔文康、謝俊逸由肖旭指揮著家將往圈椅上一擱,只見他擊掌三聲後,數名年輕美貌的女子魚貫而入,嬌媚侍姬即刻隨侍在兩人左右,身著飄逸長袖衣裙的樂伎、歌伎笑語嫣然奏起絲竹,四名衣著暴露的胡姬隨著音樂與歌聲翩翩起舞,騰躍旋轉……

謝俊逸頓時看直了雙眼,微張著嘴被胡姬胸口蕩漾著的白花花嫩膚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崔文康則從始至終狠狠瞪著肖旭,雙目幾乎要溢出血來。

「康弟,」肖家大郎半蹲在他身邊用力拍了拍肩膀,真摯的說道,「我們兩家是結親不是結仇,相信我,三郎並無大礙只是暫時未清醒,過兩日就能好轉。且吃喝片刻,待拜堂禮成之後我領你去鬧洞房。」

說罷,肖旭就不顧崔文康的質問喝罵,快步出了廂房趕去大堂招呼賓客。他言下之意,這婚是必須結的,等一切都成定局之後才能放大舅兄出去瞅一眼新郎是否活得上好。

與之同時,崔婉如在喜娘的牽引下舉著團扇跨馬鞍、過火盆、拜天神地詆、列祖列宗,然後暈暈乎乎的聽到站在自己身邊的人念了一首卻扇詩,她趕緊放下團扇偷瞟一眼新郎,正準備向他行禮,卻赫然一驚——這位抱著大公雞的小弟是誰啊?!

「拜!」抱雞小弟無聲的張了張嘴,示意崔婉如別磨蹭。

她真是要無語凝噎了,這一次堅決不私奔,結果婚禮似乎不比前一次好,上次和自己偷偷拜堂的好歹還是個人,這一次正大光明夫妻對拜的居然是隻雞!

「你是何人?新郎在哪兒?」崔婉如跪在蒲團上挺直了脊背用輕微的聲音詢問著,反正他倆此刻正面對面跪在大屋子正中央,悄聲說話別人聽不見。

「我三哥躺床上昏迷不醒中,暫時起不了身,」肖明面無表情嘴皮微動,用難聽的公鴨嗓快速闡明事實,「你哥被我大哥扣了,拜還是不拜,趕緊決定。」

好吧,識時務者為俊傑,崔婉如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馬上躬身叩首——好歹這畜生代表了威武候家嫡次子,咬牙嫁了吧!

「你,還不錯。嫂嫂好,小弟這廂有禮了。」肖明輕聲嘟噥了一句,同時掐著雞脖子讓它叩首回禮。

叩首之後是結髮之禮,男女雙方得各自剪下少許頭髮,挽成「合髻」,然後裝在荷包裡由新娘保管。

崔婉如用一種略有些警惕的目光看向肖家四郎,暗暗發誓,這傢伙要敢拔一根雞毛放進荷包裡,她就當場悔婚算了,反正本朝風俗開放再嫁女多的是。

好在,肖明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束頭髮,崔婉如接過之後才發現這居然是多日未洗的亂髮,髮絲頂端還帶著乾涸的血漬!

「他,頭部受傷了?」這該不會是治療的時候剃下來的吧?前輩子沒聽說過這事呢?是因為自己改變主意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嗯。」肖明微微皺了皺眉,有些擔心兄長的傷勢。

頭部!那可真是危險了,崔婉如心裡也是一緊,微顫著手將兩人的頭髮合成一縷打結後放入荷包,同時默默祈求上蒼別讓她重活一世還得更受苦。

稍後,肖四郎攜新娘去了婚房外間,乾脆利落的掰開公雞嘴殼子給灌了半杯烈酒,完成合巹之禮,又掐著它再次和崔婉如對拜,至此禮成。

「帶下去,好生養著。」說完他就把公雞往奴僕身上一扔,然後沖新上任的三嫂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讓她自己繞過屏風去裡間看新郎。

崔婉如看著他這番動作著實無語,公婆分別在外院、內院招呼賓客,肖家大哥送到屋門口後也瞬間消失,於是,偌大一個侯府內院此刻就由這位年約十三的少年做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壓抑著怒火用一種心酸委屈的口吻問道:「你們家,總得先給我個交待吧?」

4踢下婚床

長得有些圓潤的肖明用與他體型、年紀不太吻合的銳利眼神看了崔婉如一眼,啞著嗓子回答道:「是我們家,嫂嫂此刻已是肖家人。」

聞言,她頓時氣結。跟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能說什麼呢?脾氣發不起來,講道理他不是正主,談條件這幼子又怎能真正說話算數?

她算是明白了肖家為什麼沒有長輩出面,公婆給解釋姿態太高會讓人覺得侯府以勢壓人,姿態低了將來在新媳婦面前就沒法再擺款。

不如先拿小輩糊弄一下,探探口風之後再商議究竟該如何處理此事。

就在兩人僵持對峙時,肖明先行一步去了內室,一面向前走一面給了崔婉如解釋:「三哥大半個月前說要去看看你,帶著兩名家丁走了,三日後他傳信說『甚好,出門轉轉即回』。之後十餘日沒了音訊,昨天晚上找尋的人在城門口發現哥哥的馬自己馱了他回家——頭部受傷,昏迷不醒。」

順著肖明手指的方向,崔婉如來到床前掀開了帳幔,只見一位頭髮微卷的男子正閉目側躺,他額頭纏著灰布,濃眉高鼻、容貌英挺,哪怕昏睡中也流露出一副堅毅卓拔的氣勢,相貌真是不錯,如果忽略他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話,算得上是個頂尖的如意郎君。

「醫師怎麼說?」崔婉如看他面上不曾出現將死之人的灰白之色,並且呼吸勻稱、綿長,身邊也沒圍著一群焦急模樣的人,心裡總算稍稍緩和了些。只要別讓自己剛出嫁就當寡婦,這日子就還能忍受。「脈象上看不危險,但為什麼一直不醒卻弄不清緣由,畢竟是傷了頭部,」肖明回答之後又抬頭看向她,輕聲問道,「嫂嫂,你怎麼說?」

「我只希望他趕緊醒來,」崔婉如用一雙微微含淚的眼,望向眼前這位明明擔心嫂子要大鬧洞房休了他哥哥,卻故作鎮定的少年,長歎一聲後才垂首低語道,「既來之,則安之吧,四郎可以去歇息了,今夜,需我與你兄長獨處。」

「有勞了。」肖明鬆了一口氣,面露感激之意,並恭恭敬敬的揖手向嫂嫂行了一禮,又交待了些家裡的規矩,這才轉身向外走去。

沒曾想,他剛一繞過屏風卻突然發現自己大哥正領著崔家兄長站在那端聽牆角。肖旭用手勢無聲的招呼了他一下,三人默默退出婚房。

而後,兩位兄長就站在廊道裡靜靜對視,常年征戰的肖旭顯然更高壯一些,劍眉虎目、英武剽悍,且年長對方6歲有餘,整個人帶著種肅殺威勢,在他面前崔文康卻也沒弱了氣勢,就憑著一股怒火咬牙撐了下來。

「我不鬧,是因為妹妹,不是因懼了你們。」他瞪著肖旭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了這話。

「某知曉,多謝體諒。四郎,你帶崔家大哥回屋歇息,我去前院招呼賓客,有話明日再說。」肖旭苦笑,然後讓弟弟直接把崔文康帶去他的院落,不跟那個癡迷酒色的謝俊逸放一處瞎混。

這麼做一來有就近監管之意,二來他更看好這位弟妹的親哥,想讓弟弟和他親近親近。年幼又長得圓乎乎的肖明更容易讓人放下心防,能緩和對方的惡劣情緒。

聽到這樣的安排,崔文康沒吭聲,順腿就跟著肖四郎走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此刻即便反對也沒用,連妹妹都默認了這一事實,他還能再說什麼?

即使是父親在場或許也只能佯怒後討些便宜,再咬牙忍了——單單看那嫁妝單子,崔家就沒任何底氣。

穿過一道迴廊後,一直沉默的肖明突然蹦出了一句話來:「三哥吉人自有天相——我們沒想要故意坑嫂嫂,他一定能醒過來。」

他不僅在寬慰崔文康,甚至也是在安慰自己。儘管醫師說肖陽脈象上看著無大礙,但這並不是指他的狀況不凶險,有的人就是這麼睡著睡著就逝去了,現在是用灌參湯吊著命,若三五日後再不醒來進食,哪怕是萬年人參都沒用了。

肖明的二哥就是前年在戰場上受傷後逝去的,不同母的哥哥他都難受了許久,這一位卻是比大哥還親近的同胞兄弟……因此,阿娘說要照常舉行婚禮沖喜時,他沒反對,或者說全家人都默認了這不是辦法的辦法。

雖然有些對不住崔家,卻是病急亂投醫的無可奈何之舉。

回了內室之後,肖明指著自己偌大的架子床對崔文康建議,若不介意的話兩人可抵足而眠,或者他自己在旁邊的榻上湊合一夜。

「哪裡有就寢的心思……」崔文康長歎一聲,卻見肖明也默默點頭,然後他命人送來茶點,邀請他到案幾前入坐閒聊,又叫了兩個歌姬彈曲佐餐。

如果忽略沖喜這個問題,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崔文康既恨家裡訂的這婚事,也怨肖家的欺騙,卻又希望肖陽趕緊好轉能和妹妹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他就抱著這既糾結又忐忑的心情幾乎是枯坐一夜,天濛濛亮時才在肖明的勸說下稍微歇息了片刻。用了早飯之後依舊沒得到肖陽清醒的好消息,倒是肖家長輩終於出面正式見了這對兄妹。

肖侯爺如人所料確實是虎目虯髯,威嚴無比,婆母清江郡主則眉清目秀風韻尤佳,並且看起來相當親切和氣,兄弟三人容貌上都較為像這母親。

談話的主題思想是新婦受了驚嚇和委屈,肖家很抱歉,等兒子醒後一定責令他好生道歉並保證肖陽終其一生務必會好好愛護這位聰慧明理的好妻室,三十以前絕不納妾,三十以後有子也不納。

「……」崔婉如聽罷無言以對,只覺得這位看著粗獷的阿翁卻是巧舌如簧,輕飄飄的就將這事情定了基調:需要道歉的只是闖禍的兒子,不滿意沖喜就是不明理。

婆母更是善於抓重點,同為女人的她很瞭解新媳婦的心思,女人最渴求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就給了這承諾作為兒媳婦乖乖聽話拜堂沖喜的獎勵。

崔婉如輕輕點頭給哥哥示意別再要求其他,然後向肖侯爺請求道:「阿翁,我兄長若就此回家著實無法向爹娘交待,能否讓他再暫住幾日?」

最好是等肖陽狀況確定之後再啟程,醒了、死了,總得有個定論。這提議正合肖家心意,兩人就此告退去了肖陽院落裡的偏房說私密話。

「就這麼認了?萬一,你豈不是……?」崔文康依舊覺得心裡不平,這活脫脫仗勢欺人啊,說不定會賠掉妹妹的終身。

「還能怎樣呢?」婉如唇角微微劃過一絲苦笑,「萬一,我會為他守上至少三、五年。」哥哥在此期間得把該辦的事情辦了,等有了依仗再論其他。

重活一世,她對情情愛愛的並沒抱有太大期待,夫君千好萬好不如自己有靠山有金錢。若肖陽真的故去,那侯府就欠了自己更多,總得給些回報。

此刻的隱忍也是為了做出「甘受委屈」的姿態,讓對方心存虧欠之意,將來才能更好的在侯府立足,反之,大鬧一場卻根本於事無補只能讓人厭惡。

儘管婉如為防隔牆有耳沒說太多,崔文康不太明白她的盤算,只皺眉道:「你也太心善了……」

「妹妹自有分寸。」說罷,她就不再多言轉身去了內室陪昏睡不醒的肖陽,只讓哥哥找四郎消磨時間去。

眨眼間一日一夜就過去了,肖陽依舊是昏迷不醒,這下,眾人沒法再淡定了,紛紛輪流圍在床前呼喚不已,連肖侯爺夫婦都守了他小半夜才黯然離去。

臨走之時,婆母落後一步拉著崔婉如的手低聲請求道:「我這兒子在邊關軍營長大,打小就一本正經,莫說是侍姬,連侍婢都不喜她們近身,阿家求你今日與他同寢一回吧,別讓他……」清江郡主說著既心酸又羞赧,實在是不好開口明言只默默垂淚。

婆母當崔婉如是黃花閨女,她卻是曾被□得風情萬種的,馬上理解了對方想說的是「別讓他到死了都沒嘗過女人滋味」。

難不成初嫁少女還有本事能讓個已經昏迷三日的人留種?就算能辦成也不可能去做啊!萬一有個意外,崔婉如還想將自己的清白身子留給下一任夫君呢,完璧之身再嫁總比殘花敗柳強些許。

「我,我願與他同臥……」她回握婆母的手,低垂著頭輕聲應了。咳咳,同臥一張床什麼都不幹,這事情她還是能辦到的。

深夜,疲乏過度的崔婉如忍不住沉沉而睡,完全沒察覺到身邊人倏地睜開了雙目。

下一刻,她臀間忽然挨了一擊,整個身子翻轉兩周「噗通」一聲重重落在了地上,半晌之後才痛呼出聲:「哎……唷!」

外間斜倚案幾睡著的侍婢金珠趕緊起身,隔著屏風輕聲喚道:「娘子?」

崔婉如還沒回過神來,床上披頭散髮、敞著寢衣的兇嫌就已經疑惑著著開了口:「你是……?」

5攆出婚房

傷患摸了摸自己包紮嚴實的額頭,半瞇著眼看向四周,快速瞟過窗上的大紅喜字、桌面的紅棗花生桂圓果盤還有屋裡新增的女子梳妝台,而後用略沙啞的嗓音牟定道:「你是崔家的元娘。」

模樣沒錯,確實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不,看這樣子,應該是新婚妻室了——該死的,居然在最後關頭暈倒錯過了婚禮!

愣愣的崔婉如和對方視線猛然一交匯,她馬上就清醒了。呀,這是,半死不活的新郎回魂了?且目若朗星絲毫不見病態啊,真乃牛人!

她瞬間展開自己上輩子修煉已久的宅斗模式,告誡自己:要邀寵、固寵,要在今天補上一見鍾情的美好新婚夜,要把這沒嘗過女人滋味的校尉死死拽入自己手心!

難題是自己此刻的形象不太美好——妝容卸了,首飾沒戴,身穿樸素寢衣,還斜拉著皺巴巴的被褥半躺在地……

新嫁娘暗暗咬牙,蹙眉將自己濃密的睫毛快速一扇,睜眼之後頓時淚水盈眶將落未落,緊接著,她輕輕「嗯」了一聲,又用羞赧地小眼神斜著往上一瞟,望向踹自己下床的夫君。

看著這幅動人無比的美人垂淚欲語還休圖,人稱振威校尉肖三郎的將門虎子略微有點適應不良,他趕緊探身招呼道:「你別哭,某,某只是習慣了獨自就寢,沒想故意害你。」

說著,肖陽還想下床親自去扶崔婉如起身,可惜他臥床多日四肢無力,還沒等腳落地,身子就搖晃起來。

「夫君,當心!」崔婉如趕緊起身扶他,順便從委屈模式切換到了關切狀態。

肖陽則拉著妻子的小手順桿上爬跳過踹人下床這一事故,馬上岔開話題問道:「我昏迷了幾日?當初與我同行者是否歸來?」

「就你一人回城,大約昏睡有三日,錯過了迎親、拜堂和……」洞房,崔婉如裹著被子垂首羞紅了臉,只露出一段雪白柔嫩的頸項。

而後,她又向屏風外的侍婢囑咐道:「金珠,快去知會一聲——三郎醒了,順便弄些吃食來。」

支走旁人後,婉如微抬眼簾故意用濕漉漉的羞怯目光偷瞟肖陽,暗暗揣測著自己這位夫君是打算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緩緩神,還是會馬上補辦最重要的一項新婚手續?

哪知,不解風情的肖校尉沒等她引誘完畢就急吼吼地說:「快著衣裳,扶我去見阿爹、大哥!」

啊?!這是什麼狀況?崔婉如頓時傻了:沒新婚夫婦大半夜去見父兄的道理啊,要匯報你醒了只派人去說一聲也行嘛。

見她愣神,肖陽也覺得自己步行不妥,馬上呼哨了一聲,不消片刻即有兩名僮僕隔門應諾,他揚聲吩咐道:「肖十二,快請主君和大郎君過來。十三,馬上去小書房取西面牆上的地域圖。」

「如娘,」肖陽轉頭再看向懵懂中的新婚妻子,輕輕摸了摸她臉龐,然後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把我外衣取來,你去西廂休息。」

見夫君面色嚴肅,崔婉如也不便多言,趕緊替他披了袍衫,自己穿上衫、裙,而後背對肖陽坐著匆匆挽髮,同時只覺得嘴裡有些發苦——大婚不到三日就半夜裡被攆出新房,且不論緣由,這事實似乎太淒慘了些。

正欲出門時,婉如差點與端著吃食的侍婢撞個正著,她趕緊接過肉糜、小菜,親自端去床前餵了四肢發軟的傷患。

見肖陽吃得酣暢,坐在床邊微微仰視他的崔婉如,眼眶裡慢慢帶上了些許欣喜的熱淚,輕聲感慨道:「夫君慢些,你醒來了,就好……真是太好了……」

肖陽嘴裡含著米粒回望了她一眼,看到新婚妻子那真心實意的喜悅、親近表情,微有些發窘地回答:「如娘,今後就稱某『阿陽』吧,不用叫得太生分。今日是有要緊正事與阿爹商談,暫且委屈你了。往後,往後某一定……」

他話還沒說完,屋門就被人「砰」得一撞,寢室距離此處最近的肖明和崔文康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噓寒問暖,再然後就是肖旭和侯爺夫婦帶著醫師快步趕來探望傷患。

見三郎平安無事之後,所有閒雜人等都被請了出去,只剩下父子三人閉門夜談。

「這怎麼回事?」崔文康站在西廂房門口一頭霧水的看向妹妹。

沒等到肖陽做任何承諾就被攆走的崔婉如同樣是莫名其妙,完全鬧不清事情緣由,只寬慰兄長道:「不知道,總之他醒來無大礙了,哥哥且寬心歇息去吧。」

送走崔文康後,宛如坐在偏廂床上卻一臉黑沉之氣,暗暗歎息——明日還得再接再厲,沒行房就還算不得正式的肖家婦!

少頃,她解衣入榻慢慢合上了眼,只在臨睡前的最後一刻暗暗猜想那自己不能參與的談話究竟是什麼,或許,和軍政大事有關?否則也不會連郡主和四郎都不能參與。

「我前幾日溜躂到了西戎地界,發現了些不尋常的動向,」肖陽一臉嚴肅的指著地域圖圈出了三個區域,「這幾處避風地都有兵馬集結的跡象,本想靠近些查看卻被人發現了,我和肖丁、肖戊與他們拚殺了一場然後分三路各自衝出包圍圈——那些人絕非普通牧民或胡商。阿爹,需做好防範才是。」。待肖陽詳細敘述了他行走的路線,對方究竟有怎樣的異樣後,肖侯爺神色一凝,馬上讓肖旭傳令軍中斥候按照三郎所述的西戎據點去打探一番。

「再暗地派部曲找找肖丁、肖戊。」肖陽提出了這一請求,之後便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他心裡清楚,自己此番都活得不易,更不消說丁、戊兩人還曾為他殿後,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

「放心,會找回來的。」肖旭點頭應了,那兩位是弟弟十歲起就跟隨左右的心腹家丁,雙方感情自然深厚,哪怕是真死了也得馬革裹屍還葬!

「阿爹,兒有個想法,」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肖陽沉聲開了口,「這些愛打秋風的傢伙時不時的騷擾邊境,缺糧了就跑來搶,攆走了隔年又來犯,實在是煩人。或許,擊潰數萬人不如殲滅其幾千精銳,待西戎傷筋動骨之後我們才能過一陣安穩日子。」

「廢話,誰不這麼想?!可又有誰能做到?」肖侯爺若不是看在兒子尚且為傷患的份上,恨不得扇他腦袋瓜一巴掌,「西戎多為騎兵,最擅長的就是逃跑,那邊地廣人稀跑過去一散開就找不到蹤跡了,殲滅,難。」

「那就放棄常規的陣地戰改為【運動戰、游擊戰】!」肖陽脫口而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父兄三人都愣住了。

「什麼運動戰、游擊戰?」肖侯爺一臉地疑惑,他領兵作戰幾十年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戰術?

咦,有什麼東西亂入了?

一時間,連說了這話的肖陽也有些愣神,腦子裡突然平白無故的冒出了這想法,卻死活記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裡看來的。

不過,就算想不起出處,他依舊簡略講了講腦中能倒騰出來的所有內容:「運動戰是指依托較大的作戰空間來換取時間移動兵力包圍敵方,以優勢兵力速戰速決,也就是說要『避敵主力誘敵深入,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至於游擊戰,這和運動戰有異曲同工之處,其要領為: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想法不錯,但太簡略了些。」肖侯爺沉思片刻後讓兩兒子根據上述綱領再仔細考慮針對西戎的具體作戰策略,等斥候探明虛實後就得切實行動起來。

「大郎,吩咐下去各處都需注意警戒提防西戎偷襲,至於三郎,」肖侯爺拍拍肖陽的肩頭笑道,「你帶回來的消息已經算是立了大功,戰事不用操心,近日別太勞神先好好養傷!不能虧了身子。」

說罷,肖侯爺直接將兒子給按回了床上躺好,還親手為他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門,肖旭則刻意落後了一步,在阿爹離開之後他俯身湊到弟弟耳邊,非常認真的叮囑了一句話。

「今晚趕緊休息,早上也不用起來請安,最重要的是——明晚的洞房得好好補上,別委屈了崔如娘啊。」他對這弟媳婦的印象挺好,年輕小姑娘遇到這種大事少有不哭啼吵鬧的,弄嚴重點鬧著要退婚都有可能,可這崔家兩兄妹特別識相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若真是卑躬屈膝那肖旭也看不上,他倆的態度恰恰好,既肯聽話又不見怯懦,特別是崔婉如,她比想像中的更好,儘管性格溫婉了些,但畢竟不是長媳宗婦,肖家就需要這樣能審時度勢的媳婦。

肖陽聽哥哥分析了如娘這幾日的表現,再一想起她先前那嬌花似的羞赧模樣、軟軟糯糯的勾魂嗓音,他心裡也是萬份滿意甚至還有些激盪,真恨不得這夜再長一些,恨不得自己趕緊恢復精力,別硬生生把洞房花燭夜打落成好幾段。

「心癢了?」肖旭給了弟弟一個『我很清楚』、『我是過來人』的表情,然後突然有些猥瑣地一笑,「話說,你這一失蹤打亂了不少計劃,我們還沒來得及給你看看那婚禮必備品——春宮圖,要嗎?」「……」肖陽被噎了一下,然後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你確定?」肖旭隱晦的往弟弟被褥下的某部位瞟了一眼,「沒有經驗的童子雞,第一次可別手忙腳亂的讓人笑話了。要不,我給你好好講講?」

「大哥,我不需要!」肖陽面頰一紅,瞪了兄長一眼。這傢伙長得一本正經居然調戲弟弟,而且還是重傷未癒的親弟弟!

「那好,你休息吧,嗯,養精蓄銳為明日。」說罷,肖旭就滅了燭燈帶著一臉笑容出門而去。

聽到兄長關門的聲音後,肖陽側躺在床閉了雙眼準備就寢,一時間卻怎麼也無法入眠,腦子裡亂哄哄的回想著前幾日和西戎人的短兵相接,以及崔如娘黑亮的眼眸、白皙的肌膚,還有兄長用著重語氣說的那四個字——養精蓄銳、養精蓄銳、養精蓄銳……

無限循環一百遍。

正文6合巹之禮

次日晨,崔婉如裝扮一番後去了正房邀請肖陽一起用早餐,這對夫妻首次在青天白日下會面,兩人心中都充滿了驚喜之情。

肖陽覺得自己妻子面若桃花明艷嬌美,比他當初偷偷遠眺時看見的模樣更鮮活、有生氣,臉龐看著年齡偏小那身材卻是凹凸有致非常符合他心意;如娘則覺得他看起來容貌不錯氣色更好,面容稍顯蒼白但絕不是病秧子的感覺,這下總算是放了心。

「我來吧。」見著僮僕要扶肖陽起身,婉如趕緊搭了手親自攙他,順便還遣走僮僕讓他們去外間擺飯,然後垂著頭用微顫的手幫自己夫君繫了汗巾子。

兩人挺直了身子近距離一比劃,婉如頓時驚覺肖三郎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高壯,他也就是臉看著比肖大郎略秀氣些,身高卻同樣足足八尺有餘,稱得上是英武高壯,渾身還散發出一股濃厚的男性氣息,使得已經做過一次婦人的婉如都忍不住有些發窘。

「有勞了。」肖陽攤開雙臂站著,他雖看不見婉如的表情卻從那微顫的動作中察覺到了她的緊張,儘管羞赧卻在努力盡著妻子的義務麼?

單純的少年小將悄悄用自己下顎蹭了蹭婉如的頭頂,然後無聲一笑。他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纖手往自己腰上一環的同時,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既甜又暖,好聞得令人心醉。

磨磨蹭蹭穿好衣物之後,兩人之間似乎更多了一層親暱的感覺,如娘在矮几前與他對坐,然後就著湯水用象牙箸夾了個鹿肉餡的蒸餅細細嚼著。

肉質有點筋道,味也比她往日吃的更重一些,婉如稍有些不習慣,卻也明白「飲食」是她嫁來肖家必須要適應的第一件事情。

在娘家,清早都是喝粥吃小菜、點心,可這裡除了湯和軟鬆鬆的蒸餅之外,就是麵條、肉食和另外一種她從前沒見過的和面盆差不多大小的餅子,巨大且不知該怎麼入口,昨日同肖大郎一同用餐時她和哥哥都沒敢向它伸手。

肖陽見崔婉如偷偷好奇地打量那餅子,便直接伸手撕了一小塊放進她面前的銀碟中。

「嘗嘗吧,」他笑著解釋道,「這是『古樓子』,邊關地區才有的胡餅,用牛油攪拌羊肉餡然後一層層地鋪在面皮上,每層餅之間刷有秦椒、豆豉等調料,然後烤炙至半熟食用。這東西味兒有點膻,你看看能不能習慣,不喜歡就吐了吧。」

聽他開口,婉如有些詫異——肖家居然沒有食不言寢不言的規矩?還吐出來,多不雅觀啊!

儘管疑惑,婉如仍舊依言捏著餅子放進嘴裡咬了一口,草草一嘗她面部表情頓時扭曲了,這何止是只有點膻啊!腥味兒好重,果然只是半熟的,而且,好辣!好麻!

頓時,她只覺得鼻腔一衝,眼淚抑不住的就想要往外湧,趕緊抽出絹帕儀態優雅的抹了抹唇,然後悄無聲息的將口中吃食吐了出來。

難怪要提前告知可以吐掉,是怕自己吃不慣又不好意思失禮吧?她一面想著一面瞟了眼案幾想要找杯茶漱口,肖陽立刻很是時機的挪了一碗□放到她手邊。

婉如有些感激的衝他一笑,抬手舉碗就喝了一大口,頓時一股更加腥膻的滋味溢滿了她的唇舌,直衝天靈蓋而去。

如此一來她直接從眉頭皺到了鼻翼,□吃不慣怎麼辦?總不能再吐回碗裡去吧?婉如強忍著噁心感把口中羊奶嚥了下去,然後無言地抬頭看向肖陽。

不看不打緊,一看她就怒了,對面這傢伙居然是一副有些幸災樂禍的憋笑表情,原來她以為的好心幫忙卻是肖陽在故意坑人!

「欺負我很好玩?」婉如忍著想要端起□淋對方一頭一臉的衝動,委委屈屈的嘟著嘴瞥了肖陽一眼,那小眼神極其無辜、極其可憐,頓時激起了不良夫君的無限罪惡感。

「沒有,我只是想,想活躍氣氛……」肖陽乾笑了一下,然後馬上慇勤地為她布菜,「這個是果枝烤小羊羔,挺不錯沒異味。邊疆比不得京城,吃食上肯定有些不同,將來你慢慢習慣就好。」

婉如抱著再吐一次的心理準備試探性的夾了少許試吃,味兒居然還不賴,抬頭再一看肖陽那等著聽誇獎的期待表情,她不由抿唇一笑。

「雖然清早吃大油葷有點奇怪,但東西還算爽口,」婉如投桃報李也給他夾了些放入碟中,勸道,「你也多用些,好生補補。」

「誒,好咧。」肖陽很想說自己已經無大礙了,不過,由嬌妻伺候穿衣、用餐這感覺著實美好,他果斷決定繼續佯裝半殘廢。

可惜這願望很美好,執行起來卻有點難度,還沒等用餐結束婉如就提出了一個請求:「阿陽,今日我想送哥哥和表兄啟程返家,耽擱好幾日他們也該回去了。」

想來,要送哥哥出門她必須得向夫君申請一下,若是沒對方點頭派人領路,他們估計連二門都邁不出去——將軍府的侍衛可不是吃素的。

「行,我即刻安排一下,與你一同送他們一程。」肖陽點頭允諾,然後馬上招手讓人準備酒宴,午時於城外五里處為大舅兄踐行。

婉如有些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昨日還昏迷著剛才還需要攙扶呢,朝食一吃身體這就無礙了?

肖陽馬上明白了她的腹誹,無所謂地摸摸頭上包紮的布條,笑著解釋道:「我不過是累著了而已,吃飽喝足休息妥當也就緩過來了。」

可不活蹦亂跳了嘛,中午神采奕奕的連飲三碗水酒送了大舅兄,午後還帶著婉如在侯府遛彎一大圈,欣賞了西邊地區的特色建築順便認認路,五進的灰瓦白牆大宅院直走得她雙腿發軟、香汗淋漓。

入夜,全家人一起用過餐後,婉如與肖陽手牽手的回了內宅,推門抬眼一看,她發現居然有人趁此時機重新佈置了一次新房。

窗上貼著大紅喜字,紗帳、被子是全套的喜慶顏色,案几上放著龍鳳對燭,紅光映著人臉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影影綽綽帶著喜氣……

肖陽牽著妻子往榻上一坐,拿起一隻葫蘆形酒杯遞到她手裡略帶著歉意的笑道:「再來一次吧,補上真正的合巹禮。」

說罷,他就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捏著婉如的白嫩小手握起匏樽,與自己的杯中酒混合後遞送到她嘴邊,疊握著的手緩緩一抬,兩人舉杯共飲,清冽酒液漸漸入口,婉如輕輕抿唇只覺得這酒比上一次喝的更甜一些,大概,是因為和自己碰杯行禮的人不同吧?

兩人就這麼並坐著說了些親暱話,夜深之後,這輩子還不曾經歷夜夜笙歌通宵暢飲日子的婉如,漸漸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暈沉沉的,身體也隱約有些燥熱。

起初,她還以為是這兩日吃得太補兼之喝了酒的緣故,而後卻發現肖陽呼吸也變沉了,面色甚至有些潮紅,婉如才驚覺那酒裡似乎加了助興的「桃花春」。

「咱們,安置了吧……」肖陽伸手往嬌妻髮髻上一晃,飛速拆下了她滿頭的珠翠,那烏黑髮絲頓時披散在肩,整個人似乎於慵懶中帶上了些許□。

隨即,婉如又被肖陽握住了肩頭,正想著他或許會壓住自己往床鋪倒去,卻被猛然打橫抱了起來,她趕緊驚呼道:「呀!你做什麼?」

「沐浴。」肖陽很理所當然的回答著,同時大邁步的將對方抱向自己屋後砌的溫泉池子……

正文7鴛鴦戲水

繞過一人高的山水屏風,肖陽抱著婉如進了另一間她先前並沒發現的偏廂,只見青石板地面正中有一個灰石砌成的橢圓水池,四周圍著十二生肖獸首,從各獸口中吐出多股山泉匯成了一汪碧水。

浴室四周圍著高牆,看著似乎是屬於室內,頭頂卻直接迎著夜空,天上掛著一輪彎月,繁星點點圍繞其間。

池水熱氣騰騰的,裊裊白煙在水面四溢開來緩緩升起,以至於入目之處迷濛一片。肖陽卻輕車熟路的沿著台階邁入池中,熱水一圈圈地蕩漾著波紋開始輕撫他的小腿、大腿、臀、腰腹……

「放我下來了,」婉如伸臂環著夫君的脖子,又輕拍著他手臂羞澀低語,「還穿著衣服呢。」

「有什麼關係?」肖陽笑著反問,話音還沒落就已經把手裡抱著的婉如整個人浸入了水中。

頓時,她穿著的大紅裙子就在雞蛋味兒的溫泉水中飄了起來,而後在婉如還未來得及反應時,肖陽就拉開了她的衣帶將裙子扯開向後一拋,繡金廣袖紅裙就這麼慢慢散開飄走。

「啊!」只著粉色肚兜和褻褲的婉如雙目圓睜驚呼一聲後馬上緊合白嫩雙腿,並且抱臂護住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

「這水挺清澈,擋了又有何用?」肖陽倚上前來單臂用力握住了婉如的腰肢,一面挑起她下顎撫摸著那嫩滑的臉龐,一面緩緩搖動身體,隔著絲褲用自己火熱的慾望蹭著她敏感無比的肚腹。

婉如呼吸一滯,微微側臉垂首並且面露羞赧之色,心裡卻在腹誹:不是說這傢伙不曾親近女色麼?玩這一套卻像是花中常客啊!莫非這說法只是哄人的?

管他是真是假,反正對付男人用欲迎還拒這招準沒錯!如此一想,她果斷邁著小碎步向後退避,雙手抵在肖陽胸前不讓他和自己過於貼近,同時還諾諾低語道:「別,別這樣……」

肖陽卻沒任婉如逃離自己手心,只將她逼入浴池角落,然後三兩下扯開了自己的圓領袍子扔到一旁,露出了精壯而結實的胸腹。

而後,他俯身將嬌妻摟入懷中,在摩挲她光滑柔嫩脊背的同時,游騰出一隻手揉搓著那緊繃的圓潤翹臀。

他的手寬大而粗糙並且施力很重,婉如甚至覺得自己身子都被弄得微微有些發痛,在這月朗風清的浴室裡映著一片星光,別有一種野趣。

如此一來,她的呼吸也越發急促,也不知是溫泉蒸得人四肢發軟臉頰發燙,還是「桃花春」酒勁兒太猛的緣故,夫婦兩人都覺得自己體內憋著一股火想要尋個突破口傾瀉而出。

在被肖陽揉搓得幾欲癱軟成泥時,下處□早就潤濕成塘的婉如終於忍不住在他耳邊吹著氣呢喃低語:「好熱……」

他耳畔頓時癢酥酥的,心裡貓撓似的一緊,三兩下就褪去了妻子的薄絹褻褲和自己身上的所有遮掩物,將她放倒在浴池一斜坡處,架起那柔軟白皙的雙腿後就順著蕩漾的溫熱泉水,單手往她密境深處探去。

「我也熱,卻還想更熱。」肖陽俯身笑著,左手探入繡花肚兜輕輕撥弄著雪峰之上的紅豆粒,右手繼續在花草叢中探秘,只覺得入手處一片滑濕,分不清究竟是溫泉液還是愛妻的蜜汁水。

說話間,他再次強有力的掰開了婉如羞怯中又夾起來的雙腿,然後傾身置於其中,緩緩用勁兒送入了自己火熱的慾望。

「唔,痛……!」婉如蹙眉屏住了呼吸,強忍著破*身之時的撕裂痛楚,哪怕記憶中曾經歷過一次,她依舊覺得這事情對女子來說算不上是種享受。

肖陽頓了頓,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安慰道:「不怕,一會兒就舒坦了。」

放屁,舒坦的是你不是我!

婉如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盡可能的放鬆身體接納對方的入侵,只暗暗苦笑,這將門虎子不僅身材高大那物事尺寸也有些震人,幸好有溫泉水滋潤著不然自己可要吃大苦頭了。

他行事跟打仗似的沒多大差別,那動作可是十足的生龍活虎,在猛烈的挺刺進攻中貫穿了婉如發燙的身體。

頓時,些許血霧從兩人親暱聯繫之處緩緩升起,又在水中蔓延開來成了一朵朵粉色的花,伴隨著肖陽一次次的挺身衝刺,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番雲雨之後,原本就身嬌體弱的婉如直接就又累又痛的癱在了浴池邊,在肖陽想要索求更多時蜷著身子露出了一臉無助地欲哭表情。

「好吧好吧,今日暫且饒你一回。」他笑著為婉如草草擦身,然後從一旁順手取了塊純白的裘皮褥子將其裹了起來,大踏步的走回了內室。

等他把大紅被褥一掀開,將婉如輕輕擱在床上後,卻見自己妻子從毛茸茸的褥子中伸出一隻手來,驚懼無措的指著臀下墊著的素錦白帕顫聲道:「這,這個?!」

蒼天!落紅都順著溫泉水飄走了啊,難道要交個雪白帕子給夫家然後被退貨或者隨時欺壓虐待麼?

肖陽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一面上床拉被子抱著婉如一面有些尷尬的笑笑,「沒事兒,補救一下就行,這事情我才最有發言權。」

「怎麼補救?」婉如馬上就想到了咬手指頭往白帕子上邊抹抹,卻見肖陽從床頭棉枕下取出了一把短刀,「嘩啦」一下將閃著寒光的利刃抽出刀鞘。

「就這樣彌補。」話音一落肖陽就舉刀直接對著自己左胳膊劃了過去。

「別——!」婉如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他胳膊上出現了一條細線,然後猛然間崩裂開來浸出鮮血,她皺眉側過臉去不敢細看,只低聲嗔怪道,「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呢,太莽撞了!」

「無須擔心,我皮糙肉厚不礙事。」肖陽抽出帕子往自己肩上隨意揉了揉,然後又讓婉如挪挪位子,仔仔細細的又將其墊在了床鋪正中央。

「不趕緊包紮胳膊又弄這作甚?」婉如斜瞅了肖陽一眼,想要用自己隨身帶著的帕子給包紮一下。

她剛伸出右手想掏袖子身上裹著的皮毛褥子就滑了下來,直到光溜溜的坐在寒風中,婉如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不著片縷的上哪去找繡帕?

「我就輕輕一劃罷了,哪需要包紮!」見媳婦體貼自己肖陽心裡美滋滋的,這一高興小肖陽也跟著興奮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正在裹裘皮褥子的愛妻給撲到在了床上。

「你做什麼?剛剛才說,才說要饒過奴家的。」婉如看他這完全沒吃飽喝足的飢渴模樣就覺得自己要慘了。

果不其然,肖陽一將她撲倒壓在被褥中後,雙手就開始前後左右上下的不停摩挲,重點觀察已被使用的腫脹□是否還能通行。

「作假也得做全套不是?手指頭上擠出來的絕對不夠用,白帕上也不可能就乾乾淨淨的只有血,」肖陽一面緩緩揉弄嬌妻的花蕊,一面直接腆著臉求歡,「如娘,再來一次可否?」

第8章月牙疤痕

可否再來?可你個頭啊!不知節制的傢伙,想要洞房花燭夜就生猛的弄死我麼?

「不要!我受不住了……」婉如撥浪鼓似的搖著頭,飛速扯過龍鳳被子把全身一裹然後骨碌一滾蜷到了床角。

「誒,我還涼著呢!有礙觀瞻啊。」肖陽笑著伸手撈她,兩人開始了童孩戲耍般的被子爭奪戰,鬧騰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

疲累不堪的婉如就靠在肖陽肩頭沉沉睡了,他信守承諾確實沒再強她共歡,只默默看著案幾上搖曳的紅燭自己又弄了一會,用白帕子擦拭之後又翻身下床找出一個鏤花香樟木盒子,將其疊好放置妥當。

儘管盒中內容是作假了,可這過程卻是他平生頭一次享受到的別樣極致歡愉,嗯,紀念品值得好好保存。

次日清早,天還未亮時婉如就醒了,掙扎著想要起身去給公婆請安敬茶,肖陽卻壓著她躺下了,解釋道:「我家沒那些破規矩,阿爹清早要去校場和營裡轉悠午時之後才會返家,你找不著他的,安心睡吧,早著呢!」

「你呢?不用去?」婉如側躺在床半瞇著眼看向自己夫君,好奇的問著。

「我?平日裡我們兄弟幾個都得跟著,四郎午時和阿爹一起回,他得跟先生唸書。我和哥哥要待到晚上,去操練別人也磨礪自己,」說著,肖陽還舉起胳膊展示了一下他的結實臂膀,炫耀道,「打小練著,颳風下雨從不間斷才能長成這樣。」

「吹的吧?」婉如抿唇笑著瞥了他一眼,「這會兒不就在賴床?」

肖陽回了她一個很無辜的傻笑,辯駁道:「我這不是傷患麼,阿爹允諾給放假七日。」

「傷患?」婉如無語了,這傢伙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哪裡像傷患了啊?

除了頭上包著一塊散發著草藥味兒的布,根本沒一丁點重傷體力不支的樣子,床榻之間比尋常男子還精神,前輩子那什麼表哥若和他一比簡直能讓同為男人的對方羞憤欲死。

「好吧,就算我傷勢已無大礙,那也是新婚,」肖陽傾身在婉如唇上蜻蜓點水似的啄了一口,又摸著她的小臉滑腔滑調的笑道,「老婆孩子熱炕頭啊,和你多躺躺有什麼關係?阿爹阿娘不會怪罪的。」

說話間,肖陽卻微微側過臉去神色一暗,他不方便告訴婉如自己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沒交待,阿爹此刻的體諒其實還有一個前提——西戎即將來犯,這邊塞的所有人也沒幾日好覺可睡了,溫存得趁早。

他必須在有限的時日內養足精神將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並且盡可能多的和婉如相處,說直白點就是得多「播種」,以便當自己有個萬一時能留個遺腹子。

邊關將士的功名利祿那都是用血用命換的,有得必有失,享受富貴權勢的同時必須承擔責任與風險,肖家人向來如此從不逃避。

在勸了婉如睡回籠覺之後,肖陽也瞇了一小會兒,在大天亮後悄悄起身滅了龍鳳對燭,又到小院裡打了一套強身健體的拳,等他再回屋時婉如已經起了身正自己穿衣。

肖陽見她裡三層外三層的穿著那些華麗的廣袖衣裙眼都花了,想要幫忙卻找不著頭緒,乾脆吩咐道:「叫人進來服侍吧,不用顧忌我的習慣。」

因家裡規矩他習慣了不讓奴婢近身,這是為了預防行軍打仗時離了人自己就沒法生存,可內宅婦人畢竟不同,京裡的嫂嫂那是僕從成群的,就連阿娘也有兩個人貼身伺候人。肖陽他可不願委屈了自己妻子。

「不礙事,我可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會做的嬌娘子。既然嫁了,自然得事事與你看齊。」婉如笑著謝絕了他的好意。

她不曾講客氣,但理由卻非所說的那麼冠冕堂皇,金珠銀珠那兩個曾勾引謝俊逸的賤婢,要讓她們服侍自己,說不得轉身就找機會親近勾搭肖陽去了,婉如早就在盤算等自己站穩腳跟後就得挑刺將她們遠遠打發走,怎麼可能再給對方任何貼身接近自己夫君的機會。

要知道,剛剛開葷的肖陽這可是食髓知味了,絕對是恨不得夜夜春宵,幸好她月事剛過還能和他耳鬢廝磨二十日,不然可就便宜那些賤蹄子了。

穿戴妥當之後,婉如才喚人打水來洗漱梳頭,肖陽也命人端來朝食,就在這時郡主身邊的一位貼身伺候的老媽媽笑著站在了外廂門口,朗聲打趣道:「三郎君今日可是睡到日上三竿了,哪還用得上進朝食?奴婢是來請您和三娘子去花廳用餐的,主君等著喝茶了呢。」

「這就去,待我略束束髮。」肖陽訕訕一笑,給婉如介紹了這是他的乳母然後取了裝白帕子的香樟木盒子遞到這位老媽媽手裡,讓她先拿去給阿娘過目。

等只剩夫婦二人時,婉如讓肖陽坐到梳妝台前,捏起黑棕色的牛角梳子疑惑道:「如何束髮?」頭上一圈包紮布條呢,披散著不就行了唄,何必去束個奇奇怪怪的髮髻。

「我昨天就覺傷處有些發癢,應該是已經結疤了,你給我弄弄別再包紮,也不用戴什麼物事只要不失禮就成,」肖陽吩咐之後又解釋道,「若只是見阿爹阿娘倒也無所謂,可今日要帶著你進祠堂見祖宗,還是得稍微講究些。」

「祠堂,不在京裡?」凡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誰會把祠堂建在邊關最外沿啊,戰火一來不都毀了麼。

「京裡算是有吧,屋子修得不錯,」肖陽說著就是一笑,「不過是建給別人看的,家裡根基是在此地,真正的祠堂當然也得在這裡。阿爹說——重要牌位必須得放在自己伸手能夠著的地方。」

婉如一面聽肖陽講解一面解開了布條,輕輕為他整理著有些交纏糾結的髮絲,又擰乾了軟布擦拭傷處。

「果然是結疤了呢,」婉如感歎一聲後又撲哧笑了,「恰恰好是個月牙形狀呢,以後你就得腦袋上頂著月亮生活了。」

「啊?什麼東西,我看看。」肖陽讓婉如舉著銅鏡左右看了看,有些模糊瞅不真切,伸手摸摸則感覺出自己腦袋的右後側出現了一個凸出來的疤,那模樣確實是個長得正正的彎月。

肖陽皺眉按了按覺得該處還略有些隱痛,張口正想讓婉如給他繼續梳頭,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一句滄桑而古怪的歌曲:【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匾中間】。

與之同時,他腦海中又浮現了一幅畫面:一個黑色包子臉的老男人坐在「明鏡高懸」匾額下,一臉威儀,額頭中間卻頂著個不合時宜的白色月牙。

世間還有長成這樣的人?這屬於面容怪異不能中進士當官的吧,還什麼包青天……?

肖陽愣神之後又突然反應過來,我腦子裡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什麼東西啊?!先前那一句唱詞的腔調是聞所未聞,也沒聽說過開封府有姓包的官兒。「匾中間」,這又是什麼玩意兒?明鏡高懸的匾?

「好了,你看看。」一無所覺的婉如打斷了自己夫君的沉思,舉著銅鏡給他左右照了照。

只見肖陽頭頂盤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上面綁了一根嵌薄玉片的淡青色綢帶,和身上的紅衣相互映襯著挺得體。

「如娘,這技藝不錯啊,手挺巧,是一起給哥哥梳頭練習的?」肖陽馬上放下了關於月牙的疑惑開始打趣婉如。

他這人豁達,想不明白的不涉及什麼危險的事情就不會去浪費時間,有的謎團隨著年歲的增長自然而然就會揭開。

聽肖陽提到梳頭手藝,婉如愣了愣而後垂著頭躲開他的眼佯裝羞澀的回答:「沒有,哥哥不知道,我,我私下偷偷練的。」

說著,她只覺得自己嘴裡泛出一股苦味,沒想到靈魂回來了,時光回溯了,身體的記憶卻還停留在另外那一個苦不堪言的十年間。

這種伺候男人的手藝,是她上輩子在謝俊逸身上練出來的,為了和其他鶯鶯燕燕爭寵她不得不去「體貼可人」,還下了不少功夫去苦練女紅、廚藝等一切在閨閣中因繼母放任沒能學好的技藝,卻從沒得過對方一句贊,因為他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如今不過是給肖陽梳個頭,他都能流露出一副幸福喜悅的表情,婉如心裡不由一暖,這粗人也有粗人的好處,儘管床榻間生猛了點可人家在細節上更容易獲得滿足!

這麼一來,婉如也是一臉幸福滿足笑容的跟著肖陽去正屋請安,並且還不是自己走著去的,是由夫君背著穿過了好幾道迴廊到了正屋外面才雙腳落地。

因為,肖陽說迎親那日他昏迷著沒背過新娘,於是今日補上,反正婉如也不重多走幾步就當是鍛煉了。

婉如卻知道他這是體貼自己身體不適走路不便才故意如此。

她沒推辭直接承了這個情,同時在心裡暗暗決定若肖陽在未來的時日中一貫如此,那自己也要對他好一些,不一定交付真心,但一定會盡職盡責做個好妻子。

不多久兩人就到了正房家人用餐的花廳,敬茶之後肖陽夫婦得了父母兄長不少好禮,婉如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給公婆送上了自己當初拒婚絕食後由奴婢代做的鞋襪。

看著那些草草趕製的玩意兒她不由臉紅了,諾諾道:「這個,時間太趕做得粗糙,日後得閒了再補上一份。」

「不礙事,」侯爺大手一揮,命人把那盤子東西端了下去,並吩咐三兒媳婦趕緊入座吃飯。就算這小兩口不餓,他和長子可是大清早就起來忙了好幾個時辰,早就飢腸轆轆了。

至於新媳婦送鞋襪什麼的,不過是走過場而已,那種京裡流行的錦緞繡花鞋子根本就不夠結實不耐穿,在邊地日常用著絕對不成。如今敵軍將犯開始宵禁了,家裡最近也不會有對外的交際,也無須穿出去顯擺媳婦手藝,好與不好根本就無所謂,只要她能對兒子好,不惹禍再懷個大胖小子也就萬事足以了。

婉如再三推辭後這才入坐,心裡暗暗驚奇肖家居然不重規矩到了如此程度,吃飯時新媳婦都無須立規矩,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圍著圓桌一面聊天一面用餐!

飯畢淺酌之後,肖侯爺這才抹抹嘴起身帶新婚夫婦去祠堂拜祖宗,他步伐極快,婉如幾乎是跟在後面一溜小跑,還未走上兩百來步就有些吃不消了,只覺得自己渾身像要散架似的,一直從胳膊、腰臀痛到了腿肚,不得得一臉苦相的給夫君使眼色訴苦。

肖陽落後兩步悄聲告訴她:「那地方不遠,就在正房後邊的小院裡。忍忍就好,在他眼皮下我可不敢造次。」

婉如撇撇嘴只得邁起小碎步跟在後面苦苦撐著,穿過一道長廊後,一間普普通通的小屋子躍入了她眼簾。

這祠堂真是毫不起眼,廳室挺大卻不高也不曾雕樑畫棟,甚至還比不得崔家本家的任何一間正房,祖上牌位數量和娘家一比也顯得特別少,可見這肖家並不是個百年士族大戶。

直到這時,婉如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肖家求娶自己也不算是腦子發抽瞎點鴛鴦譜,她在家時儘管不受寵,可好歹也是歷經多朝的名門望族崔氏嫡支所出,家族底蘊不凡。

婉如一面磕頭上香,一面開著小差,略有些自得的想:肖陽娶到重生的自己也算是走運,經歷了十年光陰磨礪的她,比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崔婉如可不止好上十倍。

頭一抬,望著肖家列祖列宗她又有些納悶了,別人家是越大越豪華才越顯得恭敬,肖家的居然只有巴掌大,有的甚至還比巴掌心還略小,想來是為了方便兵荒馬亂時隨身攜帶?

「沒錯啊,小一點就是為了便於打包。」離開祠堂在返回住所的時候肖陽證實了她的猜測。

婉如著實無語,居然還有把靈位當行囊一樣打包走哪兒搬哪兒的家族!稍後,她又忍不住低聲問道:「那,家裡的陵寢?」肖家人口不多但好歹也是個侯府,總得有家族墓園吧?

「這個,青山處處埋忠骨,」肖陽指著屋簷外邊隱約可見的山脊回答,「家人、部分家將都在那邊,石棺包著上等木料,不立碑無陪葬,青山綠水間只要能看見自己曾經拚殺過的邊關就成。」

婉如很想問他,埋下一個人的時候挖錯了驚擾到祖上怎麼辦,略一思索後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不吉利也有些不敬,想來他們自家人是認識路不會挖錯的。

這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兩人商量著今日沒精力訓話,明日再來會會各自手下的婢女、奴僕,然後在婉如坐等吃晚餐,肖陽盼著天黑的間隙中,他突然提到了一個問題。

「再過幾日我送你回門。肖陽這話語氣中不帶一絲商量的口吻,直接把婉如唬了一跳。

「你是說十日就歸寧?」她再次確認著,一臉的疑惑。

成婚後三、六、七、九、十日或滿月,女婿確實都能攜禮隨新娘去拜謁對方的父母、親屬,回門之後,婚禮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完成,可短時間的回門只適用於同城的情況。

婉如想著自己當初出嫁是足足走了三日的,如今十日就歸寧是不是太趕了一些呢?感覺,不像是小娘子回家訴幸福,卻恍若是夫家在著急要算賬或退貨啊!

她狐疑的望著肖陽,想要聽他解釋。

第9章殺雞儆猴

是實話實說還是遮遮掩掩?肖陽猶豫了半晌,想著能騙得了幾時算幾時,先送她離城為佳,最終還是講了謊話:「時間確實是趕了些,只是,我昏迷這幾日的事情是瞞不過去的,不如早些陪你回去一趟讓大家都放心。」

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婉如也不便告訴他家裡人除了哥哥沒誰會為她是否守寡擔憂,於是,只得接受了肖陽的解釋。

入夜,夫婦二人再次去溫泉浴室嬉戲了一番,充分而滿足的親身體驗了什麼叫做水□融。

一開始婉如就有些為難的嘟著嘴假意訴苦道:「昨日我的背在池邊磨得好痛,今天不要那樣了好不好?」

至於應該哪樣,她左思右想後在池邊背對肖陽趴下了,有些扭捏的晃了晃腰肢,重點部位那白嫩嫩的肌膚在綠旺旺的池水中若隱若現的,又回頭用羞赧的小眼神瞅了瞅丈夫,那盈盈秋波一掃讓對方頓時熱血奔騰。

這可是打著純良大家閨秀旗號活脫脫的美色勾引,從沒見識過的肖陽怎麼可能抵抗得了這種誘惑,急吼吼的就從後面進入了一回。

等到雲雨初歇兩人回房躺下了,婉如才吞吞吐吐的沖肖陽說:「溫泉裡潤著那個,是比較舒服一些,不過,我出嫁時彷彿聽老人說過,嗯,太熱的時候彷彿送子娘娘不樂意賜福……」

既高熱又是水泡水洗的,能生才奇了怪了,婉如原本不稀罕說他的,可她尋思著自己既然已經是肖家人了,那絕對是養個兒子才能有底氣,趁著還沒人插入他們夫妻之間,早生早了!這才忍不住提點夫君兩句。

「啊?!」肖陽頓時無語,這真的假的?合著,我豈不是白幹了兩回?!他悔得簡直想捶胸頓足,只能暗暗決定明日可得老老實實不玩任何花樣了。

「無事,我只想著這樣你一開始不會太難受。」肖陽為了不顯露出自己的無知,趕緊遮掩一番後又換了話題,「回門的事情明天得安排一下了,家里長輩的禮物會由我阿娘準備,你去我庫裡挑些給兄弟姐妹的東西,都是些戰利品或別人送的,不拘多少,但凡你看得上都能拿走。」

「好,都聽你的。」婉如溫溫柔柔的應了,對於沒分家又不是頂梁長子或寵溺幼子的肖陽的私庫也沒多少期待,眨眼她就將私庫這事情放置腦後,只暗暗盤算給下僕訓話的時候該怎樣擺出當家主母的威勢來。

對她而言,管家立威、掌握肖三郎錢袋子這事情比勾引夫君床上膩歪可難多了,後者她是熟練工,前者卻沒正正經經的嘗試過,前輩子就便是曾管家那也不是以嫡妻的身份,不過狐假虎威罷了。

次日一早,夫婦二人終於干了新婚以來的第一件正事——新主婦、新郎君面見肖、崔兩家的奴僕,望著黑壓壓站滿了一院子的下人,婉如心潮澎湃的等著夫君正式介紹自己後給她一個發表演講、展示自我、緊抓權利的機會。

豈料,肖陽內院的權利交接儀式簡單、失望得幾乎要令她咬牙吐血。

「這就是你們的三娘子了,今後我院裡所有的事情都由她做主,」望著台階下的眾人,背手站著的肖陽講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又指了指領頭的一男一女兩人對婉如介紹,「這是肖忠、肖儀兩位管事,有什麼事情都由他們回你,等回門之後再交接賬簿和庫房鑰匙。」

回門之後?婉如聽著略有些失望,她原以為今天就會拿到那些象徵內院權利的東西,轉念又一想,回門根本就不會在家裡住,也不過是耽誤三五天功夫而已,確實用不著匆匆忙忙的進行交接,要知道看賬簿可不是件輕鬆活計。

接下來,肖陽又發話了,讓肖忠給新來的人唸唸家裡的規矩,十條戒律犯了棒殺;又二十條戒律犯了棒打,棍數從五十到十不等;再十條戒律犯了的罰跪……各種規矩林林總總近百條。

連婉如都聽得眼暈心顫,再一看肖陽那和床榻之間時的憨笑模樣截然不同的冷臉,不由被那威勢一鎮,暗想自己也千萬別犯到他手上去。

再然後,肖陽又讓肖儀核對了崔家下人的名單,念了正式的房間安排情況,將婉如的配房從客居小院裡放了出來,全打散了摻雜在肖家下人房中居住。

被婉如繼母□來的一位有頭有臉的管事頓時不依了,他在僕從之後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說單獨安排一個小院吧,怎麼連寢臥都得和肖家某人擠著?堂堂侯府難道就找不出個寬敞地兒了?!

「相熟的人住在一起不是更好麼,何必分開。」那人趁著大家七嘴八舌竊竊私語時,提高了聲音表示了不滿。

聽他裹雜在人群中問話,肖陽眼眉間神色一凜冷笑道:「崔福,嗯?你此刻究竟是算崔家人還是肖家?若是崔家,供不起的佛自然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若是肖家,那就得按我家的規矩辦。你自己選。

話音一落肖忠就向前邁了一步,高聲喝道:「質疑主家命令,棒打三十。」

崔福面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紅,選,選什麼?是灰溜溜的被綁了送回去還是挨打?

肖陽可沒耐性一直等他猶豫,少頃即微微側臉一抬下顎,肖家僕從堆中馬上走出來四個個壯漢,在院子正中央壓著他扒了褲子就開始辟里啪啦的打軍棍,不到三十下就已要了他半條命。

婉如肩頭被肖陽的大掌壓著,示意她不得求情,她只能在默然中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簡直都快傻了。

她還一句話沒說好不好!見下人不應該是個讓新媳婦熟悉夫家並接手內院權利的活計麼?這麼一來,怎麼成了肖陽殺雞儆猴接手她名下的所有人?

自己這主母就泥菩薩似的坐上面聽一聽了事?那將來還怎麼去管人啊?

唔,看著周圍人噤若寒蟬的模樣,婉如又覺得這些傢伙彷彿也不用怎麼去管了,按條例辦事,誰不聽話不用講理直接棒打棒殺……?

好吧,新媳婦看這麼一齣戲儘管沒能粉墨登場卻也學了一條將門世家的管理原則——簡單、粗暴、高效。

把所有事情辦完也就半個時辰功夫,肖陽揮揮手讓所有人退去之後,又客客氣氣的笑著對婉如解釋了一下:「我不是故意喧賓奪主,只是你年紀還小看著面淺,怕你下不了狠手這才代勞的,管家的事不用急,大事情都有母親做主,我這院的瑣事原就不多,何況,這邊和你們京裡的有些不同,等你慢慢熟悉邊地情況後我自然會全部移交給你。」

其實,兩地最大的不同就是這裡會有爭戰,會有敵方的細作混入。

他不可能讓一群陌生人在這種關鍵時刻在自己家裡無所顧忌的生活。就算婉如有心、有能力成為肖陽的賢內助,那也必須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維繫內宅的安定安穩才是最重要的。

為了安撫新媳婦受傷的心靈,在棒打了她的下人之後肖陽馬上帶愛妻去了他的小庫房挑選回門禮物,打一棒子就得馬上緊跟著給甜棗不是。

只是,他錯誤估計了婉如和家裡親屬的感情,當她一踏進庫房,看著博古架和木箱中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頓時悔了。

她幾乎想要高聲嘶吼了:不該答應在這裡選禮物的,這些都是我的,我的!憑什麼要送給崔婉蘭那幾個賤人!真想就送她們兩尺在大街上扯的村婦花布!

「怎麼了?」肖陽見她不怎麼高興的樣子,有些納悶。

「太精貴了,」婉如用絹帕捂著唇,佯裝擦唾液的模樣,可憐巴巴的望向夫君,「捨不得,不送禮就咱自己留著好不好?」

「哈哈,小財迷!」肖陽大笑兩聲彈了彈她額頭,開始親自大包大攬的選禮物,又不住的寬慰愛妻,「錢財乃身外之物,何必過分在意,何況,送走了還會再有的,你這可是歸寧——別太摳門!」

搞定這件事情之後,差不多也到了下午,肖陽見天色不錯身上又有勁兒沒處使,便想去活動活動筋骨,當然了,要在新婚假期去校場也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想拋下妻子就只能發出邀請:「如娘,想看耍槍麼?我有一把鉤鐮槍,揮舞起來可好看了,這是我最擅長的兵器。」

聽他這麼一說婉如也有些好奇,只疑惑道:「女人可以去軍營?」應該是不可以的吧,除了軍妓。

「不在軍營,家裡就有個小校場。走吧,帶你去看看,順便給咱未來的兒子也介紹一下!」肖陽說罷就領著婉如往外院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新媳婦再次無語,這傢伙想兒子要想瘋了吧?未來的兒子影都還沒有就要給他介紹家裡的校場了!

到了校場看到一排排的武器架子,在肖陽的解釋下婉如代替她兒子開了眼,終於知道了對方所說的鉤鐮槍就是一個長棍子前面裝有一把匕首,匕首下面帶著倒鉤。

「這黑色長槍就是我的,」肖陽指了指某架子最右側的紅纓槍炫耀道,「八十斤,你要不要扛一下試試?」

「你覺著,我扛得了?」婉如伸出自己白嫩嫩的雙手攤開瞅了一眼,搖了搖頭。

「好吧,那我來。」肖陽單手一伸就將其拽在了手裡,長槍在手他氣質頓時一變,躍馬挺槍給妻子展示了一回自己的英姿,還吆喝了幾個家丁給當陪練,可謂是槍挑一條線,棍掃一大片,驍勇絕倫,賺足了婉如的崇拜視線。

看完「表演」之後好奇心旺盛的婉如開始發問了:「為什麼有的槍沒有倒鉤,你的有?這是幹嘛的啊?」

「為了在刺進敵人身體時,能順便把對方鉤下馬。」肖陽老老實實的回答。

婉如身上瞬間一寒,然後,她又不甘心的繼續問:「為什麼上面會有紅纓呢?為了美觀?你揮起來挺好看的。」

「你想知道,真想知道?我說了你可別後悔問。」肖陽看著她伸手輕輕摸自己槍頭垂著的紅纓,不由笑了。

「算了,還是別說了吧。」婉如發現他那笑容怎麼看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趕緊推辭。

肖陽繼續笑著,看起來特別無害:「不,你既然問了,那我一定得回答,有問有答才合符常理。」

見他這樣回答,婉如越發覺得這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直接雙手一抬捂起了自己的耳朵,抗拒道:「我不聽了,不聽了。」

正文百步穿楊

肖陽才不管她樂不樂意呢,張嘴就辟里啪啦一串話給講開了。

槍上加紅纓絕不是為了美觀,對敵時,將槍刺入對方的身體後會有血流出來,若直接淌到槍的桐木柄上會黏糊糊的滑手,加了纓子能阻擋一下那些血污,而紅纓自然是為了方便——弄髒了洗不乾淨也看不出來不是?

肖陽雙手一攤,直白道:「用紅纓、黑槍是因為我懶得洗。」

等他這番話一說出口,婉如直接就面白如紙了,甚至兩頰還隱約有點發青,胸口悶得慌腸肚翻江倒海的想吐又吐不出來,一憶起自己先前還用手指頭挽著肖陽槍頭的纓穗把玩,她真是恨不得馬上剁了那隻手。

「啊?髒死了,怎麼能這樣啊!」婉如跺了跺腳抽出絹帕死勁兒擦著手,這下子,她絲毫不覺得肖陽的紅纓槍英武好玩了。

看著它在陽光下閃爍的銀輝,小媳婦再也無法生出「華麗、耀眼」的感慨,而是真切的認識到,這紅纓槍只是一件寒氣逼人的凶器。

看著婉如臉色著實難看,那白嫩小手擦得通紅彷彿即將破皮了,肖陽趕緊討饒道:「騙你的啦,我之前的寶貝兒背出去拚殺一場壓根沒能帶回來,這是以前做的備用品還沒見過血——我怎麼可能弄髒你的手。」

「真是壞死了,故意嚇唬人吶!」婉如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捏著粉拳就開始亂捶賊笑著的夫君。

「誰讓你這麼傻乎乎的好騙,」肖陽雙手一攤很無辜的回答,「你們女人哪個沒見過血?自己每個月不都那什麼嘛。弄髒的纓穗是深褐色還打結的,怎麼可能如此鮮紅、滑順?」

「別說了,快拿走,拿走!」婉如躲開臉不再看那鉤鐮紅纓槍,管它真的假的,反正都別弄到她跟前來就成。

同時,她又暗暗呸了一口,這肖陽,頭次見面還諾諾的一口一個「某」,客氣得很,洞房之後還沒到三日呢,講話越來越糙,連女人月事都搬出來說嘴,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吧,好吧,不說這個了,」肖陽點頭應了,又幾乎是用一種確定的語氣問如娘,「我們去玩玩弓弩,你平日裡應該也曾跟著兄長騎射吧?」

這年月其實也不流行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世家女子騎馬遊園踏春或秋高氣爽時的狩獵挺常見,婉如今年十六,在京城時理應出門交際有兩三年了,不出去溜躂又怎麼能給人相看以便許人家?

哪知,婉如卻搖了搖頭,遺憾道:「在家時繼母管得嚴,我出門的時候不多。」

「誒?你家規矩可真奇怪,十六了都不交際麼?」肖陽引著婉如往武器庫中擱弓箭的那一間走去,又笑道,「不過,正好便宜了我,哈哈!」

起初他看上了崔婉蘭,覺得她身子結實脾氣也大撐得起當將門的媳婦,崔家只有兩個嫡出女兒並且相差兩歲,他理所當然的就認為婉蘭看著像十六、七的應當是長女,不曾想卻搞錯了,原想悔婚的,結果阿娘說婉如的母親是與自己同是宗室女,在家宴時曾見過是個妥當人,讓肖陽看看再決定,這只看一眼他就陷下去了……

十六歲正當嫁、家室好,又這麼花容月貌的居然還沒訂人家,他不是撿便宜是什麼?至於才情,那東西他們肖家不看重,吟詩、彈琴什麼的既不能當酒菜又不能擋敵人,有沒有無所謂。

「是啊,鮮花似的我就被你採了,多幸運。」婉如和肖陽並肩走著,一面說笑一面瞥了他一眼,眼波中蕩漾著絲絲暖意——她自己也何其有幸,生活毀了還能從來一次。

張氏親女比她小兩歲,那崔婉蘭不到交際的年紀當娘的又為什麼要巴巴的替原配長女打算?

就算她故意把婉如養成啥都不會的嬌憨、直愣樣,等崔婉蘭能跟著出門時,張氏也不希望婉如憑著親娘給的飽滿身材把自己女兒襯得乾癟——十四歲的婉蘭,個頭夠高了可身量還沒長開呢。

兩個閨女放一起好讓別人點評麼?從始至終繼母都在找各種理由把婉如拘在家裡,恨不得就沒她這個人的存在。

若不是見識少了沒個親娘教導,又不曾遇到過青年才俊能做做對比,崔婉如當年也不至於被繡花枕頭謝俊逸給誆了去,還連累得哥哥都娶不到上當人家的女兒。

以上內容婉如是不可能說給肖陽聽的,她只笑瞇瞇的跟著對方走到了放弓弩的房間,然後左右看看瞧稀奇,這還只是家裡不是軍營都放了滿屋子的武器呢,從前可沒見識過。

「這些都是普通的弓,拉力一石或者一石五斗,射射小動物還是可以的,」肖陽指著進門處掛在牆上的灰撲撲短弓沖婉如說,「要不,給你取一張玩玩?」

「唔,好。」婉如也沒拒絕,從前在後院裡聽人說起狩獵趣事她總是無比羨慕,自己出閣前沒去過,後面私奔了謝俊逸也不便帶她出門,從沒碰過弓箭跟著肖陽玩玩也成吧,弓上總不可能再沾血。

禮、樂、射、御、書、數之六藝,能有機會學全了自然是好事。

「我找找看,一石力相當於一百二十斤的拉力,你恐怕用不了,給你找個五斗的,」肖陽快速從槍架上取了三五張弓輪番拉了試用,然後遺憾道,「七斗,只有這種了,你試試。」

婉如努力不去想那什麼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十斗為一石,七斗的拉力又得是多少斤,只接過弓來一試,結果別說拿穩能射箭了,完全拉開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直到手指勒得生痛她都沒能讓弓箭滿弦,只得苦著臉放下短弓問道:「家裡就沒有更適合我用的了?」

肖陽搖了搖頭,直白道:「這裡的東西平日裡都是給家裡人準備的,能跟著上戰場的家將步射都能用兩石以上的弓,騎射最差的也能使一石五斗,這七斗的弱弓還是為了明年的武舉給弄出來的試用品。」

「武舉,朝廷要開武科了?」婉如眼神一亮,這對哥哥來說也是另外一條路呢!看能不能考個武狀元?

「沒錯,要開武科,開國的老將好多都退了,如今外敵紛擾缺邊將。」肖陽指著那幾張家裡人用不著的弓解釋起來。

考核標準像肖家這種門庭的私下裡都知道了,步射要求用一石力的弓和六錢重的箭,射三十箭;騎射需用七斗以上的弓射草垛。

肖侯爺命人依樣弄了一套讓不在奴籍又得閒的小子練練,若是他們能自己掙前程那家裡也算是積福了。

「那,這武舉不就是專門為你,我們這種將門之人準備的?」聽肖陽這麼一說,婉如頓覺自己哥哥希望渺茫了,人家都不知道練習了多久,他還沒得到消息呢!

「哪有,武舉最後還有策問的,家裡的小子能識得幾個大字?能考出來的未必不是尋常人家的習武者,」肖陽簡單解釋後又講話題拉回原處,「來來,我們繼續說兵器。」

他的目的就是想讓已經嫁到肖家的婉如別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萬一遇到蠻夷攻城的時候,很多當家主母就得像男人似的撐起一個家,甚至還得一同禦敵去,她可不能一直這樣嬌滴滴的不通俗務。

「弓,分為了戰弓、獵弓、力弓之類的多種,或者根據材料的不同分為不同的檔次,其差別通常只在於射手需使出的力道,以及是否結實或省力,」肖陽說罷又笑了笑,補充道,「是否美觀、精緻則通常不在正經考慮範圍內,那是不識貨的人才會去關注的。」

弓箭、弓箭,弓只是基礎,箭才是更重要的決定性工具,肖陽打開了一個大櫃子,指著裡面的一筒筒箭給婉如開了開眼:「這個是能穿透皮甲的錐箭,若對方穿著網子甲則需要用細如毛針的穿耳箭,還有這個是專門射馬的狼舌箭、還有能發出聲音示警的響箭……」

「這麼多講究啊?那有沒有毒箭?」婉如左右看了看,然後有開始好奇了。

「有的,西南夷那邊有一種被當地人稱為『埋廣』的四季常綠樹木,其汁液為乳白色,見血封喉,」肖陽見妻子在好奇的張望,趕緊又告訴她,「這種毒箭在此處是見不到的,不會大規模製作,偶而一兩支只用在特定的時候。」

例如,暗殺重要人士。

「此毒可解?」

「能解,事物都是相生相剋的,有劇毒的地方就會伴生解藥,只是,尋常人不會在意,也不認識——晚上回去我畫給你看。」說完之後,肖陽握著七斗的弱弓又選了兩張強弓背上一筒普通箭矢拉著婉如去了室外,讓她對著紮成人型的草垛試射。

「我弓都拉不開嘛,能射什麼?」婉如正輕聲嘀咕,卻見肖陽放好兩張較長的強弓,隨即繞步站在了她身後。

兩人身子緊貼而立,耳鬢廝磨呢喃低語,儘管隔著厚厚衣袍婉如卻也察覺出肖陽的炙熱處抵在了自己後腰,輕輕磨蹭。

這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下的!她頓時微窘,不僅雙頰發燙耳尖也被肖陽呼出的熱氣弄得微顫,胸口還噗通直跳。

心猿意馬中,肖陽握住了她雙手,像把玩提線木偶似的一步步牽引她舉起弓箭,輔助她使力拉了弓弦,同時在她耳邊輕言細語的念著射箭口訣:「左手似推石,右手如拂柳,掌若握卵,右手發時左手不施力恰似無知覺。」

「嗖」的一聲輕響後,兩人合力射出的羽箭沒入草垛之中。

隨即,肖陽往一旁挪了兩步,舉起了他之前選出來的明顯更精緻的一把長弓,拉弓展示道:「通常,我騎射用四石力,步射則用六石的強弓——你看看差別。這可是特製的,柘木弓干,鸛筋弓弦,上等牛角制弰!」

話音一落羽箭就呼嘯而去,速度、力度、強度都遠勝於婉如試射的那一箭,它甚至直接穿過了草垛牢牢釘在了其後的樹幹上,直至肖陽解說完畢放下手中的長弓後,箭尾還在微微發顫。

「呵,好厲害!」婉如瞪大了眼由衷感慨。

肖陽得意一笑,熱血澎湃的給她展示了一番自己使弓箭的功夫,不論是步射還是騎射,箭箭例無虛發直透樹幹,最後他還顯擺道:「這就是所謂的『百步穿楊』了。」

「你糊弄我的吧,『百步穿楊』是說射楊樹葉子,又不是樹幹,」這次,婉如沒被他輕易騙到,咯咯笑著把自己的絲帕繫在了一根樹枝上,然後沖肖陽說,「後退百步,把樹枝射斷取它下來如何?都能百步穿楊了,這應當難不倒你吧?」

話音一落,肖陽頓時傻眼,說實在話,他臂力不凡可準頭實在是不怎麼樣,百步之外箭射出去可以深埋巨石卻不一定能命中紅心,不然,他最擅長的兵器也不會是鉤鐮槍。

在婉如殷切的注視下,肖陽認命的向後走去,同時暗暗打定主意,一旦射不著乾脆就裝頭痛傷病罷,總不好在新婚妻子跟前丟大臉啊!

見他灰頭土臉的向外走,婉如不由竊笑:活該,誰叫你瞎顯擺?

少頃,她遠遠地看見肖陽回身舉弓,幾乎不見停頓的就射出了一箭,甚至都沒預先讓她避到一旁去。

銀色羽箭疾馳著,恰似直撲婉如面門而來,驚得她不由長大了嘴卻赫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11神之射手

羽箭從距離婉如臉龐不到一尺遠的地方疾馳而過,「噗哧」一聲釘在了身後的樹叢中,她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就見肖陽又速射一箭恰恰好打斷了樹枝,讓那條綁著的絲帕落到地面。

「霍,挺厲害嘛!」婉如看著那不過比自己手指頭略粗的樹枝有些咂舌。

她原以為肖陽那第一箭是射偏了,可如此強悍的箭術不至於偏得差上足足一兩尺吧?那他先前射的究竟是什麼?婉如一面想著一面扭頭看向自己身後。

「啊!」她一眼望去頓時驚呼後連退三步,直接被嚇得花容失色,雙腿發軟幾欲摔倒。

「當心!」疾步趕來的肖陽趕緊從後面將她一把攬住,扶穩。

「你,你射它作什麼?挺可愛的貓啊!」婉如伸著微顫的手,指著那被釘死在樹幹上的毛茸茸虎斑大貓連連感慨。

多可憐的小傢伙,面容倒還平靜卻已沒了性命,並且,頸項中插著羽箭給慘兮兮的掛在樹上,鮮血「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把樹根周圍的一小團黃土染作了殷紅,看著真是於心不忍。

「這過度氾濫的同情心,要命!」肖陽一拍腦門無語腹誹,然後苦笑著解釋道,「這是山裡的豹貓不是你們女子養著玩的家貓,這畜生動作敏捷擅長跑跳,性子很凶野,我看它想撲你才射的。」

想起來,連他這種粗線條的人都覺得有些後怕,豹貓一爪子下去就算是邊關將士那半片頭皮都能給掀起來,換成婉如這種細皮嫩肉的嬌娘子,絕對的會去掉半條命。

在此情形下,肖陽的身體先於頭腦做出反應抬手就射了一箭,等箭已離弦他才反應過來,按照自己一貫的準頭別說救婉如了,不傷了她都算是幸運的!

他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征戰時凡站前面都是能隨便射的敵人,準頭稍有偏差也無所謂,如今這個卻是自己的妻子啊!

萬幸的是,今日肖陽手中的弓箭似乎相當聽他使喚,一矢中的後再試一次,居然也沒虛發!

「是野貓?」婉如絲毫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裡走過一遭,還鼓起勇氣衝著那小動物向前踏了一步想看個究竟。

「是凶獸,比野貓更危險,這會兒正值開春許是餓了從山裡跑來偷雞吃的。」肖陽一面說著一面走上前去伸手就掰開了豹貓的嘴。

等他把那畜生的兩對白晃晃尖銳犬齒暴露在婉如的視線下,她這才生出了一絲懼意——圓乎乎的貓臉中居然長有足足寸餘長的利齒!

「怕了吧?要真無害我都能逮一隻給你養,不過,它們連貉、獾之類的動物都敢下嘴,」肖陽指著它身上黃褐色的柔亮皮毛笑道,「要真喜歡,就用它的皮做個手攏子吧,這邊地勢高天冷,豹貓的毛也長且絨厚,極能御寒。」

「別,不需要,」婉如連連搖頭,謝絕道,「我怕自己籠著手就會馬上想起它在這兒掛著時的模樣,還有尖利的牙——會做噩夢的。」

「好,隨你。」肖陽點點頭,表示記住了,下回要送禮只能送做好的現貨,半成品千萬別拿出手嚇唬人。

隨即,他招呼僮僕把那只豹貓給大哥送去,不管肖旭是打算拿它來燉肉下酒還是扒皮給他兒子做一頂老虎帽,總之別讓自己老婆看見就成。

稍後婉如也不知道是嚇著了還是衣衫穿得不夠暖和,她總覺得四周有股陰風,身上一陣陣的發寒,只得央道:「回屋去了吧?你說要給我畫『毒箭木』的圖呢。」

「好好,這就回去。」肖陽嘴裡答應著卻磨蹭片刻又射了幾箭,這才領著婉如原路返回。

他覺得自己今日就跟箭神附體似的,拉弓之後盯著目標身上突然有一種從沒體驗過的清明感覺,彷彿不用瞄準憑著感覺就能百發百中。

射豹貓那一箭他原以為是意外中的成功,結果射絲帕也沒問題,最後在婉如的催促中又連番嘗試了幾回,肖陽終於確認了自己射箭技藝確實不同於往常。

非常精準,準得讓人不由寒顫。

因為他在考慮準頭問題時,腦子裡又冒出了彷彿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射擊,既要考慮距離、風速、風向,又要考慮溫度、濕度的影響】。

距離、風速、風向可以理解,但何為慮溫度、濕度?我沒考慮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為什麼也會如此精確?

【絕對的力量能夠最穩、最狠地射箭,強弓、強力即可減少外界因素的干擾,迫使羽箭不偏離既定目標。】

原來如此……肖陽愣了愣神之後再想不起別的相關內容,他這才牽著婉如的手踱步往後宅小院走去。

肖家人少原本晚上都是一同用餐的,也就他們這對想要多些時間獨處新婚夫婦,在肖侯爺允諾下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愛幹嘛就幹嘛。

這不,肖陽在婉如的伺候下張嘴胡吃海塞,手裡忙著揮毫給她展示什麼叫做見血封喉的『埋廣』箭毒木。

「噢,就這樣的啊?很尋常的樣子嘛,」婉如有些失望的一笑,卻也把箭毒木和解藥兩者葉片的形狀牢牢記在了心裡,然後立刻問起了一個她更感興趣的話題。

「阿陽,先前你說起朝廷要開武科之事,能給我一份考核要領麼?」她一臉期待的看向肖陽,甚至還拽著他袖子左右搖晃著撒嬌,「回門的時候想帶給哥哥瞅瞅,拜託了,行不?」

「行啊,」肖陽登徒子似的摸了一把她的嫩臉,說笑道,「美人有求怎能不應?我只盼你今夜熱情些。」

「奴家何曾冷落你了?」婉如媚眼一挑,抿唇笑了笑,然後馬上攤開右手問他要考試綱領,「先借我一觀可好?」

「我這裡資料不齊全,此事大哥更清楚,」肖陽吃喝完畢抹抹嘴就站起了身,一面向外走一面順手輕輕拍了拍婉如的臀,「你且洗好臥床等著,我去問他要一份來。」

「也不急在今日啦。」婉如嘴裡說著客氣話,卻倚門站著歡送他離開,此事確實不急在一時,但先兩日瞅瞅她心裡卻能更舒坦。

肖陽卻是背著婉如有急事想要問他大哥,不管是不是要去詢問武舉一事他都會找借口暫時離開,既是她有求自然理由更充分些。

「有事?」肖旭在自己的小書房裡見了大弟,直白道,「有事快講別吞吞吐吐的,無事就趕緊回去耕田犁地,我這兒正忙著。」

肖陽看著大哥鋪了一桌子的地域圖也知道對方不得閒,可他確實是有難以啟齒的要緊事,遲疑片刻後不得不開了口:「我覺得,自己身體有些不對勁。時不時的腦子裡會冒出一些似乎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今天去射箭也很奇怪,特別准!」

「准?這不是好事麼?」肖旭有些莫名其妙,居然還有人因為射箭太準而苦惱?

肖陽苦著臉回答道:「我是覺得不像我自己了啊,你是知道的,我百步之外射草垛能十中九就算是頂天了,今天一試,彷彿射銅錢都可以十拿九穩!」

「那你三歲的時候還在床上躺著,六歲之前走路都不穩,現在卻能健步如飛!」肖旭嗤笑了一聲,一巴掌扇向了弟弟的腦門,咬牙道,「人是會成長的,你不懂麼?不知道成天在瞎琢磨些什麼!要真閒得無聊就別陪弟妹了,趕緊來幫我做正事。」

「沒有閒著,我在努力耕耘吶,」肖陽趕緊往後一退躲開大哥的鐵砂掌,訕笑道,「我是來找你借武舉綱要的,如娘想為她哥哥求一份。」

「崔文康麼?他倒是有栽培的價值,此外別再外傳了!」肖旭點頭應諾,親自從書架中取了一份遞給弟弟,見他被狗攆似的想逃跑,又喚了一聲,「三郎。」

「嗯?」肖陽回身站定聽他吩咐。

「你的銀鎖還戴著麼?」肖旭雙目瞟向了弟弟的胸口,見他點頭後又叮囑道,「那裡面裝著阿娘特意為你求的護身符,必須片刻不離身,年滿二十才能取下。」

「我已經二十了,戴了它有十五年了吧?」肖陽滿臉無奈,「昨日才被如娘笑話呢,說我這把年紀了還戴個小娃娃的玩意兒。」

「虛歲二十而已還沒真正到時候,八月才能取它,記住了,」肖旭瞪了弟弟一眼,放狠話道,「敢陽奉陰違我抽死你!」

「是,是,我不敢!」肖陽連連答應逃跑似的回了自己屋,給婉如看過綱要後,他三兩下解了衣衫赤胳膊躺下,望了會兒床帳又捏住了頸項上掛著的小銀鎖。

「怎麼了?」婉如見他今日沒猴急著辦事,有些疑惑

「無事,」肖陽唇角擠出了一個笑容,而後他突然指著自己銀鎖上刻著的小字問道,「你們崔家存有不少古籍吧?有沒有見過類似的銘文?」

「唔,我看看?」婉如挪了挪身子趴到了他胸前,就著昏暗的燭光細細瞧著,「有點像先秦石鼓文吶……啊……」

「怎麼,你認得?」肖陽見她面色有異頓時一喜,卻見婉如搖了搖頭謊稱她不曾見過,只覺得有些稀奇罷了。

「哦,不認識就罷了,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他見狀也不再追問,只滅了燈燭按部就班的開始與之卿卿我我。。

沒多久,卻聽得婉如在黑暗中突然問了一句:「在家時,我不曾注意你的八字,阿陽,你是中元節出生的?」

肖陽聽到前半截時,原本還想笑她撒謊都不會,還不到一刻鐘就按奈不住透了端倪,結果婉如後半句話一出口,他就笑不出來了。

道教中的中元節也是佛家的盂蘭盆節,同時也是世人俗稱的七月半鬼節。他只道自己是八月初一的生辰,給崔家的八字上也是這麼寫的,為何婉如會猜是中元節?

難道,和它上面的銘文有關?肖陽下意識的捏住了胸前的小銀鎖。。

12鎮魂銀鎖

「不是,我是八月初一的生辰,」肖陽心裡狐疑著回答了,鬆開握著銀鎖的手輕輕撫著婉如的身子好奇道,「為何這麼問?」

「只是,胡亂猜猜罷了。」她訕訕一笑想要敷衍過去,卻見肖陽伏在她身上不動彈了,只讓那小銀鎖晃悠悠的在她飽滿的雙峰上方輕輕挪移磨蹭,弄得人紅珠挺立、□難耐。

「不告訴我,那就這麼著了,」肖陽直接將他的小陽陽埋入花*徑之中不進不退不挪移,然後壞笑著威脅道,「你說還是不說?」

婉如輕輕一歎,低聲道:「或許你並不知道,前幾日當你昏迷著無法拜堂時,我哥哥原想退親卻被大哥綁了去用以逼我就範。」

「什麼?!怎會如此?」肖陽一驚面色劇變,當初他睜開眼後見著的妻子一直是溫柔又可親的,卻不知她竟在家裡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這會兒自己還欺負她,頓時很是尷尬,「如娘,我,我……」

「阿陽,我說這話並非是對家裡有怨氣,也不是找你訴苦,當初看你躺著時,我就,就」婉如微微側臉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就沒有不滿,只是你一定要問緣由,才需要說說前因後果。我是三伏天的生辰,一年中陽氣最盛的時候,既然家裡無論如何都希望我嫁你為妻,那麼,我們的八字一定是非常合,所以我猜你若不是生在冬日就應當和我一樣是既陰且陽。」

「娶你的頭一日我原要行冠禮的,只因身體不適才耽誤了,」肖陽突然說起了一個彷彿不搭界的話題,「但阿爹已經為我取好了字,『子晤』,日當午而盛明為『晤』。阿爹目前決定在我二十歲的生辰前舉行冠禮,暫定的日子是七月十六或十八。」

此話一出口,夫婦兩人都有種感覺,肖陽的八字多半是家裡人說了謊,不然怎麼會在七月行冠禮?

出生在鬼節不吉利不外道挺正常,他的名字或許也有深意,肖家兄弟這一輩名裡帶「日」,給他用的卻不是皓、晱、晁等字,偏偏選了「陽」,連取字也用的是「子晤」這種不論含義和諧音都意味深長的詞彙。

七月十五是炎熱夏季裡的極陰日子,而子晤、子午,子時是最陰的午夜、午時則是陽氣最盛的正午,既陰且陽。要說取這字是巧合,婉如和肖陽都不可能相信。

「關於銀鎖,你真不知道?」肖陽沉吟片刻後還是問了這問題。

當他向哥哥述說自己身體不對勁時,對方的反應明顯有異,肖旭怎麼可能對這麼重大的事情毫不在意反而勸他放寬心接受事實?大哥他為什麼又要特別叮囑不能取下銀鎖?

肖陽腦中完全沒有幾時戴上它的記憶,只知道打小家裡人就不斷叮囑不能取下來,哪怕是去溫泉沐浴都不可以,這銀鎖就算是被泉水腐蝕得發黑了都不能離身,多古怪的吩咐。

至於上面的銘文,他更是看不懂,婉如彷彿知道卻不願意講只搖頭,不過,逼問一個小姑娘總比撬開父兄的嘴更容易。肖陽暗暗咬了咬牙,賭氣似的翻開被褥離了嬌妻的身子,就裸著坐在床沿發愣。。

被褥一掀,只著肚兜褻褲的婉如被冷風一吹頓時有些發愣:這傢伙,是在跟我賭氣了?新婚燕爾就搞這一套,真是小孩子脾氣!好吧,萬幸他還沒抱著被子去睡書房。

「你生氣啦?」婉如側躺在床纖臂一伸,柔柔膩膩的從背後環住了肖陽的腰,然後披著一頭青絲仰臉輕輕磨蹭他後背,委委屈屈的呢喃,「奴家又不是故意逗你不肯說,是有苦衷的……你不信我?」。

肖陽抿著唇沒吭聲,只清楚的察覺出愛妻正用她面頰和頭髮在自己身上東蹭西蹭,騷撓得他脊背一陣陣的發癢、發麻。

「你真不信?真就這麼厭上我了?阿陽……?」婉如用唇抵著他後背低低的詢問出聲,一句句的直接把帶哭腔的熱氣呼進了肖陽心坎裡,讓他五臟六腑瞬間軟得一塌糊塗,小陽陽卻慢慢開始□豎立。

當他正想舉白旗妥協時,卻聽得婉如歎息一聲開了口:「你銀鎖上的是石鼓文,這是先秦時一種刻在鼓上的石刻文字,上承金文下啟小篆現已基本失傳,相傳它只用在祭祀等特殊場合。」

肖陽真竊喜自己的堅持做戲沒白費勁兒,婉如又補充了下半截話:「別的我不能再說,總之帶著它沒壞處,都是為你好卻不領情,哼。」

說罷,她就鬆開摟著肖陽腰腹的手,沉著臉裹起被子轉身縮到床腳睡去了,你賭氣不興我也賭氣麼?你不稀罕我,那有本事就別膩歪著求歡呀。

「如,如娘……」肖陽扭頭看著那已經裹成蠶繭的被筒頓時傻眼,遲疑著伸手隔被子摸摸蹭蹭了兩下不見她有任何反應。

「我錯了,我不問了可好?你別捂壞了自己!」話音一落只見被筒中段鼓得最高的那部位左右晃了晃,彷彿是婉如在扭臀說「不」。

看著婉如這既讓人發愁又讓人好笑的動作,威武強壯的肖三郎頓時想起了前一日她在溫泉池水中撅臀的模樣,頓時覺得身上燥熱不堪,想要掀開被子和愛妻親暱一番又不敢硬來,只得服軟,說盡好話才得以一親芳澤。

雲收雨歇之後,不愛往心中藏事的肖陽就算有滿肚子疑惑也舒舒坦坦的睡了,卻害得婉如仰望著床帳發愣。

那銀鎖上的銘文確實在崔家的古籍中有記載,但她真正親眼所見卻是在謝俊逸的嫡子三週歲之時,由大姑謝崔氏給那孩子戴上的。

謝俊逸是大姑膝下的獨苗苗原指望他開枝散葉,可偏偏這草包前院不成器後宅又太亂,男孩通通養不活,好不容易得個嫡子大姑寶貝得像自己眼珠子,就這樣,那孩子還七災八難一直病怏怏的。

婉如清楚的記得謝俊逸曾顯擺這是他娘求了得道高人做的「鎮魂鎖」,有了它八字輕的小孩子就不怕丟魂,

據說,帶鎖的本人是不能知道這事情的,以免被「驚魂」。肖陽會是這種情況麼?

想到這裡婉如又不禁冷笑,她當年可是找了不少機會偷偷觀察那銀鎖,指望等自己有了兒子再偷偷調包或直接驚一驚那小傢伙,可惜……

說起來,就算自己豁達得這輩子不去叨念謝俊逸騙人害人,可這剝奪當母親權力的仇,將來若能順手一報該多好。

13肖家起疑

躺在床上聽著肖陽沉沉的呼吸聲,婉如暗暗琢磨——肖家的東風她應該是能借到的吧?

記憶中的十年即便是經歷了皇權更替這家人也沒出現頹勢,甚至還憑借邊疆的幾場大戰混得更風生水起,相反的,謝家本宗卻不曾討著便宜,其中沒有親父照拂的謝俊逸更是不值一提。

想要報仇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耐心的等待,然後尋機借肖陽之手給予對方重擊。最難的一點只是,她需要找怎樣的理由去說服性子憨直的丈夫折騰人。

可行麼?婉如忽而自嘲似的一笑,她連娘家的不如意都瞞著不願說,更何況這還是隔著房的表兄家,可別目的沒達到反惹得一身騷。

她輕輕拉了拉被子,倚在肖陽胸膛和他更貼近了些,暗暗盤算還是得先抓牢了肖陽,並且有了兒子在肖家站穩腳才能考慮其他。

想要讓哥哥出人頭地需要肖家的提攜;想要給繼母還以顏色又不能被人說成是「忤逆」,需靠著肖陽狐假虎威;還想討要母親的嫁妝,這也需要借夫家的威勢。

不僅要借勢關鍵還不能被肖家輕視,成親才三五日,不能操之過急。

婉如心裡百轉千回的盤算著各種念頭,將當前能用來討好肖陽、公婆的主意想了一大堆,這才沉沉睡去。

次日,肖陽神清氣爽早早起了身,按慣例出門溜躂鍛煉筋骨,當他長跑一大圈、打了一套拳、練了一套槍回到自己小院時,原以為婉如還在睡著,室內卻已經不見了她人影。

「肖十二,三娘子去哪兒啦?」肖陽一面抹臉擦牙一面問著自己的貼身僮僕。

「娘子吩咐了,」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少年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大門牙,「說,暫時別告訴您。」

「做死!要我送你去營裡拷問一下?」肖陽沉下臉把帕子往銅盆裡一扔,「啪」的濺出了一串水花。

見狀,肖十二頓時默然垂首不敢再造次,原本就是句玩笑話,誰知道平日裡脾氣不錯的三郎君居然會二話不說就發火,正當他心裡有些忐忑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串柔而暖的說笑聲。

「大清早的幹嘛凶人啊?」婉如帶著兩名侍婢翩翩然的走了過來,輕輕拉著肖陽的手撒嬌道,「我讓他先別說的,想給你驚喜嘛,來,看看這是什麼。」

說罷,婉如就讓金珠把她拎著的食盒放在案幾上輕輕掀開,同時還悄悄使了個眼色讓幫忙背黑鍋的肖十二退下。

肖陽卻緊跟著瞪了對方一眼,威脅之意很明顯:誰才是你主人?有了女主人就敢忽略男主子了麼?

若是平日裡讓婉如隨意走動倒也無所謂,可這非常時期他恨不得全天候的把對方圈在自己眼皮下,肖十二居然還敢遮遮瞞瞞的,做死!

「來看看嘛,你不餓啊?」婉如拉著肖陽的那隻手稍稍用了些力,硬將他拖到了餐桌前坐下,一面從食盒中取出早點一面獻寶似的笑道,「這是我親手做的,鎚餅。」

肖陽看著那不曾見過的餅子只覺得異香撲鼻,拾起一咬,原來是油炸的肉餡餅,既鮮且脆,帶著股淡淡的麻味兒還有點蔬果香。

「這就是宮裡正流行的櫻桃鎚?難得的珍饈啊。」肖陽三兩口吃下肚,甚至還舔了舔手指頭,那香味兒從肚腹一直竄到心坎,這妻子沒娶錯!不僅手巧還能搗鼓出宮裡的東西,牛掰!

「這鎚餅本就是我娘家獻上的方子,我自然會做了,」婉如輕輕一笑也不居功,還解釋道,「是栗子面和麻油炸的,稱作櫻桃鎚只因陳淑妃愛吃櫻桃罷了,其實也不拘用什麼果子粒摻進去,這季節還沒櫻桃我便用了些旁的水果代替,可還能入口?」

「好吃!」肖陽一面吧唧嘴,一面感慨,「所以說為什麼大家都想娶世家女呢,單從吃都能看出區別來,這精細滋味可不是我等土鱉尋常能享受的。」

「瞎說什麼,邊關將士是為國為民才不得不待在這地界,又何必因此何必看輕自己,」婉如抿唇笑著捶了他一把,又嗔道,「何況,世家底蘊也不是用來滿足口腹之慾的。」

「那,你還會什麼?琴棋書畫?」肖陽順口一問,也沒時間讓婉如一一展示,只看她但笑不語就知道這些東西難不倒自己妻子,不由樂道,「哎,真是娶到寶了,將來咱們兒子、閨女兒的蒙學就全交給你啊!」

「那你得教他們騎射,嗯,一定要養得壯壯的,像你一樣。」婉如點頭應和,夫婦二人美美的吃著朝食並憧憬未來笑作一團。

所謂娶妻娶賢,何為賢?大字不識的村姑怎麼著也不可能比世家好好教導出來的娘子更體面更實惠,知書方能達理嘛。

肖陽這麼想著越發覺得訂下這門親事的爹娘英明。

殊不知,他老婆可沒經過世家的好好教導,而是她自己用血淚慢慢滋養成熟的,這殘次貨物經補救後形成的成品,總會有些瑕疵或者說偏離正軌之處,只是,他暫時還沒能察覺罷了。

兩人就在這相識、熟悉、親暱中渡過了一段甜膩無比的時光,時間一晃而過眨眼就到了婉如回門之時。

大清早起來婉如就略有些緊張,她迫切的想要回去炫耀自己的幸福,想要讓崔婉蘭看看肖陽究竟有多麼出色,卻又擔心繼母故意找事兒掃她面子,比如置辦劣等的席面,弄一場怪誕的百戲……

既怨恨娘家想要報復繼母弟妹卻又希望家裡人能給自己做後盾別讓夫家看笑話,呵,這想法,本身就是個笑話吧?

婉如披著純白的狐裘輕輕提起裙擺,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中踏上了返家的馬車。

「長相嬌憨純良的女子,內心是否會如她的外表一樣善良並且純真?」肖陽腦子裡翻騰著這句話翻身上馬,略遲疑了片刻只望著緩緩啟程的馬車有些愣神。

當他前日這樣問大哥時,肖旭立刻回答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並且還緊跟著問他是不是對三娘子有什麼疑惑。

沒錯,是疑惑,越是臨近回門的時間,他越發覺得婉如有些古怪,比如她夜裡的輾轉反側,比如她眼神有時看起來與面容不符,那眼珠子是天生的黝黑而清澈,卻彷彿又讓人看不到底猜不透其心,特別是說起娘家時她神情中總會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東西。

甚至,她有時笑起來眼角、眉梢全是風情,不像是剛剛走出深宅內院繡閣的天真無邪小娘子……

曾親自選兵、帶兵的校尉怎麼可能是個憨厚任人勾搭的大傻子,已然能獨當一面的小將軍肖旭不說目光如炬那也是個精明人,他倆和崔婉如接觸的時間最多,能看不出任何端倪麼?

14回門探親

肖家兄弟兩人都隱約覺得崔婉如並非她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嬌憨純粹,但誰都沒把這話往爹娘那遞,也不曾對她有厭惡之心,只是稍有提防並且留神觀察罷了。

嚴格來講,有心機並不意味著她就會害人,只要別是個喜歡玩弄手段又黑心腸的,其實聰明點的妻子更省事,要真是提線木偶似的榆木腦袋美人反倒麻煩。

當兵的人誰不曾一年半載的不著家?娶個娘子可不是拿來當擺設的,必須能扛得了事,管得了家,教得好娃兒。

這次領著婉如回門探親,肖陽就想仔細分辯一下,究竟是有什麼事兒促使了她小小年紀就精於世故,要找到合理的緣由才能放心。

至於眼眉間偶爾流露出的風情,有的人生來便如此,有的人卻是被細細□的。肖陽姑且認為婉如屬於前者,是自己撿到寶了,她的風情只自己一人能看到。

想來,百年世家絕不會教出沾有風塵氣的女兒,她出嫁路上一直都有肖家人跟著,總不至於被調包換成了個秦淮河上混過的細作吧?何況,初試雲雨時她也沒機會作假啊!

在肖陽考慮細作問題時,一隊人馬正走出城門口上了官道,恰好遇到衛兵設置的路障,在查看眾人路引的間隙,婉如掀開馬車簾子看了看,又笑著沖肖陽招手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肖陽面色一僵,不論是面對妻子還是細作他都不想回答這問題,只敷衍道,「邊塞嘛,偶爾也需要盤查一下。」

「我來時都沒有,」婉如絲毫沒察覺肖陽內心的糾結,依舊是一臉好奇的指著路障問他,「圓木上面插長槍是要做什麼?」

「這叫拒馬槍,」肖陽心中無奈一歎,同樣含含糊糊的回答了,「專設在城門、小巷或交通要道上,目的是不讓人騎著馬超速亂跑。」

「哦,」婉如點頭表示受教,還順口評價了幾句,「挺有意思的,圓木上插槍擋馬,等馬停了抽出槍就可以擋人,嗯!是吧?」「……嗯,也對。」肖陽裂嘴一笑,卻沒告訴她輕便可移動的拒馬槍是一種專門用來對付戰車、騎兵的必殺器,廣闊地帶無山川河流能拒敵時就必須安置這種路障,一旦疾馳的馬匹衝上來就會被長槍刺中、慘死。

長槍都已經插在馬身上了還怎麼抽出來擋人?待騎兵摔下馬還來不及起身時,讓埋伏的步兵立即衝過去見人砍一刀不就得了。

肖陽心裡這麼想著,卻也沒笑話或者說指點婉如,只細細地觀察了她說話時的神情,猜測她究竟是真無知還是假裝傻。

唉,這活脫脫就是鄰人疑斧,一想到細作問題他就總是有些忐忑,非得找出真憑實據來打消這種推測不可。

兩人閒聊片刻,肖陽話裡藏鋒來回試探數次,見婉如始終沒有緊張或過度好奇的反應,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想來若是真要換人,那得在崔家時就換,還要瞞過其貼身侍婢數人甚至還有崔文康和謝俊逸,再記起她親手做的鎚餅還有那一手秀雅的簪花小楷,怎麼看都是貨真價實的世家娘子,要想□出個如此內秀的細作可難如登天。

放下這個最可怕的猜測後,肖陽覺著自己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神清氣爽的躍馬揚鞭領著眾人一路疾馳。

「我回門你為何如此興奮?」婉如半抬車簾望著外面笑容滿面的夫君,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著他高興自己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歸寧之後婚禮才算真正完成,怎麼不興奮不急著完成這最後的儀式?」肖陽如此反問,然後更是變本加厲的催促一干人等快快前行。

於是,婉如出嫁時足足走了兩日的路程,這返家時卻在肖陽催促下日夜兼程急匆匆的趕路,以至於次日一早就到了,在客棧略作修整後,新婚夫婦二人遞了帖子趕在午宴之前來到崔家。二門處迎接他們的家人卻不僅有崔文康,謝俊逸也在一旁當陪客,立時驚得婉如小心肝一顫,怕他還打算和自己發展點不可告人的關係,這可是在肖陽眼皮底下,萬一這傢伙說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那她未來的幸福美滿生活可就全毀了。

稍後,只見謝俊逸一個勁兒的拉著肖陽說話,婉如這才反應過來,這趨炎附勢的傢伙是在為自己的前程想盡一切辦法專營呢。

自己夫君好歹是個二品大員的嫡子,侯爺家的郎君——值得攀附,他的熱情根本就不干男女私情的事兒!

「怎麼了?」在走進堂屋拜見父母之前,肖陽捏了捏婉如略有些發抖的手,有些疑惑。「無事,或許是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吧……」她回了對方一個安撫的微笑。是不是情怯也只有婉如自己才清楚,她感慨的只是前輩子自己走錯路根本就沒回門這事兒,同時忐忑著希望娘家千萬別在這節骨眼讓自己沒臉。

在這種糾結的心情下,兩人進了堂屋,夫婦攜手送上禮單,婉如行禮感謝父母養育之恩,肖陽也謝了岳父母賜予自己如此美好的嬌妻,然後又獲贈了崔家二老的禮物與祝福。

父親對肖陽是客氣得幾乎有些恭敬了,繼母張氏臉上也堆滿和藹可親的笑容,陪坐的繼妹根本就沒機會開口找茬,異母弟弟在京城唸書則忽略不計,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婉如依舊無法舒心,沒把這一日完完整整的熬過她就不可能放下心來。

稍後,一行人去了宴客的外間,新女婿謙讓一番後入席上座,歸寧宴就此開始。席面很不錯,菜品豐盛且氣氛也好,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廳中崔家還專門聘了人彈奏絲竹、廣袖起舞,這外聘的人自然不如家伎客人,謝俊逸覺得那堆人連崔家胡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頓時想起了表妹崔如蘭之前的提議:「要想討好肖三郎尋常歌舞許是不行的,他家什麼樣的伎者找不著啊?不若讓他看看還不曾在邊地流行的新鮮玩意兒。」

「不知肖郎子是否愛看歌舞戲?」謝俊逸藉著敬酒的機會笑著如此詢問。肖陽坦然的搖頭道:「不曾見過,何為歌舞戲?」

「歌舞戲,即且歌且舞,有念白有唱詞的講述一個完整故事,」謝俊逸搖頭晃腦誇耀道,「可歡騰、可淒美,比單純的舞蹈或奏樂更精彩。如何,叫人來一段京裡正流行的歌舞戲罷?」

「哦?」肖陽眉梢一挑,很感興趣的說他想要見識一番,此話一出口一直關注著繼妹的婉如就發現那小蹄子正掩唇竊笑,心裡頓時「咯登」一響,心知重頭戲終於來了。

見肖陽面露好奇之色,崔刺史趕緊擊掌招呼下人去安排上大戲。此次招待女婿的事情是全權交給平素就喜歡吃喝的謝俊逸統籌安排的,在他看來年輕人更容易知道對方喜好,至於崔文康,他不知何故正和自己老妻鬧彆扭,可不敢讓他頂梁免得出差錯。

稍後,裝扮好的歌者粉墨登場,她一面挪著碎步一面走一面唱,每唱一小段旁邊的伴奏者就齊聲合道:「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

踏謠娘,居然是踏謠娘!果真是煞費苦心呢,剛剛在京裡流行的歌舞都能搬到這邊陲之地來!婉如正感慨著,卻見女歌者哭哭啼啼唱完一段後,裝扮成她丈夫的人怪模怪樣的衝上台來,裝作要毆打她的架勢,兩人拉拉扯扯戲劇味兒頗濃,引得肖陽一陣大笑。

要換個場合換個膽量,她都想拎著夫君的耳朵暴怒了:「笑個屁啊,不學無術的武夫,看不出來他們這就是在諷刺我們麼?!」這段歌舞講述的是個美貌的苦命女子嫁了個醜陋又酗酒的丈夫,被他日日毒打後無奈以唱歌釋懷的故事。

當初,崔婉如剛說給肖家她還沒得到確切的消息時,崔婉蘭就曾幸災樂禍的取笑道:「阿姐,聽說你未來的夫婿既丑又凶還愛喝酒打人呢,嘖嘖,真可憐,可不就像那踏謠娘一樣了麼?」想到這裡,婉如更是越看越氣忍不住咬緊了牙,卻引得肖陽好奇,輕聲問道:「你不愛瞧這個?怎的臉色如此難看?」

愛看才見鬼了!婉如強壓下怒火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假意用手絹擦了擦眼角,歎道:「真可憐呢,遇上這麼個不成器的夫君。表哥也真是的,居然在我們的喜日子裡安排看這種苦情戲。」肖陽愣了愣,往壞處想這種戲目對婉如來講確實兆頭不好,但凡事都有好有壞,也能從另外個角度來看。

「看著那丈夫可笑可憎的樣子,我就在想,」肖陽在桌下捏住了婉如的手,望著她的眼輕聲說道,「自己千萬別酗酒成這貓狗都嫌的樣子,以後一定好好克制著莫要貪杯,一定會好好珍惜你。」

婉如也是一愣,還沒來得及回應肖陽這雖不肉麻卻很實在的表白,卻見他一臉坦然的站起了身向謝俊逸舉杯道謝,感激他安排了這出帶有警示作用的戲目,整得對方直接面紅耳赤尷尬不已。聽了他這通話,崔婉蘭心裡也是萬馬奔騰,她真是悔死了,這肖三郎居然不像傳聞中的那麼粗鄙,居然長得一表人才談吐也不粗俗,而且,還如此的體貼!

這麼好的夫婿,怎麼就便宜崔婉如了呢?原本肖陽看上的就是我啊!

15母女交鋒

坐著一旁看著肖陽給謝俊逸敬酒的崔文康,那臉色比崔婉蘭還難看。

按理,阿爹坐上座新婿坐尊座,之後就應該是家裡的長子自己坐肖陽夫婦下手陪酒才對,結果卻被個外人硬生生插到了中間!

「談不上警示,不過就是希望三郎能和如娘好好過日子。」崔文康一面起身說話,一面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抬起右臂給了謝俊逸一肘子。

尼瑪的,這是我妹妹,我妹夫,我才是大舅子,你不就是個表哥麼,犯得著由你口若懸河的喧賓奪主?

謝俊逸皺眉橫了他一眼,崔文康不甘示弱的反瞪了回去,心裡不屑得很。

阿爹可憐他年幼失怙就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甚至比對他這親子還好,聽說謝俊逸在隴右道遊學就不顧家裡還沒安頓好巴巴的接了他來照顧,卻也不想想,這小子沒爹我還沒親娘呢!不僅沒親娘還多了個黑心腸的繼母,誰比誰更可憐?

兩人暗中相鬥卻也沒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撕破臉,說笑兩句後又坐下繼續看戲,只是這番暗鬥旁人不可能沒察覺。

隔得最近的肖陽是個身體反應極其敏銳的習武之人,一早就把崔文康暗地裡的拐肘動作看在眼中,暗道:這家子人果然並非明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和睦。

如若不然,當初肖旭單單綁了崔文康卻聽憑謝俊逸飲宴時,這表哥就不該表現得如此不顧兄弟之情——表弟被捆著,表妹被逼著嫁人,他卻好酒好菜吃著還有閒情看歌舞,如今還一臉熱情的來巴結。哼,小人行徑。

當場,肖陽只用四個字就評價了謝俊逸的所作所為。

坐在肖陽右後方的婉如卻對此毫不知情,只暗暗心急,覺著親哥哥真是個棒槌!居然在席面上就報復謝俊逸,又不是想到什麼就能做什麼的三歲小孩。

心裡不忿又何必在臉面上帶出來?剛進門時婉如就覺得崔文康神色有些不自然,想來是受了什麼委屈,當時她沒找著空茬和他交談,可是,任隨都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哥哥又何苦急於一時的發洩而不顧自身羽翼尚未豐滿!

這人啊,有時候就是身在局中不自知,跳出圈外一看才會發現遍地是漏洞,當崔婉如絞著手絹暗暗埋怨哥哥太孩子氣時,便打算稍後找機會點點他,並考慮著說辭想拿自己做個正面的對比。

結果就這麼稍稍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她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幾日心急的何止崔文康一人!自從肖陽醒來之後她幹的很多事情都略顯浮躁,不,其實出嫁那日和繼母干的那場仗已經算是有些出格了。

十年時間經歷了那麼多事,此刻的自己和當初未出嫁時畢竟還是不一樣了,心態、言行、舉止都有不同,再也找不回二八年華的天真、純粹。

想到這裡婉如下意識抬頭一望自己夫君,肖陽察覺了她的視線側臉一看,發現愛妻神色有些惶惶然的,便以為她還在為「踏謠娘」的故事傷神。

「莫怕,莫怕,不過是一齣戲罷了,我怎麼可能像這蘇郎一樣欺負人?」肖陽笑著又捏了捏婉如的手,如此安撫了幾句。

「我嫁你之前,在家裡曾聽到些謠言,」她回望向夫君,略有些勉強的一笑後又長舒了一口氣,「幸好,並非真的如此……」

這句話算是稍稍透了個底,家裡曾有人不懷好意嚇唬自己,並且也略解釋了她為什麼會急切的想要討好肖陽,為之前的行為做了個遮掩。不管肖陽有沒有起疑,反正圓一下絕沒壞處。

同時,婉如還暗暗慶幸,好在肖三郎這人太「乾淨」,快二十了竟沒經歷雲雨之事,不然他一定會察覺出處*子真正的生澀感覺和自己假意欲迎還拒的差別。

當眾人舉杯盡歡吃喝完畢後,崔刺史拉了女婿去書房談話,崔文康擠開謝俊逸也跟著去作陪,婉如這邊論常理自然要隨娘親去內室說些私密話,此話連妹妹婉蘭都不便旁聽,因為她還未出嫁。

諸如,張氏憐愛又關切的問:「三郎對你好不好?肖家規矩大不大,你可適應?」

婉如羞羞答答的垂頭回答:「他,他很好,阿娘無須擔心。肖家上下對兒也很好。」

以上是屬於理想中正常狀態下的對話,實際的情況是,婉如和繼母去了內室坐下、端起茶盞,然後相顧無言。

張氏回想著席面上肖陽對崔婉如的溫情小意,盤算著肖家的背景以及此刻夫君正有求於對方的事實,便開始琢磨是不是得對這死丫頭客氣些,免得她藉機報復。

正想開口,卻又看見了婉如身上佩戴的明顯不是出自自家的首飾,例如雕工精湛的碧玉簪,細金線盤曲編製的純金鳳釵,手腕上的一對金鑲白玉釧……

將這一切瞧在眼中,張氏心裡的滋味真是說不出的酸苦,這女婿原本應當是歸自己女兒的,可惜聽人說當兵的都粗鄙,有些茹毛飲血愛動手的怪毛病,她捨不得婉蘭吃苦自然把對方往婉如身上一推了事。誰曾想她居然撞大運了!如此一想,她也提不起興致和婉如寒暄,只乾巴巴的吐出一句:「你近日可好?」

「托母親的福,挺好。」婉如皮笑肉不笑的點頭一應,內容很正常語調很欠揍。

她先前也在考慮此刻自己應當怎樣與繼母應對,是把已經撕破的臉面縫補一下抹光滑,還是繼續把那口子拉扯大些一了百了?

等張氏一開口,婉如突然覺得自己完全不用多做考慮,面對著那張雍容富態的肥臉,想著這人前輩子對自己和哥哥的各種蔑視侮辱,她根本就做不了乖女兒,說不出好聽的話來。

「那就好,前些日裡聽說他受傷你爹挺憂心,」崔張氏微微挪了挪臀,調整情緒後放下茶盞正色道,「此事便揭過不提罷,將來再有什麼委屈一定要說,既是崔家女兒萬沒有被人作賤的道理。」

言下之意,出嫁女還是得靠著有背景的娘家才能在夫君真正立足,你崔婉如嫁得好也不能一腳把娘老子踹開了不離。何況,你今日雖意氣風發,將來卻不見得沒有受委屈的時候。

「家裡永遠都是我的後盾麼?」婉如聽著張氏的溫言細語像是很感動的一笑,「兒此刻便有一件難辦的事情,母親可否幫我參詳參詳?」

「哦?說來聽聽罷。」張氏忍著想咬牙的衝動笑著應了。「肖家比兒想像中的更富貴呢,母親也看到了,」婉如說著就摸摸髮簪,微微抬了抬手腕再次展示她身上的華麗配飾,「相比而言,我帶去的那些東西就顯得特別寒酸,除了一匣子只能看沒法戴的寶石,再沒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這短短一句話就撩撥得張氏眼睛裡想冒火,那一匣子寶石是她的珍藏,被這小白眼狼搶走的私房!

可偏偏婉如還在繼續嫌棄,繼續討要更多東西:「這嫁妝裡也沒有個莊子、鋪子或現銀,兒說話都沒底氣呢。母親,你看這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若將莊子、鋪子、現銀都給你一份就舒坦了,很好了是吧?

張氏放緩了呼吸,輕輕吸氣又吐氣之後,委婉兼委屈的回答:「如娘啊,家裡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確實是沒多餘的錢糧。如今只得委屈你了……將來若是有富餘,阿娘一定不讓你為難。」

聽了這話婉如心裡冷笑不已,將來若是有富餘那供著的一定是她親生的崔婉蘭和崔文遠,何況,我親娘的嫁妝就隻字不提了?想得美!

「可我現在就只是面上風光,內裡忐忑,」她抽出絹帕輕輕拭了拭眼睛那根本看不見的淚珠,用一種為家裡著想的口吻威脅道,「聽說我和三郎成親後阿爹請了肖家人幫忙處理棘手公務,若是,若是肖家二老看我不順眼吩咐下人撂挑子不幹了——這可如何是好?」

張氏瞬間就想起了崔婉如出嫁那一日明明白白說出的話:不讓她滿意就去肖家當潑婦,敗壞崔家女的名聲。

「休要舊話重提,現在木已成舟你又能怎樣?莫非還嫌他家不夠好?即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得考慮一下文康,他年紀也不小了。」張氏輕聲一哼。嫁都嫁了,彷彿還嫁得不錯,她就不信婉如還能自己搬石頭砸腳。

「本就不學無術的人,想要被人拖累都不容易,有些事情偏偏只對金貴人有礙吶。」婉如放下手絹冷聲說著,想也知道,她要名聲壞了肯定是對想要科考的弟弟、待嫁的妹妹影響更大,崔文康本就名聲不好,也不差這一條。

話盡於此,她懶得再和繼母耗時淘神的閒扯,直白著開始討要自己阿娘的嫁妝:「我要求也不多,把京裡別院那份我應得的東西還來,就當這事兒抹平罷。」

張氏還沒來得及說話,查看了各種華貴回門禮物後的崔婉蘭就像龍捲風似的刮了進來,瞪著婉如滿臉的羨慕與嫉恨。這身著明艷桃紅衣衫的小妹妹,突然間像市井潑辣婦人似的咋咋呼呼大喝道:「什麼叫抹平了?!嫁得這麼好美不死你,居然還裝做受了大委屈!你不樂意我樂意啊——」

「崔婉蘭!」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張氏給打斷了,怒極之中這做娘的甚至口不擇言喚了女兒的全名。

太不像話了,真是寵得她無法無天,崔婉如先前即便是再怎麼和長輩嗆聲那語調也是輕輕的,言詞也相當含糊,即便被人學話都無關緊要,她倒好,不僅聽牆根還大張旗鼓的宣稱自己窺視姐夫!

萬一被人聽去,那名聲可就全毀了!張氏抿著唇揮手讓心腹侍婢去看看廊下有沒有閒雜人,心裡隱約有些發慌,這世上的事情總是怕什麼來什麼……

16抽打賤人

張氏的侍婢出門走了一圈後,在主子耳邊輕聲回話道:「院裡只有一個掃灑奴婢,隔得遠不礙事,奴已叫她澆花去。」

三娘一吆喝就貿貿然的讓人離開內院實在是太打眼,此刻眾人在正房說話,讓那到邊地後剛買來的奴婢去最外圍料理花木,想來更妥當。

「嗯,很好,」放下心中的大石後,張氏不由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教導道,「蘭娘,慎言。」

「我又沒說錯,」崔婉蘭倔強的側仰著頭,「堂堂懷化大將軍家的郎君,將來也一定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哪點不如意了?

「姐姐怎會不滿意如此可敬的夫君?只嫌我自己這蒲柳之姿配不上他呢,」婉如苦笑著舉帕掩唇,又抬眼望著繼母繼續哀歎,「偏偏嫁妝又微薄得近乎於寒磣,真是,真是……唉!」

既然已經說到了正題,婉如又怎麼允許繼妹插嘴把話題給帶歪了去?討要阿娘嫁妝的中心思想那可是任憑風吹雨打都不會動搖的!

「我可憐的兒啊,家裡真是對不住你!若不是你那爹爹行事出了差錯,也不至於艱難到如此境地,文康也是個不爭氣的,文不成武不就,聘禮不夠誰肯嫁他?還得為他備著各種打點費用……」張氏上前兩步坐到婉如身邊,一把抱住她就開始哭訴家裡的艱難。

從她的親爹一直數落到親哥,彷彿家裡的錢都花在了這兩人身上,言語間絕口不提京裡別院這事兒,彷彿先前婉如壓根兒就不曾問過。

婉如被癡肥的繼母抱得死死的,無可奈何的聞著她身上熏得濃濃的檀香,一陣陣地犯噁心,想要將其推開力氣卻又小了些,可恨武力值太低啊!

「母親,兒喘不過氣了……」婉如簡直懷疑對方是心裡怨恨不過想勒死她。

訴苦之中,婉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夜裡肖陽從昏迷中醒來時,下意識的就一腿將自己踹到了地上——這功夫,以後一定得找機會好好學學!

張氏彷彿就像沒聽到她這話,繼續唧唧歪歪的說著,婉如一咬牙雙手一伸也環抱住了對方,然後將腦袋擱在繼母肩頭就開始抽抽噎噎的哭。

「母親,我恨阿娘為什麼拋棄了我和哥哥就這麼撒手去了!她可是先平樂郡王嫡出的縣主!若是我阿娘還在世,天家但凡有一絲照拂之意也不會將父親左遷到此處來!若是我阿娘還在世,兒也不會可憐得連一份體面嫁妝都湊不出!」

她一面哭訴還一面用力錘著張氏的後背,髮髻上的釵簪也一個勁兒的往對方臉蛋上擦、蹭、戳。

「莫哭,莫哭,一切都會好的。」張氏顧慮肖家勢利無奈勸著,只覺得自己臉上後背都在發痛,這一聲聲一句句的質問更是直戳人心口,先點明她只是繼室,又搬出親娘的縣主名頭壓人,最後再次回到重要的懸疑話題——嫁妝,我娘的嫁妝呢?

就差沒直截了當的問:京城別院裡我娘的嫁妝為什麼不還給我和哥哥,幾時才能還來?

婉如不是不敢問,而是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

首先,繼母也是母,逼得太急了就是忤逆,屬十惡不赦中的不孝大罪,這事情父親多半心裡也有數,不好強來;其次,嫁妝的豐厚程度和封存的位置是她前輩子偶遇的一個已經被攆出家門的僕人說的,如今還沒真正去證實,只能詐詐張氏;最關鍵的是,她和哥哥還沒能和現在的平樂郡王搭上關係,得不到當年嫁妝單子的副本。

這討債也得有欠條啊!沒欠條就只能寄希望於對方的人品,想到這裡婉如心中恨意更甚,捶打張氏後背越發的用力。

因為,上輩子,她和哥哥連嫁妝的影子都沒見著!這輩子,張氏也明顯不像是打算物歸原主。

儘管先平樂郡王只是今上的堂兄,不算位高權重,但他好歹也是郡王,並且還是個懼內的王爺,他只有一個嫡女且沒嫡子,如今襲爵的只是個媵妾的兒子。

可想而知,當年婉如的外祖母還在世時為自己女兒置辦的嫁妝究竟有多豐厚。

「嗚嗚,母親,我好想阿娘……」婉如越想越是悲憤,不由真正的落下淚來。

如果阿娘在世,她上一世怎會吃了那麼多的苦頭?這輩子又何須左右算計、提心吊膽?說不定也跟崔婉蘭一樣沒心沒肺過著單純而快樂的日子。

她剛一想到崔婉蘭,這看了半晌大戲的妹妹也終於回過了神來,儘管依舊疑惑阿娘和姐姐為什麼會抱著哭,可也看出了婉如那撫背的動作實在是用力太狠、動機不良。

「你這是做什麼,快鬆開!」她竄到兩人跟前,用力一拉,終於打破了這對仇人的膠著狀態。

早已憋得氣悶的婉如長喘了一口氣,抹抹眼淚端坐身子,然後又抬手極其優雅的整理了髮絲,這才緩緩回答:「你不懂的,出嫁女回門的時候找母親哭訴一下挺正常。」

「你嫁的人如此出色,還有什麼好哭訴的?」崔婉蘭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指責了婉如一通,又滿臉垂涎的歎道,「大將軍夫人啊,不管是一品的國夫人,還是二品、三品的郡夫人——」

「婉蘭!不管是什麼將軍夫人都和你沒關係!」張氏恨鐵不成鋼的一拍案幾,把自己掌心震得生痛。

而婉如則直接無言了:自己心心唸唸的是嫁妝,話題繞來繞去都脫不開這圈子,崔婉蘭心心唸唸的卻是威武俊朗的姐夫,無論說什麼都會扯到「將軍夫人」頭上去。

妹妹窺視姐姐的夫君,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就算崔家嫡女不可能許給同一個人,哪怕姐姐死了都不可能妹妹上位。

但是,崔婉如馬上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肖陽一開始看上的是妹妹,不是自己!這年頭,跟小姨子暗地裡勾勾搭搭的男人又不是沒有,不行,千萬不能讓這小賤人撿了便宜——守著昏迷不醒夫君不離不棄的貞烈婦人可是我!

「想要當將軍夫人,就得先嫁給小小的校尉,然後跟著他在邊陲荒蠻之地熬著,甚至在戰地裡過上幾十年風餐露宿的日子,或許會看到斷瓦殘垣、屍橫遍野;或許不得不親手操持家務,甚至經歷屠城時的逃亡……」婉如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繼妹,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了各種猜測。

然後揚聲反問道:「你,做得到麼?」

崔婉蘭被她這一連串的形容和追問逼得後退了兩步,張了張嘴卻諾諾著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來,閱歷決定了這小娘子不及多活了十年的婉如成熟,或者說,沒她那麼能誆人。

「我能。」崔婉如微微昂著頭,語調中充滿了生死不相背負的決心,眼中彷彿還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她這一番表演不僅震住了張氏母女,連院子裡澆花的那位叫做小菊的粗使婢女都被驚得差點玩丟了手裡的水壺。

耳聰目明的她一直躲在一旁看戲,先是感慨三娘子看著挺幸福的沒想到在家時居然這麼受氣,堂堂相府千金,居然在回門的時候還不得不親自討要嫁妝;而後,看著崔婉如唱念做打的揉搓繼母,她直笑得手發抖不知不覺給梅樹多澆了一灘水。

最後這一段話,卻讓小菊暗暗決定在力所能及時一定要多照顧照顧三娘子,這才是真正能配得上三郎君的人呢!

殊不知,她家的三郎君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當婉如還在和繼母糾結小家的財產問題時,肖陽卻在書房和崔刺史探討著關於國之大義的要事。

崔刺史請了女婿進書房原本是想和他聊聊自己閨女,順便還想再討要幾個輔助自己辦公的人手。

誰曾想,說了沒兩句話後,肖陽直接就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西戎那邊近日有了異動,據推測,月內或有大戰一觸即發。」

「什麼?!怎會如此?」崔刺史瞬間腿就軟了,不是已經休戰了麼?邊關不是已經風平浪靜三五年了麼?怎麼自己剛上任就得打仗了?!

「因為前陣子那邊下了大雪,」肖陽語調尋常的解釋道,「遊牧民族靠天養草、靠天養畜,比農耕之人更在乎雨雪,種地的通常都有存糧,放牧的一旦大雪遍野就沒法生存了。活不下去,就只能——搶。」

「這消息已經確定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崔刺史可沒預料到他真會遇到蠻夷擾境,頓時有些六神無主。

「確定了,今日除了回門,就是專程來告知此事的,」肖陽扶著崔刺史的胳膊沉聲安撫道,「丈人無須驚慌,只要做好萬全準備西戎沒什麼可怕的。即將過來的只是其中一個部落罷了,最多不到五萬人。」

「五,五萬?!」崔刺史頓時想到了自己手下只有區區幾百個能用來守城的府兵,而且他們還僅僅只是自備弓矢衣糧並不精於戰事的徵用之人,這下,他不僅腿軟,連聲音都開始發顫了。

看他這反應,肖陽偷偷翻了個白眼,直接提高音調說道:「丈人,這五萬人主要是由我肖家軍來應對,不關你的事兒!」

立在一旁聽著的崔文康比他爹更快想通了肖三郎還沒說出口的話,擋在第一線絕對是肖家所轄的那個城,自己這算是後方了,他只是來提醒一下讓岳父做好各種準備的。

關鍵是心理準備,千萬別自己嚇自己棄城而逃,都已經是兒女親家了,崔家一跑肖家肯定也落不了好。

只是……崔文康突然一揚頭,用比肖陽更大的嗓門咋呼呼的問道:「打仗了如娘怎麼辦?!她還跟你回去?」

17誓不離別

「不,她得留在這裡,我家在本地另有宅子,打算將如娘和四郎暫時安頓在此處,」新婿搖了搖頭,對岳父躬身道,「到時,就有勞丈人多多照拂了。」

肖陽怎麼捨得將自己剛娶的嬌妻扔在戰場附近?婉如暫時幫不上家裡什麼忙,白白嚇壞了還得給阿娘添麻煩,何況,他甚至還有些期盼對方腹內已經留了自己的種,這種情形下,「安全」自然是第一要素。

「如此甚好,甚好。」崔刺史撫著鬍鬚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不是對女婿在意自己女兒感到欣慰,而是認為既然肖家要把年幼嫡子放到本州,說明此處是安全的,肖家軍會拼了性命護著本地不被蠻夷的鐵蹄侵擾,即便是前線失守也一定安排了讓四郎、如娘逃命的後路。

「那,可有安排人手?」崔刺史一臉期待的問著。試想,肖家要有死士護著主子那一定萬事無憂,而如娘又怎麼會不顧娘家人自己求生?如此善良的她絕不會做出這等不孝之事。

如果婉如此刻聽到了他的心聲,肯定會不屑嗤笑:「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願意搭救的只有哥哥,您老要真殉國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安排有精兵護衛,丈人無須擔心,」肖陽對此事不曾多言,簡單解釋之後就開始向丈人傳達更重要的信息,諸如目前的嚴峻形式,西戎人一貫的劣跡等。

在闡明情況後又建議道:「為防意外,丈人治下諸縣均需進行警示,並且,此地應開始宵禁,城門處的守兵一定要指派可靠的人手,凡有面生之人一定要嚴加盤查,謹防奸細混入與人裡應外合。並且,糧食、清水也需官家出面囤積,看守。」

崔刺史聽得連連點頭,並示意長子趕緊記錄。

稍後,肖陽又提議道:「除此之外,守城必用之人、之物也應準備妥當。」

「這……」崔承望遲疑了片刻,他又沒守過城,怎麼知道何為必用的人與物?這不為難人麼。

「鐵匠、木匠、泥水匠,燈燭、油、柴、硝石等,都是必須的,」肖陽也知道崔刺史完全是一頭霧水,便直接為他指點了明路,「本州司馬、兵曹參軍都是熟知軍務之人,丈人稍後可與之商議。」

這兩人都是肖家嫡系,在此地也算是經營多年,崔刺史既然不通軍務,那在緊要關頭聽聽他們的建議總比自己悶頭亂撞妥當。

除此之外,肖家還借了些普通雜役、兵丁給崔刺史,普通情況下守城應當不成問題,將所有事情交待清楚之後,肖陽抬頭看了看窗外,隨即就站起了身來。

客客氣氣的給岳父行了個禮,說道:「天色已暗家裡還需安頓一下,小婿這便帶如娘回去了,改日再來叨擾丈人。」

他神態言詞著實恭敬,心裡卻並不怎麼看得上對方。這崔刺史就任前是工部侍郎,因詩畫出色年輕時名聲不錯,可惜做官之後就不曾出彩,在政務上不僅沒什麼建樹還犯了錯。

肖陽原以為這也不一定就是丈人出的紕漏,還可能是被旁人牽連,結果今次一接觸真是失望不已。工部官員即便是不熟悉戰事但史書總應該讀過吧?連號稱不學無術的崔文康都說得出「堅壁清野」這個詞,堂堂一州刺史卻傻乎乎的只知道驚恐。

同一時間,婉如聽到下人傳話說肖陽請她辭別父母啟程時,也顧不上討要嫁妝了,趕緊起身對繼母說:「回家之後還不曾和哥哥單獨敘話,母親且容我離開片刻。」

「去吧,趕緊去吧。」張氏按著抽痛的太陽穴揮了揮手,十分欣喜的送走了這尊瘟神。

婉如在廊下見到崔文康後,連日常寒暄都省略了,只直接問他今後的打算,這才是關乎安身立命問題的重點。

大舅哥聳了聳肩,歎息著回答:「祖父是從二品,阿爹從四品,靠他們我能蔭補一個禁軍勳衛,就這麼混著慢慢升級罷,都說好了,明年開春我就上任去。」

「我就知道哥哥會作此打算,」崔婉如卻輕輕搖了搖頭,反問道,「禁軍勳衛做到最上面也不過是個從四品中郎將,並且升職過程難如登天,年紀大了又升不上去自然會被淘汰。到時,哥哥又當如何?依我看,不若參加武舉吧。」

崔婉如用自己那帶有前瞻性的眼光直接給哥哥指了一條路,她知道未來十年裡大齊戰事頻繁,卻次次獲勝,帶兵打仗雖苦了些卻是個晉級的捷徑,記憶中好幾個武科一甲都做了大官呢!

眼前這位,是個喜歡打架、遛馬、狩獵的紈褲,身強體壯又粗通文墨,進士不夠格但考武舉應該不在話下,這條路比蔭補禁軍勳衛更有底氣,最重要的是,自己嫁的是駐邊大將軍家,有人提攜前景光明。

崔文康皺眉疑惑道:「武舉,你是說選拔軍中將校?妹妹,我朝有武舉嗎?」

「明年就有了,」崔婉如點了點頭,正色道,「來年開春,朝廷就會選拔『勇冠三軍、翹關拔山之力,智兼百勝、緯地經天之才』的武將。先是鄉貢普選或舉薦,十月呈送兵部,入冬後在京城進行武舉。這是機密消息,可別再外傳了。」

其實肖陽只隱約提了提武舉之事,婉如是結合自己記憶給哥哥闡明得更加詳細。

「真有?」崔文康先是將信將疑,而後見她說得牟定,頓時明瞭妹妹是從肖家得了□消息。

「真有!考核騎射、步射、舉重、負重和槍刺,有特殊技藝者放寬條件,」崔婉如點點頭,繼續爆料,「課試及第後還有兵部面選,需抽考論述用兵之道,最後選出來的良才由天家親自殿試。」

「那我還得去通讀《孫子》、《吳子》、《六韜》、《三略》、《司馬法》?還有什麼來著?」崔文康無語長歎,感慨道,「似乎,武舉也不比考進士簡單。」

「第一次,面選考核武經肯定不會太難,哥哥要有心去試試就先把必考武科練熟吧。」崔婉如輕輕一笑,給予崔文康無限鼓勵。

聽著他直接報出一串兵書名稱,她就知道這足以說明哥哥在考慮蔭補禁軍勳衛之時就已經上了心,前世他頹然多年,大概只是前途無望後的沉淪吧。

「武科,總得有個考核標準,怎樣才算上等及第?例如,騎射、步射需要幾矢中幾?」崔文康想要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對武舉抱有希望。

婉如還沒來得及回答,眼角的餘光就瞥見崔婉蘭正往這邊走來,不由暗唾一聲:呸,真是陰魂不散!

她微微側身用寬大的衣袖擋住了對方視線,悄悄抽出一本小冊子塞到崔文康懷裡,叮囑道:「標準全在這裡,得來不易,盼哥哥珍惜。」出賣色相才得來的呢,自然珍貴無比。

「姐姐,聽說三郎已經在二門處等著了,妹妹來送送你。」崔婉蘭先前被教訓一通後依舊不甘心,還想再找機會見見那英朗姐夫。

聽了這話,連崔文康都想唾她兩口了,「三郎」,叫這麼親切幹嘛啊?身為小姨妹你還是避避嫌好不好?

「這就走了?那哥哥也送你。」崔文康領著婉如並排向外走,直接將崔婉蘭擠到了身後。

誰知這厚臉皮的小姑娘居然蹭蹭的向前跑兩步,死死挽住了姐姐的手臂,像牛皮糖似的沒法甩開,氣得崔文康吹鬍子瞪眼卻又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將其拖開。婉如卻淡淡一笑,任她去了。

只因她已經看明白這桃紅色的裙子並不襯崔婉蘭的膚色,特別是和明艷無比的自己站在一起時,更顯得她臉色晦暗。何況,和肖陽睡了幾日婉如也估摸出了一點他的喜好,這傢伙的手最喜歡在胸、臀兩處磨蹭,這偏偏是小賤人沒有的,兩廂對比更顯差距。

「哼,弄巧成拙。曾經美好的第一印象,就由你自己親手打破罷。」婉如眼波流轉瞥了瞥妹妹,心裡如此低語輕笑。

與之同時,肖十三在陪著自家郎君等待三娘子時,忍不住嘀咕起來:「難怪崔相公的三個兒子中就這個次子官聲不顯,據說,重要場合也甚少見他陪相爺出席。」

「我的丈人,幾時由得你質疑了?」肖陽背著手斜睨了他一眼,唬得對方立即閉嘴後又慢悠悠的問道,「肖菊、肖榕傳話出來了?」

「是,肖菊說她看著——」肖十二點頭一應,正想把自己聽來的內容給三郎君學舌,卻見自己主母在兄長、妹妹的陪伴走到了二門處,他趕緊閉了嘴垂首而立,雙眼沒敢再往上抬。

肖陽側身一看,只見身高相仿的姐妹倆結伴走來,兩人同時望向他,臉上都帶著笑,瓜子臉的姐姐笑得內斂溫婉,鵝蛋臉的妹妹笑顏中則多了些傲氣。

溫柔的這位身披白色斗篷穿著正紅繡金寬袖襦裙,襯著凹凸有致的身材盡顯雍容華貴;另一個則是一身更為活潑的桃紅色齊胸襦裙,可惜她的臉有些泛黑,胸也實在是太平了些,整個人和衣裙略有點不相配。

就這麼短短十來步的距離,肖陽已經在心裡將兩人反反覆覆比較了一番,然後暗暗舒了一口氣。起初他確實是被崔婉蘭眼中的傲氣吸引,可說實在話,就外表而言還是膚白奶大的婉如更合胃口,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他更是對其傾心不已。

肖陽直接撇開目光一刻也不往崔婉蘭身上停留,只與送客的大舅哥稍作寒暄後,夫婦二人就在夕陽的餘輝中離開了崔家。肖陽扶愛妻登上馬車,他自己依舊是騎馬跟隨左右。

趁著這空茬,肖十二趕緊向郎君匯報了內宅肖菊、肖榕傳來的各種消息,甚至還活靈活現的學了一番崔婉如是怎麼和繼母、妹妹交鋒的。

當初他聽得時候差點笑得捧腹,沒曾想,肖陽聽罷臉上卻沒一丁點笑意,他只為自己妻子心酸,替她委屈。

先平樂郡王縣主的嫡女,居然已經可憐到要親自開口向繼母討要親娘嫁妝的地步,不僅要了,還求之而不得——直到離開,張氏都沒鬆口。

年幼失母、出嫁最初源於一場交易、嫁妝沒有、夫君差點死在洞房夜、父親扛不了事兒、親哥不成器、繼妹還在窺視她男人……

肖陽長長的喘了一口濁氣,不由呢喃自語:「難怪,難怪她偶爾會顯得有些財迷,難怪她主動迎合著我的夜夜索取,難怪她心中似乎藏著無限苦悶。」

遇到這麼些糟心事,換個懦弱點的,說不定早就自掛東南枝了!這麼想著他順勢回頭一望,正巧看到婉如正挑簾子看他。

那帶著些許疑惑之意的黑亮亮眼神,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一下子就撞進了肖陽心坎裡,讓他不由起誓:定要好好愛護妻子,別再讓她受一絲委屈。

「怎麼不是回家的路?」婉如微微蹙眉仰望著馬背上的夫君。

「是回家,另外一處地方,」肖陽解釋完畢後直接翻身下馬,指著路邊一處宅院笑道,「就是這裡了。」

「誒?」婉如一愣,扭頭一看卻見四郎已經在門口迎接了!

「稍後一段時間你就和四郎一起住這裡吧,分了內外院的,」肖陽一面領著婉如進門,一面解釋道,「這也屬肖家宅子——不算壞了規矩。」

「可,可這是為什麼啊?」婉如一面走著一面回頭打望,正巧看到肖家下人正一箱箱的往院裡搬東西。起初出發時她原以為這些都是回門禮的,沒想到肖陽只是在藉機「搬家」?

而且,什麼叫「你和四郎一起住」,那身為夫君的你又去哪兒呢?

婉如在疑惑中突然想起了先前看到的「拒馬槍」路障,又想到了連肖家嫡子出城都得經受盤查,頓時醒過神來驚呼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是,你們得待在安全點的地方。」肖陽直截了當的點頭應了,他沒料到妻子竟比她親爹更機敏,既然是聰明人那就無須遮遮掩掩,反正這秘密也瞞不住了。

「我怎麼能跟小郎單獨同住一個宅子?」婉如直接指著肖四郎提出了反對意見,拜堂都是他代替的了這會兒再住到一起不怕人說嘴麼?京裡十三歲的世家男子好多都有侍姬了呢!

即便是此刻覺得無所謂,萬一再過幾年遇人調撥又開始翻舊賬呢?

「非常時期就別太在意繁文縟節,」肖陽輕輕撫了撫婉如的臉,勸道,「最重要的東西都搬過來了,你和弟弟要好好看家。」

「我不,他看家,我和你一同回將軍府。新婚整月我們都不能分開。」婉如堅定不移的如此回答。

她才剛信誓旦旦的和妹妹說了要和夫君同甘共苦,怎麼可能這就任憑他回去拚殺自己躲在安全處?

須知,越是危機時刻越能穩固感情,婉如可不想錯失良機。她是知道歷史軌跡的人呢,儘管知之不詳,卻也記得此次西戎擾境並非一場生死大戰。

殊不知,前輩子肖陽可沒被人敲破腦袋,他也沒反手甩槍特別精準的戳死某西戎貴族。歷史軌跡,怎能全然不變?

18再次夜奔

為未來抱有極大樂觀想像的婉如,堅定不移的要求著跟肖陽回將軍府,理由就兩條:新婚不分房以及同甘共苦。

這下輪到肖陽頭疼了,無奈著衝她低語:「我回去了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回家躺床上休息,戰事要緊誰還顧得了分不分房?」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離你那麼遠什麼消息都聽不到,我會整日憂心你是否安好的,」婉如把站一旁的肖四郎當作是背景板忽略了,直接一把保住肖陽的腰,仰頭道,「帶我一起走吧,或許還能幫得上什麼忙?」

「留在這裡照顧四郎就算是幫忙了,」肖陽依舊是不同意婉如的請求,拖了弟弟來當借口,「半大小子獨住也是不妥。」

切,別讓我照顧她都算好的了,還照顧我,我又不是沒在戰場待過需要人照顧麼?肖明直接衝他三哥翻了個白眼,朗聲道:「你們慢聊,我先去收拾東西。」

「不若讓我哥哥來陪他?」婉如自己說完都訕訕一笑,有些扭捏的補充了後半截話,「雖然也派不上什麼大用處,但好歹能做個伴。就讓我回去吧,好不好?」

見婉如苦苦企求,肖陽略有些動心。

他知道父親有意要讓自己到別處去歷練——雛鷹離開了親人的庇護才能真正展翅高飛。也就意味著婉如遲早得在邊地做個當家主母,很可能會遇到自己出征她卻孤身一人沒個伴兒的情況。

不如,這次就當作預演吧?至少家裡還有阿娘能帶帶她。

肖陽心裡這麼想著神色上就帶了點鬆動的意思,被婉如立刻察覺到後扭住他胳膊就欣喜道:「你答應了?謝謝!」

「謝?稍後你別怨我就好,」肖陽苦笑了一下,沉聲做出了決定,「等用過晚餐就馬上換衣服跟我走,今晚就趕回去。」

「啊?這麼急?」婉如聽到這話頓時驚悚了,出嫁走了兩天一夜,回門花去一天一夜,如今,他居然準備一個晚上疾行500里路!可能麼?

「嗯,必須如此。」肖陽拉了婉如進屋,一面讓人喚弟弟來用餐,一面盡量以平緩的語調給妻子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假設,早就有意搶掠的西戎人在城內安插有探子,他們準備在近期內找個合適的時機越境,那麼起初他昏迷或者說結婚時,就是個眾人都沒防備的空茬,不過西戎人不知何故並沒抓住那次機會。

於是,肖陽大張旗鼓的帶著新媳婦回門就又是一次機會,按常理,他應該在回門後的次日啟程返家,西戎人可以在路途中設伏,當他陣亡的噩耗傳出時再一舉攻城,定能打個措手不及。

「當然,也不排除他們不管不顧的想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肖陽無可奈何的攤手道,「為避道義有虧,我們不能侵略只能被動防範,所以,無論如何都得趕回去,越快越好。」

「為何要對你設伏?」婉如有些疑惑的問著,儘管只是猜測但總得有依據吧?

為什麼?因為我死了對他們有利。肖陽實在是不想自己把這話說出口,便看了一眼正在歡快刨米飯的肖明,給了個眼色道:「四郎,你來告訴嫂嫂。」

「呃,阿爹近兩年已經逐漸放手讓哥哥們獨立領兵,往往是大哥坐鎮中軍,二哥、三哥或為先鋒或為左右將,」肖明用手邊的茶盞擺出了一個倒品字形,「二哥在前年開拓西域商路的時候不幸……現在只剩三哥了,若三哥也,就將是獨木難支的困局。」

「偌大一支肖家軍,不可能沒別的將領了吧?」只看肖陽的年齡婉如也覺得他不能是正職的左右將,光聽著四郎的形容她都心顫了,先鋒,開路先鋒,就是衝到最前面深入敵陣的人吶!不能的,千萬別是他。

「副將也是將,肖家血脈單薄,我們作為嫡系唯一的子嗣,」肖陽淡淡笑著為婉如進行了輔助說明,「除實際作用外還具有象徵意義。」

說難聽點,哪怕是打醬油的跟著走一圈,都能起到穩定軍心、鼓舞士氣的作用,何況,被阿爹自幼訓練出來的他們也確實是驍勇善戰。

「原來如此,」婉如歎息著點了點頭,人生在世,怎可能只有得到沒有付出?侯府公子也得用自己的熱血拼前程啊。

想來,肖陽讓她換衣服一定是為方便活動?萬一遇到伏擊拖後腿也不能拖得太厲害,寬袖長裙大罩衫什麼的絕對是不能穿了,一被拽住跑都跑不了。

「如娘,」肖陽看著她用著晚飯突然換了個話題,「別吃太多,湯水也別用沾。」

「啊?」婉如奇怪的抬頭望向夫君,這又是何用意?

「騎馬疾馳顛簸得厲害我怕你不習慣,等行在路上再艱難我也不會停下,你考慮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肖陽抬手輕輕撫了撫愛妻的後背,說實話,後悔的人是他——不該答應帶婉如同行的,前兩日她才磕磕絆絆的跟著自己學騎射,怎麼可能經受得住連夜趕路?

「那,這就出發吧,別再耽擱時間。」婉如臉上一僵,卻沒說打退堂鼓的話,擱下碗筷就去了後面寢室。

衣服是肖陽命人準備的,婉如原以為換衣服就是換成方便活動的窄袖短襦,結果居然是西域胡服。

窄袖袍、條紋褲、皮革靴,除了手上的玉鐲外不戴任何首飾,她兩輩子加一起都是第一次穿這不成體統的模樣,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哪怕知道將來會慢慢興起穿胡服的風氣,她也不習慣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當婉如彆扭著走到二門一看,頓時對自己的裝扮沒了任何感想,只愣愣的看著肖陽一臉驚訝,因為,他居然已經穿上了一身鎧甲!

這鎧甲身前分為左右兩片,由亮珵珵的圓形甲片護著胸口,胸甲和背甲由帶扣連接,旁邊則是霸氣十足的獸首護肩,腰帶下則左右各一片膝裙,通身甲片層層疊疊疊相扣,閃爍著耀目的光澤。

肖陽手裡攥著鉤鐮槍筆直的站在門口,本就生得高壯的他在這套威風凜凜鎧甲、兵器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威武、懾人。

「走了,四郎好好看家。」他披上一件黑色斗篷背好長槍便翻身上馬,一把拎起有些愣神婉如擱在自己身前,用斗篷將其包裹妥當即帶著三名親衛、兩匹駿馬消失在夜幕中。

「我還沒——」沒告訴四郎我的兩個侍婢金珠、銀珠都粗手粗腳(喜歡動手動腳)的,別讓她們近身。

婉如想要說話,才剛張嘴就灌了一肚子冷風,只得老老實實的靠在肖陽胸口坐好,唔,這胸膛一點都不溫暖舒服,鎧甲冷冰冰的還挺硌人。

她微微撇了撇嘴,露出一副苦臉卻再沒吭聲,因為肖陽早就交待過等上路後就算是求他都不會再停下,即便是想吐那就吐身上,沒關係。

話說的挺霸道挺不近人情,可婉如卻絲毫沒感到難堪或委屈,大丈夫行事總得有取有捨,大局觀最重要,她已經是累贅了難道還得非讓人捧掌心伺候著?

不過是顛簸一點而已,婉如也不是不能忍受這夜奔的苦,早在十年前她就幹過一次同樣的事情,都是前途未卜甚至這一次的似乎更凶險,可和謝俊逸在一起時她特別心慌意亂,這一次卻是踏實的。

彷彿,只要有肖陽這頂天立地的漢子相伴身旁就能萬事無憂。

這一路,他們都走得很順暢,並沒遇到想像中的伏擊,只中途換了兩回馬、接受了三次自己人的盤查,然後一路狂奔直至城下。

此刻,天色漸明,已經依稀見著了日出時的橙色光亮。

正當他們只待穿越眼前的這小樹林再越過一片平地,就能順利抵達城門口時,先行一步探路的親衛卻突然發現了異樣,一聲淒厲的呼哨響頓時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19西戎騷境

聽到示警聲婉如心頭一緊,不由自主的摟緊了肖陽的腰,而他則二話沒說一拉韁繩就帶著另外兩人從身邊小道進入了樹林。

少頃,那名探路的親衛也緊跟了上來,彷彿面色如常但胳膊卻已帶了斑斑血跡。

「有多少人?」肖陽催馬疾馳,頭也不回的問著。

「逾百,」來著沉聲回答,又補充說道,「像是精銳先鋒,已經跟上來了。」

「好!今次就叫他們有去無回——引入陣中!」肖陽說罷便開始單手取長槍,同時拉著韁繩繞回正路,還囑咐道,「如娘,我左腰上掛著一支銅哨,你馬上取來兩短一長使勁兒吹。」

「啊?哦!」婉如雙手本就環在肖陽腰上,聽他這麼一說趕緊壓住心中的驚恐,摸索片刻後微顫著將哨子塞進了嘴裡。

她奮力一吹,卻沒聽到任何聲音,正想取出哨子問問肖陽,卻聽他吩咐道:「繼續,反覆吹十餘次,兩短一長節奏別錯了。」

他話音剛落,婉如就看到幾隻閃著寒光的箭鏃擦著兩人緊擁的身體飛過,「嗖、嗖」兩聲後插入地面,她甚至還聽到肖陽背後傳來了金屬相撞的「叮崩」聲。

是羽箭射到鎧甲上了?!婉如頓時想起了那只被肖陽釘死在樹上鮮血淋漓的豹貓,不由渾身一抖,差點她嚇得把那小哨子吞肚裡去。

難怪他們都穿上了不方便活動的沉重鎧甲,就是為了防著這種情況吧?

婉如嚇得臉都成青白色,卻還是依照肖陽的吩咐足足的吹了近二十次哨子——想來,吹哨是為了通知城裡的將士,此刻已經是決一死戰的境地,她就算是嚇哭了也於事無補,不如堅強些給幫幫忙多賺點取勝的機會。

當她哆嗦著將哨子又扣回肖陽腰帶上後,再一抬頭,赫然發現自己正前方就是一排銀晃晃的「拒馬槍」路障!此刻,疾馳在馬上的他們距離那尖銳的槍頭已不足十米。

「啊——」婉如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句憋在嗓子裡的輕聲尖叫。

正當此時,肖陽突然拉動了左側的韁繩,領著身後的親衛一晃身就離開了正道,又閃進旁邊的羊腸小道。

他們身後緊跟著的追兵可就沒這麼好運了,婉如眼睜睜的看著距離最近的四名西戎騎兵避之不及衝到了「拒馬槍」上。

被長槍插得千瘡百孔的馬匹發出了悲鳴般的嘶吼,第一個騎士由於速度過快,當坐騎被攔下後他直接就飛撲了出去,一個倒栽蔥就扭斷了脖子。

後面的三位雖有察覺卻已經來不及掉轉馬頭,或撞上了拒馬槍或互相撞擊,卻不出意外紛紛墜馬。

緊接著樹叢中就躍出了身著皮甲手持盾牌和大刀的步兵,他們分工明確或砍馬腿或砍人身,一眨眼功夫就滅了人馬又遁入草叢。

余後的追兵則跟著肖陽等人拐進了羊腸小道,不多時,他們就兵分兩路各領著一隊尾巴在樹林中散開了。

在路過一處平坦草叢時,肖陽和親衛突然一拉韁繩命坐騎飛躍而過,就在這片草地中沿著含義不明的路線跳躍前行。

一直緊緊摟著他眼睛看向斜後方的婉如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突然發現草根中彷彿有隱約亮光閃過。

「鐵蒺藜,路障。」肖陽似乎察覺到她的疑惑,順口一答。

婉如這才仔細一瞧,原來是一些巴掌大帶著尖刺的鐵器,長數寸的四根鐵刺呈放射狀,每一個均有一刺朝上,少頃她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含義不明的驚呼、喝罵聲。

在漸漸遠行中,婉如又看到了皮甲步兵的身影,這一次他們用的不是闊刀而是長柄巨斧,既砍馬腿又錘擊人胸。

是要讓人骨折吧,刀砍身穿鎧甲的西戎人不一定能斃敵,可用巨斧則不死也得骨折殘廢。

婉如正想著,突然有一黑騎西戎人從右側斜插而入,揮刀便砍將過來,肖陽趕緊抬臂一擋,只聽得「鏗鐺」一響,他的刃上便多了處豁口。

戎人毫不遲疑揮刀又砍,卻不及肖陽速度更快,只見他右手持槍斜向上一挑就將長槍刺進了對方鎧甲中的縫隙間,再往後方一拽就將人拖下馬來,之後也無須再刺殺只疾馳著拖一段路那人自然就沒了聲息。

只是在拖拽的過程中,對方斷斷續續的哀號聲一直衝擊著婉如的兩耳。

在這緊要的生死關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她沒功夫也辦法去評價肖陽這麼做是否殘忍,只是這一聲聲的聽著,讓婉如覺得很是發怵。

這不再是深宅內院眾人閒言碎語中蒼白的一句「驍勇善戰、屢立奇功」,而是真真切切體會到肖陽的殺傷力,也明瞭他這在以自身為餌引敵入套。

無數羽箭就在耳邊呼嘯,敵寇的尖刀似乎就要砍到身前,他就這樣帶上自己冒著十足的風險穿梭在樹林中,憑記憶應和著肖旭的佈陣,一點一點消磨敵人的有生力量。

等他們穿過樹林又越過戰壕奔向城門口時,前面是一馬平川,身後是傷亡慘重已經殺紅眼了的西戎人,對方已經不足三十人,卻個個都是在前面殺陣中存活下來的精英。

城牆上,弓弩手們一字排開俯視下方,近百隻弓同時張開,待肖旭高喝一聲「放!」,頓時矢下如雨,箭若飛蝗……

肖陽等人在城門前勒馬回身,靜靜的看著身後追兵被戳成刺蝟,這才舒了一口氣。差點,差點就被伏擊了,若是他們再早一步趕在進樹林前圍著自己,那真是插翅都難逃。

縮在肖陽懷中的崔婉如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只覺得額頭冷汗直冒——這就是戰爭,這才是戰爭!

她終於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什麼是血流成河、伏屍遍野;終於知道了自己嘴裡宣稱的「同甘共苦」究竟是怎樣的苦;同時也隱約明瞭身為「將門妻」會肩負怎樣的重擔。

將軍夫人,果然不是個輕鬆活計,沒一定承受能力的人恐怕光看看都得崩潰,我這是上上輩子作孽了吧,怎麼就沒能好好的嫁去個輕鬆愉悅點的人家?唉,還是那句話,既來之,則安之罷。

等敵人全部伏誅城門開啟後,緩緩催馬前行的肖陽這才騰出功夫來問問愛妻的情況:「你,還好吧?」

「不太好,」婉如忍著想不顧一切痛哭一場的衝動,癟著嘴回答,「恐怕,腳軟得沒法下地了。」

「哦,沒事,我抱你,」肖陽撓撓頭,有些不自在的尷尬一笑,「我是說,你看了這些,有沒有難受?」怕就哭唄,憋壞了可不好。

「難受。想起了一首詩,」婉如點點頭,繼續癟嘴,「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以前念這詩不懂其意,或者說沒法深刻的領悟它,現在,懂了。」我這是在用生命來學詩吧,真悲壯。

詩?肖陽繼續撓頭,心想自己這妻子是不是思想構造和常人有些不一樣?比較【呆萌二】?這都橫[屍]一片了她居然想到的是[詩]!這就叫做「果然是詩書滿腹的世家女」麼?

不管怎樣,最近幾日還是要重點關注一下,有的人反應確實是慢半拍,這婉如嘛,唉,說不定等晚上才會做噩夢怕得要死不活……

20邊塞琴音

肖陽帶著婉如進入城門後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只見城邊高塔上已經燃起了狼煙,三十里外高峻山嶺上的烽火台也同樣開始升起滾滾濃煙,煙直而聚風吹不斜。

而城內則一片肅穆,少了小販、路人,只剩兵丁,顯然當他們啟程回門時肖旭就已經開始下令堅壁清野,疏散百姓。

「我們這是回府麼?」婉如望向蕭條的街道,聽著清晰的馬蹄嘀噠聲,忍不住輕聲一歎,「這就是,衛國之戰了啊……」

「只是序幕而已,狼煙既起便沒有輕易熄滅的時候,」肖陽低聲應了又說道,「我先送你回去,修整一下後就要去營裡。如娘,你莫怕,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西戎部落而已,不會有事的。」

「嗯。」婉如努力調整面部表情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慶幸自己是坐在肖陽馬前的,他看不著表情。

她才不會相信這種毫無意義的安慰之詞,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會沒事麼?唉,想開一點罷,反正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活得久當賺了,活得短也不虧。

兩人一騎就這麼在街道上默默地走著。偶爾會有將士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冷冽清風捲起的枯葉、盔甲兵器的撞擊聲、馬匹的間或嘶鳴交織在一起,平添了一份肅殺感。

少頃,肖陽抱著兩股微顫的婉如進了屋,也沒問她到底是嚇得腿軟還是因為長時間騎馬身體經受不住,只叫人取熱水來讓婉如沐浴。

然後他又盡量用最溫和的嗓音說道:「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有事與大哥商談,稍後再回來陪你。」

「好,你且忙著,不用擔心我。」婉如回了一個輕笑,待他離開之後卻長歎一聲,整個人都癱在了浴盆裡。

這短短幾個時辰,她可謂是受到了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刺激,只覺得渾身酸痛,臀和大腿也似乎在顛簸中受了些擦傷,被熱水一浸泡更是覺得火辣辣的疼。

婉如真心認為自己先前沒暈在肖陽馬背上已算表現相當不錯了,沒拖後腿,非常對得起自己這為國為民的夫君。

於是,她很坦然的覺得:若我吃好後就躺床上睡覺、緩勁兒、養神,也別怨我不等你回來說話。

婉如一面想著,一面穿衣去了外間用餐,將軍府奴婢很有眼色的沒呈上肉食,只端來些開胃小菜、粥品和燒餅,她便強忍著犯噁心的衝動吃得既飽又暖。

然後,婉如回身就裹起被子躺在了床上,極力想要拋開先前目睹的慘烈激戰入睡養神,誰曾想,越是不願去回想那場景,越是沒辦法拋開那一幕幕血腥畫面。

輾轉反側許久之後,她既睡不著又等不到肖陽回來,只得歎息著起了身踱步來到外間,在琴案旁的香薰內點燃了一炷迦南香,這香料很是金貴,具有凝神靜心、治胸悶氣滯之效,此刻燃之撫琴最佳。

在輕輕提起裙角坐下後,婉如抬手拂弦調試,頓時,清、和、中、正的琴音便在室內裊裊蕩漾,此等足以流芳千古的蜀中「雷公琴」是她從肖陽私庫的犄角旮旯裡翻騰出來的,看著明珠蒙灰真是心酸。

大伯堂姐家不如這張的琴,對方都寶貝得連碰一下都不可以……

沉思少頃,婉如緩緩抬臂,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按,不知不覺中就彈起了從前不曾認真研究過的《瀟湘水雲》。

這曲子是前朝浙派古琴大師郭楚望所做,當年正值北狄南侵之際,政局動盪、風雨飄零,因而郭師直抒胸臆用琴曲表達著自己對山河殘缺的心痛,對時勢混亂的感慨,以及對秀麗山河的讚美和祝願。

或許是因為才逃脫敵寇追殺,且看了將士守城心情激盪的緣故,婉如不僅下意識的彈了這曲子,指下流淌出的琴音還顯露出鏗鏘、渾厚之感,抑揚頓挫間頗有些蒼勁堅實、古樸宏偉的氣勢。

當她將這風雲激盪情緒昂揚的曲子演繹完畢,在微顫的餘音之中,婉如不由愣神。

不過就兩天兩夜的功夫,自己居然連琴風都變了?曲意,這可比言行舉止更容易展露內心。

她還記得自己不論是上輩子還是前幾日,指法都是流滑細膩的,注重吟猱絲絃溫柔,琴風可謂是綺麗纏綿,如今,琴風中盡顯深醇、樸質之意,一曲《瀟湘水雲》頗有深造內含,剛柔相濟,韻味悠長的感覺。

天啊,居然質變了,從閨閣嬌女往琴技大家上在發展!既驚又喜中婉如不由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臉,而後突然嘲諷似的一笑。

「在笑什麼?」肖陽抬腳從門外走來,一面問著一面卸甲。

婉如趕緊起身幫忙,同時笑著回答道:「學琴時我曾被人評價為有賣弄譁眾取寵之嫌,少了寧靜、恬逸、中和之意,後來無意間聽了某位小有名氣文士所奏的《流水》,頓時驚為天人,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大約只是他曾遊歷名山眼界比我略寬的緣故。」

彈琴需移情,見都沒見過又怎麼能傾注感情?自己這一曲有感而發的《瀟湘水雲》不就很好嘛!

肖陽披了件布袍後拉著婉如又在琴案旁坐下,然後突然問道:「你是說,謝俊逸?」

這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對崔婉如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儘管這輩子她沒跟謝表哥私奔,可還是心虛吶——出嫁路上這傢伙還差點進門來夜談呢!

「怎,怎麼就想到他了?」婉如略有些尷尬的望向自己夫君,不敢不望,若真躲著他目光豈不是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本沒什麼瓜葛都得讓人以為有什麼。

「你養在深閨除了他還見得著幾個略有名氣的文士?」肖陽回了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又繼續拋出個嚇死人的句子,「說起來,丈人讓他住家裡未嘗沒有想讓崔、謝兩家結親的意思。」

「啊!我怎麼不知道?按常理一般都說姑姑家的女子嫁入舅家,反過來可不怎麼合適。」婉如這下真是如坐針氈了,怎麼就說到結親上去了啊!

結親,有麼?上輩子就算自己和謝俊逸在一起了也沒能成這定局,妾,不算是親。

「也有非常理的。陳留謝氏,這門閥士族近幾十年可謂是枝繁葉茂建樹頗多,而你們家除了崔相之外後面的子侄都不算特別出色,崔文遠倒是不錯可惜尚且年幼還不知前景究竟如何,謝俊逸則已經有了些名氣,雖然沒父親但畢竟家底豐厚,叔伯均為高官,」肖陽輕輕捏玩著婉如的手指頓了頓,又笑道,「可見,崔、謝兩家結親對丈人來說有益無害。萬幸,我搶先下了手。」

聽他這麼一說婉如頓時明白了,一個失母一個失父其實正相配,父母雙全的崔婉蘭則還需待價而沽。

若不是肖陽橫插一槓,說不定事情真會那麼發展下去,呃,也就是說這兩人姻緣上其實都與我有些瓜葛,只不過肖陽才是正桃花,上輩子陰差陽錯這輩子終修成正果?

婉如有些愣神的想著,卻被肖陽玩笑似的伸手一彈腦門,而後他又很認真的說道:「謝俊逸此人崇尚魏晉名士風度,卻將灑脫不羈錯當作放浪靡亂,你我成親之日大哥曾命胡姬試探,卻見他心思不純不僅絕非良配甚至不堪重任。如娘,我這不是有意說他不是——」

「我懂,你看我這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從前崇拜錯了人麼。」婉如不等肖陽將話說透就抬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唇,這傢伙,大概是怕自己被邊關征戰嚇得見異思遷,這才故意提起謝俊逸吧?

那姓謝的不過沾了點文人雅士的邊,哪能比得上自己夫君?肖陽等人才是真正值得崇敬的為我大齊拋頭顱,灑熱血的真漢子!

想到這裡,婉如不由心中一動,提議道:「我為你歌一曲可好?」

「好,還不曾聽過你唱歌吶。」肖陽點點頭,饒有興致的坐直了身子,估摸著愛妻說話時嗓音都嬌柔無比,若是唱曲想必更為動人,說實話,古琴什麼的他真不懂根本就不耐煩聽。

誰知,婉如依舊是抬手撫琴,她想唱的是浩然琴歌不是佐酒的溫情小調。

前奏中,她先用「散音」奏出了一股剛勁、渾厚之氣,而後又佐以堅實、動盪多變的「按音」,醞釀少頃才緩緩啟唇,用悠揚中透著沉重之意的腔調吟唱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此歌一起,愣是完全不懂琴意的肖陽也知道她在唱什麼了,這是前朝名將憑一腔熱血所做的《精忠詞》!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肖陽跟著婉如的琴歌在心裡默默念著那氣勢磅礡之詞,只覺滿腔忠憤傾出肺腑。

婉如凝神靜氣回想著先前的經歷,敵寇的粗蠻卑鄙,她的驚恐無措,肖陽低喝「叫他們有去無回」的氣勢,在林中的數次短兵相接……這一幕幕場景全化作她手指間的激盪琴音,在將軍府中繞樑不休。

若是肖家被偷襲兵敗了會怎樣?一定是國破家亡、血染山河!還等什麼呢?即刻就得奮起抗爭啊,如若不然便和前朝一樣了,君臣被俘江山盡失,空悲切!

威武不屈、百折不撓、忠貞愛國可不是一句空話,得拿出行動來——披甲出征,抵禦敵寇,從今日起始!

肖陽正感慨著,卻聽得有人在門外用渾厚、嘹亮的嗓子隨琴聲唱道:「……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啖喝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一嗓子宏如銅鐘,頓時壓過了婉如的軟糯之音,更顯力拔山河兮的英雄氣概,凜凜然直撼人心魄。

坐著的兩人抬頭一看,居然是大哥肖旭逆光站在門口,他被朝陽光暈籠著恍若神明似的,然後突然說了一句前後不搭的話:「三郎,稍後且將弟妹借我一用。」

「啊?」肖陽和婉如同時一愣,大哥這是要做什麼?

21送夫出征

肖旭路過弟弟院門口時其實只想提醒一聲,讓他別睡沉了,下午得去營裡參與祭旗、誓師,卻無意中聽到了婉如演奏的這凌雲壯志,有氣蓋山河之勢的曲子。於是,他頓時生出個主意。

跟弟弟、弟妹略一商量後大家都同意了這安排,肖旭這才大步流星的離去。

「休息吧,折騰一夜也該乏了。」肖陽拉起婉如的手將她引向內室,寬衣解帶欲安置。

他原也沒打算做多餘的事情,下午就要出征必須得養足精神,可當摟著婉如往床上躺時卻發現她身子僵硬,臀腿處多有隱約擦傷,這才恍然大悟——嬌滴滴的世家娘子怎麼經得住這連夜奔襲,怕是太過緊張繃得整個人都木了吧?

「趴著,我幫你鬆散一下筋骨。」肖陽說著就起身取了一盒黑色無味的藥膏來,挖了一大塊在掌心中磨蹭著化開,然後讓婉如裸*身趴在床榻中,然後細細的在她肩胛、腰背、臀腿處塗抹。

「嘖……」婉如忍不住身子一繃夾緊了雙腿,皺眉嗔念道,「好涼!」

「放鬆些吶,」肖陽輕輕在她臀峰擊了一掌,笑道,「馬上就會熱起來。」

「唔,」婉如只覺得肖陽話音剛落自己腰背上就被他狠搓了兩把,粗糙的大掌沿著脊柱由上至下碾壓而過,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感「哧溜」一下就竄進了她骨頭裡,激得她頓時驚呼道,「輕,輕點。」

「要多輕,這樣?」他笑了笑,輕輕撫摸著婉如的肌膚,指尖從她腰側輕輕劃過又慢慢繞到腿根,在感受嫩滑觸感的同時騷撓得妻子「咯咯」顫笑。

還沒等婉如緩過氣來,他卻又下了重手,一面揉捏還一面振振有詞的說:「按穴位,輕了不起作用,你且忍著。」

片刻後,也不知是膏藥起效還是肖陽用了特別的手法,婉如起初還覺得自己身子就跟被碾壓一樣的痛,後面卻漸漸渾身發熱、發軟甚至有了點飄忽的感覺。

畢竟是一夜未眠又受了驚嚇,在和肖陽輕聲交談的過程中,婉如只覺得自己眼皮越來越沉,不多久竟舒舒服服的沉沉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漸漸傳來了金屬撞擊聲,這才緩緩醒來,抬頭一看肖陽已經在披甲準備去兵營了。

「怎麼不叫我?」婉如趕緊起身穿衣,準備送他一程。

「待會兒還要見的,不著急,你多睡會兒吧。」肖陽一面穿著鎧甲一面說著,話音剛落卻看到婉如披著外裳就走了過來。

「那怎麼一樣,待會兒只能遠遠看著。」她一面說著一面抱起了夫君的頭盔,抬臂想為他戴上。

肖陽趕緊屈腿埋頭降低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等看到婉如一臉柔情幫自己繫帶子時,他終於忍不住眼眶一熱,而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如娘,若,若你沒有身子我又回不來,你就再找個人嫁了罷。」

「你在渾說什麼?!」婉如猛然抬頭瞪向肖陽,一臉的難以置信——怎麼能在出征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前方探子傳來點消息,」肖陽幫婉如輕輕理了理髮絲,歎息道,「我們成親前夕不是出了點小意外麼?我昏迷,而戎寇部落首領最疼愛的幼子一槍斃命。所以,現在是至死方休的局面,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好吧,其實一槍把別人戳死的就是肖陽本人,「至死方休」是指他死了對方才會善罷甘休,誰讓他丟失的那支紅纓鉤鐮槍上標記有「小三」兩個字呢。

「不是說對方是因為雪災才跑來搶東西的麼?怎麼就,就……」變成至死方休了?婉如蹙眉問道,「會不會是預測錯了?」

「西戎這種遊牧騎兵沒有摧堅工具,擅長搶殺掠奪拙於攻城。通常,確實是見利即前,知難便走,」肖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可如今,三十個人都能追到城下,這不是說他們膽大而是有人下令重金懸賞。」

懸賞什麼?婉如想要問個究竟,才剛張了嘴又趕緊閉上了,頓時滿面悵然。還能懸賞什麼?不外乎就是他肖三郎的項上人頭。

「這只是最壞的打算而已,我還會做最好的準備、盡最大的努力,」肖陽輕輕撫了撫婉如的臉龐,一臉自信的笑道,「別怕,你夫君可不是個吃素長大。」

說罷,他一把攬住嬌妻的纖腰,埋頭送上一記深吻,兩人面頰相貼、唇舌廝磨,吮*吸間婉如只覺得自己呼吸急促渾身發軟。

少頃,肖陽整理鎧甲後快步離去,只留婉如一人對鏡梳妝。她慢慢將發分為兩股,用黑帶束縛成環聳於頭頂側,親手為自己盤了具有瞻望之意的雙環望仙髻。

而後,她細細塗粉,描了纖纖初月眉,抹好水潤紅唇,又在髻前插上鎏金步搖,雙環中點了耀目珠翠,換上淺紅窄袖短襦、嫩黃齊胸裙,腳踏鴛鴦金縷鞋,臂彎中搭著五彩繡金披帛,這才帶著一名肖家給的貼身婢女翩翩然走出門去。

「娘子,」到了二門處兩名年約十五六的僮僕垂首而立,躬身道,「三郎君讓小的在出門時為您駕車牽馬。」

「好,有勞了。」婉如眼神一瞟就看到這兩人腰間的佩刀和背負的弓箭,頓時明白駕車只是其一,他們也肩負著護衛之職。

婉如不由眉頭緊蹙,戰時果然不同了,連身側幫她抱琴的那名叫做肖棠的婢女都穿著男裝身配短刀呢,或許自己也應該弄一柄來防身?

車行一段路後,婉如突然發現路越來越寬闊,旁邊建築也越發規整,彷彿都是此前不曾見過的景象,不由問道:「我們這是去城門口?來時怎麼不是這條路?」

肖棠眼眉一抬,恭聲答道:「許是前幾次娘子走的都是東城門,現下我們要去的是兵營旁的西城門,東門通向關內,西門一出即戎地。」

「兵營是在城內?不都是駐紮城外幾里麼?」婉如在這些事情上確實有些無知,她也不想掩飾,問清楚了總比將來在哪兒去找夫君都不知道的強。

「此處是邊防軍城和邊州行政城邑略有不同,」肖棠認認真真的為她解釋道,「此地居民耕戍雙兼,除家眷、游商外都是提刀便能征戰的將士,軍城建築以封閉、防禦為要領,最外沿是城牆和護城壕,軍營駐紮城內,野戰時才出城。」

好吧,此時便是要出城野戰了吧?總不能等到敵人兵臨城下擠兌著出不去……

片刻後,兩名帶有肖旭手令的護衛領著婉如登上了牆台,又護著她攀上六層高的巍峨城樓,婉如親自攀登一回又居高鳥瞰,才發現所謂城牆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薄薄一片上安一道門。

此處牆台寬得能行駛馬車,城牆四角有很高的角樓,城樓也是特別寬敞高大。

「高一些更方便居高臨下觀察陣型、偵查敵情,」肖十為她解釋著,又指著城牆上間或出現的兩層樓高的小房子說道,「這些是敵樓,用以射箭禦敵或將士修整。」

「城牆怎麼有三重?」婉如望著城樓下的景象問道。

「我們腳下的是真正的城牆,外面一圈半圓形的叫做甕城,起著加強防禦的作用,再外面的矮牆叫做羊馬牆,它介於城牆和壕溝之間,可安插戰士做緩衝防禦之用,」肖十一正說著卻見三娘子轉身走向城樓另一側,趕緊伸手一攔勸阻道,「那邊可遠眺兵營,非將領不得去。」

「好,我不去。」婉如點點頭,又回到一層調試琴弦為稍後的演奏做準備。

與之同時,兵營處已祭祀完畢正由肖老將軍做誓師宣言,而後命四萬大軍整裝出征,點嫡長子肖旭為中軍主將,麾下一萬八千人駐防城邑,命肖家嫡系將領龐坤、肖澤各領左右廂軍一萬人包抄敵軍,三子肖陽則領兩千輕騎前鋒率先出城迎敵。

當肖陽穿著一身耀眼的鎧甲跨馬領兵往城門處行進時,婉如正看著城樓居中處欄杆邊安置的戰鼓出神,雙手抑不住的有些發顫,她第一次站得那麼高,第一次要彈琴給上千人聽,第一次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夫君出征血戰……

突然間,一銀甲將軍快步上前,揮手一抖猩紅披風握起木槌便擂響了戰鼓,鼓聲砰然由輕至重,從緩到急,經水甕擴音之後其聲遠遠傳出數里,一陣陣一聲聲直撞人心扉,連婉如都覺得自己心跳隨著鼓聲越來越急促,可謂是熱血澎湃。

少頃,戰鼓稍歇,銀甲將軍高聲喝問道:「嗟我將士爾肅爾聽,敵我相對勢不兩立,一朝戎寇亂中原,家毀親喪稚子泣,我若不戰賊豈肯休?!我若不戰國即沉淪,家孰與存?民孰與生?」

聽他一開口,婉如才驚覺這背對自己的擊鼓之人居然是大哥肖旭!而後,他轉身一揮手,讓弟妹上前來站到自己身側,快速幫她架好古琴,神色肅穆的低聲道:「唱吧,送三郎一程。」

「嗯,」婉如輕輕點頭撥動了琴弦,望著城樓下正領兵穿越甕城的夫君,合著琴聲用微顫的聲音再次吟唱《精忠詞》,「……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曲歌罷,她正好看到已經越過甕城的肖陽止步回望,霎時四目相對,雖不曾交談婉如卻也能感到那炙熱的視線中飽含濃濃深情。

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從婉如眼中緩緩滑落,縱使她重生後曾發誓再不對男人動情,再不聽信對方的花言巧語,此刻,也抑不住的心潮起伏、情*難*自制。

看著她落淚的肖陽微微抿唇,握拳的右手青筋直冒,而後,他咬牙揚起了手中長槍,在向愛妻示意的同時高聲對她說道:「如娘,莫哭,莫悲!男兒豪氣自壯烈,縱然犧牲笑相承!」

說罷,他又挺直了腰桿看向身後兩千軍士,學著哥哥的誓師詞,橫眉振臂高呼:「嗟我將士莫忘恥辱、勿恐艱辛,嗟我將士同德同心、矢爾忠誠!但使今日雄風震,拼將四萬英豪膽,千里一路斬戎寇!聽令——驅逐戎寇,固我山河!」

眾將士隨即高舉長刀,齊聲怒喝:「驅逐戎寇,固我山河!」

喊聲震耳欲聾,直衝雲霄,直到他們絕塵而去,那一聲聲呼喊還似乎縈繞在婉如耳畔。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動了情,不僅僅為肖陽的一舉一動,還包括此情此景容不得人冷心,掩面拭淚時,她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念道:「三郎,我等你回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等你!」

22母女交心

見婉如這般動容、傷感,肖旭卻不由鬆了一口氣,先前他曾和三郎討論過這弟妹是否心思不純的問題。

回門那日肖旭親眼見到弟妹身穿寬袖華服,梳著高聳張揚的簪花蛾髻,精選珠翠通身貴氣,今日,她卻從妝容、髮式到衣著都透露出一種嬌俏、柔美之感,楚楚動人中讓觀者不由心生憐惜之意。

這樣的女子怎可能沒有心機?現今看來,她即便是腹中彎繞較多那也是因娘家環境不善造就的,並不會對肖家有什麼妨礙。

相府世家、父祖不親、繼母不慈、弟妹如虎狼,這樣的境地若也能造就朵純良無比的小白花出來,那肖旭只能去懷疑他們兄妹究竟是大智若愚,還是本就愚鈍只因運氣好到逆天才半生無憂。

今日這事畢,喜歡瞎操心的大哥總算能下個定論了,弟妹崔如娘是個胸中有成算的,且人品不壞也有情有義,配得上弟弟。

畢竟是嫁了人的女子,心思總會圍著夫君轉,弟弟既處處體貼沒對她不起,她也自然會投桃報李,只盼三郎早日得勝歸來,夫妻同心和和樂樂過日子。

肖旭如此期盼著,卻見婉如平復心情後戴上了帷帽,他隨即輕聲道謝,然後點了兩名兵士將其送下城樓。

這一路緩行中,婉如即便是隔著面紗也察覺到了無數火辣辣的偷窺視線,城樓上高歌一曲還得了肖陽一句慷慨激昂的離別贈言,肖三娘子的名頭這下誰人不知?

守城兵士不僅知道了她,還特別動容:想那三郎君可是大將軍嫡親的兒子,新婚不到半個月就不得不披甲出征,並且是極危險的先鋒!三娘子真可憐,都哭得抽噎了……都怪戎寇太可恨!

這硬生生告別嬌妻美眷多傷感,就這樣三郎君還高呼「男兒豪氣自壯烈,縱然犧牲笑相承」!這才是真正的鐵血漢子!這才是值得效仿的榜樣!

煽情的作用是巨大的,肖旭目送弟妹離開時,只見她所過之處哨兵、戰士無不昂首挺胸,神色更加肅穆,精神氣越發飽滿……

身為主將的他不由淡淡一笑,而後緩緩捏拳,咬牙起誓:此戰役,一定要以最小的犧牲獲取最大的戰果——拼將四萬英豪膽,驅逐戎寇固我山河!

稍後,婉如回了將軍府正打算擦臉掩掩淚痕,卻有奴婢傳話道婆母清江郡主有請,她趕緊整理衣衫去了正房。

才剛入院門,婉如就看到一身胡服精幹打扮的婆母笑吟吟的衝自己走來,一把挽著她手臂就向內室引去,同時還挺熱情的邀請道:「你阿翁去營中坐鎮了,三娘搬來與我同住罷。」

「啊?這,這怎麼使得。」婉如直接被嚇得微張了嘴,新媳婦怎能與正值壯年的公公住同一個院子?!哪怕公公不在也不成啊,何況,同住的話,是邀請自己也去正房住?這簡直太驚悚了。

「有何不可?在邊地沒那麼多規矩,」清江郡主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笑著勸道,「今日之事我都聽說了,你做得很好。當年在閨中時,你阿娘就與我很是親近,如娘可以將我視作親母,同榻而眠也能說說知心話不是?」

「我出生後沒多久阿娘就去了,平日很少有人提及她……」聽到婆母說起自己親娘,婉如心裡陡然一軟,甚至也添了些對阿娘生平的好奇之心,而後半推半就的被清江郡主拉到了內室。

以往,婉如每每遇到難事都會去想如果阿娘在世會怎樣,如果繼母是自己親母又會怎樣,忍不住的自卑自憐自怨自艾,然後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描繪阿娘的音容笑貌,她卻總是模模糊糊的沒個牟定形象。

如今,婆母竟說曾與阿娘關係親厚,不管她是否只是誆人,婉如都不由心動。何況,她也猜得出婆母的苦心,她只是擔心自己獨臥心裡忐忑罷了,畢竟是平生頭一次到邊地,剛出嫁就遇到夫君出征,稍後或許還有敵寇攻城。

「你阿娘的琴技便是相當出眾的,沒想到如娘你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那麼的識大體,」清江郡主一面拉她在內室坐下,先誇了兩句而後又輕聲勸道,「三郎此去也是無可奈何,你別怨他,也別怨將軍心狠派他做先鋒,身為肖家兒郎這是他必須肩負的責任……」

在婆媳兩人說話的同時,崔家所在的城邑也燃起了烽火,崔刺史一頭冷汗的坐鎮官衙安排各種防禦事務,張氏則在後宅陪著驚慌失措的崔婉蘭一同抹淚,兩人嘴裡還喋喋不休的怪這怪那。

「我就知道她是喪門星,一回來準沒好事!」崔婉蘭拉著自己母親的衣襟牙咬抱怨著姐姐,然後又突然站起身惶惶然的說,「阿娘,我們快些收拾行囊回京城吧!」

「你爹交待了不能走,慌慌張張的出城有損他官威,而且,路上也容易遇到歹人,」張氏勸阻著自己女兒,又抬頭瞥了旁邊的崔文康一眼,低聲嘀咕道,「這麼大的事情,明明先得了消息也不給我們娘倆遞個話,唉!」

那一聲長歎悠揚婉轉,那一個冷眼遺憾中帶著輕蔑,活生生就在埋怨崔婉如和崔文康果真不是自己親生的,一點都沒將母親和妹妹放在心裡。

「遞話了有用?還不是一樣得留在這裡。既然沒法出城躲避,不如老老實實待著別給阿爹添亂。」崔文康嗤笑一聲不鹹不淡的頂了繼母兩句。

原就不是親生的,你都對我們不好,我們又憑什麼要將你們放在心上?

「你怎麼跟母親說話的?」崔婉蘭見他言辭間不恭不敬,頓時炸毛,跳腳橫眉就開始指責。

「你又是怎麼跟我說話的?又是怎麼說自己親姐的?」崔文康眼神往斜下方繼妹臉上一瞥,冷冷淡淡的回答著,又看向張氏微微躬身請求道,「母親還是好好教導一下妹妹吧,到邊地之後越發沒規矩了,她將來是要出門的,可千萬別讓人說崔家女缺乏教養。」

若真是敗壞了崔家女的名聲,在宗族那裡就落不到好!崔文康瞧不上她那被慣壞的刁蠻樣,直接面露鄙夷之色,又暗暗慶幸自己胞妹已經出嫁,就算崔婉蘭名聲壞了也牽扯不到婉如頭上。

「文康,這是你妹妹!」張氏嫌他話說得太重,忍不住開口表示了不滿。

呵,那她說自己姐姐是喪門星的時候你怎麼不阻止一下?崔文康直接冷笑,見狀也不耐煩待在此處安慰與自己並不親厚的後母、繼妹,便想要找借口離開。

腦子飛速一轉,他隨即向張氏說道:「母親,肖家四郎此刻正獨自住在城裡,阿爹曾答應會照拂他,如今狼煙既起也不知這孩子會不會驚恐難耐,兒得去照應一二,你們待在家裡需關緊門戶小心火燭,切莫外出。」

說罷,崔文康轉身便走——去探望肖侯爺家的幼子這理由太正當了,張氏根本就拿他無奈何,儘管捨不得放走此刻家裡唯一能頂梁的男丁,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她只暗暗後悔自己做了賠本買賣,不該因為婉蘭的哭訴就讓崔婉如嫁去肖家,這下兩個小賤人有了靠山越發囂張,等他們羽翼漸豐肯定更不會將自己放在眼中!

張氏越想越氣悶,不由拉著婉蘭歎息道:「我的兒,你脾氣確實該收斂些了,阿娘只盼你能風風光光嫁個好人家,盼著文遠能有大出息……」

當慈母訓女兒時,崔文康已經快馬加鞭去了肖家別院,此處佔地不大,但進門就是一塊寬敞的空地,場地中立著人型草垛,屋簷下擺著插滿刀槍的武器架,一看就是按武將世家的習慣所佈置的。

崔文康在跟著肖明進院子時頓時有些手癢,瞅了肖家的小校場便想和他比試一下騎射、步射,他這不是準備明年參加武舉麼,身邊都沒個共同學習的參考對象,這肖四郎想來是家裡開過小灶的吧?

只是此刻初來乍到不好開這口,他準備等多住幾日混熟了再說。

「三哥已經說過崔大哥回過來,客房已經備好了,」肖明一面引路一面說道,「先隨我去堂屋稍坐片刻吧,半個時辰後擺飯。」

論理應該請親家哥哥去書房小坐,可此刻房中卻放了些不便給外人看的軍事書冊,肖明只得請了崔文康到正堂。

坐下閒聊兩句後,崔文康的眼神不由瞟向了桌案上隨意擺著的一冊《尚書》、一冊《六韜》。四郎撓撓頭,解釋道:「這是某閒暇時隨便翻翻的,可命人去書房取別的來。」

「不消麻煩,不過小坐片刻哪需要去專程取書?」崔文康趕緊擺手,又好奇道,「我只是有些驚訝,考武舉也需要看《尚書》?」

「誒,武舉?不,我不考武舉準備考進士,」肖明搖搖頭,又隨意翻開書頁指著《尚書》中的《湯誓》一文笑道,「不過,此書中的內容對武將來說也是有用的,例如這商湯伐夏桀的檄文,慷慨激昂極能引起聽眾共鳴,家中兄長沒事就學著撰寫誓師詞對著牆壁嚎兩聲,此次伐戎或許用得上。」

「……是,麼?」聽罷此話,崔文康頓時無語,肖明居然是去考進士!而他所說的家中兄長特指肖陽吧?簡直不敢相信一臉嚴肅的肖旭也能幹出這種事情。

「呵呵,說笑罷了,」自覺說錯了話的四郎乾笑兩聲,馬上推了《六韜》放到肖陽跟前岔開話題,「聽嫂嫂說崔大哥準備去考武舉?這會兒看看兵書正合適。」

「也好,也好。」崔文康笑著接過書冊隨意翻看,之後才發現自己是撿著便宜了,這冊《六韜龍韜》是肖家給小輩準備的註釋版,書中空白處由蠅頭小楷寫著不少心得。

書中內容主要講述的是軍事指揮和兵力部署方法,崔文康粗掃一遍,卻看得懵懵懂懂,其中不少內容對一個剛剛接觸兵書不曾領兵的人來說並不能作啟蒙之用。

試問,一個連武官都不是的人,如何去琢磨論將、立威、勵軍?

想到這裡,崔文康有些狐疑的看了肖明一眼,這種內容小少年同樣使不上,他看了又有何用?

埋頭再一看書,恰恰好翻到《選將》篇,選將「八征」即通過言、辭、間諜、顯問、財、色、難、酒等考察人的辭、變、誠、德、廉、貞、勇、態。

書頁中的重點批注是四個字「反觀自身」。

崔文康突然一個激靈,馬上想到了驛館門口肖旭的謊言與威懾試探,廂房中的胡姬、美酒……這傢伙,連弟媳婦的兄長都要試探、考察啊?!所以,對方當初是將謝俊逸丟到偏院裡任其醉生夢死,考核過關的自己則被請入主院由肖家嫡子作陪?

那妹妹呢?妹妹是不是也被肖家明裡暗裡考察了無數次?肖陽雖不是長子可也是嫡出,他的妻室人選不應當草草確定。

如此匆忙的求親、成婚,是否只是表象?若肖家是認認真真打從心底裡認可妹妹做他家的媳婦,那此次西戎來襲,他們也會好好保護她吧?

一想到妹妹,崔文康就不由有些憂心,在他記憶中婉如自幼膽子就不算大,這敵襲之時她會不會被嚇哭啊?

23佈陣守城

要想看到已經死過一次的婉如嚇哭,這多半是不可能的,不過她確實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穩。

用過晚飯後清江郡主就開始指點兒媳婦身為將門妻應當怎樣應對如今的局面,譬如應當指揮奴僕將貴重物品封存放入隱蔽的地窖庫、讓孔武有力的下人輪班值守、命所有人收拾出隨身行囊放置在方便拿取之處預防逃難,行囊中應包括兩三日所需的飲水、乾糧,錢幣甚至散碎金子等。

還需收拾出方便活動的胡服或男裝,再不能穿過於華麗的衣服,寬袖長衫既不方便活動也不易快速穿著,婉如點頭表示受教,然後在婆母的指揮下命奴婢搬了她的衣物用具到正房來。

此時天色已暗準備就寢了,婉如一臉笑容的幫著婆母寬衣,心裡卻忐忑不已:真的要抵足而眠啊?才剛嫁過來就能和阿家這麼親密?

直到躺在了床上婉如都還有些雲裡霧裡的,捧著緊張不已的小心肝望向外側婆母的笑臉,她沒話找話直接傻乎乎的問了句:「不需要和衣而眠麼?」

「傻孩子,我們又不是戰場上的將士,還沒到那境地,」清江郡主直接隔著被子拍了拍婉如的背,寬慰道,「若有意外守城之人會提前示警的,放心大膽的睡罷。」

婉如努力扯出一抹笑,她沒法告訴婆母自己緊張不光是為西戎攻城之事,單單是和她這麼個今上胞兄嫡出的郡主睡一床就足夠覺得壓力巨大了。

「說起來,我和你阿娘也曾這樣同床共眠,」清江郡主卻彷彿明白了她心思似的,從被褥之中探出手輕輕握住了婉如的纖掌,「讓我想想,這得是二十多年前了吧?先平樂郡王妃向來要強,你娘偏沒學著一二,性子軟糯得很還有些膽小,總是要人陪著才肯睡。」

清江郡主說著就淡淡一笑,又給婉如講了幾件當年閨閣中的趣事,最後才拉著她的手輕聲說道:「你容貌和嗓音像阿瑩,性格上倒有些先郡王妃的影子。其實這邊關戰場一點都不可怕,阿娘陪你熬過這幾日習慣一下,將來,你便能幫著三郎撐起一個家……」

聽到婆母自稱為「阿娘」,婉如不由一怔,這種親暱的稱號真是兩輩子都沒叫過挺不自在,後來又聽得對方細細碎碎的講一些關於理財管家的瑣事,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後來卻越聽越覺得心暖。

活了26年,就從沒一個長輩像清江郡主這樣陪著婉如同榻而眠,沒人像她這樣替代母親的角色細細的給婉如講一些為□的注意事項,當然,身為婆母講這些話的最終的目絕對是為自己兒子鋪路。

但不可否認的是,郡主也給了婉如一份她從沒體驗過的,真正的母愛。

這溫馨的幸福感來得太突然,以至於讓婉如心裡更是沉甸甸的,輾轉反側了半宿,迷迷糊糊的睡著之後卻還沒等天亮就醒了。

聽著身側婆母勻稱的呼吸聲,婉如怕驚動了對方也就沒起身,只睜眼躺著等待天明或侍婢叫起。

在這萬籟寂靜之時,婉如突然間竟又聽到了隱約戰鼓聲,不由心裡一緊開始側耳關注,只聽得戰鼓聲越來越重又倏地停滯,之後遠處彷彿又傳來了鳴金之聲。

銅鉦鏗鏘作響,婉如心裡也像是被人敲擊似的砰砰直跳,不由惶惶然裹著被子坐了起來,這是在攻城了吧?

她雖不知兵事但也聽說過「擊鼓鳴金——擊鼓則進,鳴金則退」這話,那麼,此刻銅鉦一響,是表示肖家軍在後退?

唉唷我的媽呀,可不能退啊,這一退不就被攻進城裡了麼?!

「怎麼了?」清江郡主緩緩睜開了眼,看著婉如已經坐起身一副準備下床穿衣的樣子,不由問著。

「阿娘,你聽,在鳴金了!」婉如這句提高了八度的驚恐之言才剛說罷,卻又聽到遠處傳來擊鼓聲,頓時小窘。

「此刻天色還暗,大約是大郎在用鼓金之聲指揮陣型變化,白日裡通常是用旌旗做號令,」清江郡主半撐起身拉了拉婉如,將她攬進自己懷裡撫背道,「莫怕,在軍城聽到這些響動挺尋常,若真是有破城的可能守將會命人吹號示意。再躺一會罷。」

「這樣啊……」婉如訕訕一笑,羞赧著又躺下睡了個回籠覺。然後才隨著婆母起身,陪對方淡定的吃飯、品茗、看賬簿、繡花,該幹嘛就幹嘛。

這半天過下來,婉如總覺得清江郡主簡直鎮定得有點不真實,她就不擔心守城的兒子被流矢所傷?不怕當了先鋒的另一個兒子陷入戎寇圍困中?

至申時,西城門處似乎已偃旗息鼓,婆媳倆則正在花園八角亭中對弈,突然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僮僕自二門外急匆匆跑來,他剛在亭台階下垂手一立,清江郡主便立刻放了棋子微微揮手讓他上前回話。

「戎人傷亡甚巨,已經不得不退兵,」僮僕上前來行禮之後二話沒說就開始匯報戰況,「大郎君英明神武!他命人在城外五里布了闊兩尺、深三尺陷馬坑,坑中埋了鹿角槍、竹籤,以草與細塵覆蓋,戎寇先鋒衝上前來就栽了個大觔斗,城裡守軍也得了警示。」

「哦?」清江郡主不由露出了笑容,興致頗濃的讓他繼續細說。

「等他們再接近些後守軍就以拋石車擲出重八十斤的巨石,一股腦砸過去賊死者十二三!他們不得不後撤到外圍。」青衣僮僕微紅著臉激動不已,因身為肖家的家丁而甚感榮幸,若不是此刻是在給主母進行匯報,他都差點興奮得手舞足蹈了。

「而後,大郎君布下『撒星陣』命步兵出擊,將一軍分為數十個小隊,聞鼓聲則聚聞金則散,戎寇騎兵隊一到就散開分頭騷擾,戎寇分兵之後我們就聚積攻其薄弱處,分分合合數次變化戎寇就暈頭了,咱們的騎兵隊馬上從側面一躍而出,斬殺無數賊人!」

這「撒星陣」其實也被稱為「百鳥陣」,是應對騎兵的一種很有效的手段。

小分隊由弓弩手、長刀長斧手、跳蕩兵和普通兵士組合而成,先是遠距離用強弩射一輪,然後長刀長斧手斬馬腿讓敵寇失去行動力,普通兵士再奮起殺敵,若有過於強悍之人則由擅長近身突擊的跳蕩兵查缺補漏。

這兵法之事在場的女眷都不熟悉,但只聽僮僕的轉述也知道肖旭這是指揮得當,旗開得勝。

清江郡主不由低聲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聲音雖小坐在她身側的婉如卻聽得很是分明,她頓時明白了婆母不是真的不在意兒子出征,只是她必須擺出鎮定無比的姿態安撫肖家上上下下,肖家的『穩』又能影響到全城。

「那,戎寇退了還會再來麼?」婉如代替婆母開了口,這種急切又有點傻乎乎的詢問也只有她說才合適,外地剛來的新嫁娘關心夫君很正常。

「據說,暫時會休整一兩日,」青衣僮僕遺憾的搖頭道,「此番大敗的只是戎寇其中一支先頭軍,等到後續增援到了應該還會再攻城吧。」

也就是說後面還有大軍麼?婉如下意識的擰著手絹,不由有些忐忑,此刻是肖旭在迎戰戎寇的先鋒,那身為肖家軍先鋒的肖陽又在哪裡呢?該不會,在迎戰戎寇主力?!

如此一想,婉如心坎一涼身子頓時有些發軟,她才剛發現自己對肖陽有些動情,可不能又是一場悲劇!

在她忐忑不已又找不著人詢問只能在心裡求神拜佛祈禱時,才大戰一場的肖旭回了營裡卸甲休息,快速吃喝完畢後他站到了攤開的地域圖前開始左右思量。

「一天一夜,算時間三郎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峽谷處,」肖旭指著圖上的關鍵位置微微皺眉,問身邊親衛道,「有沒有新消息傳過來?」

「暫時沒有,」對方搖了搖頭,沉聲道,「那邊午後或有交鋒,要有消息還得再等一兩時辰。」

「那便暫時不考慮他的情況,反正我們這邊已經大勝,可以把離間的消息散出去了。」肖旭沉思片刻後便使人傳下了這個新的命令。

《李衛公兵法》中有云:「夫戰之取勝,此豈求之於天地,在乎因人而成之。歷觀古人用間,其妙非一也。即有間其君者,有間其親者,有間其賢者……」

肖旭準備間君、間親雙管齊下,派人離間戎寇首領麾下勇士,以及他的其餘幾個兒子。

先傳言戎寇首領不是為了部落生存出兵,他只是想替幼子報仇才命令部落勇士攻城,這純粹是以卵擊石的瘋狂之舉,除了白白犧牲沒別的盼頭,不體恤部下頭腦已經發暈的領袖要他何用?

後傳言,戎寇首領此次出兵是因幼子去世沒了心儀的繼承人,他想根據戰況挑選一個最勇猛的兒子做下任首領,二子一馬當先奮勇出擊無奈殞命,可見,最後能當上部落首領的不是最勇猛之人,而是躲在最後面能活下來之人……

再傳言,長子有刻意慫恿弟弟送死,他好接手各方勢利的心思……

又傳言,西戎別的部落有意等此部戰敗削弱實力後將其吞併,不若先安內攘外?

各種流言隨著敗兵的潰散漸漸向西戎後方蔓延,但是,在它們到達首領親領的中軍擾亂視聽之前,身為先鋒的肖陽就已經和對方兵戎相見!

24突襲敵軍

午後,當西戎大軍正鬥志高昂的列隊前行時,肖陽突然領著兩名親衛奔襲而至,從側面繞行逼近行軍中的西戎馬隊。

因路上植被稀少,他們很快就被人發現了蹤跡,一西戎軍的隊長揚手喝道:「看,那有大齊派來偵察敵情的斥候,來人,隨我去捉了來拷問!」

頓時,隊伍中躍出了一個十人小隊向肖陽等人追去。

「別太快了,吊著。」三郎低聲下令調轉馬頭領先奔走,不到一里遠時,他突然反身彎弓射出一箭,那四石強弓射出的錐箭頓時穿透了戎寇小隊長的皮甲,此人墜下馬去撲稜兩下後立時斃命。

跟隨他的士兵頓時一驚,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肖陽又再次彎弓,跟隨他的兩名親衛同時舉起強弩快速一擊,箭箭穿心斃敵三人。

遠觀的西戎人頓時大怒,直接奔出兩千騎追殺而至,肖陽三人騎著千里良駒且戰且行,一旦距離稍遠於性命無礙就舉弓速射,如此反覆數次戎寇不知不覺間就已喪命幾十餘人,領頭之人漸漸生出了些不詳的預感,徘徊著按馬不前。

「哈哈,賊子怯了!」肖陽同樣也拉住韁繩,扭頭和同伴一起嬉笑,又揚聲不屑地說道,「哼,還敢自稱勇士,連我們三人都拚殺不過!」

說罷,他甚至躍馬揚鞭直接衝向列隊緩行的西戎人,待對方箭矢鋪天蓋地攻來時又忽地扭身向前竄逃。

經他如此反覆挑釁後,頓時激起了戎人的血性,一干武士再也抑制不住想將肖陽等人扒皮抽筋的衝動,原本就不擅長兵法的他們顧不得什麼戰略戰術,直接就罵罵咧咧的快馬疾馳而來,一面追逐一面放箭。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突然臨近了一個拐彎處,西戎人眼瞅著羽箭就要射到那三名斥候後背時,他們卻突然韁繩一拉往路兩旁躍去!

「前方有詐,快快後退!」那兩千西戎人中有一些頭腦清醒的見此情景頓時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想要扭身後撤,卻被後面不明狀況來的自己人給擋住了退路,有的人甚至因為慣性繼續向前衝刺。

就在此時,一大隊齊國玄甲騎兵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彎道處,五百弩手分為三輪在一百五十步開外的地方輪番齊射了上千支箭,偶有漏網之人則被躲在道路兩旁的五十個神射手以弓箭逐一擊殺。

霎時,方圓半里內人喧馬嘶,哀號聲四起,濃厚的血腥味在天空中漸漸擴散、蔓延……

當這兩千西戎士兵再無一人直立身軀後,幾十位大齊先鋒兵即刻提刀上前依次清掃戰果,即給尚在喘氣的敵寇頸項間補上一下,還有人俯身準備割下對方耳朵留存以示戰績。

「行了,別耽擱,」肖陽催馬從側面枯樹叢中躍出,冷沉著臉舉起紅纓長槍大喝一聲,「撤!」

隨即,他命執旗人舉起黑色旌旗,示意這五百餘名伏兵跟隨自己踏入小路繞道而行,帶著金鼓迂迴著悄悄奔向西戎中軍的後翼。

肖家親衛越過那遍野伏屍緊隨肖陽左右,想起自己主子之前的戰略安排,心裡不由生出崇敬之感,

「第一次引人入伏不過是勝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撈點小魚蝦,真正致命的伏擊卻是連環扣——幾百千餘人可不是我們的最終目標。」肖陽當初是這麼對手下的兩千玄騎先鋒說的,有些人卻不以為然,認為他口氣太大。

他們玄騎是肖家軍的精銳騎兵不假,可西戎人向來比大齊士兵更擅長騎射,三郎君又憑什麼覺得殺敵幾千是很容易的事情?在此次出征之前,他也只做過先鋒副將而已。

起初,這些玄甲騎士只是因城門口送別而激起滿腔豪情,亢奮中跟著肖陽連夜奔襲,並因為軍令不可違而聽從他的吩咐設伏,但稍後看到肖陽等區區三人確實引來戎寇中伏,並且帶領大家無傷亡的幹掉兩千人,他們這才真正心服口服。

申時三刻,在後面緩行一步的西戎大軍終於來到了峽谷前的彎道處,遠遠的就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自己部落的親友。

他們死狀極其慘烈,面容驚懼、羽箭插滿身軀,鮮血染紅一大片沙地,少頃,大部隊的馬蹄聲還驚起了五、六隻食腐禿鷲……

見此情形,不少西戎士兵恨得雙眼發紅,部落首領同樣痛心不已,即刻便準備下令向前追擊設伏之人。

「可汗,前方或有人設伏!」西戎謀士遠觀地形,總覺得前方那一道不算長的峽谷有些瘆人,說不準設伏之人是往前逃竄了,還是依舊潛伏在該處。

「來人,去探探路。」這位一心為幼子復仇的可汗見狀也有些躊躇,便按兵不動派了一小隊士兵去穿越峽谷。

峽谷上方設伏之人自然也不是傻的,見對方十餘人小心翼翼的縱馬走過卻並不吭聲,按兵不動等待著最佳時機。

突然間,戎兵後方鼓聲大震、馬蹄響如雷鳴、吆喝聲此起彼伏!隨即,肖陽帶領五百玄騎風馳電掣般急奔而至,隊末馬後拖著的樹枝捲起沙幕般的塵土,彷彿幾千餘人殺向敵寇。

與之同時,戎兵兩翼後側也出現了配備強弩的大齊騎兵,這一千人在極近的距離內躍馬而出,弩箭齊發,頃刻間便射殺一片戎寇。

整齊排列在道路中的戎兵頓時陣型大亂,不少戰馬受驚之下前竄後躍不再聽從騎士的使喚,大齊玄騎更是抓住時機騷擾其兩翼,時而奔馳前攻時而速撤躲避追擊。

同時肖陽領的後方「大軍」也即將奔襲而至,戎寇不由心亂如麻,正在此時,前方探路的小隊回稟此路可以通行,可汗頓時鬆了一口,下令五千士兵殿後,其餘三萬人快速前進。

當西戎大軍行到中段時,峽谷上方轟轟然落下滾石、大樹砸傷十之四五,緊接著,他們又覺得頭頂似乎下了黑雨,正疑惑中被點燃的黑油布團紛紛落下,此物易燃卻不容易撲滅,頃刻間,不少戎兵成了火人。

在他們扑打火苗來顧不上舉盾遮掩時,峽谷上方的兩百大齊士兵舉起強弩,又是一陣箭雨鋪天蓋地傾瀉而至……

後方,肖陽領著一千五百人在同一時間正面迎擊對方斷後的五千戎兵,懸殊的兵力卻並不意味著他將遭遇失敗,因為,我方毫髮無傷且士氣高漲,對方卻士卒散亂驚恐心慌。

玄騎依舊是以強弩為主攻手段,前後奔襲若即若離的絞殺戎寇,一點點磨去他們的有生力量,當弩箭消耗一空後,雙方在人數上已經勢均力敵。

「棄弩!舉刀!殺!」肖陽高舉長槍一馬當先衝進了戎寇隊伍之中,這些人,正因夥伴的陣亡、峽谷處的陣陣哀號驚恐異常,而肖三郎身後跟著的卻是連番勝戰所向披靡的大齊勇士……

【冷兵器戰爭是雙方將土披甲站立刀槍相間,以白刃搏鬥決定勝敗。即使在現代立體戰爭形態下,最後階段也總是要投入地面作戰部隊才能完成戰役。】

在近身拚殺之中,肖陽腦海中不知不覺又閃現出了奇怪的句子,他將其暫且擱置,英勇異常的帶領部下拚殺血戰,在殺滅與自己對戰的戎寇之後,他甚至還領著眾人開始追擊西戎方已經越過峽谷的殘餘部隊。

在距離峽谷不遠的前方淺溪處,分兵後的三百玄騎也置備了軍鼓,他們一看到戎兵接近便擊鼓吆喝,而肖陽也呼應著擊鼓佯裝追擊,象徵性的舉弓射箭追殺。

戎寇幾乎生出了一種肝膽俱裂的挫敗感,再次懷疑前方有數萬伏兵,忐忑中躊躇不前甚至開始自相喝罵、推攘。

肖陽趁機又帶兵騷擾一回,殺賊幾百餘人後才心滿意足的鳴金退卻。待西戎人終於整隊安頓下來開始宿營時,已經過了黃昏,近四萬大軍所剩者僅兩萬餘人且過半帶傷。

此刻,被肖旭打散的潰兵有部分腳程快的已經與自己人匯合,也就意味著,這個夜裡各種離間消息會慢慢在戎寇之間蔓延擴散。

「傳令下去,夜裡好生休息,明早臨近天亮時咱們再突襲一回,嗯,最後一次,具體時機我想想,」肖陽摸著下顎沉思片刻,然後對副將下令道,「卯時列隊,卯時三刻出擊。此番由你領兵,我提前一些去試試能不能斬殺對方大將,寅時便離開。」

想來,西戎人這一晚上肯定擔驚受怕的睡不安穩,時刻提防偷襲,到天濛濛亮時卻會因沒遇到突襲而鬆一口氣,卯時三刻正是他們吃飯、整裝待發之際,此時攻擊最能乘其不備!

「你是打算單槍匹馬偷襲敵營?」副將徐恆寧詫異的一問,然後見肖陽點頭他果斷拒絕道,「不行,太危險!」

這徐恆寧是肖老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也可以說他是伴著肖陽一同長大的,三郎君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個上級,還是值得關心的朋友。

「放心,我不會靠太近,伏擊不成我自會退走,」肖陽拍了拍他那射程可達四百米之上的六石強弓,然後又笑著抬起左手捂向自己胸口,「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要去【潛伏狙擊】——若有機會就直接幹掉那部落首領。」

「狙擊?就憑你那十發四不中的箭術?」徐恆寧一臉無語,差點就快滿頭冷汗了,再次出言拒絕道,「潛伏狙擊計劃可行,但執行人不能是你——老子自己去都比你強!」

「你不懂什麼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麼?」肖陽搖了搖頭不接受對方的建議,只誇耀著自己,「我今日出戰可是百發百中的!」

說罷,肖陽就直接以主將的身份下了命令:此事無須再議,就這麼定了!

……

眨眼間,西戎侵擾邊境的整整五日就這麼過去了,對戰士來說這是時光飛逝,對待在家裡期盼夫君安全歸來的婉如來說,卻彷彿是在度日如年。

這日午後,將軍府二門外突然傳來了歡呼聲,婉如趕緊命人打探,隨即被告知肖家軍大勝,戎寇已經全數潰敗退兵!

「那三郎君呢?回來沒有?!」她一臉期盼的站起身,差點就直接揪著婢女的手詢問了。

「回了,此刻已在院中,不過……」肖棠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回答道,「此刻在小書房。」

「小書房?!」婉如一臉詫異,小書房不就是這院子裡的東廂房麼?都進了院中卻偷偷摸摸的不見自己反而去了別處,這是為何?

她趕緊出了內室奔到門外,卻恰恰好看到四個僮僕從書房中合力抬出了一大桶血水!

25戰後沐浴

看著那桶腥味撲鼻且紅中帶黃的噁心血水,正在下台階的婉如頓時一個踉蹌,跟在身側的肖棠眼明手快的將她一扶,這才沒釀成慘劇。

兩人穩了穩身形,肖棠突然覺著自己胳膊上有點異樣,低頭一看卻發現三娘子搭在上面的手竟然在微微發顫,她趕緊補充說明道:「聽說三郎君是自己走進去的,想來並無大礙。」

「……」婉如默默看了她一眼,暗地吐槽: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早說!我還以為他出了大意外呢!

不過道聽途說不可信,穿著輕便窄袖襦裙的婉如直接快步衝向了小書房,沒曾想剛到門口她就被兩名佩刀僮僕給攔下了。

「娘子莫急,待我們通傳一聲。」圓臉細眼的肖十二客客氣氣的說著,擋住門的身子卻絲毫沒讓開的意思。

「我在自己家的院裡見自己的夫君還需經人同意?」婉如怒目而視,若不是看在對方是自幼跟著肖陽的貼身僕人份上,她甚至都有極不客氣的吼一聲「滾一邊兒去」的衝動。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丈夫從戰場上回來身為妻子的就不能第一時間去看看?!

一股怒火直衝婉如腦門而去,少頃她又突然醒了神,終於意識到這小書房其實從來就沒對自己真正開啟過,先前是肖陽與她日夜相伴但從不曾帶她到書房,之後是他領兵出征小書房直接由心腹收拾了上鎖,誰都不能進。

可見,不曾得到賬簿和庫房等處鑰匙的三娘子其實就只是個擺設,所以她在這五日間只能沒事陪著婆母下棋、嘮嗑,連收拾私庫都是大管事肖忠、肖儀全權處理的,自己這正妻壓根兒就沒沾上邊。

「那你快去問問吧,我等著。」婉如暗暗捏拳放緩了音調,卻依舊是一臉焦急忐忑模樣。

形勢逼人不得不退讓,她果斷放棄了親自抬腿踹門的打算,試想,連管家權都還沒得到又哪去找底氣和家生的奴僕硬抗?

婉如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城樓上看著肖陽出征心中熱血澎湃,可這並不意味著對方也同樣對她真心相許,或者說,肖三郎看起來似乎是對她情真意切,可畢竟相處時間不長,他還沒在行動上表示出對自己這嫡妻的絕對信任與尊重。

想到這裡,婉如真想給自己一耳光,明明就是在男人身上吃了大虧的,怎麼就能這麼快的對他失了心防?

通過肖陽得到管家權,錢財還有哥哥的前程,這才是最重要的啊!把自己的一切心思全傾注在男人身上這不又本末倒置了麼?

即便是肖陽動了真心對自己很好,可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誰知道會不會有別的鶯鶯燕燕勾搭了他去?

崔婉如微微垂眼,調整了一下心態告誡自己:逢場作戲罷了,可以投入感情但千萬別假戲真做付諸全部真心!

就在她回神之際,黑瘦大眼的肖十三從書房裡快步走了出來,恭聲道:「娘子請進,三郎君在暖閣中。」

婉如隨他進屋抬眼一掃這之前無緣參觀的書房,也沒見有多特別,不外乎就是寬大的桌案、高腳靠背扶手椅、書架等物,她隨即往右後方的垂花門走去,肖十三卻徑直來到書房左側靠桌案處,迅速端起一個木盆遮遮掩掩的往外走。

好奇心不小的婉如斜眼偷瞟了兩眼,頓時頭皮一陣發麻,那盆中是一套黑中透著深褐的衣甲,彷彿沾滿了乾涸的血漬。

一驚之下她幾乎是雙腿踩棉花似的飄忽忽進了暖閣,一抬眼又是一窘,肖陽居然赤身**坐在一個碩大的銅盆中正在沐浴!

他二人儘管是夫妻,卻也不曾這樣青天白日的赤*裸相見。婉如頓時面臨一個難題,究竟是快步上前仔細瞅瞅以表關心,還是捂臉裝純情退出暖閣。

好吧,其實也不容婉如多做考慮,因為正對房門而坐的肖陽已經在笑著頷首跟她打招呼。

「你受傷了?」婉如快步走上前去,望著肖陽的臉關切的問,「剛剛我看到人抬著一盆血水出去……」

「沒有,身上有點髒才洗洗,」肖陽笑了笑半撐起身抬手想要拉婉如到自己身邊來,「就是不想讓你看見才偷偷摸摸到這邊來的,沒想到還是被逮住了,真真是比戎寇更厲害!」

「這不就是傷口麼?」婉如沒搭理肖陽的說笑,只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肘處的那道兩寸長的血痕,不由嗔怪道,「怎麼能沾水呢!也不包紮一下。」

「小擦傷而已,看你緊張的,」肖陽無所謂的搖搖頭,直接指著一旁木架首層銅盤中的灰白色浮石道,「如娘,為我搓背吧。」

「好啊,順便讓我檢查你到底傷著沒。」婉如伸右手拿了一塊鵝蛋大的浮石繞到肖陽身側,正欲取些木架二層中放置的澡豆為其擦背,卻突然被他捏住了左手腕。

「這裡傷了,」肖陽直接將她的小手拉進水中,按到了『草叢』中的自己那物事上,瞥著嘴委屈道,「憋了好幾天它很傷心,想找個機會大哭著傾洩一場。」

「啊——!」婉如被他這麼突然一拽,整個身子頓時斜著差點栽到浴盆中,她趕緊扔了浮石用右手撐住盆沿穩住腳步,可偏偏這臉龐卻是不由往下看的,恰好和肖陽那物事對個正著。

猛地望著那半抬頭正欲耀武揚威的東西,她面頰頓時轟然一下漲得通紅。

「這,這青天白日的,你,你作甚?」婉如奮力抽手往後退,心想自己夫君可不像謝俊逸那樣是個花叢裡廝混慣的,這會兒總不至於膽大到要白日宣淫吧?而且還是浴盆?這也太挑戰她承受力了。

「哎,搓背、搓背吧。」肖陽見她窘迫掙扎隨即便鬆了手,並且往前一挪真真露出後背湊到婉如眼前。

「作怪!」小媳婦撇嘴斜睨了他一眼,然後從銅盤中又取了一塊蜂窩狀的浮石,左手抓著把澡豆撒到肖陽身上,右手捏著石頭沾水後就開始往他那精壯而線條清晰的脊背上剮蹭。

這一套動作後婉如覺得自己臉都燒紅了,雖然已經不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娘子,可她撫著肖陽那健碩猛壯的身子卻依然有種血脈逆流的感覺。

前些日子每每都是脫衣後直接入正題,還有夜色、霧氣或被褥遮遮掩掩一下,她也裝純潔只是被動承歡,沒敢親自動手去狠摸肖陽兩把,如今真真切切的揉搓著他那寬厚結實的胸背,石頭一樣既鼓又硬的胳膊,此中美味難以言表。

其實,喜歡溫柔文弱書生的多半都是未曾出嫁的深閨小娘子,哪個婦人不愛精悍強壯的偉漢子?

「如娘,重些搓,太輕了跟撓癢似的,左邊一點,哎,再下面一點……」肖陽先是舒舒服服的喘口氣,又開始指點婉如的操作,一面恨不得馬上搓掉自己一身污垢,一面又希望慢悠悠享受這曼妙的搓澡服務。

「你背上有幾道青紫痕跡呢,能使勁兒?」婉如指尖在那微微有些鼓起的條狀傷痕上劃過,有些心痛的問道,「怎麼傷的?」

「這哪知道,許是棍棒敲的,打起來顧不上後背。重些沒關係,我皮糙肉厚不覺得痛。」肖陽可沒敢告訴婉如這些傷十之七八是刀砍而成,只因為他穿著即為結實的犀牛皮甲才能躲過一劫。

「……」婉如沉默了片刻,依言挪動著手,猶豫再三後最終還是問了一個她很關心的問題,「這場仗,真的已經結束了?」

「嗯,結束了,把那個青梅酒給我弄一碗來。」肖陽點點頭,指著紅泥小火爐上的酒壺吩咐著。

這麼一打岔後,他思量片刻才斟酌著說了部分信息,「戎人慘敗,被俘幾百人還包括重要將領,或做奴隸或繳贖金贖回,還殺進他們駐地擄了千餘匹一等戰馬,沒個一兩年緩不過來。」

「這不是雪上加霜麼,」婉如起身給肖陽倒了一盞溫酒,又抹了澡豆輕輕搓起他的長髮,輕聲歎道,「本就因為下雪而生活艱難呢,這百姓多苦。」

「嘖嘖,同情錯人了吧?他們要成事了我們百姓才苦,大齊人不重殺戮勝了也就罷了,那邊,呵呵,」肖陽諷刺似的乾笑兩聲,一口飲盡杯中酒而後又解釋道,「打痛了他們才會老實,等推舉出新首領會派人來和我們商議用金銀、鉛錫、牲畜等物換糧食的,餓不死!」

「哦,這樣……阿娘之前說你們出征十天半月算短的,歷時幾個月的時候都有,沒想到回來這麼快呢,」婉如一面舉起葫蘆瓢舀水給肖陽洗頭,一面又好奇道,「西戎人真怪,怎麼打敗了仗首領就得引咎退位?」

「呃?咳咳!」正嚼著青梅的肖陽直接就一口把梅核給嚥了下去,噎得他連連拍擊胸脯順氣。

引咎退位?那鑽牛角尖一心給幼子報仇的大鬍子他肯麼?若不是自己盯著他伏擊了無數次,終於找著機會連發五箭送人去了西天,這場仗還不知道得磨多久。

我不殺他便是他來殺我,先下手為強!

不過,這麼血腥的事情也沒必要給婉如詳細解釋,肖陽只含含糊糊的應了,然後又喚人抬了一大桶熱騰騰的清水來,沖洗了一下才跨步過去泡著。

「十二、十三,守門去,這回是誰來都不准進了啊,沒大事也別叫我。」肖陽揮手打發了他們後,扭頭就笑著看向自己嬌妻。

那笑容怎麼看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當他倏地起身伸手一撈,就扣住了婉如的腰臂時,她才終於明白,之前夫君是在認認真真清洗身上的血污。

這會兒全身乾淨了,話題自然該回到最初的那一瞬去——那什麼是不是憋壞了想哭。

正在關門的十二、十三突然聽到暖閣內傳來三娘子的一疊聲的驚呼,十三疑惑著想退回去探問一下,卻被同伴扯住了衣袖。

「你傻的啊?」十二用自己那細細的小眼睛瞥了瞥十三,嗤笑道,「三郎君這是要『辦事』兒!但凡敢打岔的絕對會被他生吞了。」

暖閣內,肖陽同樣是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他看著婉如那懸掛在浴桶外面的兩條小腿嗤笑道:「自己蹬掉鞋子唄,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幫你脫?都已經這樣了還掙扎個什麼勁兒?」

「……」待宰羔羊般的婉如幾欲淚流,她被肖陽摟著往下拽,大半個身子都泡水裡了,也就一雙繡鞋碩果僅存。

又不是貞節烈女,掙扎,確實沒意義——她不得不默默妥協,蹬掉鞋子從頭到腳都入了浴桶。

「這才乖嘛,」肖陽左臂從後側摟著婉如的腰肢,右腳抵著妻子的腿向上抬,同時用右手撩起她裙擺,大掌往那膝蓋之下探去,又在她耳邊呢喃低語,「鞋就算了,羅襪為夫還是挺樂意幫你脫的。」

輕輕往下一抹白色羅襪便滑落至腳踝,露出了婉如那玉藕似的腿,肖陽將她腳抬得更高直接一扯便脫掉礙眼的布套,將那天然長成的盈盈一握纖玉足捏在掌中細細把玩。

在腳趾被他捻揉的同時,婉如只覺得自己耳垂一潤,熱乎乎的舌尖從她耳根舔過,又探入耳蝸之中輕緩一卷,霎那間,她不由渾身一顫。

而後,婉如的右腿被肖陽緩緩往下放回水中,粗糙的手掌卻從她腳趾尖向上挪移,探入褻褲之中,捲著褲腿一寸一寸在光滑如綢緞的肌膚上劃過,慢慢撫到桃源洞外,輕輕彈弄……

26大肉燉湯

「唔……」婉如忍不住微啟紅唇,一聲輕輕的呢喃從她嘴中漫溢而出,而後她左腿一軟,不由自主的靠坐到了肖陽身上。

哪怕是背對而坐,肖陽也能感覺到她此刻絕對是滿面紅霞、眼神迷濛,頓時興致越發高昂……

戰場拚殺後憋了一股悶氣無處傾洩的肖陽,急切的想把自己的剩餘精力給消磨掉,既然如此,想吃自己媳婦兒了還有什麼客氣可講?

於是,一等婉如坐穩,扣著她腰肢的大掌便果斷挪了地方,桃源秘洞也不探了,一門心思開始拉扯那礙事的衣衫,雙手極其靈活的耕耘著,高腰半臂、窄袖襦衫、薄綢褻褲,通通扒下、扔掉。

頃刻間,婉如渾身上下就只剩一條粉色滾大紅邊兒的「鳳穿牡丹」訶子,搖搖欲墜的裹著那對鼓囊囊、軟乎乎的雪峰,這內衣並無肩帶捆縛,肖陽只伸手一抽腰帶,繡花訶子也就跟著長裙一併墜入水中。

一對白嫩玉兔頓時蹦跳而出暴露在冷風之中,尖兒上的粉紅珠子還微微顫了一顫。

「嗯~~!」婉如嚶*嚀一聲,半羞半怯或者說欲迎還拒中她趕緊抱臂想要遮掩一下,卻被肖陽抓住了兩隻胳膊,強拉著讓其叉開腿坐到了他膝上。

「搗什麼亂啊?乖一點讓哥哥好好疼你。」說著他就抿唇一笑,然後把婉如的雙手扭到她背部,單手捏住後飛速撈起那根衣帶就在那交疊的手腕上繫了個活扣。

「這,這是作什麼?!」婉如被他一捆頓時大驚失色,當年她閱遍春*宮圖裡也沒見過有這招啊,心想這傢伙莫不是在戰場上受了大刺激,變態了?

她暗暗咬唇扭動著手臂想要從衣帶中掙脫出來,因太急切動作不免大了些,連帶著身子也跟著一扭,墊著用來做支撐的腳尖不由一滑,整個人頓時向後仰去,嚇得她趕緊往前俯身。

身形是穩住了,可整個人卻匍伏在了肖陽胸膛,小腹處也突然一熱,微微垂眼卻見對方那物事恰好昂*揚著杵在兩人身體之間。

「可別掙扎,否則繩帶會越來越緊,」肖陽伸手摟住了她,恰恰好左手卡在胸下,右手抱著嫩臀,而後,他用拇指就近輕輕撥了撥紅珠笑道,「此乃情趣嘛,慢慢你就能體會到此中趣味。」

「……」婉如偷眼瞟著他那巨物,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心想自己真是白白多活十年,居然不知道還有此種情趣,這次用腰帶捆縛下次豈不是要上馬鞭了,或者直接馬背上之類的?或許真有這種塞外風俗?

見著她眼神飄忽似乎在走神,肖陽趕緊「咳咳」兩聲拉回婉如的全部注意,使力托了托手中翹*臀,垂首便將面部埋入了她懷中,在兩隻玉兔之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又輕咬紅珠,吮玩不休。

這水嫩嫩的光滑肌膚,這散逸著乳*香的飽滿雪山,輕輕嚙咬一番可謂是口感甚好,唇齒留香,他隨即又大馬金刀的撇開雙腿,迫著嬌妻也分開了她的如玉美腿,露出下方粉花秘洞。

婉如整個人頓時癱軟無力的靠在了肖陽身上,腳沾不到浴盆底部、雙手也沒法使用,不由騰升了一股無措感,想要掙脫捆束卻又因對方的警告而不敢造次。

這廂胸口敏感處被他含著,下面嬌羞花心處也被他糙手揉著,她不由自主的緊繃起身子,喘息間從胸口自大腿都有些微微發顫。

肖陽輕輕撫著她身子,從纖細蜂腰到圓潤豐*臀,感受著手心中婉如那微弱的戰慄感,不由又想起了城樓上她微微戰抖的歌聲……

「如娘,明日得空了就和管事的交接一下鑰匙、賬簿,此次出戰我立功不小,天家或許還有賞賜。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所有的,財帛田地莊子……」肖陽找了個空茬開始利誘婉如,卻又突然說了句出乎人意料的話,「但是,你是我的,必須完完全全屬於我。」

是男人便都有征服欲和佔有慾,肖陽這種自幼習慣了征戰的人更是有些偏執,對他來說只有勝、敗,沒中間的選擇餘地。

他是發現自己真真戀上了婉如這窈窕玉女,喜歡她的廚藝,迷戀她的身子,心痛她的遭遇,欣賞她的才華,自那琴歌之中也看到了她高潔的品格,這般美好的女子自然要老老實實的圈在手心。

在這之前他還容得下妻子和謝俊逸之間偶爾出現的暗流湧動,在今日之後……

「在說什麼傻話呢?」婉如輕輕一笑,嗔道,「周禮中便有三從四德一說,你難道覺著我——啊!」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由肖陽抱臀托起,然後被引著直接往那巨物上沉沉坐去,那桿長槍頓時「哧溜」一下刺入花蕊,痛得婉如不由夾腿「哎唷」呻*喚。

因頭次被綁縛著她遲遲進不了狀態,那桃園山洞才隱約滲出些許水流,還沒能拓開了路徑迎接貴客,突然被這麼一折騰自然難受得緊,婉如甚至痛得不由潤濕了眼眶。

正欲抱怨,卻聽得肖陽帶著滿嘴的酒氣在她耳邊沉聲道:「從今往後,表哥表弟什麼的都給我滾一邊兒去!你是我的,嗯?」

這句話就像滾雷似的砸到了婉如頭上,她真是不知道肖陽怎麼能如此目光如炬的從出征前就開始掛念謝俊逸,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松氣。

她差點就想高呼一聲:「我和他沒瓜葛,這輩子真是沒一丁點兒瓜葛,明明只是他單方面的勾搭,還沒上鉤這不就嫁人(重生)了麼!」

婉如正遲疑著想要組織一套絕好的說辭擺脫謝俊逸的陰影,卻突然發現肖陽眼睛略有些發紅,她頓時窘了——這貨在自己進門之前就一直喝著酒的吧?他這從始至終都是喝醉了在瞎胡鬧吧?是吧?

她果斷拋開了表哥這個不太動聽的話題,用最輕最柔的嗓音呢喃著回復道:「嗯,我是你的……如娘永遠是阿陽的。」

「哎,乖,真乖,」肖陽笑著撫了撫婉如的臉,狠狠地給了她一個深吻,然後又直視著她的眸子,半瞇著眼一笑,「好寶寶要乖乖的才有糖吃。」

「……」婉如舔了舔自己磨得生痛的唇,差點無語淚千行,難怪他今日張口閉口說的說著「乖」這種從來沒出現過的詞……這醉了,要幾時才能醒?

還沒等她思考出這問題的結論,肖陽就猛然動起了腰胯,在向上頂蹭的同時又抱著婉如的臀上下配合,前後搖擺。

這一番舉動生生磨得她驚呼連連,淚珠飆飛,腿被架著雙手也被捆著,連一絲絲抗拒都沒法辦到,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婉如不得不伏在肖陽耳邊連連嬌聲告饒:「夫君輕些,輕些行不?奴家好疼……緩緩可好?」

肖陽這番並沒像從前一樣婉如一告饒他就聽話的放手,依舊是一面律*動一面吧唧著親小嘴兒,舔淚痕,還抽空問了個含義不明的問題:「知道什麼叫『痛快』不?」

「不,不知道。」婉如喘著搖搖頭,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肖陽緊跟著就回答了一句:「先痛了才能爽快。」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婉如無語中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腰肢配合著夫君的動作慢慢搖曳擺動,將思緒放空閉眼受著,細細品著他撫弄中的各種滋味,就這麼挺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漸入佳境。

因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對方擺佈,她五感似乎比往常更敏銳,一點點摩蹭都能覺得非常清晰,輕微的搔弄也能讓人抑不住的酥*麻,她甚至能想像出夫君的那柄長槍是怎樣在戰場中耀武揚威的馳騁。

嚶嚶,鉤鐮銀槍肖三郎果然是名不虛傳威武不凡。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婉如以前總覺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肖陽勾到掌心拽著,現在才知道,對方喝兩口小酒就能輕而易舉挫磨得她欲仙欲死!

兩人泡在浴盆中廝磨許久,終於雙雙攀上了極樂境地,稍作歇息之後,婉如突然發現小將軍又有了微舉長槍再戰一場的架勢,頓覺驚悚,趕緊弱弱的委屈道:「水都涼了,好冷。」

「那便起身吧。」肖陽略作清洗後抱著嬌妻「嘩啦」一下出了水,伸手扯了木架上的軟布擦拭一番後就將她放到了暖閣中的床榻上。

那其實只是一張打盹兒用的窄榻,寬不過三尺半僅能獨臥一人,榻上鋪著整張的黑熊皮褥子,厚實、暖和但並不算非常柔軟,婉如那嬌嫩嫩的肌膚一側躺上去就被熊皮上的短毛蹭得腰股有些發癢,偏偏身子又是光著的,她不由打了個寒顫挪腿就開始蜷縮。

肖陽伸手將她扶著半坐起來用棉被一裹,笑道:「這還點著爐子呢還冷?那喝兩口熱酒暖暖。」

說話間他舉著酒盞卻沒往婉如唇邊遞送,直接倒進了自己嘴裡,然後用食指勾起她下顎便將含著的酒水慢慢哺餵進她口中。

那酒比婉如想像中的更烈,三兩口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從喉腔到肚腹都在火辣辣的翻騰,身子卻真的暖了,不僅不冷還有些發熱。

她正想著稍後是要喚人給自己拿衣物來,還是兩人疊羅漢擠擠午睡片刻?肖陽卻突然傾身壓了上來。

這回他可沒問「再來一次可否」,直接就伸手將被子一扯,裹成一團塞到婉如與熊皮褥子之間,引著正無措半坐的嬌妻俯身埋頭道:「乖,趴伏著別亂動,嗯?」

婉如不由苦笑:蒼天,這,他這真是意猶未盡打算再戰一場?

27大棒殺威

不僅是再戰,這位習慣了沙場突襲的先鋒小將還想用非常規的方式攻城掠地,挪挪蹭蹭的打算讓婉如以雙肘撐在榻上,撅著臀按照跪爬狀匍伏。

「不要啦,羞煞人了!」嬌俏妻子拒不從命,撲稜著腿開始拉扯腹下的棉被想要鑽回被褥裡去。

霎時,只聽得「啪」一聲脆響,偉丈夫的大巴掌直接扇向了她白嫩的臀峰,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頓時驚現出紅槓槓五指印。

聽了婉如的驚呼聲再看到自己的傑作,肖陽雙眼頓時瞪得像銅鈴,差點沒倒抽一口涼氣,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他極其尷尬的甩了甩手指,連連唾罵自己出手太重,原本只是想嚇唬她一下怎麼就真打了呢?!

真是,真是太嬌弱了,經不得一點點力道!肖陽心痛無比的輕撫著那微微紅腫的嫩膚,卻又咬牙倚身在她耳邊佯裝狠勁兒的警告道:「還想被捆起來麼?老實點!」

「嗯~~別,我乖著呢,夫君可千萬得憐惜些。」婉如撇嘴用略有些抽噎聲音喃喃著應了,自己伸手探著摸摸銳痛之後變麻木的臀,然後老老實實的面向下跪坐俯伏,還親自團了團被褥將其更妥帖的墊在腹下,晃晃悠悠抬高那誘人的關鍵部位。

這下,婉如是真的怯了,怕自己會像「踏謠娘」一樣遭酗酒丈夫的毒打,那女子還能淒淒慘慘被打上好幾年,她懷疑自己夫君只需一個手刀自己就得不死即殘,還是老實聽話保命要緊!

站在窄榻後側的肖陽則目瞪口呆看著她這一番舉動,先是覺得一股熱血奔騰著往鼻腔頭頂翻湧而去,而後卻覺得自己胸口就像被人揪住了似的,既心酸又心痛。

自新婚以來,她何曾有一日「不乖」了?從始至終都是明理又可親的,此刻肖陽才真正感覺出——婉如的溫柔體貼之中不知含了多少戰戰兢兢的成分!

她雖是高門世家女卻不得娘家寵愛,她雖有宗室血統卻失了母家庇護,胞兄又是個不成器的,出嫁之後只能全心全意依附丈夫,卻無一日不提心吊膽怕丈夫傷逝,怕丈夫出征不歸,甚至,還怕他會對自己動粗。

想到此處,肖陽真是後悔萬分,埋怨自己不該挑這時機佯裝酒醉給她來一頓「殺威棒」。

沒錯,這就是變了型的「殺威棒」,被發配充軍的犯人到邊地之後都會吃一頓棒子殺其氣焰,挨過此棒任憑多強壯的人得將養十天半月,之後,除去個別另類是人都會被懾服,從此老老實實、百依百順。

而但凡做丈夫的大男子都渴望在夫妻之間確認自己的領導地位,讓妻子打從心眼裡認可兩人間的主從關係,新婚夜的強勢佔有通常就是個絕好契機。

肖陽當初因為受傷委屈了婉如,便不得不弱了氣勢,一開始他又只打算暫時把她當漂亮擺設供起來,一直觀察著,因此也沒去下功夫調*教。

如今他是真真正正打算將自己的家底全交付在婉如手上,按軍營領兵的那套做法,必須得一開始就下狠手揉*搓得對方服服帖帖,而後再慢慢給糖吃時刻安撫,這才能避免她將來造次。

須知,男子懼內那是因為他樂意寵溺對方,不是女子能真真騎到他頭上。

可肖陽看著那還沒等自己把「殺威棒」打完就已經蜷縮成一團的嬌妻,卻忍不住的心軟,他能對戎寇冷血卻沒法心安理得去欺負弱質女流,何況還是自己在戰場中都心心念著的如玉佳人。

不過,已經進行到此處了他也不可半途而廢,只得咬咬牙硬下心腸伸手扣住愛妻的腰肢,將她往後拖了一把,又繼續該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忍著不吃的男人絕不是真漢子!只是,這次前戲一定要做得足足的,萬萬不能再讓她吃痛。

肖陽隨即俯身提槍在嬌妻金溝之外細細磨蹭,雙手捧著那對暖乎乎玉兔摩挲把玩,時而撥弄紅珠,時而或緩或急的捏揉兔身。

同時,他嘴也沒閒著,伸舌在愛妻後背輕輕舔舐,從脊背一路向下慢慢挪到那羞人的股溝,吮吻不休。

霎時間,一股酥麻感竄遍了婉如全身,隨即身上又毛刺刺的微微有些痛癢,似乎是夫君在用他胡茬蹭著?正疑惑中,又聽得他用有些暗啞的嗓音開了口。

「先秦時有一房中術典籍謂之《素*女*經》,書中著有能強身健體的九個交*合方法。此乃第二項,名為『虎步』,」肖陽怕真的欺負狠了把妻子給嚇壞,乾脆沒話找話的解釋了幾句,「這對身體有益,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澗勢。」

呸,當我無知稚童呢?你明明站著的,這澗勢是《洞玄子》裡說的『三春驢』好不好?就找一個好聽的來唬人!

婉如在心裡不屑的哼哼著,嘴上卻應承著拍馬道:「啊,是麼?那,那和夫君正相配,呵~~」

將門虎子不是麼?邁虎步,名稱上確實相配。若論『三春驢』的話……呵,婉如也算是真正明白自己之前確實是看走眼了,肖陽絕不是她當初想的那樣是個憨厚老實人。

捆縛之後又選取這種禽畜中常見的澗態交*合,說明他骨子裡是極霸道的,還帶著股野性。

可見,哪怕他嘴裡說得再好聽,平日裡有多柔情,都不能小覷了,誰知他什麼時候會血性了發野、發狠?今日可不就和往常不同了麼。

唉……為了少吃些苦頭,婉如一面想著一面又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澗勢,將頭肩匍伏至最低位置,側臉直接貼上了熊皮褥子,並且沉腰抬臀,做出了極恭敬、順服的樣子。

從後面望去,她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非常誘人的美麗曲線,零散雲髻、粉頸窄肩、嫩膚雪背、蜂腰圓臀,還有那春*色一片的桃源洞底,可謂是芳草隱隱、嬌花微露首……

肖陽喉頭一動,暗暗嚥了口唾沫,挑弄間只覺自己槍上玉露滴滴,便不再猶豫雙手合抱起嬌妻腰腹,挺身往那桃源仙境慢慢遞送而去。

而後,他便開始試探著或深或淺、或緩或急、或進或腿的往來拚殺,晃動間床腿不由「嘎吱」作響。

伴著那不和諧響動的則是嬌妻千嬌百媚的喘息呢喃,誘得肖陽忍不住去一次次的深深撞擊,狠力急刺。

婉如面頰、酥*胸、腹部,被牽引著一次次的往熊皮褥子上磨蹭,磨得她趕緊用手背墊了墊臉,別的部位卻是顧不得了,不需片刻便紅珠挺立、柔膚發燙。

她只覺得自己身子在疾風巨浪中擺動不停,長槍左右拚殺、馬兒靈泛疾馳,沃土之中既有點隱痛難耐,又有股說不出的酣暢淋漓感。

她能感覺到這一次夫君確實沒故意折騰人,只是,他不似謝俊逸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自己也未到十八、九歲徹底長開的年紀,這樣連番承*歡確實有些扛不住,不由又開始告饒。

萬幸的是,肖陽終於趕在把床榻和嬌妻通通拆散架之前洩了精元,而後緩緩停下馳騁的步伐,伏在她耳邊笑問道:「怎樣,可還受得住?」

「夫君,唔,夫君威武,今日且繞了奴家吧?求您了……」婉如微微扭頭,用一雙淚眼迷濛的眸子回望肖陽,苦苦哀求。

「饒你一回也可以——小娘子,說幾句好聽的來犒勞哥哥罷?」他模渀著淫*邪紈褲的動作狠狠抹了一把婉如的酥*胸,抬眉壞笑。

「這,這,」婉如微微躊躇,誰知道他想聽什麼啊?清醒著還可以估摸一下,可這貨此刻卻是醉酒中!思慮再三後,她試探性的又說了先前那句得了誇獎的話,「嗯……如娘永遠是阿陽的?」

「不夠。」肖陽伸手一掰她身子,頓時給弄成了大開大合的仰躺狀,又一副想提槍衝鋒陷陣的模樣。

「別,別!求您可憐則個!」婉如被嚇得趕緊閉腿捂著私*處,同時驚呼道,「我說,我說,還有,唔……如娘永遠不會背叛阿陽,嗯嗯,誓生死不相背負!」

「唔?這句話不錯,」肖陽見她那怯怯的起誓模樣不由又是心軟,只忍著笑意板臉單手微微卡住了她頸項,威嚇道,「記住這句話,一輩子都別忘了,不然,我饒不了你!」

說罷,他就一拉棉被摟著嬌妻狠狠擠擠在那窄榻上睡了,婉如被他圈在懷裡、夾在兩腿之間,整個人都動彈不得,暗暗翻了個白眼,恨恨地心想:一輩子?說不定你睡一覺起來就給忘光了!

肖陽絲毫不知道妻子的腹誹,只唇角含笑的在心裡呢喃著同樣的話語:「阿陽是如娘的,你若真心,我便永遠不會背叛,誓生死不相背負。」

有些詞兒,身為大男子漢的他著實說不出口,可並不意味著它們不存在……

五日奔波拚殺換得半日酣戰與酣睡,黃昏時分飢腸轆轆的兩人才起身梳洗草草用餐,而後肖陽便說夜裡營中有慶功宴,讓婉如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也就這酒宴極其迅速的戳穿了一個事實。

午夜裡,婉如讓肖十三去給他家郎君準備醒酒湯溫在爐上,這位憨厚的黑膚小子老老實實的回答:「不需要的娘子,三郎君號稱『千杯不倒』,從來就不曾真正醉過,清水洗洗就好。」

「……」不曾真正醉過?那他今天下午是在幹嘛?夢遊?!

28、羊肉補腎

「千杯不醉」?也對啊,肖陽自幼在軍營混著,看他吃飯都是一副很豪邁的樣子,那跟著帶兵叔叔伯伯們多半也會很豪爽的喝酒。

那麼,他先前是裝醉佔大便宜?婉如幡然醒悟後忍著沒咬牙切齒,一副關懷備至模樣的叮囑道:「吩咐他們把備著溫熱水,若不需要醒酒湯那就兌蜂蜜,果腹的夜宵也備兩樣。」

酒後口乾挺常見,席面中也多半吃不了多少東西,打勝仗都得喝酒慶祝不是。婉如安排完畢後便風輕雲淡的揮手讓幫肖十三傳話的肖棠退下。

「是。」肖棠點頭告退,穿過院子到垂花門處喚來肖十三,讓他安排人去後廚取炭爐和一干吃食,然後在男僕所住的倒座房處找個乾淨地方溫著,等三郎君一回院子就呈上。

與之同時,恨得牙癢的婉如因獨自一人待在內室不用顧忌形象,直接拽起肖陽的枕頭就錘了幾拳。

還不敢錘狠了,不是不想,而是她此刻腰酸腿疼那處也不怎麼舒坦,實在是不想多做動彈。

稍作發洩後她便偃旗息鼓而後側身躺了,開始細細琢磨怎麼把這吃的虧給討要回來。

在這謊言沒被戳穿的先前,婉如還真有些畏懼肖陽,可一旦知道對方只是裝酒醉折騰人,她卻覺得有點好笑了,真正能發狠毆妻的男人需要這麼裝麼?怎麼看都覺得他有些色厲內荏吶。

報復一下絕對可行,只要把握好尺度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需要考慮的只是當即發作,還是以後再找機會治他?

前者爽快後者太麻煩,等一等的說不定還得忘了。若是前者……婉如回想著下午的一幕幕經過,想找出個可以理直氣壯指責對方的切入口。

這麼一回憶,婉如卻發現肖陽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什麼真正語無倫次的醉話,也沒見他搖搖晃晃步履蹣跚,所謂「醉酒」只是她自己的主觀臆斷,那一巴掌實質上也沒達到毆妻的地步……

這活脫脫就是想擊鼓鳴冤都寫不出狀紙嘛!

「我真是,白活十年!」婉如只得暫時放棄所有盤算,恨恨地咬著被角默默罵小人。

她能埋怨肖陽什麼呢?總不能就說一句「奴家經受不住此種情趣」吧?且不論自己在最後是不是也體會到了其中的樂趣,單看拒絕後他很可能找別人去嘗試,這便已經得不償失。

婆母是答應了非必要情況肖陽不得納妾,可這不過只是句輕飄飄的承諾,而那些歌姬、舞姬甚至根本就不算是「妾」,一樣得提防。

若是能滿足夫君的各種需求,誰又肯將其拱手讓人?內宅婦人哪個不是以夫為天?沒了老天庇佑任憑你多能幹也百搭!

何況,婉如是知道自己將來身體情況的,之前被繼母縱容著挑食她底子並不好,跟了謝俊逸後被宗族出名大病一場,這才好好調養過一陣子,十九歲上下便長開了,那才是她最美的時候。

身材更高挑也更具風韻,若到那時候要應付肖陽絕對不在話下,即便是這會兒,嗯,多磨合磨合想來也不成問題。

一回憶起調養身體,婉如又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十六歲的自己有宮寒之症!雖不太明顯,但確實是有的。

當初在家時也沒個人教,吃食不注意夏季又貪涼喜歡用冰,張氏可沒那麼好心提醒,天長地久的便在不知不覺中吃了大虧。

可見,任憑肖陽怎麼賣力都不成的,短時間內恐怕懷不了孩子,先得調理。婉如輕聲一歎,十年,這記憶實在是太久遠了,居然差點忘掉如此重要的事情。

不過,若自己著手調理那婆母肯定能知道,不可能偷偷摸摸進行,否則不就像騙婚了麼?反正,也不算太嚴重……得想個法子把這問題暴露出來讓肖家知道才行,也不知道他們家有沒有供著懂得婦人之症的醫師聖手?

轉眼婉如又想起肖陽似乎喜歡吃羊肉、喝羊奶,那麼,可以不知不覺蹭他的吃食,比如,點個蓯蓉枸杞羊腎湯、歸地燒羊肉?

不過,這種滋陰補血、強筋健骨又補腎益精的東西,要肖陽吃了……他會不會越發的生猛?呃,似乎確實是有壯陽的作用!

「吃還是不吃?也不可能就我一個人吃獨食嘛,凡桌上的菜三郎哪樣不吃啊?何況他本就喜歡羊肉,話說,那廝是不是就因為這原因才如此那個--龍精虎猛?」婉如想到這裡隱約覺得身下又有些疼了。

她一面因這一堆亂七八糟的焦心事直蹙眉,又感覺寬衣裹著被褥躺下了,想要爭取在肖陽回來之前熟睡。

心想:「管他的,人家白日裡被摧殘狠了需要休息,今夜不伺候了!」

結果,越是希望快點入睡,她越是耳聰目明輾轉反側,甚至,除了聽到清晰的四更鑼聲之外,還隱約覺得外院傳來了絲竹聲,嗯,確實是有歌舞聲。

婉如頓時明白,肖家軍在營裡舉行了浩大慶功宴之後,又轉戰回家進行小規模的私下聚會,想必是帶兵的各個將領們在鶯歌燕舞中**分贓,噢不,**行賞。

正如她所料,此刻肖家宴客的大廳內確實是笙歌鼎沸。

嚴格來說,參與享樂的人並不多,也就八個此戰立了大功的將領--中軍主將肖旭、副將毛厲人,領左右廂軍的龐搖⑿蠹傲餃說母筆滯躔┤弧⒊倫釉,先鋒小將肖陽與徐恆寧。外加肖將軍和六個並沒有直接參與此戰的高層。

但廳裡卻人聲鼎沸,有佐酒美姬的嬌笑聲、光頭壯漢的擊鼓聲、樂伎的琵琶聲、舞伎踏歌的腳鈴聲踏板聲,肖老將軍豪放的大笑、毛厲人與龐業牟氯、肖旭與肖澤、王皓然等人的相互敬酒……如此豐富的各種聲響匯聚在一起,

一排排舞伎婀娜多姿的搖著水袖出場,在清澈悅耳的音樂聲中扭著白花花的胸*脯與腰肢,間或抬起的大腿中偶爾也一露春光,佐酒的美嬌娘僅僅穿著袒*胸訶子和輕薄的絲綢長裙,隨意低頭瞟去,無論上下都可看到一片誘人風情。

當這樣的美嬌娘自發倚上前來時,肖陽卻抬手一擋吩咐到:「離我遠點,別貼著。倒酒夾菜就行,別搞其他名堂。」

「喲,你不是吧?都已經到年齡娶媳婦破了童子身--怎麼還這麼講究?」坐在肖陽下手的徐恆寧捻著自己的兩撇小鬍子如此調侃。

肖陽一面吃肉一面隨意解釋道:「脂粉氣太重,沾上了回去會被如娘聞到。」

「嘿,堂堂男子漢還怕老婆不成?要立威啊兄弟!」徐恆寧鄙視著看向三郎君。

「不是怕,你又沒成家哪兒懂這滋味,」肖陽可不理會對方的攛掇,先前不是已經試著立威了麼?沒覺得心裡舒坦反而心疼著呢,想著邊搖頭道,「立威不抵事兒。」

「你的心又告訴你什麼了?」徐恆寧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是好奇。

「嗯?」肖陽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這才摸著心口回答,「它告訴我,【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徐恆寧直接噴酒大笑:「這是什麼鬼道理!娶了妻子就不能再拈花惹草了?放屁,所以我才不耐煩八台轎子弄個人回家管自己,有毛病不是?」

「……」肖陽只聽著沒說話,他此刻的思維稍微有的混亂,一會兒覺得就應該只一個妻子別的都不沾,一會兒又覺得像父親、大哥那樣養幾個沒名分的小的也不錯。

正想著,閒不住嘴的徐恆寧又開口了:「你箭術怎麼練的?那準頭怎麼眨眼之間就突飛猛進了?還有你說的那什麼【化妝潛伏】,真他媽管用啊!交兩手來唄,別藏私啊,咱都是肖家軍共榮同恥的。」

苦逼的肖三郎繼續沉默,不是他想藏私,而是那箭術真的就是自己突然一下變好的,沒理由也沒方法!並且,他也知道自己腦子裡有些奇怪的東西,但是沒法自主倒出來!只能等它自己【冒泡】,冒了還有點搞不懂到底是什麼。

話說,【冒泡】又是個【神馬】東西?呃?什麼又是【神馬】?

肖陽突然一下覺得自己腦子有點【死機】了,漲乎乎頭暈眼花的。

「恆寧啊,我彷彿有點醉了,」肖陽突然起身撫著友人的肩膀告辭道,「你慢慢喝著,我去**。」

「不想說就算了唄,用得著尿遁啊?」徐恆寧儘管嘴裡繼續鄙視三郎,卻又自發的起身扶了他一把,「我送你去吧,可別讓她們扶了沾染上脂粉氣,不然弟妹不准你上榻啊……」

我【特麼】真不是【氣管炎】!肖陽想說這句話,但最終還是不得不閉嘴忍著,並暗暗決定--明日得空一定要好好倒騰一下腦子裡的古怪東西,它們已經猖狂得無法被忽略了!——

29、凌晨夢魘

肖陽藉著尿遁躲了不少酒,又用冷水淋臉醒醒神,在這之後他腦子裡的東西才沒再鑽出來鬧騰,回到宴會廳卻被大哥拉著親自下場舞蹈一番。

肖旭擊鼓,苦逼的三郎給伴舞,兄弟合作表演了一曲舞姿很挫但氣勢非常足的《蘭陵王入陣曲》,看得各位將領熱血澎湃,紛紛親身參與手舞足蹈一番,熱熱鬧鬧歡慶了大半夜才散場。

五更天時,滿身酒氣的肖陽終於疲累不堪的回了他自己的小院,他徑直從耳房繞去了屋後的溫泉池,沐浴一番又吃喝了婉如讓人準備的食物這才一身清爽的回到內室。

就著微弱的燭光走到床前,卻發現妻子正縮成一團蜷在最角落裡睡著,被褥裹得跟個蠶繭似的,肖陽一陣失笑,更是覺得婉如可憐兮兮的--怕被半夜騷擾居然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他赤胳膊躺下後伸手一拉,果斷把嬌妻裹成的蠶繭給撈過來摟在懷裡,然後又蓋了床被子睡了。

沒到一刻鐘,裝睡裝得真正熟睡的婉如開始迷迷糊糊做惡夢了。

夢魘中,她似乎又一時頭暈私奔了,但途中後悔離開謝俊逸跑回娘家求收留求再嫁一次,結果肖家拒絕接受二手貨,她則被繼母張氏捆起來關在了柴房裡,半夜,屋外卻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扭動著甚至想要逃命,可偏偏手腳都沒法動彈!火苗蔓延馬上就要點燃了她裙角……

「啊--!」婉如驚呼一聲後終於掙脫出了噩夢,只覺得自己渾身大汗淋漓的,極其不舒服。

「怎麼了?」酒後興奮還沒真正深睡的肖陽一聽到婉如的動靜就醒了,趕緊抬眼瞅著她如此問道。

「做噩夢了。」婉如想要抬手擦擦汗,卻發現自己被子的卷被肖陽雙腿纏著,上面居然還蓋了床厚棉被,難怪會做那樣的夢!

肖陽很是溫柔的用手背在她額頭一抹,關切道:「夢到什麼了?」

動彈不得的婉如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帶著滿滿委屈的語氣掐頭去尾簡要回答道:「夢到被人捆著,還被火燒,好熱還嚇得夠嗆。」

「呃,這個……」肖陽頓時有些小尷尬,趕緊鬆手、松腿把婉如從棉被堆中解救出來,其實,沒被子隔著他反而覺得更美好,妻子只穿著薄褻褲,上身僅有一件「抱腹」小衣兜著胸腹,敞開的後背僅僅只捆了根細帶。

嗯,伸手一摟便直接裸胸貼裸背,肖陽嘖嘖嘴一副非常非常享受的表情,左手還極不老實的探進嬌妻「抱腹」褻衣中捏了捏嫩滑而肉乎乎的小白兔。

「這,要不要人活啊?下午還沒折騰夠?!」婉如暗暗歎息小臉直接皺成一團,因為,她臀上已經感覺到那不聽話的小陽陽開始變興奮了。

提心吊膽等了許久,卻沒見他有別的動作,甚至不老實的手也停止了摩挲,不久之後,婉如耳畔傳來了一陣陣鼾聲,抑揚頓挫跌宕起伏,聲音不算震耳卻連綿一直沒停歇。

「……」婉如簡直快淚流滿面了--這種事情也很折磨人的好不好,我想睡覺啊,真的很想了!

在肖陽的鼾聲中她又下意識的回憶起了那個夢境,不由有些心緒不寧。原以為前世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它居然還在繼續糾纏自己,難道,還得等著謝俊逸成家或者張氏得了不好才能真正結束?或者,是因為自己不確定未來的日子裡能不能得到幸福這才忐忑?

婉如就這麼一夜輾轉反側,直接導致她次日再一次睡到日上三竿,甚至,在起身之後都還覺得眼睛有些澀澀的,很想再躺下繼續補眠。不過,肖陽一句話就像潑冰水似的讓她瞬間清醒。

他坐在案幾前一面呼嚕嚕喝麵湯啃餅子,一面悠哉道:「今天就讓肖忠把我私庫的賬簿帶來,你們慢慢交接著,嗯,隔幾日還有這次得的東西要入庫,很豐厚。」

「哦?是什麼?」婉如佯裝淡定心裡樂死了,她夜裡還盤算著若肖陽真裝醉不提這茬自己該怎麼應對,沒想到他說話挺算數,都不用人提醒就自己擺到了明處。

「他們本部落出產的只有馬、羊和一些礦藏,這些我們得了也用不上,不過,」說著,肖陽停頓了一下後又得意洋洋的笑道,「他們控制著西域商道的其中一個關卡,胡商往來多有上供,所以……你猜猜是什麼?」

「寶石?」婉如馬上就想到了她從繼母那裡詐來的一匣子還沒派上用場的嫁妝。

「嗯,有于闐的上等白玉,龜茲的葡萄酒、安息香,還有些尋常金銀器皿。」肖陽這麼對婉如介紹著,聽得她暗暗咂舌--金銀器皿都屬於「尋常」玩意兒!

好吧,葡萄酒對不愛喝酒的她來說似乎沒多少吸引力,可聽說那地界的葡萄酒是好得能做貢品的,上輩子一滴都不曾嘗過呢!嗯嗯,有機會也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享受一下。

午後,夫婦二人吃飽喝足去了小書房,肖陽坐在書桌前開始琢磨他腦子裡的東西,時不時的提筆寫寫畫畫,婉如坐在他身邊偶爾提袖幫他細細磨墨。

專屬於三郎君的管事肖忠則被他閨女兒肖棠給引入了後院,在書房靠門處坐在小几上,並著另外一個管事肖儀,兩人隔著薄薄的屏風向三娘子匯報各種交接事宜。

肖忠他主要負責管賬簿和入庫事宜,出庫事宜是由另外一位管事肖儀負責。他兩人各有一把鑰匙,肖儀手上的僅能打開堆放普通物品的大間。

「小間必須同時使用才能開啟,」肖陽扭頭沖婉如補充了這麼句話,又吩咐到,「今後就把你手上的給三娘子,肖儀那的也另配一把,你倆職責不變但每季一次的匯報別找我了啊,三娘子全權處理。嗯,今後的規矩也由她來定,先交接了再說。」

肖忠、肖儀點頭稱喏,婉如心裡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上一次見僕人其實只是肖陽在崔家陪嫁的眾人面前立了威,這一次才算真正給了她身為嫡妻應有的地位。

內宅後院的事情本就應該是妻子來處理,男人嘛,外出打仗、帶兵就成。

婉如決定先看看賬簿、出入庫憑條等文件再去庫房清點,反正戰前才放了貴重東西進地窖,改日還得抬出來,不如到時再一併處理這兩件事。

想著,她讓那兩位管事退下了,整個下午,這位新上任的管家婆都坐在小書房中琢磨著這堆東西,並且時不時的和咬著筆桿冥思苦想卻擠不出多少東西的肖陽閒聊兩句。

「這帳冊也沒有幾本嘛,某還說很得意的說自己私產很豐富呢?」婉如一面快速翻看著,一面輕聲嘀咕。她已經知道丈夫並非最初設想的是個憨厚老實人,那就還得再慢慢試探一下他脾性,看是不是真是個大度愛說笑的。

「你不是見過麼?」肖陽抬頭瞅著婉如,突然伸出食指在她臉上快速刮蹭了三下,調侃道,「當初不知道誰垂涎得嚥唾沫?羞羞羞!」

「……」好吧,我確實是沒見識過土豪庫房的土包子!婉如默然,然後繼續小聲嘀咕,「我在家時只有月錢,一年不過幾百錢,只能買一匹絹或者十來斗米--看著你的私庫當然垂涎了。不過,說起來律法中有要求未分家的子女不得置私產,你這不算麼?」

「不得私自置私產,我這是正大光明得的啊!」肖陽很是憐惜的輕輕啄了婉如的臉蛋一口,「那你家的孩子太慘了,我們肖家是有功便有賞,我們幾弟兄是十四歲起就跟著上戰場,只要有殺敵就能得東西,四郎馬上就到年紀了,要他明年考不中舉人就得回來和我們一樣的搏命掙前程。」

「……必須十四歲中舉?!」婉如直接呆了,「這不太可能吧?還有考到頭髮花白的呢!多兩次機會不行麼?」

「家裡是這麼跟他說的,有壓力才有動力!」肖陽說著又豎起一根食指點到唇中,神秘兮兮的吩咐道,「你可別告訴四郎,其實阿爹決定至少得支持他考到而立之年--我們家難得出一個稍微有點希望考進士的,不能輕易放棄了。」

「要我哥哥能有這種壓力,也不至於耽誤到現在,」婉如長歎一聲繼續看賬簿,突然又好奇道,「為什麼幾乎都是入帳,沒有多少支出呢?」

聽她這麼一問肖陽很是驚訝,咂舌道:「一年只有幾百錢零用的小娘子,你是怎麼看懂賬簿的呢?厲害啊!」

「……」合著你守著我看賬簿就是一直在等看笑話?哼!婉如輕輕一下,撫了撫鬢角髮絲,笑著「謙虛」道,「夫子教的,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出了射、御其餘幾項均有草草涉獵。」

「哎唷,確實厲害,咱倆互補了吧?我就只擅長射、御,哈哈!」肖陽扶案大笑,而後才回答了婉如的問題,「我在自己親爹手下就職沒有上峰需要孝敬,沒自己開府在親戚往來時也不需要單獨送禮。」

「朋友呢?」婉如傾身提壺給他倒了被熱茶。

肖陽喝口水後又直接攤手道:「軍中友人過壽、成親、納小等,我要不就跟著爹要不就跟著哥,不需要備禮啊,他們都替我準備著。」

婉如直接無語了,這傢伙活脫脫就是個沒有後*庭花的貔貅,只進不出!哪有這種道理,現在是阿娘當家大哥也沒什麼話好說,萬一將來****當家了還這樣鐵公雞,那多招人恨。

「唉,不過這種日子也享受不了多久了,」肖陽說著也擺出了一張苦臉,「阿爹上了奏表為此役請功,順便說了想讓我調去別處歷練,看天家怎麼安排了,或許,咱們不久後就得另立門戶。」

「啊?」會去哪兒啊?婉如微微蹙了眉,都還沒在此地住習慣呢,又得搬了?

她正想仔細問問,卻突然覺得下腹處傳來一陣墜痛!——

30月事……

婉如這腹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等肖陽察覺就已經沒了蹤影,她雖然已經料到自己不會那麼快就有身子,可真來了月事,心裡卻依舊隱隱感到有些遺憾。

少頃,她便藉著肖棠進屋送茶點的機會悄悄對其耳語幾句,讓這代理貼身婢女把自己所需的東西備好。

一晃就十年,婉如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隨身的嫁妝裡有沒有備月事帶或草木灰之類的物件,此刻管著貼身雜物的金珠、銀珠也不在身邊,她原準備就這一兩日自己做兩條的,沒曾想日子居然提前了,也只能讓個不熟悉的外人去跑腿處理。

不多久,肖棠端了一盞桂圓紅棗熱茶來,輕聲回話道:「已經吩咐針線上的趕製了,娘子若急著,還可問問旁人。」

「不急,夜裡能備上就好。」婉如可不想去借別人東西用,哪怕新的也不成,反正約莫還得有個兩三時辰,不用太趕。

她倆在一旁低語原本與肖陽沒任何相干,好奇心不少的三郎卻對婉如這遮遮掩掩的模樣上了心,本就雙耳靈敏坐得也相近,他仔細聽了一耳朵馬上關注到幾個要點——「身子」、「針線」、「夜裡」。

肖陽還樂滋滋的以為婉如要給自己展示什麼驚喜呢,比如新款的訶子、輕薄裙子?結果一入夜他卻被嬌妻攆去睡書房!

「這幾日我身子有些不舒坦,你且忍忍?」面對肖陽的一臉抗拒,婉如委婉的請求著,又試探性的提議道,「你身邊似乎也沒個侍姬,要不等金珠、銀珠回來挑一個?」

「你在瞎扯什麼?」肖陽聽得一頭霧水,堵在房門口不樂意走,一步步的向婉如逼近,「你怎麼了,哪裡不舒坦?我有你,有十二、十三伺候著,還要侍姬幹嘛?」

肖三郎這是自幼都沒在女人堆裡混過,京裡有個庶出妹妹卻連長什麼樣都快忘了,月事這東西距離他太遙遠,太含蓄的話根本就聽不懂,上一次拿這玩意兒來說嘴其實也是因為一知半解反而沒顧慮。

但婉如並不知道這些緣由,還以為肖陽在故意逗她非得把大白話透出來,最終不得不面紅耳赤的用幾乎難以聽清的聲音說:「我那個,月事啦!這幾日別往我跟前湊。」

「啊?這是為何?」肖陽不明所以的一攤手,搞不明白為嘛他不能抱著老婆睡熱炕頭,非得去書房躺那個翻身都困難的窄榻。

至於挑侍姬這個話茬肖陽根本就不再討論——不需要,要想有這種玩意兒點綴生活的話,他也不至於等到新婚夜才破了童子身,成天都在忙著沒工夫應付多餘的人。

「你不知道那句話?」婉如見他表情不像是在裝樣,便回答道,「常言道『婦人入月惡液腥穢,君子遠之,恐損陽生病』,我是擔心你沾上不潔之物。」

「無稽之談,」肖陽滿不在乎的搖搖頭,直接按住了婉如那正在整理被褥的手,「別忙乎了,我不走。這都算污穢的話,那戰場上砍得血肉模糊、斷肢殘臂、腸穿肚爛、污水橫流的又算什麼?」

「……」婉如頓時無語,下意識的捂著嘴強忍住作嘔的衝動——就不能別說那麼詳細麼?還加重語氣,很噁心的好不好!還好自己此刻沒真的身上不舒坦,不然豈不是更難受。

「你,若不介意那就好。」鬱悶中的三娘子正打算找個新話題,剛好肖棠用提籃送了她所需的各種物事來,還體貼的帶上了一個暖手爐。

肖陽飛速接過提籃打開一看——寬約一寸半的白色細棉布條?鼓鼓的裡面裝著什麼?他伸手想去戳一把研究研究卻被婉如突然一巴掌扇到了手背上,一驚之下趕緊縮回去。

而後,他才反應過來瞪向妻子:居然敢打自己夫君,真是太不像話了!

「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啊,我這不是著急麼,」婉如嬌笑兩聲說了幾句軟話,然後趕緊把他堵在屏風外,自己繞進內室一面解褲帶一面叮囑道,「可別偷看啊。」

這世上有一種人就是你越是不希望他做什麼,他越是想要唱反調,婉如這才剛脫了褻褲撩起裙擺,肖陽就在屏風後悄悄冒出一個頭。

正巧看到婉如拿起了一條那布帶子,它背面居然是挺漂亮的錦緞,而後,她將色彩明艷的月事帶捆在腰際,半掛在挺翹的嫩白圓臀上,又跨腿讓其穿過桃園秘洞門口往前繞去,準備在腹前繫緊。

正在這時,略有些警惕心的婉如突然一回頭,正巧逮住夫君在偷窺,被發現後他還笑著挑挑眉這才退回到屏風後。

婉如頓時大窘,心想,他這是缺心眼兒還是太過於有童趣啊?十一二歲的男孩才喜歡幹這種事情好不好?或者,那種七老八十有心無力的老貨也有這癖好,不光偷看還能更噁心人!好吧,綁縛、虎步什麼的其實也不是那麼的正統。

一直到次日白晝,婉如都沒能從自己夫君「很可能有特殊癖好」這一噩耗中緩過神來。

而後,肖陽去了書房繼續冥思苦想他的訓兵寶典,婉如則待在了寢室看賬簿,她實在是不想繼續看著對方的臉糾結,某些事情光是說都覺得很難堪,居然還被看到了,真是,真是——!

除了有想用頭撞地的感慨之外,婉如真是找不出任何一個妥帖詞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太尷尬了!

正鬱悶著,她身子卻是真真正正的不舒坦了,小腹一陣陣抽痛,攪腸似的比往日更兇猛、更難忍,不多久,婉如額上就滲出了冷汗。

與之同時,在書房裡咬筆桿的肖陽終於想出了一個關鍵的切入點——從步兵、騎兵或戰車方陣作戰過渡到精銳散兵作戰。

把火力、運動、突擊進行有效結合,先是用火器等威力較大的武器進攻,然後步兵在【炮火】的掩護下利用地形進行躍進,防禦時,也是在戰壕、掩體之內將步兵佈置為散兵線,在【重火力】的掩護下殺敵。

至於,什麼是炮火,什麼是重火力……肖陽撓撓頭,暫時沒能想出個究竟來。明明目前最好的武器就是鐵質的刀劍、斧槍等物,為什麼他腦子裡會出現轟隆隆的雷聲和耀眼的火光?該不會是受了婉如那噩夢的影響?

三郎君有些迷糊,只得先研究了一下在方陣作戰中散兵的靈活性和機動性,以及突襲時散兵的隱蔽性等要點,然後起身溜躂著回寢室,準備陪陪嬌妻、等著用午飯,下午再去繼續琢磨怎麼訓練一流的,善於伏擊的跳蕩兵。

回屋一看,肖陽頓時一驚,妻子居然面色蒼白的捧腹倒在床上!她髮絲凌亂、衣裙起皺,全身冷汗淋漓的,還不住呢喃呻*喚,一副腹痛難忍病入膏肓的模樣。

「如娘?怎麼了這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三郎君問著愛妻卻只見她咬唇搖頭,輕聲喘息彷彿痛得說不出話來。

手足無措中,他直接扯著嗓子吆喝開了,「肖棠!人呢?哪兒去了?!」

「是!」這位梳著雙丫髻卻一臉英氣的婢女在屋外應了一聲,趕緊端著一碗剛用「茺蔚」根葉煎熬的湯汁走了進來。

「你怎麼伺候的?三娘子都痛成這樣了!」肖陽瞪著她就開始發火,「讓人去請醫師了麼?」

「沒有。」肖棠將小湯碗遞給主子,趕緊垂首告罪。

「沒有?!那這熬的是什麼?」肖陽自己端著抿了一小口,皺眉道,「活血的?喝這幹嘛?」

「是,這是……」肖棠這下比婉如還尷尬,她還未出嫁呢,這麼好意思給男主人解釋這種話題?可被問道了又沒法不吭聲,只得回答道,「是婦人能喝的,順順氣血就不會痛得如此厲害。」

在她說話的同時,婉如無聲的拉了拉肖陽的胳膊,擺手示意自己不舒服和肖棠沒任何關係,等喝了他一口口喂到嘴邊的湯藥又緩緩氣,這才很是虛弱的開口道:「又不是病,何須請醫師。」

「都痛成這樣了還自己忍著?讓人來看看調理一下也好啊!不行,可不能諱疾忌醫。肖棠,讓十二去請醫師來——那個專門給阿娘問診的陳醫師。」肖陽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完全沒料到女人每月一次的慣常事居然會如此折騰人,必須讓專業人士瞧瞧他才能放心。

聽到他這麼安排,婉如暗暗鬆了一口氣,她此刻的表現七分是真三分做戲,把疼痛的程度演繹得更為劇烈,為的就是讓肖家的醫師給自己看診,宮寒越早調理越好,不能拖久了成頑疾。

沒多久,一位清瘦老者進了內室,隔著紗帳搭了絹帕摸了脈,然後又向肖棠仔細問了婉如的症狀,比如,天寒是否手腳發涼,月事是否準時,往常痛得是否也是這般厲害,是否量少色黑甚至有血塊,是否舌質淡苔白等。

問罷,他又再次把脈一番,沉吟片刻後才在三郎那餓虎似的目光下說道:「略有些宮寒,需長期調理。」

「呃?宮寒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會腹痛?」、「啊?這,這是否有礙生育?!」夫妻二人同時開了口。

陳醫師望向三郎,回答道:「腹痛只是宮寒的其中一個症狀,還有脈沉等等。三娘子宮寒並不算特別嚴重,此次劇痛或是因換了環境、受涼或情緒不佳造成的,好好調理一年,之後想來不會再有問題。」

肖陽看了看痛得就差沒滿床打滾的愛妻,突然意識到是因為戰事,或自己之前的胡來才害得她如此難受,並且,一年之內他們都不會有小孩……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又沉聲問道:「那調養,除了吃藥還能怎麼做?」

「服用熱量大的食物,比如牛羊肉,也可用艾條灸腹部的氣海、關元等穴位,茺蔚燉雞也有調理之用,」陳醫師簡要回答後,乾脆建議道,「某改日整理幾個食療方子和注意要點,三郎君讓人照辦即可。」

「好,有勞了。」肖陽揮手讓肖棠代他送這位告老還鄉的前御醫出門,自己扭身就坐在了床邊幫婉如輕輕揉著腹部。

沉默中,他只覺得心裡有些愴然,為妻子心酸,也為暫時得不到的孩子而惋惜。

「對不起……」婉如才一張口眼淚就撲簌落下了,晶瑩淚珠掛在那慘白的面頰上,有種說不出楚楚動人感。

她已經醞釀了好半天的情緒,就為了哭得無助而讓人不由動容,原本只是逼著自己落淚,結果卻在不知不覺中想到當年無緣得到的孩子,以及被謝俊逸嫡妻灌絕育藥的那一幕幕,不由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別哭啊,又不是不能生,不過是等一年而已,」肖陽趕緊伸手攬著婉如,抬袖胡亂抹著她面上的淚水,又拍著胸脯承諾道,「不怕,我等得起!」

「阿陽……」婉如摟住他的腰一臉感激,稍後卻又抹淚道,「可是,阿翁、阿家那裡又該怎麼說?」說是三十無子才能納妾,可也防不住私下給安排啊,那平陽公主還能給她弟弟弄個衛子夫呢!

「不怕,阿娘能理解你的,」肖陽拍撫著婉如的後背大咧咧的答道,「當初她生我大哥時傷了身子說是沒法再有了,阿爹覺得肖家不能只一根苗便納了個良家女——就是我二哥和五妹的生母。阿娘氣得直接就回外翁家,一整年都沒搭理我阿爹。咳咳,這你知道就行了,可別再她面前提及。」

「那,阿爹那裡……?」婉如含淚蹙眉一臉憂傷,公爹才是一家之主好伐,得過了他那關才行吶!

「阿爹不容易說動,我大哥、大嫂沒住一處,哪怕是有了一子一女,他在這邊都給安排了人『照顧』哥哥,」肖陽無奈聳肩道,「咱倆燒香拜佛乞求我快點調職到外地去,他看不見那嘮叨了也就沒用。」

那你呢?你這是單純的安慰我,還是真的願意身邊就我一個?願意一直等著?

婉如微微垂下眼簾,用力捏了捏拳,暗歎道:調職吧,快調職,換個新地方便得從頭打拼,事情一多也就顧不得去思量淫*欲。

何況,沒長輩看著,即便是添了新人也能私下搓磨!

31嫡妻算賬

婉如心裡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卻沒去仔細思量肖陽的調職究竟會調去怎樣的地方,在她的觀念裡這一仗打完勝利就是事情結束了,跟記憶中一樣,三五年內不會再有戰事,即便是調職也是去過尋常平淡日子。

其實這一次西戎擾境,她前輩子就不曾聽說過,所以心裡才惶惶然的覺得事情脫離了歷史正軌,肖陽不一定能平安歸來。

好在平安熬過了這五日,夫君毫髮未傷,而後夫妻之間出現了一點點小問題,比如肖陽發威了,宮寒暴露了等,但一切仍在掌控中,事情似乎都衝著挺好的方向在前進,婉如自然對**門戶抱有極大的期待。

殊不知,這種邊地小規模的衝突從來就不曾鬧得沸沸揚揚,有關人士防備片刻、上層官員心知肚明、天家嘉獎一下就罷了,連不曾做京官的謝俊逸都沾不了邊,更何況前輩子她這種正妻都不是的不曾出門交際的內宅婦人,能門兒清才怪了。

她記憶中五年後肖三郎領兵作戰大殺四方那是真正的國戰,舉國上下都關注著,自然能聽到些隻言片語,可不曾聽過的年月也不意味著就絕對安全。

婉如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等第二日腹痛緩和之後便開始喝著各種滋補湯樂呵呵的看賬簿,扒拉著肖陽的小金庫,這傢伙,居然裝銀錠、金錠的箱子比錢箱子還多!

雖然,銅錢才是流通貨幣,金銀根本不能當錢用,但是,婉如靠在床頭在膝上擺好案幾開始辟里啪啦的撥弄小算盤。

按照京城的兌換比例,一兩黃金約等於六兩白銀,一兩白銀等於一千三百錢,按賬簿上寫的二百六十兩黃金,八百九十兩白銀,這便是……三百一十八萬五千錢!

望著算盤上的一排排珠子,婉如直接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可是放置不用的閒錢,京裡二品大員一年薪俸也才十萬錢呢!

如此可見,兵匪什麼的真是太有前途了,這還只是肖陽不到四年間的收益,若當官只拿俸祿的話,即便是宰相一輩子不吃不喝都攢不了這麼多!誰能連續當三十二年的正二品官兒?

忙乎一日,算完了金銀、銅錢和絹帛的收支情況後,婉如依舊是靠在床上又開始看別的帳冊。

抿了口熱乎乎的紅棗湯,翻開器物類的冊子,發現陶瓷品幾乎沒有,只見到記錄中有零散的越窯青瓷花瓶,湘窯彩繪花鳥紋盤、罐等物,想來是瓷器不易保存,三郎那性子不耐煩留著這類東西。

記著瓶、罐、擺件的這兩冊賬簿中大多是金銀器和少量銅器,有戰功所得也有胡商等所贈,看名稱似乎都是不錯的上等物品。

如錘堞金麒麟、壘絲金鳳凰、鏨刻錘堞銀薰爐等,一頁頁的翻著那長串的名稱直看得婉如心癢難耐,連腹部的疼痛都緩和了不少。

遺憾的是,他私庫中最得婉如青眼的玉器、珠寶與前者比較起來並不多,大約是緊著已經有家世的人分的「贓」,三郎之前沒輪上,或者就是他喜歡大件的對零碎物品瞧不上眼。

但看著目錄也覺得樣樣不凡,連三品官員才能佩戴的玉帶都有好些條,普通的金梳、釵子、簪子、玉鐲等更是讓人數得眼花。

其餘雜項就比較零散了,沒頭沒腦只按照獲得的年月日和來路記錄了一大堆,諸如象牙、犀牛角、皮毛、漆器、瑪瑙、水精等都有,大多是些把玩件或手串、掛飾、毯子等,也包括小的杯盞、文房用具。

因太亂了婉如也數不過來,乾脆就暫且不管把賬簿放置在了一旁。

之後的一大項則是書畫和古籍善本,從來路看這類物品有公爹大手一揮賞下,更多的則是拜山頭文官所送的禮,想來是怕上峰不搭理先從兒子下手請托。

這些從京裡或江南等處來的人,就喜歡送這些風雅之物,價值高昂看著卻有格調,有品位,又不打眼,就算被人揭發行賄也能說這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賞鑒之物」。

可惜啊,偏偏是明珠暗投!三郎本就是個不識貨的,負責管著庫房的又只是兩個奴僕,能認識這些物件麼?

比如婉如很是青睞的那把蜀中「雷公琴」,在三郎的賬目中就只記了一句:##司馬**年禮——琴,一把。直看得婉如想吐血,說起來,她還一直沒告訴自己男人,這一把看似不起眼的琴若要在京城出讓的話,不說價值千金上百金總是有的,還得一群人搶呢!

「唉,真是太虧了,拿可以當傳家寶的東西送人卻不被重視,說不定所求的東西也沒得到。書畫肯定也有這種情況,還是得看看實物才行吶。」婉如喃喃自語著,又繼續往下翻著賬冊。

突然一下她就愣住了,這裡面居然看到了她爹的名號,「刺史崔承望拜門——掛軸、橫捲、冊頁,各一」,沒了,就這麼一句。

各一,一什麼啊?究竟是哪位書畫名家的一丁點記錄都沒有,婉如鬱悶得簡直想把那賬冊揉巴揉巴吞下去!

白做那麼多年官,投其所好都不懂,若不是肖家覺得禮薄了也不會刻意折騰他,不折騰也就不會覺得官難當,這官不難當了,也就不需要巴巴的把女兒送出去,這不把女兒拱手送人……

「好吧,不賣女兒那這賬冊也到不了我手上。」婉如這麼一想又淡定了,總而言之嫁給肖三郎是利大於弊的,不用苦著臉。

最後,她終於看到了三郎名下的田地、莊子和鋪子,細算之後婉如簡直有了一種想落淚的衝動,如此富裕的他娶了這般清貧的自己真是太虧了!

三郎的這部分真正的產業似乎是清江郡主給置辦的,都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界,看似不多,卻每年都有大筆的固定收入。

今上是清江郡主阿爹的嫡親弟弟,並且,這做大哥的是在幼時為了保護弟弟殘掉腿才失去了繼承權,今上不管是感激或愧疚,都會一輩子優待這位永安王。

婆母清江郡主則是永安王捧在掌心的嫡出長女,為了鞏固皇權拉攏武將這才不得不許給肖睿為妻,這麼一來,她私產能不豐富麼?

婉如輕輕歎了口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從婆母指縫中流出了那麼一點點東西,都夠三郎安安穩穩吃一輩子,自己阿娘的東西她卻見都不曾見過!

緩緩神,放下心中的執念,婉如接著把這一疊賬冊草草翻閱了一遍。

之後,她便讓肖棠去取筆墨和空白的賬簿來,又招呼新補上的一個名為寶珠的陪嫁侍婢抬了案幾跪坐在床邊上伺候著,幫忙撰寫賬冊。

金珠、銀珠還沒回來,婉如身邊少了人便提拔對方成了貼身婢女,因為這寶珠略識字能派上用場,何況,前輩子她也是被繼母打發到謝家的,整整十年都沒見有什麼壞心腸,可靠。

婉如早就想把那兩位不安分的打發了,卻不能剛出嫁就對貼身侍婢下手,這會兒卻正好是個機會,寶珠要伺候好了也能順理成章的留在身邊。

「這賬冊我沒看出什麼問題,只是記錄的方式不太規整,你倆先按我說的分門別類撰謄出各個科目,然後把各種物件的細目填進去,切莫有遺漏。阿棠明日去請兩位管事來開庫清點,再把各類物件的具體內容、形制寫清楚。」婉如說話間言詞很客氣。

那大管事肖忠是肖棠的親爹,她又是被婆母和肖陽兩人點了名送到自己身邊的,可見這一家子在肖家很有臉面,萬不可輕易得罪。

婉如這突然一提出要大動賬冊,肖棠心裡頓時有些犯嘀咕,怕主母是在疑心自己爹做手腳。

緊跟著她卻又聽婉如說笑道:「我看賬冊裡有不少書畫、古玩卻都沒寫明出處,怕有不少精品被當作成不值錢的廢紙胡亂擱著呢。那『春雷』琴可謂仙品,我見著它時卻扔在犄角旮旯裡,多可惜。」

肖棠趕緊一笑,接話道:「要娘子這樣有慧眼才能看出來呢,三郎君平日不怎麼去庫房,想來也是不曾在意。阿奴那爹就只認得幾個大字,可不是要讓金貴東西蒙灰麼!他都念叨好幾次了,說自己擔不得重任只能跑跑腿,這不,可終於盼到娘子您了。」

這一句話說得好,先拍了主母馬屁又摘出了三郎的干係,最後笑著埋汰了自己爹又表白了他對三娘子的忠心。

聽罷婉如抿唇笑笑,這才算是正式把肖棠記在了心裡,機靈的婢女誰不喜歡?聽說她還是和肖家某家將訂了親的,待在後宅又沒威脅,多好,比之金珠銀珠更妥當。

隔日,婉如身體終於基本無恙了,便開始在兩位大管家的協助下指揮著婢女、僮僕清點庫房,重新造冊,還得把三郎新得的于闐白玉、龜茲葡萄酒、安息香、金銀器等物清算出五分之二折合為銅錢、金銀、錦帛交給他的親衛分發給手下將士,整整一周都忙得不亦樂乎。

與之同時,京城裡的崔相家剛收到家書得知自己孫女不聲不響的嫁人了,相爺夫人袁氏頓時就惱了,顧不得大兒媳婦還在場就直接怒道:「不是自己親女就一點不憐惜麼?我堂堂崔家女哪能去嫁個武夫!」

婉如大伯崔承祖之妻盧氏略有些尷尬的聽著,諾諾的補充了一句:「這三郎的母親,是永安王家的郡主……」

言下之意,皇家郡主都嫁得的武夫的兒子,其實也不差,退一步講,人家好歹也有點皇室血統不是,不算純粹的粗鄙武夫。

袁老夫人銳眼一瞪頓時讓盧氏收了聲,而後她又自顧自的念叨道:「嫁也不是不可,但如此匆忙的出嫁,讓如娘往後怎麼做人?都怨我平日裡對她照拂少了些……」

這嫁人的事情還沒念叨結束,任尚書左丞的崔承祖借職務之便又派人捎了話來,要點就一句:「隴右道某軍鎮和西戎人開戰了,目前狀況不明,但並非二弟所在的州,望母親莫心急。」

還沒得到侄女出嫁消息的大伯是擔心袁老夫人聽了小道消息胡思亂想,宰相家的下人那可都是消息靈通的,沒曾想,他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公文卻和親娘那在路途中耽擱了一個來月的普通信件,疊加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後果。

兒子暫時沒被攪入戰事,可孫女才剛嫁去那軍鎮啊!送嫁的孫兒或許也在那裡?孫女婿是不是也得跟著帶兵血戰?

本就年事已高的袁老夫人頓時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就往後倒仰過去,立時把那盧氏嚇得夠嗆,喚了醫師並送婆母回內室後她就直接撲在了對方床邊抹淚,怕萬一有個閃失自己和丈夫脫不了干係。

侄女出嫁的信是她念的,打仗的消息是承祖傳的,婆母是倒在她懷裡的,身邊也就她這麼一個晚輩,堆一起不苦逼了麼!

「阿家,求您可憐可憐我,萬萬要好好醒來啊!這後續的消息還沒傳來呢,許是沒什麼大礙也可能……」盧氏撥弄著自己手上的瑪瑙佛珠,揮著白色繡花帕子一面抹淚一面念叨不已。

而袁老夫人則在迷迷糊糊中彷彿看到了如娘的親娘,穿著一襲白衣飄飄蕩蕩的坐在自己床邊。

那本就愛哭的阿瑩拉著她袖子咿咿呀呀的撲簌落淚,怨婆母沒做到那在自己臨終前答應了的事情——求阿家憐惜我那一對兒女,萬萬要看著他們好好的長大成人,娶嫁到好人家。

「瑩娘,阿家對不起你啊,沒好好關照如娘、文康,」袁老夫人在夢中顫巍巍的拉住了鄭瑩的手,也是一通哭天抹淚的傾訴,「我悔了,真是後悔!不該因為嘔你娘的氣就故意視而不見……」

直至入夜,袁老夫人這才悠悠醒來,醫師診治之後說沒有大礙但切莫才受氣受驚,而後開了調養的方子告退而去。

長子崔承祖這才在父親的冷眼中跪在母親床頭連連請罪,說自己實在是魯莽,不該違例傳了這種不確定的消息到內院,又強顏歡笑道:「這邊疆戰事其實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局部小衝突罷了。」

「承祖說的是,你看,我不都在家待著麼,若真有什麼豈能如此悠哉。」崔相也笑著捋捋鬍子,一副風清雲淡的表情。

他這話說完後還不到一刻鐘,便有宦官匆匆而至傳話道:「兵部又來了八百里加急文書,天家急招崔閣老議事!」

一聽這話,崔相頓時有些無奈,這拔腿就走又怎麼跟老妻交待?才用自己在家萬事無憂來安撫她吶!

32一戰成名

跟在一旁聽天家口諭的崔承祖趕緊上前兩步親自將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塞進了天使的手中,然後很是客氣的問道:「天家可有說何事宣召?」

那位白面無鬚的富態宦官手攏袖中指掌一捏,這才瞇眼笑答:「喜事,崔閣老孫女婿可了不得。」話盡於此,他便不再多言,先行一步回去覆命。

孫女婿?長子的嫡長女崔婉怡及庶次女崔萱確實是已經出嫁,可女婿都不到二十五歲,即便是家事不錯可官位都不顯,萬萬稱不上了不得。

崔閣老與長子崔承祖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二郎崔承望的長女婉如,她不是才嫁入戍邊肖家麼,這又是兵部傳來的新消息,許是跟西戎的戰事又有了新變故?

「不論是與不是,去告訴你母親邊關打了勝仗,好好安撫。」崔相說罷便趕緊更換了面聖的衣衫直奔宮門而去。

崔承祖回了內室簡要述說了一番,卻引得老婦人連連質疑:「真是勝仗?確實沒危險?你可別糊弄我!」

「千真萬確,那肖三郎還立了功!只是詳細情況還不明,天使就說了隻言片語,」崔承祖現場編織著謊言,又勸道,「母親且放寬心好好休息,明日兒就去打聽了細節來說與您聽。」

袁老夫人將信將疑,重要在喝藥之後安安靜靜躺下了。

臨睡前她卻依舊在感慨:真是越老越沒用,怎能應傾慕平樂郡王求而不得後還把氣撒在人家女兒身上?光這樣還不夠,偏偏連自己親孫女、孫兒都給忽視了!

若有機會定要好好補償他們兄妹。

之前,崔家大伯嘴裡所說的三郎打了勝仗對他而言只是安慰之詞,誰曾想,在宮裡某偏殿陪坐一旁的崔相卻正聽著天家喜氣洋洋的讚賞這位新上任的崔家孫女婿。

「看看,午時還在說明日廷議需討論追加軍費以及命衛尉寺清點兵械一事,這會兒就又來了消息,勝了,並且是大勝!年輕有為,真是年輕有為!」穿著黃色長衫的精瘦帝王說著不由笑逐顏開。

他一面讓人把兵部呈上的文書遞給崔相,一面樂得直拍案幾,連下顎上的花白鬍子也跟著喜滋滋的抖了抖。

前一份消息因為戰時西戎人的封鎖而延遲了送達日期,卻恰恰好跟著捷報在同一天抵達御前,這忽上忽下的一刺激,想讓人不高興都難。

等把那肖老將軍上的請功奏章、兵部旁述補充的詳情奏章瀏覽一遍之後,即便是這位在中書省任最高長官中書令的崔相也不由咂舌。

肖大郎首次擔當野戰主帥便以新奇陣法阻敵於城樓下,沒容得對方一絲一毫的侵擾;不滿十八歲的小將肖陽則帶領先鋒軍輪番伏擊,甚至單槍匹馬闖敵營,還真讓他斃了西戎部落首領,直接成就了此戰的勝利!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自己家的孫女居然也在奏章中出現了身影,當西戎賊寇兵臨城下時,她居然拋頭露面站在城樓上高歌一曲,這得多大的膽子才能幹出此種事情?

兵部這本奏章也不知是誰寫的,上輩子是個說書的吧?好好的一個邊關抗敵事件被他寫得像跌宕起伏的才子佳人劇目!

「肖三娘子不愧為崔氏貴女,巾幗不讓鬚眉,慷慨激昂以一曲《精忠詞》送夫出征,肖氏夫妻鶼鰈情深,於城樓遙遙相看無語凝咽,旁觀將士無不感慨萬千群情激昂,紛紛振臂高呼『驅逐戎寇,固我山河,以朝天闕!』……」

在大庭廣眾下表白要「精忠報國」還要殺敵「朝天闕」,難怪皇上如此高興,他不就一直擔心著肖家這等世襲武將會造反麼,卻又因外地虎視眈眈不敢釋其兵權。

肖家這次不但是戰打得好,戲也演得很不錯啊!

如今天家年事已高卻遲遲沒能決定繼承人,下面三個有實力皇子小動作層出不窮,偏偏又沒一個真正能壓制住其餘候選者的,甚至連朝臣都有些搖擺不定。

可以預想得到,皇權交接時必然會有腥風血雨,誰也沒法保證戍邊武將會不會乘機發難,年輕的新任天家想來並不具備與之正面對抗後能必勝的實力。

主弱僕強,凡當爹的誰不焦心?

崔相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往皇帝的心坎上掃拂著發表感想,就聽得對方笑吟吟的開了口:「崔卿,你是怎麼想到將孫女兒嫁去肖家的?眼光不錯啊,早一步就瞧出了那肖陽少年英才?」

這話一攤開來,崔相頓時有了種想冒冷汗的感覺,表面上是好奇一問,往深了想,今上是在試探戍邊武將與中樞高官有沒有相互勾結啊!

堂堂當今聖上,會閒得無聊半夜找人八卦?崔相頓時悟了,入夜還被宣召進宮哪是為了分享喜訊,分明就是興師問罪。

「唉,陛下有所不知,此事全因那逆子自作主張,某也是才得知這消息,」崔相趕緊實話實說撇開自己的干係,連連訴苦道,「本就與那肖家沒一絲往來,連肖三郎的模樣都不曾見過,孫女卻在戰時匆匆忙忙的嫁人,家中老妻剛收到家書就氣得暈了過去,某進宮時她都還沒緩過氣來!」

「哦?原來如此。」皇帝略略點頭,神情中卻有些將信將疑。

「從前曾聽說某那孫女的母親與清江郡主是舊識,」崔相趕緊又拋出了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她長相又肖似其母,或許是因這關係才得了郡主的青眼。」

言下之意:我孫女是被你大哥的女兒挑中當兒媳婦,這總怪不了我頭上吧?

「她母親是?」皇帝在自己記憶中搜索了一下,無果。唉,人老了必須得認輸啊,既然崔相有恃無恐,那這人應該也是個宗室女?

「先平樂郡王的嫡長女,鄭氏阿瑩,」崔相馬上給補充了背景資料,順便動之以情,「早些年因病去世了,某那孫女也是個可憐孩子。」

嫁一個沒娘的背景不算深厚的孩子,也不過分不是?

「哦,」皇帝老頭繼續點頭,算是將這茬揭過不提,卻又緊跟著拋出了個份量不輕的問題,「肖睿的請功奏表,依愛卿所見,該如何處理是好啊?」

「肖家兩子立有大功,確實應當封賞,不過,其職位不宜升得過高過快,或可賞賜些旁的物事。」崔相這不光是順著皇帝的想法說話,還站在了孫女婿的角度考慮問題。

才十八歲就竄上去成了高官的話,那將來再屢次立功賞無可賞之後,不就等著功高蓋主被收拾了麼?

「那調職一事?」皇帝繼續捋著他的稀疏鬍子,其實這才是他最犯嘀咕的一個問題。

肖睿為何希望讓嫡次子調職到別處?難不成,他還不滿足於西邊的自治權利,想要渴求更多?於是,先派兒子去探路?他可不相信這真如奏表所說純粹是為了歷練。

「這肖三郎經此一戰鋒芒畢露,肖睿或許有一山不容二虎之意?」崔相試探著如此猜測,話音剛落便看到皇帝沉下了臉。

他老鄭家可不止是一山二虎,那是三隻老虎在醞釀惡鬥!當皇帝難,當有三個成年兒子的皇帝更難,這三個兒子母家還都各自不凡,這便是難上加難啊!

「此事,壓壓再議。」皇帝這下可沒心思再調戲崔相了,揮揮手便讓他退下。

隔日,便由中書省根據皇帝的旨意草擬慰勞制書,送門下省審查後由尚書省去頒布表彰,最重要的一條是:敕封肖崔氏為正五品縣君。

表彰是一定得表彰的,不想給太多實際的東西,那就用這種看著好看卻沒實用意義的外命婦頭銜給忽悠一下唄,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婦人可是被破格提升了,嗯,順便也給了崔家面子。

肖陽則散階連升兩級從振威校尉變為從五品游騎將軍,兼領果毅都尉之職,因為他哥肖旭升級成為正四品折衝都尉,空缺的別將位置剛好給弟弟坐了。

但只是代理,並沒正式提拔——皇帝想讓他被壓著麼,誰敢不壓?往好處想,這是打算把青年小將留著給下一任帝王親自封賞拉攏。

心裡這麼盤算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軍鎮距離太遠,表彰還沒抵達肖家人手裡這消息就先一步在京城的達官貴人圈兒裡兜了一轉。

包括三位皇子、各位郡王、三省六部實權人物,現如今,誰不知道肖家出了個了不得的小將,包括他那站在陣前一曲高歌的妻子都連帶著紅得發紫。

袁老夫人得知這一消息後頓時神清氣爽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喚了小輩來賞花聚會,變相的慶祝一下。

婉如她大姑,謝俊逸親娘謝崔氏忍不住便和她親妹妹私下嘀咕開了:「從前沒覺得如娘如此了得呢?嬌憨得不知世事,連說話都經常不過腦子,這會兒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那是,居然在蠻寇的馬蹄前面彈琴唱歌,膽子變大不少嘛!」二姑袁崔氏連連咂舌,卻不知被她添油加醋的那什麼「陣前」完全是道聽途說。

明明只是站在城牆上的好不好,那會兒也沒正式開戰啊!馬蹄前,難道那馬匹還能認人——美嬌娘別去踩?

「哎唷,當初哥哥還有點結親的意思……悔不當初,悔不當初。」謝崔氏歎息著搖搖頭,感慨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她算是看走眼了。

「婉蘭也不錯。」袁崔氏咯咯一笑,點了二哥家的另外個女兒。

「她?可高攀不起。張侍郎正往尚書位置奔著呢,等明年事情一定下來,二嫂還不知得有多得意。」謝崔氏想起張氏那張肥嘟嘟的臉立刻輕輕一哼,盤算著趕緊得把兒子叫回身邊來,可別自己陷進去了出不來。

「爹得意又有多大相干?你看如娘,剛出嫁這都是五品縣君了!」二姑說著心裡就微微一酸,歎息道,「也不知我那閨女能否得個這樣的如意郎君?」

其實,她家年近十五的長女已經在相看人家,若不出意外就應當是少府寺少卿的長子了,起先還覺得比較滿意,這會兒再來一看——當爹的也才五品,兒子還等著科考呢。

平日裡她瞧不上的侄女兒卻已經嫁得高門,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這可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姑忍不住說了怎麼一句話。

殊不知,在京城的另一處高門宅邸有個華服中年男子,也因此事說了同樣一句話。甚至,他不僅僅限於只說酸話,還打算直接上門攀關係去。

33舅家賀禮

在肖旭、肖陽攜手打了勝仗之後,他們一家子完全沒把這事情惦記在心裡,稍作慶祝後就繼續該幹嘛就幹嘛,偏偏是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人為此急著貼上來。

四郎回家時陪著送他的就不止是自己大哥崔文康,還有崔承望派了管事帶上一箱子賀禮作陪,甚至連謝俊逸也很不要臉的一路跟了過來,想和妹夫拉拉家常。

愣是像肖陽這種面上看來脾氣並不壞的人都忍不住想唾他兩口了,這日黃昏,站在門口迎接弟弟時三郎直接就甩了謝俊逸冷臉,草草拱手行個禮連寒暄都沒給一句。

原本他就對這表哥和妻子之間的暗潮湧動有些不滿,此人還如此不識相,活該找白眼!

「大哥此次過來是要住幾日吧?」肖陽轉臉很是熱情的攬著崔文康的手臂往內院引去,順便問道,「可是有什麼打算?」

「唉,家裡地方太窄也沒個地方活動筋骨,我又是個閒不住的,」崔文康笑著撓撓頭,略有些不好意是回答,「就想蹭蹭親家的較場還有弓馬什麼的,啊哈哈,不知道三郎是否歡迎?」

因武舉一事還沒消息傳出來,崔文康又聽了妹妹的囑咐不敢隨意露餡兒,在家想練武、看書都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之前他是去肖家別院假借陪四郎的名義琢磨一下,待對方要回軍鎮時,崔文康便找了這麼個借口離家,此刻在謝俊逸跟前自然也得這麼說。

「大哥肯賞臉我又怎能拒絕?」肖陽心知肚明也不說破,只微微蹙眉道,「不過,最近我白日都在營裡忙著,四郎一回來也得繼續閉關苦讀去,都沒功夫招呼大哥啊!」

「不礙事,不礙事,我自己折騰去就成,」崔文康笑得燦爛又扭頭看了看死皮賴臉跟著自己等人的謝俊逸,好奇道,「謝家表哥也打算與我一同叨擾三郎?你今秋不回鄉去參加解試?」

「這,這不是才春天麼?」謝俊逸落在兩人後面略有些尷尬的一笑,肖家能做主的人都沒發出邀請,他也不好太厚顏的直接表示想要留宿,更沒法說希望留宿多日。

「時間可不是這麼算的,你回去至少得一個月時間吧?修養一下又得一個月吧,再通通關係、溫兩月書,不正好參加州縣考試?」崔文康掰起手指頭幫對方盤算著,「明年就是春闈,今年必須混到個鄉貢名額吧,錯過這一期又得等三年。」

所以,你別待在此處礙眼了,趕緊著滾回家去唄。

謝俊逸答非所問道:「你不去參加解試?崔文遠明年可是要下場的。」

「我是那種耐煩唸書的人?」崔文康哈哈一笑,攤手自嘲道,「與其熬更守夜白費勁,還不如待在這裡陪陪我妹子。哎,不過,我有妹子陪,你又找誰呢?」

說罷,崔文康便笑吟吟的望向謝俊逸,等著看他還能怎麼接茬。

謝表哥頓時一口老血憋在了胸口,噴不出來嚥下去又覺得很不甘心——這崔大傻子怎麼也學會話裡藏鋒了?我想找誰陪?

肖家兩個年輕的都說沒空,肖大郎根本就不屑出來迎客,找誰?肯定不能是表妹,君不見肖三郎眼刀子已經刮過來了麼。

「上次,送表妹出嫁時曾在此處喝了幾盅好酒,」謝俊逸不得不勉強一笑,「這不饞了,才,才厚顏過來叨擾。」

「不只是看上我家好酒吧?」肖三郎終於側臉給了他一個笑容,卻是擠眉弄眼的,而後他便擊掌喚了僮僕吩咐道,「送謝家表哥去客房休息,叫那倆波斯胡姬好生伺候著,明日帶上十罈好酒跟表哥一塊兒回去。」

得,就這麼一句話便把謝俊逸給打發了,不僅定了送客期限——明日,還塞給他兩個包袱。活色生香的胡姬,而且是威武侯家嫡子所贈,這可不能隨意賣掉,且看他回家怎麼跟舅舅、寡母交代。

「出門遊學卻帶回倆豐*乳*肥*臀的異族女人,還是從舅舅眼皮底下領回家的,哈哈,」崔文康在謝表哥被人拉走之後,扶著肖陽肩膀就開始大笑,「損啊,你真是太損了!我喜歡,哈哈哈!」

「他究竟來幹嘛的?」肖陽完全沒把打勝仗當成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因而到此時都還有些莫名其妙,猜到謝俊逸這是想攀關係,卻搞不懂他幹嘛此時急吼吼的過來。

「想巴結你這即將炙手可熱的小將軍啊。」崔文康撇嘴鄙夷一笑,那日肖家大勝的消息一傳出來他爹和謝俊逸就連連感慨,稱讚肖陽「頗有肖老將軍的風範」,肖旭也有本事,說不定自己就能掙出大成就來,今後襲爵的還不知道是哪個吶。

如此一來,他們怎會不趕緊過來錦上添花?崔文康其實也眼熱,但他想得更多的卻是自己能不能也像妹婿這樣去掙軍功。

在隨著肖陽往內院走去的同時,他又忍不住疑惑道:「之前你說我妹妹身體稍有不適不方便出門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過是得了消息說謝俊逸也來了,她不想巴巴的跑到門口見外人而已。」肖三郎嘴裡語氣淡淡的,心裡卻有些得意。

這可是婉如自己說的不見那表哥,由此可見,她是把自己之前裝醉時說的話記住了,嗯,孺子可教也!

「不見也好,這色胚——」崔文康話才說到一半就給吞進了喉嚨裡,因為他抬眼就看到妹妹婉如正站在小院門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那模樣實在是比鮮花還嬌艷,唬得他直接瞪眼一愣。

那蜀繡彩蝶穿花雲錦短襖,那石榴紅的撒金百褶裙,那髮髻插著的鏤空壘絲金鳳步搖,那紅潤的面色甜滋滋的笑顏……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的告訴崔文康,婉如小妹最近一段日子過得很好,很滋潤。

想到此處,他頓時扭頭挺滿意地看了肖三郎一眼,殊不知,滋潤自己妹妹的除了妹夫本人之外,功勞最大的卻是他的錢袋子。

上周狠狠清點一番後,婉如在肖陽庫房裡倒騰出了不少挺有價值的書畫作品和古籍善本,折合下來至少能值好幾千金。

頓時,三郎覺得妻子大才居然能有理有據的慧眼識寶,婉如是覺得自己沒嫁虧本挺好,夫妻倆都有種發了橫財的感覺,以至於心情長時間都是艷陽天,夫妻生活自然也無比美滿和諧,氣色當然也跟著很好。

崔文康也在這喜氣之中悠哉無比的做客好幾日,直至某日肖家突然又來了訪客,這才打破了往日的平靜。

來者是奉現任平樂郡王妃之命為侄女兒送添妝禮的,什麼織錦絹綢、珍珠碧玉步搖、赤金寶釵花鈿、壘絲攢珠釵子、白玉蘭花簪等,一摞摞一套套一盒盒的,異常豐富。跟著禮物一起送達的還有一份感人肺腑的書信。

信中大意如下:某日雷雨,現任平樂郡王被夢魘所驚,父親斥責他不孝不慈,嫡母臨終上表認他為親子由此才得了爵位,事後他居然沉迷酒色忘了照拂年幼失母的侄兒侄女,以至於血親形同陌路。

夢醒之後,平樂郡王深感惶恐內疚,趕緊派人打探侄兒、侄女的各種消息,想要補償並維繫親緣關係,哪知侄女竟已經出嫁!

做舅舅的竟然都沒能來得及派人慶賀觀禮,實在是愧對祖宗,愧對侄女,他懇請婉如收下這補上的添妝禮,從此兩家交好往來,莫讓他這當舅舅的百年之後沒臉與爹娘團聚。

「他這是什麼意思?」性格比較憨直的大舅哥拿著那疊厚厚的信,直接就看暈了,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做夢呵,多神奇的事情,還有臉直接說自己十幾年沒搭理侄兒侄女。

「他想恢復關係。」婉如直接就給點出這信的唯一真正內容。

「天家的嘉獎快到了吧,想必,內容還不錯?」肖陽則是幾乎不假思索的道出這舅舅如此行事背後的根由,近二十年不聯繫的人這會兒突然冒出來,要硬說是「長輩托夢、良心發現」,鬼都不會相信。

「這就是所謂的——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呵呵。」婉如輕輕一笑,終於深切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現實意義。想當初,前輩子她是一直到死了都沒得到對方的隻言片語呢!

「那麼,禮物收麼?」崔文康微微皺眉,他挺不喜歡平樂郡王這種勢利眼的做法,真想把使者給罵出去,可這事還得妹妹親自做主。

婉如卻把決定權交到了肖陽手裡,試探著問道:「平樂郡王和家裡有相干麼?」平樂郡王在奪嫡之爭中並沒吃大虧她是記得的,但肖家的關係網還不太清楚呢,這些勳貴背後的深淺更是不知道,希望,不是仇家罷?

「無關,他是個沒實權的郡王,可以往來但不能牽扯太深,」肖陽食指往天上一豎,暗示道,「正打架,需離遠點免得誤傷。」

婉如聽罷抿唇一笑,給了哥哥一個眼神道:「那便收吧!為何不收?阿娘想必也是樂意看著我們和舅舅親近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們原本就是打算和舅家攀了關係然後去要甲狀單子的嘛,他先攀來了,那我們就應承唄。

「也罷!」崔文康看了看婉如又扭頭盯住了肖陽,突然很是認真的說道,「三郎,某想求你一件事,不知可否?」

「啊?」肖陽回了他一個疑惑的淺笑,都不說是什麼事情我怎麼知道可不可行呢?

34沙場操練

聽哥哥說想求三郎辦事,言辭中似乎還能感覺出這事情並不簡單,如娘頓時以為他打算讓肖家出面去討要嫁妝,面上便透露出了些許不豫之色。

這事情,怎麼好讓夫家插手?不成便是肖、崔兩家撕破臉,若成了她崔婉如也只剩裡子沒了面子,可又不方便直接打斷哥哥的話,也只能聽他先說然後再想法圓回來。

甚至連肖陽也往這方向做了猜測,看了添妝禮便說到嫁妝挺順理成章的。他面上裝傻心裡卻很是猶豫,大舅兄請托不好拒絕,幫忙辦了又有點不合情理。

若妻子嫁妝被繼母所扣一事屬實的話,那張氏便是犯了七出之「竊盜」一條,不僅存有房還是挪用前頭嫡妻的財產,這鬧大反而不易收場,最妥當的辦法應當是兄妹倆與繼母、父親私下協商嘛,唉。

這兩口子心裡都是一堆的盤算,崔文康卻完全沒注意到,只一把抱住肖陽的手便懇切道:「我想到軍中歷練,不知三郎能否行個方便?」

啊?小兩口紛紛傻眼,完全沒料到哥哥會打這主意。

「大哥是希望直接安插個職位?」肖陽有些奇怪了,想正經考武舉的又何必走「入流」這條路?確實是能先弄個九品外的缺然後再慢慢升上去,可這種畢竟前景有限,還不如門蔭呢!

三郎盤算後也沒拒絕,只笑道:「普通兵卒也沒個意思,但帶兵的恐怕不行,若是負責統計人數、查詢戰果的司務一職倒能想點辦法。」

「我不是這意思,」崔文康擺了擺手,很是赧然的說,「我自己這幾日瞎琢磨練著沒啥效果,想問問能不能去營裡那個,那個,啊,行麼?」

「去營裡被三郎訓?怕是不成吧?」婉如忍不住掩唇一笑。

肖陽確實有說他最近在忙著操練兵卒,可那都是精銳黑甲輕騎!鳳凰窩裡混進一隻烏雞豈不是搞笑麼?

何況,並非軍中之人又怎麼能隨意進出軍營?

至於後一個問題,肖陽表示能私下操作,反正大舅兄也算長得黑壯混進軍中並不突兀,只是經受*操*練這要求比較為難,他略作猶豫後試探道:「大哥是真想到軍中磨礪?若是作為新入伍的兵卒——能否忍受那艱辛?」

崔文康能提出想去歷練這想法,肖陽便瞧著他越發順延,自然也願意幫這忙,但要想真正學到東西而不是溜一圈玩玩兒,那肯定得吃苦。

「我聽阿陽說過,當初他和兄長也是從最底層一路自己打拼上去的,」婉如還沒等哥哥搭話就搶先開了口,「雖然因家裡的關係爬升較快,但最初卻是沒任何特權的。」

言盡於此,她便不再多說,就坐在桌案前手撐下顎默默望向崔文康,眼神中含著滿滿的期待。

武舉難度有多大婉如是完全不理解,可她知道禮部三年一次的春闈也就幾十人能脫穎而出,新開的武科不可能只是官樣文章做擺設。當兵卒肯定很苦,可是,若不吃得苦中苦又怎能做人上人?

最終,崔文康並沒讓她失望,直接拍著胸脯沖三郎夫妻道:「妹妹都能在陣前高歌一曲《精忠詞》,我又怎能被你比下去!人生難得一回搏,還有大半年時間能彌補以前荒廢的時光,是吧?」

聽到這話,婉如輕輕鬆了一口氣,心裡卻忽然覺得酸酸的,哥哥可不僅僅是在為自己拚搏,更多的,或許只是擔心她在夫家挺不起腰桿,才急切的想要出人頭地罷?

由兄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婉如微微垂下眼簾,隱去了其中的盈盈水光,只暗暗發誓這輩子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走下去,別再犯傻帶累了哥哥。

「好,那我便給大哥安排去,如此當浮一大白!」肖陽聽罷卻是拍案一笑,當真命人取了酒盅來和大舅兄對飲一番。

一面喝酒他還一面說道,「去邊地軍中苦是苦些可沾不上大麻煩,其實我是不太贊成近兩年門蔭入武職的,三衛初看來待遇確實不錯起點也高,頂格職位上不去了還能轉到地方任武職,可是,天家親軍、宿衛內廡也不是那麼好做的,神仙一打架凡人就得遭殃,運氣好的能一步登高台,運氣差的就成了別人的墊腳石。」

婉如親自給他倆做了小菜來,正將碟子端上桌時便聽到了最末幾句話,她趕緊追問道:「可若是武舉中了也可能被留在京城啊?」

「中了之後也得通過吏部或兵部的銓選才會授職,到時候想點辦法調出來就行了,不用擔心。」肖陽一副很是淡定的模樣,頓時給這兄妹倆吃了定心丸。

三人正閒聊著,卻突然有人進院中通傳宮中天使駕到,請三郎與三娘子去接旨。正如肖陽所料,確實是好消息。

夫君升至從五品游騎將軍,不僅兼領了果毅都尉的實職,天家還賜金五百!並且,連妻子都有了賞賜。

當如娘得知自己已經成為朝廷敕封的五品縣君時,真是百感交集,幾欲落淚。

她重生以來內心深處總有些惶惶然,怕日子又回到上輩子那樣去,怕自己這嫡妻位置坐不穩當,如今這敕令入手幾乎就像是一顆定心丸,頓時讓人心中踏實無比。

今後,除非是犯了七出中的惡疾,誰還能撼動她的地位?至於其它,婉如相信自己不可能輕易犯錯被人拿捏了。

得了外命婦的敕封後,婉如甚至覺得肖陽不調職也無所謂了,這日子,真是像做夢似的美好……她不由暗暗祈禱,希望這甜蜜的夢更長些,永遠別醒來。

「五百金,哈哈,如娘,快快記賬、入庫。」肖陽一巴掌拍在婉如肩頭,頓時將她恍惚狀態中拉出來,明確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是真的得了大實惠。

她不由抬袖掩唇樂道:「哎,還笑我是財迷,你不一樣的見錢眼開麼?」

「這很正常啊,【戰爭滿足了人好鬥的本能,同時還滿足了人對掠奪的**】,」肖陽很坦然的攤手一笑,甚至直接對崔文康說道,「你看,當個武夫還是有好處的,最起碼——升職快。」

「沒錯,所以我也很期待緊隨你的步伐前進。趕緊安排吧,我不怕吃苦。」大舅兄連連點頭,一臉艷羨。

於是,次日一早,新上任的果毅都尉肖陽在和父兄打過招呼後,安排了手下親衛帶換好一身粗布衣裳的崔文康去募兵登記處。

至此,崔文康給他爹送了一封信就化名康大郎進了軍營,給走後門塞進了因戰損而新招募增添的兩百新兵卒之中,接受預期半年的錘煉。

出門時,肖三郎對大舅兄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至少得撐過前三個月,在這之前我不會關注你,你也找不到人能聯繫我,當心,千萬別犯大錯被軍法處置,肖家軍裡沒有『求情』這一說法。」

「我會當心的。」崔文康微微一笑,抬手向妹婿行了個禮,嘴裡雖沒有道謝,心中卻感慨良深。

《孫子兵法計篇》中所述,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在大舅兄看來,肖三郎身上這五點或許都有展現,他相信對方會善待自己妹妹暫且不用操心,也相信自己在半年間能從肖家這樣的嚴兵嚴將軍隊中收穫很多。

所謂「用兵之法,教戒為先」,當崔文康真正被編入隊伍之中開始接受訓練,他才深切體會到肖家治下究竟有多嚴格。

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令之所出明如日月、如山巒,凜若雷霞,迅若風行」。

比如,每個兵卒姓名都被記入「武藝冊」,訓練成績分為九等,即上中下各三等,凡成績屬上等的兵卒均有賞,例如加菜、休息等,之後,中等免究、下等受罰。

不僅罰兵卒還要罰帶兵的各級將佐!

在頭一月的初訓之後,第二月就開始正式考核,凡在七日、十五日一期的考核中出現成績為下等的兵卒,其直屬上級就慘了,下上等要捆打,下中等捆打加降職,下下等捆打後撤職查辦!

在學習射擊時,崔文康因平日裡本就愛圍獵,於是箭術在他那一隊裡遠勝於旁者,被訓他們的教頭驚為天人,直接就在七日考核時將他排在了第一位。

肖陽說是不會在頭三個月搭理大舅兄,可還是忍不住抽空踱步去了西門小校場觀看新兵考核,恰恰好看見一身粗布短打裝扮的崔文康跑步而出,站到了最前方,兩位姻親的視線頓時隔著偌大操場猛一交匯。

頭一次看見這位世家子穿成這樣還一臉認真的小跑,三郎憋了一肚子的笑意,硬是強忍著把面部表情調整成非常嚴肅的樣子。

結果,這位康大郎首箭發出時便被軍中上下稱為「拚命三郎」的長官一瞪,頓時怯場,手一抖這箭「嗖」地就脫了靶。

「【Oh**!】……」肖陽低語一聲,頓時引來了旁邊小校尉的探究視線,用眼神問他在說什麼。

三郎趕緊佯裝咳嗽敷衍過去,天知道剛才自己說的是些什麼玩意兒,你問我,我還不知道問誰呢!

回頭再一看場上,崔文康這回終於發揮正常了,餘下九箭全部中的得了上等。小校尉直接笑道:「這康大郎還不錯,走隊列、分辨旌鼓都沒問題,擊技學得快也有兩把力氣,目前看來也不缺膽量,倒可以試著弄去當跳蕩兵。」

「再多看看,這才第一周,」肖陽不好潑對方冷水直言這位康大郎是學成了就得走的,只岔開話題道,「擊技是誰教的?儘是花架子,華而不實!最近我琢磨了一套軍體拳,晚些時候你尋幾個擅長近身搏擊的軍士來找我,先練練,看能不能全軍推廣。」

其實,自古以來就是只有智勇雙全之人才能做將領,若勇而無智則只配做衝鋒陷陣的軍士。

在餘下的兩個月中,崔文康努力適應著軍隊環境,將自己死記硬背的兵書內容一點一滴融入到實際中去,肖陽則在挖空心思的訓兵,將黑甲輕騎當成了自己的試驗田反覆琢磨散兵戰略以及新式實戰擊技。

日子就這麼按部就班的過著,直至某日,肖老將軍收到了一份京城傳來的最新「邸報」,頓時眉頭一蹙又一展,而後,他立即命人喚來了兩個兒子。

「看看這條消息,再來說你們有何想法。」肖老將軍指著邸報上的一段文字如此說道。

35紅袖添香

肖旭、肖陽垂首一看,頓時變了面色,邸報傳遞了一條非常重要的消息:劍南道地區蒙州刺史揮霍無道,苛待治下百姓,當地烏蠻頭人帶領部族起兵反抗,數日間便烽火燎原導致局部地區出現小規模的西南夷叛亂,朝廷已命安南都護府下屬武將領蜀兵前往征討。

短短一段話文官或許不會在意,識貨之人卻能從其中嘗出濃濃的血腥味來。

「阿爹,你想讓我們發表什麼樣的感想?」肖陽心裡湧動著各種想法,卻不知自己親爹最樂意聽的是哪一個?

肖老將軍四平八穩的坐在高背靠椅中,很是期待的望向兩個兒子,吩咐道:「就隨便說說,你們知道這事情首先想的是何事?」

「小規模叛亂?」肖旭直接冷笑了一聲,搖頭坦言,「蒙州地處西南邊陲,民族雜居地勢複雜,蜀中又久缺良將——安安穩穩的也就罷了,一旦民亂必成大患。」

「西戎另外一個部落和那邊有接壤,我們也得防著點了,」肖陽略有所思的琢磨道,「那幫人最易見利而起意,不得輕視。」

說起來,大齊建國時間並不長不過五六十罷了,起初邊疆一直動盪不斷,今上下了狠勁兒收拾一番後才稍微安穩了三五年,沒曾想,這剛擊退西戎西南地區又鬧騰起來。

若亂民一直向東面挺進,中原地區也會因之受損,再嚴重些的話,皇權動盪後西戎、北狄、遼撒乘勢而起,那便又將是天下大亂。

儘管俗話說「富貴險中求」,可肖家也沒指望龍袍加身更上一層樓,因此,稍微渾水摸魚可以,局勢若過於混亂卻不怎麼美好。

「還有呢?」肖老將軍可不滿足於這隻言片語,鼓勵著他們思考更多。

肖旭在父親的注視下率先又開了口:「本朝重內官輕外官,不少蠻夷地區的刺史都是貶遷過去的,返京無望心中有怨自然貪婪而暴虐,斂財魚肉鄉民之人很常見,盤剝過重最糟糕的結局就是官逼民反,我猜,蒙州刺史及其屬官現下多半已經『殉職』了,官衙還在不在都兩說。」

「其實,西南夷地區土地肥沃而林木眾多,物產豐富,比之咱們這兒可是好多了,蒙州又西通戎地、大秦,南通兩越,此地往年也多有上貢珊瑚、琥珀、明月珠等奇珍異寶,」肖旭盤腿坐著一面說著,一面用右手食指微微敲擊案幾,沉吟道,「不過是道阻且遠略有瘴氣罷了,當地刺史若是能認真經營也不至於弄成這樣。如今,除了鎮壓,還得安撫,任重而道遠啊。」

然後,肖旭又就如何鎮壓、如何安撫以及如何經營西南夷地區談了些自己的淺見,這才笑吟吟的望向三郎,揚揚下顎讓他繼續補充說明。

「哎,當大哥的就是好,先開口說一大通後面留給我的表現機會可就不多了啊!」肖陽先玩笑似的抱怨一句而後才說了自己的想法,內容並不多卻很精華,「兒就在想,天家不是壓著我不讓外調麼?這或許就是一個機會。最近,兒一直在研究散兵戰術,挺適合在西南密林地區運用的,若蜀兵鎮壓失利兒便能頂上,即便是成功那蒙州地區也是百廢待興,實缺不少卻不一定有人敢去,是吧?」

他話音剛落還沒等肖老將軍開口,肖旭便雙眼一瞪反對道:「我剛才是不是把西南夷地區形容得太美好了?蒙州其實算不上是個好去處,蠻夷凶悍跟西戎人比起來也不相上下,可偏偏戎寇遇之可殺,那邊的卻是治下百姓——跑那兒去當官折騰不死你!」

「……」肖陽頓時無語,剛才也不知道是誰信誓旦旦的說西南夷風景好、水土好、錢多人傻,哦不對,他說的是「出產豐富、蠻族性格爽直」。

「肖家兒郎怎能懼怕險阻?」肖老將軍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一把黝黑大鬍子,對倆兒子的表現都挺滿意。

長子肖旭很有大局觀,看得深望得遠;三子則是實幹型的,心思敏銳善於抓機遇;老四肖明則適合走文官之路,三人能互補並相互提攜,如此,再為肖家延續三、四十年輝煌不成問題!唉,若是驍勇善戰能擔當一員猛將的二郎還在世那就更完美了……

「阿爹是同意我這想法了?」肖陽燦爛一笑如此明知故問,就肖大將軍剛才那一句話就讓他聽明白了,父親讓他倆來書房明擺著就是為了說這調職一事。

「把你琢磨的散兵戰法寫成奏章,不提蒙州一事,只說你琢磨它的原因、適用環境和訓練綱要,我這邊代你轉呈天家,」肖老將軍對肖陽吩咐之後又望向肖旭,「你們外翁的七十大壽就快到了,大郎,你來上表奏請護送母親回京城,寫明了希望帶上三郎請永安王為其加冠。」

「補上冠禮啊?我成親後不是已經在家祠——」肖陽說到一半自己住嘴了,皇帝可不知道他肖家在邊地的祠堂才是真的祠堂,嗯,確實是得回京城一趟。

天家則肯定是不希望邊將都跑回京去,護送清江郡主探望父親一個兒子也就夠了,而兩份奏章遞上去是同一時間,差不多也就是西南夷那邊戰況有個定論之時。

不用想都知道,不論蒙州情況如何,天家都會傾向於見一見三郎。面聖之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讓外祖父永安王幫忙說項,調職一事必然不成問題。

肖陽喜滋滋的回了自己小書房奮筆疾書,連續三日都直至午夜依舊點燈琢磨不休,如娘遠遠望了望書房的昏黃光亮,端上剛煮好的濃湯便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過去。

叫開門後,身著嫩粉色飄逸齊胸襦裙、梳著慵懶垂髻的婉如笑著走到三郎身邊,將手裡的托盤放到桌案上,左手攬著衣袖慢悠悠露出右手一截皓腕,然後用那被鳳仙花汁染紅了指甲的纖指緩緩揭開銀碗蓋子。

「這是用何首烏、鹿血、鹿筋等物煮的甘露羹,熬夜傷身,補補。」如娘伏在三郎身邊輕輕柔軟的說著,一面還直接用調羹舀了一勺濃湯往肖陽嘴裡喂去。

雪白手腕上的金環在燈光下晃悠悠的蕩漾,紅唇紅甲配酥胸嫵媚而動人,柔糯的嗓音更是帶著無比的誘惑,頓時惹得三郎心裡貓撓似的既心癢又心慌。

「寫得差不多了,再潤色一番就可大功告成。」肖陽回答了之後,三兩口便喝盡碗中湯羹,便想要告訴婉如今日的工作暫且告一段落,咱倆回房歇息明日再來忙正事。

誰曾想,婉如卻又是一挽寬袖,先是往香爐不知扔了一種什麼香料,又回到書桌前用那細白柔軟的玉手拈起了一塊黑墨,在硯台中畫著圈兒慢慢碾磨。

同時,她還嬌滴滴的笑道:「頭次正正經經的來一回『紅*袖添香夜讀書』呢,阿陽,奴家伺候你筆墨可好?」

「好,也好。」肖陽強作歡顏,又開始埋頭苦熬他的奏章,總不能掃興不是?妻子想要陪著自己用功便讓她陪吧。

婉如卻極不老實的往他高背椅的扶手上一坐,左手磨墨右手便搭在了肖陽肩頭,繞著他鬢角髮絲轉圈玩兒,翹臀還若有若無的蹭著他左手臂。

「……」隨即,肖陽筆下一頓,心不在焉的差點寫出一篇鬼畫符來。沒多久,他又覺得自己身上開始有些發熱,口乾舌燥的。

喝了一口涼茶後,三郎隱約覺得有些奇怪,同時婉如那把玩他髮絲的手又挪到了後背上去摩挲,他這時才回過神來,想起了妻子進門說的第一句話的具體內容:用何首烏、鹿血、鹿筋等物熬的甘露羹。

這可是益精血,補陽氣的東西,熱騰騰的一大碗喝下去能不全身燥熱麼?

肖陽直接眉梢一挑,笑著問妻子:「我這三日沒回房休息你孤枕難眠了?或者,弄這麼一碗東西莫不是想看著我鼻血長流好取樂?」

「哪有啊,甘露羹可是出了名的好東西,人家心疼你才去熬的嘛!」婉如死不承認自己居心不良,推著肖陽肩頭撒嬌表衷心。

「真的?真不是孤枕難眠?」肖陽把筆一擱,伸手攬住了婉如的腰將她抱到自己膝頭坐下,整個兒的圈在了懷裡,然後輕聲一歎,「那萬一將來我調職了不能帶上你怎麼辦?也夜不能寐折騰自己?」

「為什麼不能帶我?」婉如很是疑惑的伸手想拿肖陽的奏章初稿來看,同時還挺理所當然的表白,「你去哪兒我便跟著去哪兒唄。」

三郎趕緊快她一步把紙張反扣了,不讓偷瞧:「這是寫的戰術、戰略,不是說調職的地方,你不方便看。」

「哦,那你到底是想去哪兒啊?」婉如背對肖陽皺了皺眉,為他到現在都沒能完全信任自己而有些遺憾。

「暫時還沒定,但肯定去不了富饒江南之類的地方,」肖陽回答之後又指了指對面牆邊的櫃子,吩咐道,「那邊收著一瓶上次收繳來的龜茲葡萄酒,去取來咱們喝兩口。」

婉如依言起身去取小酒罈和酒盅,等她轉身回來一看,頓時無語——整個桌案都已經被肖陽火速收拾得乾乾淨淨、光光生生,露出了偌大一塊空白處!

「這個就是傳說中的西域瓊漿貢品了,又被當地人稱作『穆塞萊斯』。」肖陽看著婉如望向桌面發愣,趕緊笑著接過酒罈往薄得近乎透明的白玉杯中倒酒,琥珀色的晶瑩液體頓時急急傾瀉,帶著一股清香撲面而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瑟琶馬上催,嗯?」婉如輕輕一笑,拾起酒杯舉到唇邊抿了一小塊又深深一嗅,「似乎加了玫瑰和丁香花做佐料?嗯,彷彿還有桑葚。」

「聽說還有加鴿子和烤羊一起釀酒的,」肖陽隨意補充一句後笑著摟住婉如的腰,輕輕一抱一轉便將愛妻擱在了高背扶手椅中,站著俯視她道,「品酒是讓你品其中的韻味,幹嘛去嘗佐料種類?釀酒什麼的不歸你琢磨,只管大口喝罷。」

「故意岔開話題是吧?人家問你可能會調職到何處都不回答,」婉如垂眼一扭頭,斜著撇他一眼嗔笑道,「想灌醉我好幹壞事麼?」

「不,我是想『干』好事。」肖陽加重了中間那個字的音,咬著牙縫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迅速伸出左手掰著婉如下顎一抬,同時右手舉著酒杯就開始往那艷麗的紅唇之中傾倒瓊漿玉液。

「哎!壞死了你!」婉如微微掙扎了一下,一串清涼酒液頓時順著她頸項往下滑去,快速沒入到那雙峰之間的深溝處,漸漸消失無蹤。

「亂動什麼,浪費了不是?這可是貢酒誒!」肖陽說罷俯身就往她下巴尖兒上一舔,唇舌沿著酒液流失的路徑慢慢往下探去,想要深埋進雪峰之中品那醇美餘香。

「討厭!」婉如嘀咕一聲後調笑似的抬腿往他下腹踹去,卻被三郎右手一伸緊緊扣住了腳腕,他飲進杯中酒後把酒盅往身後一方,這才騰出手來慢慢褪去愛妻的繡鞋羅襪,將那粉嘟嘟的玉足揣入懷中把玩。

而後,肖陽又倚身前傾,往婉如唇上湊去,兩人面龐不由越貼越近,三郎身上那帶著酒香的濃濃氣息也一陣陣的撓著她的

36賤婢訴情

婉如被肖陽「嘖嘖」啄得臉頰發燙,心口猛烈的跳著,唇齒纏綿間她卻又輕輕推了他幾下,聲若蚊蠅的婉拒道:「這,還在書房呢……」

儘管上一次他打了勝仗回來發威狠弄也是在這小書房,可那時兩人是窩在裡面的暖閣中,這會兒卻是在書桌前!

此時雖是深夜,房中卻燈火通明稱得上明窗淨幾了,肖陽身後的書桌上還擺放著整整齊齊的筆墨紙硯,書房啊,多嚴肅、雅致的地方。

要在京城世家大族裡,或許,也只有心心唸唸想爬主子床的賤婢才能選這種不合常理的地方勾著男人□。

「如娘,咱們都那麼熟了就別再玩欲迎還拒這套,行不?」肖陽半瞇著眼一笑,左手壓著妻子的肩頭不讓其起身。

原本捏著她腳腕的右手則往上一抬再向外一送,輕而易舉的就將婉如裸著的左腿掛在了高背椅的扶手上,頓時動彈不得。

「呸,誰,誰欲,欲——哪有啊?」婉如頓時面飛紅霞,眼簾微垂神態窘然的連連否認,雙手依舊是推攘不休,這番作態卻更顯得她花貌嬌羞,嫵媚可人。

說話間,身強體壯的三郎自然挺著胸膛巍然不動,他若是真被婉如推開了那才是大笑話,何況,她原本施力就不算重。

「沒有?好吧,就算是沒有,」肖陽一面說話一面開始伸手捲著那礙事的粉色長裙,又腆著臉提議道,「咱換個新鮮點的花樣如何?」

「……」婉如望著他默默無言,綁著的、跪著的、坐著的都試過了,還能更新鮮?難不成真想去馬背上挑戰最高難度?

邊地風俗果然彪悍,要換成京城世誰敢這麼問嫡妻?好吧,花樣多些確實比尋常夫妻間按部就班的幹那事更刺激,更有趣味,似乎也能避免被外面的騷蹄子橫插一槓的禍事。

但是,婉如暗暗咬牙著心想——身為嫡妻的自己也是有尊嚴、有原則、要臉面的好不好?即便是新鮮點她也能更為享受、歡愉,卻不可能歡欣雀躍的回答「好好,我喜歡新花樣」嘛!

「龍飛式,知道麼?」肖陽雙手一探,隔著錦緞輕柔其雙峰,而後繼續摩挲著慢慢掀開她的齊胸長裙,一直將其堆到婉如的膝蓋以上去。

「不知,唔,求夫君指教。」大家閨秀一面裝傻一面回憶,彷彿應當是仰臥然後兩足朝天?真是的,有什麼好研究的,直接做不就成了。

「就是像飛龍騰空一樣快活,」肖陽一面說著一面又捏住婉如左腳依樣給去鞋褪襪扒光,又故意往那腳心一撓,逗得她渾身發顫後才又笑著提議,「所謂『新花樣』就像化妝偵查一樣,假裝自己是別的什麼人,懂否?」

「不,不懂,」婉如急促的喘息著,連連告饒道,「別,別撓了,好癢!求您……」

「比如,唔,」肖陽沉吟著略想了想,斟酌著措辭回答,「比如假裝你不是言行舉止恪守規矩的世家女,恣意些別考慮什麼禮法,然後再假裝咱倆只是背著人悄悄在此處,唔,偷歡?」

「……」婉如垂頭瞟了一眼堆在自己大腿上的層層疊疊裙擺,無語道,「所以,咱們要偷偷的速戰速決,然後衣衫整齊的回去?」

果真是,新奇且有創意!

婉如這下是真相信自己夫君確實是那個能琢磨出所有人都不同意的點子,然後固執己見卻單槍匹馬滅了西戎首領的先鋒小將——他的想法,實在是太與眾不同了。

「聰明!」三郎伸出食指笑著往嬌妻白嫩臉頰上一劃,隨即一面與她交頸纏綿一面往那桃源洞口探去,準備隔著單薄的綢質褻褲逗弄一翻。

這茫茫然的一摸後,三郎卻發現她褲縫間居然有一根細細的繩帶,手感有點奇怪吶?他疑惑著掀開裙擺一看,頓時面紅耳赤。

「這,這是什麼?」前所未見的情形讓肖陽直接傻了眼——開襠的褻褲?!

褻褲中間沒有用針線縫綴而是開了一串花蕊似的小孔,紅色的細繩在兩片白色綢布中左右穿過,俏皮又精妙的將其密密綁繫在一起,左右最末端則各有一個蝴蝶狀的活結。

這鬆散的結構……肖陽毫不懷疑,只要把兩處活結一弄開再順手一抽,不用解褲帶都能成事。

「這是前朝曾風靡一時的,」婉如微微側臉,輕聲回答,「那時候,滿襠長褲是你們這種武人或者身著胡服時才穿的,婦人都是那,那種,唔,為了防止被歹人作踐,小娘子們就自己加了繩子綁縛。」

「真防得住啊?」防個屁,這活脫脫就是欲迎還拒的改良升級版嘛!

肖陽原本還有心情慢悠悠的逗弄,結果一看到這白褲中的紅線再聯想到它遮掩著的那嫩白腿*間的秘縫,只覺得自己熱血倒湧衝向腦門,僅存的理智頓時崩潰坍塌。

他三兩下解開活扣抽出紅繩往地上一扔,將婉如的腿高高架在兩旁扶手上,鬆了衣衫便提槍上陣。

他即便是心急,卻也顧慮了婉如的感受,先是在那秘洞口連連叩門求入,得了嬌妻羞羞怯怯遞出的湯水後,這才得意洋洋的提槍勇進直搗花田。

頃刻間,火熱鐵槍入嫩膚滿滿的充實著兩人的身心,激情在燭光的倒映中漫溢,在凳腿搖搖晃晃「咯吱」作響聲中,猛夫前後奔襲、酣戰連連,嬌妻星眸微睜臉頰泛紅,唇間壓抑著的嬌喘呢喃不休……

月上樹梢後,兩人總算雲收雨歇,婉如緩了好一會兒才揉著發軟的腰腿從椅子中站起身來,而後便迅速抖弄裙擺整理衣衫。

三郎伸手幫她將稍顯凌亂的髮絲捋了捋,上下打量一翻後滿意道:「嗯,不錯,衣裳倒看不出多少痕跡,就是這臉色,太滋潤了些,哈哈。」

「真是,羞煞人了!」婉如抿唇用力錘了他胳膊幾下,垂頭道,「我先去了,你,你緩緩再回來。」

說完便腰肢微微一搖,裝作若無其事的娉娉婷婷昂首走出書房。望著那佯裝鎮定的背影,肖陽忍不住撲哧一笑,緩緩拾起地上掉落的紅繩挽了幾轉,收入懷中。

等回了內室婉如便喚來婢女伺候梳洗,免得身上粘乎乎的難受,誰曾想,指揮僕婦送水並為娘子寬衣的人卻是金珠。

「寶珠呢?」婉如不動聲色挑眉一問。

其實,金珠、銀珠回將軍府後婉如就在慢慢疏遠她們,珠釵等物是由肖棠保管,近身伺候的是寶珠,這兩位被繼母安排的嬌滴滴奴婢則一個負責針線、一個只在白日裡斟茶倒水,杜絕她們湊到肖陽眼前去的任何機會。

這夜裡,金珠怎麼會過來?

「寶珠身體有些不適,歇著了,奴這才替她過來。」金珠垂首如此解釋,同時輕輕為三娘子取著髮髻上的釵、簪。

從外州一回來她和銀珠就察覺到了三娘子的不妥,彷彿是在防著她們,明明已經貼身伺候了她三年,一向很得看重,這會兒卻一轉眼就被兩個新人排擠開了,任誰心裡都不甘心。

「想來,是品出了三郎君的好不捨得再讓別人分一杯羹吧?」口齒伶俐的銀珠一得了掌管衣服針線的安排後,直接就在私下裡抱怨開了,「當初不知道誰哭啼啼的撞桌嫌棄武夫粗蠻吶,哼!」

「你少說兩句,娘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原因才與我們有了間隙,該日得找個好機會表白一番才是。」金珠掩住了銀珠的唇,不讓她再揭主母的**,幸好只是她兩人私下裡聊聊,要讓外人聽了這閒言碎語去,三娘子是不會認的,傳閒話的人按肖家規矩卻肯定會吃棒子。

「嗯,就你忠心,卻不知是不是面忠心黑的?」銀珠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反正都被嫌棄了,那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嘛,金珠沒和對方鬥嘴,只暗暗蟄伏等著機會,在這三個月裡下了不少功夫和肖棠、寶珠親近,前者完全不上套後者稍微動了心。

可夜裡近身伺候的機會畢竟難得,非常聽話的寶珠根本不可能憑著關係較好就隨隨便便忽略主母的命令,金珠今日是給她悄悄弄了巴豆在吃食裡才得了這便宜。

而此時,毫不知情的婉如則微微皺了皺眉,心想寶珠近日是不是和她們走得太近了些?看來,毒瘤還是得趁早拔除才好,免得合用的人被帶壞。

正想著,金珠卻已在為她脫對襟襦衫,婉如趕緊揮手道:「不用伺候了,你去照看一下寶珠,若確實難受便為她請醫師來。」

她剛剛一坐下梳頭便察覺到自己腿間光生生的,這才想起來先前還沒將那褻褲帶子繫上就出了書房,這模樣怎麼能讓金珠看見?!

要知道,若讓不貼心的下人胡亂多嘴幾句也能毀了名聲,即便是到時候將其杖斃都沒用了,只要被張氏等有心人得知此事,多的是文章能做。

可惜走神中的婉如反應慢了些,揮手時已經讓金珠看見了她肩頭的歡愛痕跡。

她皮膚是那等特別白皙柔嫩的,極易留下印記,偏偏肖陽下嘴時也沒個輕重,或者說,他就是喜歡在不弄傷妻子的前提下在婉如身上「烙」專屬自己的記號。

金珠抬腿往屋外退去,心中卻無比震撼:三郎君幾日沒回臥室,娘子書房走一遭就帶了青紫痕跡回來,剛才恍惚還看見東廂燈光下有交疊的人影,原以為兩人在談論詩畫,現看來這不明擺著他們在那等文雅地方宣*淫嘛。

真沒想到,平日裡高高在上端著架子的世家女也能如此放浪!金珠雙手微顫捂著胸口默默歎息:她都這樣緊緊霸著三郎君了,又哪有我的活路?

她愁眉緊蹙的想要推門出去,卻突然從門縫中看到三郎君正從東廂走來,金珠忽然貝齒一咬又扭身回了內室,快步走到浴盆前「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這番動作直接把正在往盆裡坐去的婉如嚇得一滑,剛穩住身子就聽得顫巍巍的聲音從婢女嘴裡呢喃而出:「娘子,您受委屈了,奴婢對不起您!」

我受委屈了?受了什麼委屈我怎麼自己都不清楚?不過,你確實對不起我,前輩子搶了我男人,這輩子盤算著搶我男人,哼!

「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婉如坐在浴盆中環抱雙臂擋住了自己那被啃吮過的雙峰,一臉的莫名其妙。

「娘子,奴知您向來傾慕翩翩斯文公子,最怕痛也見不得粗鄙事物,」金珠突然就梨花帶雨的落下淚來,膝行到婉如身邊哀求道,「奴求您別再委屈自己,若不想應承郎君拒絕便是,莫要淚水合了苦水往肚裡咽。奴看著您受傷真是心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話音一落,婉如腦中便「鏗鏘」一聲彷彿被雷擊中,什麼叫以身代之?我呸,鬧半天重點在這裡啊?真是太不要臉了,都已經不讓她近身服侍了居然還能瞎掰這種說辭來自薦枕席!

「你——」給我滾出去,她張開嘴這句話都還沒能說出口,就見自己夫君黑沉著臉從屏風後快步走了過來。

「郎君?您怎麼……奴,奴失言了,求您寬恕!」金珠側身望向肖陽一臉驚惶,同時又壓低了身子將那高聳的胸脯,深深的雪溝用最美妙的角度展露無疑,這可是她練習已久的妙曼聖旨,臉色表情自然也是忠心為主、楚楚動人。

哪知,肖陽卻大步上前一腳就往金珠胸口踹去,暴怒道:「滾!」

看到三郎那狠辣手段,前輩子經歷過漫長宅斗生涯的婉如頓時又一個激靈,因為,她發現了金珠那串話中的另一個更可怕的重點——這賤婢居然在自己夫君面前說她「向來傾慕翩翩斯文公子」!

三郎之前還因為謝俊逸鬧彆扭呢,那繡花枕頭看起來可不就是個翩翩斯文公子麼?真是的,晚上激情一陣居然讓腦子鈍掉了,沒來得及第一瞬間將悲劇扼殺在萌芽中!

婉如張口就想訓斥金珠幾句好把這話給圓回來,哪知肖陽卻拎著那賤婢的後衣領子就疾步往外走,讓沐浴中的婉如根本就阻攔不及,只能大口喘息裝作萬分氣惱的模樣。

腦子裡則飛速琢磨,等他轉身回來自己第一句話究竟該怎麼說才能消除他怒氣與夫妻間的隔閡?

37良賤相奸

拎著金珠大步離開的肖陽只瞟了一眼妻子的舉動,而後便拖著手上的賤婢繞過屏風出了內室,走到外間後他才怒火中燒的壓著聲音喝罵道:「你能耐呵,膽敢說娘子的閒話!」

「奴,奴句句屬——啊!」金珠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慘叫一聲,因她衣衫被扯開使不得力,三郎便直接揪了她頭髮往外走,怎能不痛?

此刻,金珠才真正怕了,甚至從骨子裡都透出股寒意來,她終於知道郎君對娘子確實是無比上心,根本就不像自己原先猜測的那樣,娘子在單方面的不顧尊嚴倒貼討好。

哼,區區賤民居然指望「以身代之」,即便是如娘樂意,也得看我肯不肯!肖陽突然想起之前婉如確實說過可以讓這賤婢伺候自己,頓時覺得一陣噁心——這種貨色也想佔我便宜?

被揪著頭髮往外拖的金珠意識到郎君此刻是在為娘子出氣,才對自己如此暴虐,那如果削弱娘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她思緒一轉,趕在即將被扔出門時輕聲哭訴道:「郎君有所不知,娘子曾在出嫁那日因拒婚撞了柱,奴也是心疼主人才口不擇——」

話音未落,三郎便沉著臉快速伸手一扭,「卡啦」一聲卸了金珠下顎,而後才伏在她耳邊冷聲道:「按大齊律例,『賤不得干貴,下不得凌上』,不懂麼?」

說罷,肖陽一把將其扔到廊下,呼哨一聲喚了僮僕來又喝道:「把她給我綁了扔去倒座房的雜間!」

撞柱?聽了這話,他心裡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可即便是真撞了,作為貼身婢女的你也應當一輩子將這秘密埋在心裡,背主之人留有何用?!

如此一想,三郎更是面帶狠厲之色,指著十二、十三讓他們把金珠拖出內院看管起來,待明日再來處理。聽到這大動靜的銀珠急忙從後罩房奔出來瞧熱鬧,肖棠也急奔出屋垂手站在廊下聽用。

甚至連寶珠都撐著病體邁出耳房,不明所以的匍匐請罪,她還以為是金珠私下替自己頂差事惹惱了娘子。

「你腹痛、腹瀉才讓她頂差?」肖陽微微皺了眉,見寶珠一副嘴唇乾涸、呼吸急促的模樣,不由問道,「可有覺得頭痛、頭暈?瀉物是否深褐色或帶著血絲?」

見寶珠連連點頭稱「是」,肖陽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越發難看,扭頭沖肖棠說道:「許是中了巴豆油之毒,阿棠,你照看一下。」

肖棠趕緊上前扶了寶珠,正欲退走卻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大件擺設倒下了。肖陽揮揮手讓她們各自退去,自己趕緊扭頭回了寢室。

繞過間隔內外室的高大獨屏,肖陽抬眼就看見婉如正披著一件單薄寬袍跪伏在床邊,垂首抱著腳踝,床頭擋風的山水折屏則斜倒在地,看著情形應當是她站立不穩撞到了屏風。

「怎麼回事,有沒有受傷?」肖陽快步上前想要瞧個仔細,剛伸手一捧她臉,卻己沾了滿掌的溫熱潤濕淚水。

「喲,稍稍撞一下就哭了?」他語調輕快的問著,原想要笑話婉如兩句岔開先前的尷尬話題,在扶起對方時,卻赫然發現她身體竟在微微戰慄。

肖陽趕緊一抬婉如下顎,見她眼中含淚滿面淒然,狠狠咬著的下唇幾乎快浸出血來,不由心痛萬分,一面輕輕掰著一面連聲阻止到:「快鬆口,折騰自己做什麼?」

婉如任夫君將自己扶回床中半躺下,而後才怯怯的抬頭看向他,水汪汪的眼波流動不休,彷彿想要訴苦,想要否認金珠的暗暗指責,想要問他是否相信自己,可千言萬語卻只化為了一個顫巍巍的詞兒:「阿陽……」

三郎輕輕用拇指撫著婉如紅腫的唇,聽著這聲帶有哭腔的親暱稱呼,看著她委屈中透出期盼的眼神,他瞬間從心酥到了骨頭縫兒。

一把將那微微顫抖的嬌弱身子摟進懷裡,使勁兒揉了揉之後,肖陽輕輕拍撫著妻子的後背說道:「別怕,我若是連這等拙劣的離間之計都會上當,那在戰場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婉如沉默了片刻後,突然伏在肖陽懷中大哭不止,許久之後才嗚咽道,「我那日確實是撞了,撞的什麼暈乎乎的不記得了,可原因並非她說的那個!阿陽,信我……」

肖陽輕撫她肩背的手忽地一頓,而後又將婉如摟了摟,沉聲道:「我信,你說。」

其實,婉如所說的內容大半他已經從安插在崔家的細作那裡聽過了,她此刻只是補充了些更瘆人的細節。

「那日聘禮送上門時才知自己將要匆匆嫁人,妹妹說了些關於你的莫須有狀況,又笑言這是她不樂意才讓了我,我想要去向父親求問,他卻躲在書房根本不見人!」婉如說自己當初是心灰意冷不再多言,可沒幾日又看到了繼母準備的嫁妝。

「首飾、錦帛極少,並且幾乎都是聘禮之物,我向母親求問,她卻說東西就這些,隨我意願,若此次不應壞了名聲,那下次便做妹妹的陪嫁媵妾去……」婉如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嗚咽哭泣,「我,我在驚恐羞怒中才幹了傻事,這其實只是太傷心他們,他們……我本不想說的,家醜不可外揚……」

「你怎麼這麼傻呢,不過是些身外之物,何必為這傷了自己?」財大氣粗從未因金錢之事犯愁的三郎,其實並不理解婉如為什麼一直心心唸唸著嫁妝這事,只是聽到『陪嫁媵妾』一說,覺得她實在是可憐。

堂堂崔氏嫡支二房嫡長女,被繼母口口聲聲說要像賤籍姬妾生的女兒那樣給人做媵妾,也難怪她激憤中會有尋死的舉動,如此一想,他心中總算不再為這事膈應。

「當初在京城時,吃用首飾都是公中所撥,我們幾個的待遇並無太大差異,偶有不同繼母也說她給親生子女的是自己的陪嫁,我們阿娘的東西是封存起來的,要等成親時才能取用,」婉如很是心酸的輕聲低語道,「我及笄禮辦得遲,年前及笄年後父親就到了邊地上任。」

然後?肖陽繼續一頭霧水。

「女孩兒家及笄前後髮型、著裝或多或少有些不同,我原本就看著孩子氣,因此,以前的飾物都不合用了,到邊地母親說家裡需要節儉度日便沒有給我準備任何東西,」婉如說著,語調再度哽咽,「我們女子若是頭臉光光的出門見客,便相當於男子袒胸露腹,在家倒還好辦不出門便是,可若是成親,成親次日需拜見公婆,之後需和婆家人交際……」

說到此處,肖陽總算是有了明悟,試想,嫁到侯門的新媳婦看著自己匣子裡幾支拿不出手的銀釵、銀鐲,還有不曾打製的一堆啞光寶石,那確實是,太難堪了。

所以說,婉如她撞柱不是因為拒婚,而是抗拒如此寒磣的出門。唉,聽到此處肖陽都忍不住眼圈一紅,摩挲著妻子的脊背輕聲勸道:「莫哭了,他們不給你我給啊。親愛的,髮簪會有的,漂亮衣服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聽他這麼抑揚頓挫的一說,連正抹著淚的婉如都忍不住輕輕笑道:「早就有了,還等得到你記起來?」

「誒?」彷彿是啊,打他從昏迷中醒來就沒見過婉如有寒磣樣子。

「洞房次日,我為這些事情正頭疼,結果拉開妝奩匣子卻看到裡面滿滿的裝著各種用具,」婉如笑中卻也直落淚,只是那語調明顯輕快了許多,「衣櫥裡也是從內到外都齊全了,看模樣都是按照我的身量、膚色專門訂製的……阿陽,你可知我那時有多高興麼?我就在想,哪怕你醒不過來我都要留在這裡……」

「現下我醒了,你可更沒理由再離開,」聽著婉如的告白肖陽不由心中一暖,整個人飄飄然的,而後他又突然樂道,「這誰給你置辦的啊?真是辦了大好事,哈哈!」

「不知道,我沒好意思問,」婉如微紅著臉吸著鼻翼低語道,「阿陽,別把這些話再說給他人聽——我原本不想講的,真是,真是太難堪了……」

「哎,不哭,不哭,如今有我疼你。」肖陽直接伸胳膊的用褻衣袖子給婉如擦了擦淚痕,好生安慰了一番後,婉如這才破涕為笑。

哭一場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夫妻間關係更上一層樓,能不笑麼?她也不算誆騙肖陽,說的基本都是實話,只是情緒、語態、語調是現醞釀的而已。

少頃,肖陽脫了外衣滅燈躺下,將妻子摟在懷中好好疼愛一番後又提到了另外個問題:「那賤婢如何處理?這等沒規矩的——是你繼母給的吧?」

「嗯。」婉如點了點頭,親娘給的人早就被張氏輪番換了個遍,金珠自然不是個貼心的,在肖陽看不見的黑暗中,她新仇舊恨,齊上心頭,咬牙切齒的想著:如何處理?真希望能打死了一了百了啊!

可惜這話絕不能說出口,婉如枕在三郎胸膛沉吟片刻後長歎一聲,幽幽說道:「真不想再看見她,可好歹又是伺候了我兩三年的,要不,攆到你莊子上去,或者找個偏僻地方賣了?」

「還能有比我們這兒更最窮鄉僻壤的地方?何況,我莊子可是在京郊,你這是懲罰還是獎勵?」肖陽挑眉一笑後又問道,「這賤婢是屬於哪一等的?」

賤民不光是分了官賤和私賤兩種,家僕也有奴婢、部曲與客女、隨身這不同的等級,「奴婢」可以隨意打殺,帶有僱傭性質的「隨身」卻不能任意處置。

聽他這麼一問,婉如頓時知道三郎心裡其實已經有了決斷,只是顧慮妻子顏面才讓她來做最終決定。

「是家生的奴婢,她生母在我母親那裡當差。」婉如輕聲回答,盤算著若肖陽說要杖斃金珠,自己是求情還是不求呢?

果然,三郎下一句就直接冷聲道:「這賤婢挑撥離間還有害人之心,按律原就類比畜產不同人例,還顧慮什麼?直接打死了事。」

「畢竟,是一條命啊……」婉如遲疑著,模稜兩可的沒給准話。

「婦人之仁,你既說她母親還有點能耐你又與繼母不合,那抬手放過的後果便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肖陽伸手彈了彈婉如臉蛋,勸道,「你可別太心軟,依我看,發賣都不放心,不如弄啞了扔軍營去罷。」

婉如正想問他軍營裡怎麼能有女眷,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意思是讓金珠去做軍妓。突然一下,她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可比直接打死還殘忍!

「也,也不至於如此吧……?」婉如諾諾的反問著,不就是爬床沒成功麼?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肖陽此次的言論再次刷新了她對自己夫君的認知,也不知是不是戰場見血太多的緣故,他為人處事似乎少了些惻隱之心,除了家人,別的都不重要。

不知怎地,婉如竟覺得自己當初私奔之後被除族報了病逝反倒挺好,沒犯到他手上確實是萬幸,不然後果絕對是比死還慘。如今看來,還真不能嫌棄他之前折騰自己,能有現在這表現按他性格來說已經算是頂了天的好吧?

肖陽可不知道婉如心裡的一堆盤算,只淡定報出了金珠的兩條罪狀:「背主、下毒。」

「下毒?」她陡然一驚,怎麼就下毒了?金珠居然有這膽量?

「你身邊的寶珠腹瀉吶,我猜或許是金珠為了找個親近你我的機會給她服了巴豆油。這東西,吃上二十滴即可痙攣、昏迷致死,」肖陽攬著婉如的腰,一面緩緩摩挲,一面沉聲道,「今天她能為一點小事就給同伴下瀉藥,明日或許就能在你碗中放砒霜,如娘,我知你心善,但切莫姑息養奸。」

「好,我懂了。明日便下令將她灌了啞藥發賣……」婉如暗暗歎息,自己確實是太心善,重生一次也沒想過要糾結往事報仇,說起來,上輩子偷偷給自己下了墮胎藥的,或許就是金珠也說不定。

次日,婉如便召集了一干年輕奴婢說了金珠的罪狀,下藥暗害同伴,誹謗女主人,勾引男主人等,然後宣佈將其杖二十、灌啞藥、毀容貌、發賣嶺南。

此舉狠狠震懾了別的暗懷鬼胎的美貌婢女,當然,有人心裡暗罵婉如善妒容不得人,誰曾想,原本應當去軍營的三郎君卻從小書房踱步出來,親暱無比的站在了妻子身邊,拉著她的手環顧四周。

而後,他冷眼俯視階下奴婢,陰惻惻的朗聲道:「按大齊律,良奸賤,良人有失體統,奴生子依舊是奴婢,想要一步登天母憑子貴的還得看我願不願意為其脫奴籍。都給我聽好了,我不願意!本將軍只愛自己妻子,從來就不樂意碰任何賤人,別跟她一樣做白日夢,否則,悔不死你們!」

說罷,三郎便揮揮手讓人押著金珠扒掉褲子當眾行刑,他自己則拉著婉如去換了便於騎馬的胡服,出門踏青換換心情。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婉如頭一次正正經經的去郊遊,心中真是無限感慨。

不,準確來說,讓她心情激盪的更多是因為肖陽之前的那番話,哪怕只是一時片刻的虛情假意,也足以讓人動容。

「哎,這幾日好好玩玩,趕緊把騎術練好再學學擊鞠,隔些日子或許用得上。」肖陽懷抱婉如騎在高頭大馬上如此說著。

「啊?」婉如很是疑惑的問,「怎麼,家裡會有什麼活動?」

肖陽點頭道:「我外翁七十大壽,得回京城去,那地界不正流行擊鞠麼,阿娘肯定會帶著你一起出門交際,可別失了我面子啊。」

啊?要讓一個單獨騎馬都還不利索的人去打馬球?!婉如頓時苦了臉——這難度,是不是太大了些呢?我能辦得到麼?

38贈與情詩

一想到要去京城面見永安王,身為外命婦得去拜見太后、皇后,還要陪著郡主婆母參加各種遊園會。

又想到平樂郡王府上也需去拜訪,不僅要拉關係還得把握尺度不過分親近,婉如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前輩子她先是被繼母刻意拘在家裡,後來又因為身份限制沒法正經出門參與交際,出門會客這事情——不是熟練工啊!

而且,進入上層貴胄的交際圈後必然又會涉及到前朝派系問題,要瞭解各種糾結關係,還得在與人交往中長袖善舞不失了肖、崔兩家面子。

更可怕的是,婉如因少有參與各種活動那自然是不會那些時新的遊藝花樣,像肖陽說的騎馬擊鞠,還有圍獵、蹴鞠、投壺,不管哪一樣都不會,通通都沒嘗試過!

她擅長的也就是吟詩、作畫、下棋等文靜些的遊戲,可那一個貴胄圈兒卻流行各種彪悍的樂子……

「回家在屋裡練習投壺,先踢毽子再試蹴鞠,拉弓射箭這個自從嫁到肖家就一直練著,再過兩個月應該能見人了吧?那麼,今日,一定要學會騎馬!」婉如頓時給自己定下了目標,準備搞定這最首要的難題。

於是,難得一次的出遊踏青,卻變成了她苦練騎馬技藝的一場酷刑。

連被逼當了一整天教習的肖陽都不由目瞪口呆的感慨:「你們兄妹其實骨子裡挺相似的,執拗、死磕,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哥哥能有個奮鬥目標不挺好麼,他現在怎樣了?」婉如活動一下勞累一天後有些僵直的胳膊、腰肢,而後站在草地上拉著棗紅駿馬的韁繩,一面說話一面給它餵著乾糧,認認真真的和坐騎交流感情。

「確實挺好,他這會兒在營裡可出了大風頭,幾次考核都名列前茅,好多低級將領爭搶著要他歸入自己隊中,依我看,這歷練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還差實戰和溫習兵書,不敢說春闈必能奪魁,但考舉人應當是不成問題。」肖陽笑著如此回答。

「舉人?還得有州縣的解試?」婉如一臉驚訝的望向肖陽。

「自然得有,預計在夏末時武舉的消息會公佈,秋末先在戶籍地進行選拔而後才是來年的春闈,」肖陽理所當然的說著,又奇道,「你們該不會都忘了這茬吧?怎麼可能直接就由尚書省考核。說起來,你哥哥的戶籍是落在哪兒的?」

「京城……」婉如一臉無奈,也就是說,哥哥還得找理由在夏末之前回京城,然後才趕得上報名和解試,可問題是,「今兒是五月初二吧?已經入夏了啊!找什麼理由回去呢?若沒正當緣由父親一定不會同意。」

「這樣,我到京城後要行冠禮,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也沒至交好友,就請你大哥幫我托盤子當『有司』,」肖陽瞬間就想出了這主意,還很自得的點頭道,「嗯,理由很正當,時間正合適。」

「我還沒鬧明白呢,時間到底怎麼安排的?」婉如在說話的同時輕輕拍了拍小母駒的頸項,在肖陽的幫助下又上了馬,打算在回家前再溜躂一圈。

肖陽呼哨一聲喚來了自己的黑色高頭大馬,躍馬而上緊跟在婉如身邊防著她出意外。

而後,他才侃侃解釋道:「六月下旬參加外翁壽辰,七月初我的冠禮,武舉的消息必然在這之前會公佈,時間恰恰合適,崔閣老不可能不准孫子去科考。」

「那倒是,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婉如最怕的其實只是繼母張氏的阻攔,比如裝病讓哥哥不能遠行之類的,必須得在武舉消息傳出來之前讓他離開,要真去了京城反倒沒事兒。

「得看天家那邊什麼意思,有了准信兒就出發,你現下就可以開始考慮隨行人員名單、收拾行李了,反正咱們是肯定得去的,就看大哥能不能跟著一路。」肖陽一面說話一面示意他的寶駒漸漸提速快行。

四郎則是肯定去不了,他戶籍是在邊地,得留在家裡準備秋季的解試,想考進士也得過了州縣的考核成為舉人才行。

「好。」婉如點點頭,琢磨著他們這等人家要千里迢迢的回京,確實不可能是兩個人一個小行囊的出發,僕從、護衛少說也得數百人,路上所需的衣物、用具都得幾大車,確實是該開始籌備了。

她正考慮著出行一事走神,卻突然覺得胯*下有些異樣,定眼一看,自己騎著的溫順母馬居然跟在肖陽的公馬身側也開始了一溜小跑!

「誒?!慢點,慢點啊!」婉如嚇得渾身一僵,死死捏住馬鞍不敢鬆手,至於韁繩,那就算了吧,反正肖陽在自己身邊麼,不管韁繩這馬也跑不了別的地方去。

「你放鬆些,別緊張。」肖陽哈哈大笑,一面催馬向前一面時不時的回頭照看婉如,引著她溜躂到了一條淺溪邊。

等馬駒停下小跑後婉如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有閒情逸致抬頭望望風景。舉目一望,只見一大片茵茵綠草叢中點綴著一簇簇的粉紫、奶白花朵。

忽地一陣清風吹過,溪水蕩漾起圈圈漣漪,劍葉翠草隨風搖曳,雅致花朵亭亭玉立,間或又有清香撲鼻而自,讓人頓覺清雅異常。

「這是,菖蒲吧,」婉如環顧四周將景色盡收眼底,不由呢喃道,「真好看,不愧為花草四雅之一,原本以為菖蒲只是尋常野花,現下看來它的風姿也不亞於蘭花、水仙和菊花。馬上就是端午了呢,正好摘點菖蒲回去掛門窗驅邪。」

「那倒不用,家裡連菖蒲酒都準備妥當了。今日得閒沐休,原本就是想帶你到此處看風景的,結果,」肖陽遺憾的攤了攤手,無奈道,「你就顧著學騎馬了,都快黃昏了才走到這裡——趕緊看啊,瞅兩眼咱就回家。」

他嘴裡這麼說著,卻扶了婉如翻身下馬一起走到溪邊。

然後,三郎突然彎腰摘了一朵紫色小花輕輕,又攬著婉如肩膀認認真真的將其插到她髮髻之中,同時很是應景的低聲呢喃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這是,《澤陂》?靠在他肩頭的嬌美娘既驚訝又覺得心裡甜滋滋的,將昨夜裡的陰霾驅散了不少。

這麼個純粹的武人居然也會念《詩經》!而且,他如此之忙還能尋到這樣一個地方專程帶自己來看,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可是,青天白日的在自己耳邊絮叨情詩……婉如臉頰不由微微一熱,趕緊環顧左右看看伺候一旁的僮僕,奴婢有沒有異樣眼神。

而後她才左顧而言他沖肖陽淺笑道:「你這麼忙,難得一次抽時間教我騎馬,自然要好好練習。」

「你指望學這一次就成一流騎手?」肖陽啞然失笑,搖頭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返京時路上還得走一個月,三千里,足夠慢慢教你了。」

「……」也對,我真是發傻啊,都忘了路上時間長著呢,如此一想真是無語至極。

「誒,別故意打岔,你該回答什麼?」肖陽扳著婉如肩膀搖了搖,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情詩麼,就得一唱一諾怎麼可能沒有回應。

婉如徹底無言,真是太不要臉了,《澤陂》是女子思念、讚美男子的情詩,最含蓄的第一段已經被他念了,自己無論怎麼回答都會很露骨很張揚好不好?

最終,在肖陽的再三追問下,婉如不得不掐了其中一句輕聲回答道:「唔,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因相思而無法入眠?嗯,也算湊合了。肖陽微微一笑,半摟著婉如站在菖蒲叢中呢喃瑣事,一會兒瞧瞧水草漣漪嬌花嫩草,一會瞅瞅毛茸茸的雛鴨嘎嘎游過,天高地闊中別有一番野趣。

隨侍奴婢遙遙看去,只見夕陽之下一對璧人臨水而立,橙色的暖陽籠在他倆身上,在青山綠水間伴著一片粼粼波光,恍若仙境眷侶。

晚上回了院裡,三郎原本還想趁著婉如郊遊後心情大好,央她喝點菖蒲酒然後再好好廝磨一番,歡享魚水之樂。

結果,奮力騎馬的後遺症在他還沒下嘴時就展露無遺,嬌娘子直接倒床吆喝:大腿快磨破了、腰背似乎斷了、胳膊也抬不起來了……嚶嚶,渾身都痛!

「真是,太弱了!以後讓肖棠陪著你每日都去跑馬,至少半個時辰,」肖陽一面苦笑著為她捏揉,一面嘀咕道,「將門婦不會騎馬這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我,努力學……」婉如腦袋埋在被褥間默默淚流,原來,重生了也不是能披荊斬棘高歌猛進的,需要琢磨的東西太多了。

比如,除了基本技藝之外,行事時的「為上之法,御下之道」這一條就需要好好反思。

次日,婉如看著銀珠恭恭敬敬或者說有些戰戰兢兢的跪地遞上一雙繡鞋表達服帖之意時,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失誤。

雖知道自己是高門世家女,是侯府三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可她骨子裡的記憶卻還停留在那十年後院媵妾的狀態中,當初的婉如驚恐、忌憚正妻的嚴苛毒辣,如今的她就下意識的不曾真正壓制奴婢。

她平日所使手段大多局限在媵妾慣用的示弱、邀寵、展示才藝上,雖也在管家卻並不嚴厲,或多或少忽略了前世今生地位有異、角色不同,立場就絕對不一樣,這立場不穩御下不嚴必生禍事!

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暗暗慶幸禍事還沒真正翻騰起來,自己醒悟得也還算早,也感慨幸好金珠前輩子就得罪過自己好歹這次沒真正為她說軟話,不然,可就失了大家氣度。

要知道,世家女雖需具備胸襟寬廣的風範,可也沒誰會把奴婢當一回事,更不會對姬妾之流存有隱晦的善意。

好在,肖陽也只當她是面淺的新婦,在家被繼母妹妹欺負慣了,出嫁有婆母在上頭頂著,肖家奴婢也由各種仿軍規管理,之前根本不需要她親自下場抖威風,昨日唯一的一次處置金珠也是三郎頂缸。

今後,可得注意著點了!

婉如思緒這麼一轉,銀珠便已在她腳下跪了小半個時辰,她還以為是主母在故意搓磨自己,心裡更是忐忑,頭也越垂越低。

「鞋子做得還不錯,」婉如微微一笑,停頓之後才又說道,「可惜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內院穿的錦鞋而是出門用的長靴。」

「是,」銀珠望著那摔落在自己眼前的雲頭繡鞋微微一抖,深深吸氣後才鼓著勇氣喏喏道,「奴明白了。奴,奴有事想求娘子……」

「哦?」婉如喝了一口寶珠遞上來的熱騰騰羊乳,緩緩應到,「說罷,我聽著。」只是聽著,並非允諾。

「奴今年已滿十八,求娘子照拂能指個妥當人。」原就說話很大膽的銀珠直接就倒豆子似的把這串話給蹦了出來,特別是後面半句中間都不敢佯作羞澀的停頓,怕自己話還沒說完就被拖出去打板子。

喲,這是嚇到了來投誠?婉如暗暗一笑,卻板著臉回答:「你阿娘可是我母親跟前的得意人,或許她對你將來走向有別的主意?」

「奴跟了娘子自然就是娘子的人,和那邊絕不再有瓜葛。」銀珠匍匐在地幾乎快急出了眼淚來。

當初她被指到婉如身邊確實是當張氏眼線用的,跟著出嫁也存了要爬侯府郎君床的心思,特別是看到三郎君明顯比冷臉的大郎君跟平易近人,長相又如此俊朗,要說銀珠沒動心那絕對不可能。

但她也是個極識時務的,家裡阿娘教得好,身為奴婢就得會看風向、看主子眼色,從前如娘是脾氣嬌憨耳根子又軟,特別好哄,如今她卻因出嫁一事看透世態炎涼變得冷心,那就不能再尋常對待。

前些日子她話裡藏鋒攛掇了金珠好幾次,就想看看出頭鳥會有怎樣的下場,沒想到,這後果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如娘是被肖陽帶走了不曾親見,銀珠卻眼睜睜地看著那自小和自己一同長大的女子被扒光了捆在院中,胳膊粗的杖棍一次次的狠狠落下擊得她後臀血肉模糊,而後又以鋒銳小刀刺面毀容,奄奄一息中還被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內容的湯藥。

最後,金珠被拖走了說是發賣,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著被賣出去,銀珠等人則在管事的監督下清洗血污滿地的院落,在繞著花樹焚香去味兒時,她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差一點犯事兒的人就是她自己,而金珠這下場一大半是因她咎由自取,一小半兒卻是因銀珠而起,她這一天一夜都是驚恐又愧疚的,整整一宿沒法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來見了娘子,對方卻透露出明顯厭惡、心疑的模樣,銀珠怎能不恐懼?

「那邊畢竟是家裡,怎麼可能斷了聯繫?」婉如擱下瓷碗忽地輕輕一歎,低聲道,「忽略了你們的年紀確實是我的不對……可金珠她,唉,真是太讓人失望了,三郎是個治兵相當嚴謹的人,怎麼可能容得一個會下毒的婢女?說起來譚大娘還是你阿娘一手提拔的吧?怎麼教出這樣的女兒!」

婉如話裡帶著話,家裡是需要聯繫的,她不容許有人胡亂嚼舌,最好是帶話過去——處置金珠的重點在於下毒,不是她善妒。

「娘子教訓的是,」銀珠應諾後微微抬頭,試探道,「奴得閒便轉告阿娘,可不能再隨意心軟引了心思不存的人上位。」

「這就對了,」婉如輕輕一笑,抬手虛扶了銀珠一把,同時感慨道,「你可別像她一樣再傷了我的心。」

若肖陽之前是在「誅大賞小嚴以立威」,她便「軟硬兼施雙管齊下」吧,已經處置了金珠便不好再動銀珠,管她是不是真心實意,先必須得這麼湊合著吧。

之後麼,婉如暗暗盤算,銀珠的阿娘是自幼跟著張氏的貼身奴婢,若真能籠絡住這女兒又拉攏了容大娘,便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只是,需當心被賤婢反噬,還得找找她的喜好和弱點呢……還有金珠,昨日她說是發賣嶺南,去辦這事情的卻是肖陽的人,或許,依舊是給扔進軍營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堅持毀去那賤婢的容貌?越漂亮的才越值錢啊。

只要沒死,也可能翻身的吧?不對,死了也有機會翻身,比如我自己。婉如一頭黑線的想著,盤算是不是乘哥哥還在軍營讓他幫忙關注一下?

39妓院一遊

接連好幾日,婉如都在等待下一次休沐的時機見崔文康,並猶豫著怎麼和哥哥開口問金珠一事,總不能直接說「幫我看看有沒有這個人,有的話就弄死她」吧?

無故隨意殺人可不太好,嚴格說來也是犯法的呢,最多只能叫她「病故或受刑不過而亡」,錯過上一次機會婉如對於「再起殺念」也感到挺為難,嚴格來講,她原就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思來想去,她決定只讓哥哥先打探一下金珠的情況,而後再說罷。

誰曾想,婉如心心唸唸那五天一次的休沐,結果卻等來了「三郎君帶著四郎君和崔大郎去了青樓」這一晴天霹靂似的消息。

「哦?那趕緊去吩咐廚下不用準備他們的吃食了。」婉如神色淡定的讓奴婢傳話,自己回房後扭身就咬牙抓狂了——妹婿領著大舅子和未滿14歲的弟弟逛妓院,這叫什麼事兒啊?!

送情詩時婉如才漸漸覺得三郎人還真不錯,這心裡剛剛有些鬆動他就來了這麼一處,簡直是欠抽!

與之同時,跟在肖陽身側躍馬揚鞭奔去「找樂子」的崔文康終於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我們這是去哪兒?」

「平康裡,這軍鎮除了平康裡還有哪兒能找樂子?」肖陽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什麼?!」崔文康大喝一聲拉住了韁繩。搞錯沒?平康裡是京城出了名的妓院林立的街坊,這詞兒可是「青樓一條街」的代稱,肖陽這傢伙居然膽敢正大光明的帶著大舅兄去狎妓?

在家裡讓歌伎、舞伎佐酒不行麼?非得去青樓!

好吧,平康裡確實是更有情調些,可雖說崔家大舅子在京城時也是紅羅帳裡的常客,這等風流韻事兒在士大夫中確實挺尋常,甚至中舉、中進士之後也時興通宵達旦的在青樓慶祝。

但是,一想到妹妹他就邁不出去這條腿,自己但凡跟著去一次,那三郎以後絕對更是肆無忌憚。連舅兄都不阻止,如娘又怎好開口挑刺?

「何必如此驚訝?為慶祝你脫離苦海不再背負『康大郎』這名字,自然是要去最能享樂的地方,」因肖陽的關係也認識了崔文康的徐恆寧笑著拍馬來到他身邊如此說著,而後他又壓低了嗓音道,「這是他們肖家的規矩,你跟著去便是,放心,不會讓你妹子為難。」

「這是為何?」崔文康疑惑的看向對方。

徐恆寧瞟了眼肖家兄弟,見他們隔得較遠便眼眉一挑狹促道:「聽說四郎前日夜裡濕了被褥,唔,你懂的。」

哦,是成人了要開葷?崔文康若有所悟,最終還是在肖陽的催促下跟著去了一處外表看來不怎麼富貴的宅院。

走進門去繞過影壁,崔文康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院中花紅葉綠,曲廊雕樑畫棟,間或有桃紅紗帳遮遮掩掩,迎風一吹掃拂面龐,只覺其上透著沁人芳香。

還未入得內裡去便已聽到遠處傳來鶯鶯笑語、裊裊笙歌,假母慇勤的引著他們四人到正堂落坐,忽地珠簾脆響,便有兩位梳著雙丫髻的婢子端著熱騰騰的茶水翩翩而至。

崔文康抬眼一望,默默無言,只心想:娘的,這伺候茶水的侍婢都是眉目如畫婉約可人的模樣,那正經名妓得美得不可方物吧?

「幾位郎君可有相熟的佳人?」假母望向坐了首座的崔文康,恭敬詢問。

「叫最好的來。」一旁的肖陽沒等大舅兄說話,立刻相當豪爽的拍了一枚金錠在桌上,假母連連應諾又安排侍婢帶了他們去樓上雅間。

走在樓梯上,崔文康更是有些狐疑,青樓鴇母哪個是沒眼色的,在本地混吃食的能不認識肖家三郎?這兩人是在假裝不相熟吧?

片刻後等四位佐酒佳人以及歌妓入內,彷彿更是印證了他的這一猜測。

家無妻室純粹是為女色而來的徐恆寧身邊坐了一位體態丰韻娉婷、肌膚勝雪的娘子,自己身邊的則鮮艷而嫵媚,肖四郎明明年紀最小,緊挨著他的卻是個明眼一看就覺裊娜風流的美人,談話間笑語連珠、顧盼神飛,非常可人。

肖陽身邊卻是個打扮雅淡神色溫宛的女子,兩人身子隔著有一拳的距離,對方只倒酒、陪聊,絕不做別的多餘花樣。

酒過三巡,平日裡少有飲酒的肖明被灌得面帶桃紅,襯著那胖乎乎的圓臉挺逗人的,身邊那美姬一個勁的往他懷裡蹭,這頭次進青樓的四郎總是羞澀的躲開,問些旁的問題岔開香艷話題,誰曾想,那美姬也是個熟讀詩書的,和他還談得挺投機。

「我更衣去,你們隨意。」肖陽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抬腳出門,給羞赧的弟弟留出些自由的空間。

待他一出門,崔文康便一把摟住自己身邊的女子輕聲問道:「你姐妹何不慇勤著些?那可是個出手豪氣的。」

「郎君說笑呢?」那美姬咯咯笑了,斜眼一瞟輕聲嗔怪道,「誰不知三郎君素有潔癖,粘上去可落不得好,好人,別為難咱們罷。」

那這是在做嘛,大家陪著四郎開葷?若只要開葷,選個合適的侍姬放屋裡不就成了,何必如此麻煩?

「三哥是想讓她今日勾著我心癢癢的,看得到吃不著,」耳聰目明的四郎歎息一聲,推開身邊粘粘糊糊的女子侃侃說道,「然後反覆再來幾次讓我越陷越深,最終不可自拔時,突然『無意中』看到她在和別的客人調笑,說著勾搭我時那同樣的話,比如三歲喪母七歲喪父,被惡毒嫂嫂賣掉無比可憐之類的。」

徐恆寧「噗」的一口熱酒噴了出來,傻眼驚歎:「你都知道了?!」

「啊,然後在我悲痛欲絕時,哥哥會站出來摟著我肩膀殷切的說,」四郎突然側身壓著那嬌艷美姬肩膀學著三郎的語氣,語重心長的道,「這些都是逢場作戲,理會不得,得到教訓了吧?下次可別再上當。」

「四郎君怎能如此誤會奴的真心實意?奴對您的的確確是一見傾心,」美姬捧著心口抬眼凝視對方,頓時雙眸一暗淚光閃閃,嚶嚶哭道,「見您一次說幾句話便一月不用辛勞,如此美事怎能不叫人真心相許?可如今,如今三郎君才只給了一次訂金,若要作罷這可如何是好?」

那梨花帶雨的嬌弱無助神情,可真是聞者心酸見者傷心,可那一串說辭卻是無比喜樂,連崔文康都是一面覺得好囧一面又跟著哈哈大笑。

「這樣吧,原計劃還是可以不變的,我會從家裡帶不少東西送你,咱倆三七開,你三我七,如何?」四郎如此建議,又抿了一口茶水醒醒酒。

「您送的東西都需登記造冊退回去呢,這主意行不通,」美姬無奈搖頭,只笑道,「就當是唸書苦了到奴這裡鬆散鬆散可好?聽聞四郎君善於作詩,若能相贈一兩首,奴將感激不盡。」

四郎笑著正想答應,卻突然聽得木門「砰」一聲大響。

「做個屁,」肖陽黑沉著臉推門而入,衝自己弟弟噴道,「解試都還沒過就弄些淫詞艷曲像什麼樣!」

「唉,子晤你何必惱羞成怒,四郎不就是比你聰明些沒上當麼?」徐恆寧酒喝得較多,又是個喜歡找事兒的性子,大嘴一張就開始報料,「想當初你十三歲的時候——」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三郎沒等他把話說完一腳就踹向凳腿,立即摔了徐恆寧一個四仰八叉,而後他指了指一堆美姬吩咐道,「去,好好伺候著徐郎。」

說完又扭身直接拽了四郎就往門外走,同時冷聲道:「既然這一關被你看透了,那就抓緊時間趕下一場戲罷——早點回去免得你嫂子心急。」

崔文康看著肖家兄弟的背影抬腿便跟了過去,走到門口又若有所思的倒轉回來,沖徐恆寧問道:「他十三歲的時候怎麼著了?」

膀粗腰圓的徐郎摔了也不覺的痛,爬起來捋了捋自己的兩撇小鬍子笑著回答:「還能怎樣?被他哥找的青樓女子騙得痛哭流涕唄!這便是肖家的傳統,在踏入官場之前先過美色關,可以博愛但不能對不合時宜的人專情,要防著被細作刻意勾搭嘛。」

崔文康若有所悟,又好奇道:「下一關又是什麼?」

「你跟著去看不就知道了,保證回味悠長。」徐恆寧擺擺手,扭身就摟著兩個美姬就往內室走去,**一刻值千金啊,還是別人家結的賬,絕不能浪費了這光陰。

出門一看,那兩人居然帶著親衛掉轉馬頭又回了軍營,大舅兄正疑惑著,卻發現肖陽引路去了一個他尋常從不踏足的地方——軍妓營。

那地方是供下等兵卒免費尋歡所用的,身為世家子的崔文康哪怕是要飢渴死了也不可能去下等骯髒場所,沒想到,三郎居然會帶他親弟弟去旁觀!

躲到帳篷後面,四郎與文康各撩開一條縫隙偷眼看去,只見好幾條白花花的**交疊蠕動,淫聲嘖嘖,間或又啪啪作響,地面污漬斑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靡亂氣息,正應了徐恆寧說的那句「回味悠長」。

四郎一臉的厭惡嫌棄,想要倒退一步錯開眼去,卻被肖陽按住肩頭強迫再看,同時還對他低聲說道:「若只為性*欲而與人交歡,那便是這樣醜態畢露——與畜生無異。」

旁聽的崔文康簡直是驚悚無比,這肖家對男丁成人時的引導也太另類了,就不怕小男孩被嚇得不舉麼?轉念一想,他又總算明白了肖陽的潔癖是從何而來。

正當崔大郎扭頭出神時,趴在帳篷內側一渾身血污的女子,因帳篷被他扯開一條縫透了風而有所覺察,一抬眼又正巧看到外面篝火之光映照在他臉上。

這軍妓頓時生出欣喜之感,掙扎著便起身撲了過去,她踉蹌著跌撞出帳篷直接趴在了崔文康腳邊,扯著他褲腿就開始手舞足蹈的「咿呀」乾嚎,卻又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來。

望著那衣不蔽體、披頭散髮,臉上還帶著血痂的骯髒女子,崔文康驚得連退三步,誰曾想那女子抓得太牢居然跟著被一起拖行了。

「這什麼東西啊?髒死了,快幫我弄走,弄走!」大舅兄只覺得自己跟看了女鬼似的,頭皮直發麻,趕緊一面抬腿踹去,一面向肖家親衛求助。

那女子見他這反應不由神色一暗,微顫著唇,赤紅的眼中滾出了兩滴淚水,而後便垂下手去再沒了一絲祈求舊主憐憫的心思。

她失望、不甘繼而後悔,更多的還有怨懟——不過是幾句話罷了,自己卻被折騰得比死還慘!在被人拖回帳篷的最後一剎,她神色複雜的望向肖陽,彷彿在指控他長得陽光開朗卻生了一副惡魔心腸……

「這就是做錯事的代價。」肖陽冷眼看著她吐出這麼一句硬邦邦的話之後,便帶著大舅兄和弟弟回了大將軍府。

崔文康依舊是去四郎院中休息,三郎回了自己住處卻發現正屋居然一盞燈都沒給他留,黑洞洞的可謂伸手不見五指,他不由苦笑,如娘是得了消息在嘔氣吧?

哎唷,這可如何是好?該怎麼哄來著?如此想著,他手往懷裡一揣,捏了捏那在青樓裡花重金命人搞來的小玩意兒,笑吟吟的貓著腰摸進了內室……

40白首不離

肖陽摸黑進屋後憑著記憶繞過案幾、熏爐、屏風等物,直接往床榻走去,走到半途便覺得有些沒對勁兒,憑他那可以夜探敵營摸哨的耳力,怎會聽不到呼吸聲?

再湊近些伸手一探,三郎頓時臉一沉很想罵娘——居然真的沒人,床上是冷的,甚至被褥都沒拉開,這絕不是半夜起身更衣,而是根本就不曾入睡啊!

「如娘?」肖陽一面喚著,一面從竹筒內取出隨身帶的火折子,輕輕一甩得了火種後用其點燃燈燭,而後左右一看不由苦笑,屋裡確實是空無一人,不僅沒人地上還扔著一攤撕成渣的菖蒲花碎片。

下馬威,絕對是故意給的下馬威,肖陽無奈一歎,他心裡沒鬼也就不曾讓人刻意隱瞞今日的行蹤,想必婉如是不高興自己去青樓才讓如此作態。

只是,這人究竟是去哪兒了?肖陽走到寢室門口扯開嗓子就開始吆喝,喚了肖棠、寶珠都沒人應,他正憋著氣卻見銀珠慌慌張張的從耳房內跑了出來。

「郎君安好,」銀珠衝他屈膝行了禮,怯生生的回答道,「肖棠、寶珠隨娘子出門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兒?」三郎先前踏了一步瞪向銀珠,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正院,伏櫪堂,」在他的威懾之下,銀珠額角冷汗直冒磕磕絆絆的回答道,「娘子聽聞郎君今夜去了,呃,不會歸家,便去尋郡主對弈閒聊,主君恰好也不在,娘子便,便在伏櫪堂留宿了……寶珠回來取衣服時傳了話,娘子讓奴在此候著,若,若郎君回來,回來……」

她猶豫再三也沒敢把寶珠帶的那句話說出口,「若郎君回來你就伺候著」,她之前確實是這麼轉述的。

可銀珠估摸著肖陽的臉色卻沒膽實話實說,她相當懷疑自己要敢這麼一開口,那下場絕對不會比金珠好哪兒去,何況,這顯然僅僅是娘子的一次試探。

「伏櫪堂?行了,知道了!」肖陽不耐煩的一揮手,讓支支吾吾的銀珠退下。

自己則仰頭無語地一拍腦門,他這娘子聰明啊,夫君首次尋歡不歸家,她沒在自己這院兒裡一哭二鬧三上吊,卻跑去和他那痛恨丈夫不忠的老娘嗑牙,想來如娘肯定不會傻得直接告狀,可單單就在對弈時鬱鬱寡歡的發呆片刻都夠自己喝一壺了!阿娘自會私下打聽他倆出了什麼問題。

銀珠垂首退回耳房頓時四肢發軟的靠在了門上,只覺得自己不僅腿肚子在打顫,連牙齒都咬得「咯咯」作響。

真不愧是能單槍匹馬取了戎寇性命的彪悍將軍,先前那眼神簡直可以用「凶煞」來形容了,銀珠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從前的她居然還暗暗指望成為這樣一個人的寵妾,呵,真是好傻好天真。這不僅是白日做夢,根本就是玩火**!

不過,娘子這麼掃他面子,會不會也吃虧呢?銀珠微微蹙眉無言歎息,才剛剛投誠呢,當然是得為主子著想了,何況,她是崔家的陪嫁,娘子要不好她也好不了。

想到這裡,銀珠輕輕伏在了門邊,透過窗縫向外看去,甚至盤算著要不要出門打望一下,想探明郎君稍後有怎樣的舉動,隔日也好跟主子匯報。

正當銀珠左右思量卻一直鼓不起足夠的膽氣出門時,肖陽卻已經匆匆沐浴一番後又出了寢室,快步往東廂的書房走去。

他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青樓裡的熏香、酒水中歷來都會添加些助興的東西,在雅間時因為預先打了招呼倒還好,可肖陽中途去找人取東西時明顯是受了些小影響,原就血氣方剛的,這麼一激自然是有些按耐不住,可偏偏婉如又躲了出去,若不想自擼也就只能去書房看書靜心。

灌了一肚子涼茶降火之後,肖陽把手裡那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的兵書《黃石公三略》往桌上一扔,鬼使神差的抬腿就走向了專門給婉如辟出來寫字、作畫用的隔壁小間。

一推開門肖陽就看到了桌上用玉鎮紙壓住的大幅詩畫,頓時一震,其實他之前也見過婉如畫畫寫字,卻不過都是些兩巴掌大小的扇面或便簽似的簪花小楷,如今躍入眼簾的卻是一幅六尺整紙的巨作。

所畫之物是前些天他倆在溪邊看風景的情形,構圖以山水為主人物為輔,既有遠山連綿起伏又有碧空雲卷雲舒,近處則是淺淺清溪和亭亭玉立的菖蒲花叢,以及攜手並肩的一對璧人。

這雖然是設色畫作,卻與當前時興的青綠山水有很大的不同,肖陽即便是不太懂畫也知道阿娘那兒掛的名家名作大多富麗堂皇工整細膩,有時甚至還會勾勒金粉裝點,可婉如的畫卻以水墨渲染為主,畫面淡雅而意境悠遠,用墨含蓄且透著清潤之意。

肖陽甚至能從其中感覺到妻子作畫時滿心的溫柔纏綿之意,畢竟,就算看不懂畫也認識字來著,婉如是以灑脫的行書把那首情詩《澤陂》題在一旁的。

那字跡生動流暢,率性而富有力度,和平日裡規規矩矩的簪花小楷有很大的不同,讓肖陽不得不歎息著面對一個事實,所謂字如其人,他的妻子並不是沒脾氣的溫婉小娘子。

婉如平日慣常表現出的那服帖模樣其實只是因勢弱不得已而為之,站在城樓上那個拋頭露面送夫出征的堅毅娘子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而這畫是因自己發作了金珠又送了菖蒲花,她這才終於敞開心扉,而後在激動的心情下所做,肖陽看了看一旁揉壞的報廢品,又想到了寢室裡那堆撕碎的菖蒲花,不由很是苦惱的揉著太陽穴。

她對這畫都傾注了不少心血,想必對「人」更是抱有不小的期待,自己去青樓卻偏偏沒預先跟她通氣,無異於是在人最歡欣時給了當頭一棒。

若此事處理不好,說不定一輩子也就僅僅是相敬如賓的夫妻罷了,肖陽狠狠捏緊了拳一臉鬱悶——他想要的可不止是這些。

次日一早,婉如在伏櫪堂陪著清江郡主用罷朝食正走在回自己院落的路上,恰好遇到肖陽前來給母親請安,兩人在林蔭小路上偶遇後,四目相對卻沒一人率先說話。

肖陽是面露尷尬之色,在妻子直愣愣的責問目光下甚至有了躲閃之意,婉如則忽地眼圈一紅,跺腳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再沒說一句話。

此後,肖陽忙著訓兵、排練新式戰術,婉如忙著規劃出行名單、準備行裝,兩人整整十餘天都沒說話,或者說根本就沒再正式會面。

婉如甚至曾在入夜時鎖了門歇息,就想等著肖陽推門不得而入時吵鬧兩句,等他說了軟話後再給個台階下,誰曾想,他居然根本就沒自己找上門告罪啊!讓苦逼的如娘想訴苦都找不著債主。

這拖一拖的,若是個底氣很足的人說不定心中的火會越燒越旺,可婉如偏偏有脾氣卻膽小的,因前輩子吃了大虧這輩子便總是很識時務的控制著情緒,這時間一長她就開始忐忑了,連金珠一事都直接給拋到了腦後。

她想要的只是肖陽一時間的服軟示弱,然後在夫妻關係中稍稍佔點上峰,卻不是真正的要將其越推越遠,這不說話真比別吵鬧還糟糕,哥哥也不知道又被拐哪兒去了,連個能商議的人都找不著。

「哎呀,煩死了真是煩死了!」午休時,婉如睜著眼怎麼也睡不著,在床上煩躁的翻滾了兩圈,盤算著自己刻意弄碎的菖蒲花肖陽看了都沒效果,難道要把那畫也弄來撕碎了當道具?

真是捨不得,難得一次畫那麼好,這風格還是六七年後開始盛行了,若隔些日子帶回京城想辦法通過郡主在其他名人跟前露露臉,沒準還能弄得個「才女」的名頭,雖說沽名釣譽不太好,可名氣大了更能穩固地位呀。

婉如心痛著不忍心毀畫,轉念又一想,這會兒已經冷戰快半個月了,再不找個契機說說話,等不到成才女就得靠後站,原以為郡主會為自己撐腰的,卻不知為什麼沒任何動靜。

唉,母子和婆媳,畢竟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裡,婉如抬腿就往小書房走,房內一切擺設似乎和那一日她走時一模一樣,可仔細一看分明又有了不同。

比如那椅子距離桌案的距離就遠了許多,顯然是腿長的人曾坐過,再一看,玉鎮紙下似乎還壓著一張便箋。

婉如好奇地抽出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力透紙背的行楷:「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與君兩相依,終老不相棄。」

看到這詩她頓時一愣,心中有種莫名的情愫開始緩緩漫溢,難道真是誤會夫君了?那夜裡他回來也不算太晚,院裡的人都說他確實也沒搭理銀珠,或者說,若是他真幹了什麼的話,哥哥也不至於完全不當一回事兒吧?

婉如沉思片刻,自己給肖陽找了一個又一個的理由,而後突然醒了神,趕緊深深吸了口氣,將便箋狠狠往桌上一拍,咬牙道:「花言巧語,不可信。」

與之同時,看到娘子進了書房,肖棠趕緊找了機會給肖十二傳了話,對方又匆匆忙忙的趕去軍營告訴了三郎君。

「誒?進去了?」正在操練手下肖陽一聽得著消息馬上就大手一揮,吆喝道,「行了,收隊,收隊!」

「要走了?」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徐恆寧如此問道。

「啊,真是太遲鈍了,十幾天才發現,等得黃花菜都涼了!這下終於可以回去睡啦,」肖陽拍著身上的塵土回答後,又扭頭問他,「你考慮好沒,到底跟不跟我去京城?」

徐恆寧沒直接回答,只問道:「你就這麼有把握能在面聖時打動天家?只是雛形而已,不見得有你想像中那麼大的威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況,我們路上還有一個月時間。」肖陽那表情雖不是成竹在胸也是相當鎮定的。

「哈,路上?」徐恆寧用一種完全不信任的眼光看向自己上級,「你路上到底會用來練兵還是抓緊一切時間和嬌妻美人卿卿我我啊?你不是準備教人騎馬的麼?」

「不然我邀請你幹嘛?分*身乏術而已。那你接著考慮吧,大概還得準備至少三五天,最好別讓我失望。」肖陽很不要臉的聳了聳肩,如此回答。

然後,他便一身風塵的快馬加鞭回了家,擺出一副燦爛的笑臉快步走進內院,準備用一個三日前就已經得到的消息去找婉如搭話。

41啟程返京

linker:

不多久,婉如去了伏櫪堂向婆母求問出行一事的籌備細節,並打算找一切機會旁敲側擊肖陽這些日子的動靜。

沒想到,話題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聽到外面傳來肖陽樂呵呵的說話聲:「阿娘,天家准我送你返京——喲,如娘也在啊?」

「唔。」婉如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大咧咧衝進門的肖陽,在婆母的注視下「慇勤」的為他倒了杯果汁,正想貢獻自己的絲帕讓他擦汗,郡主的侍婢卻立刻奉上了澡豆、帕子和熱騰騰的一盆清水。

婉如默默看著自己夫君很坦然的略作梳洗,然後揮手屏退侍婢,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應該向婆母從頭到尾的學學什麼是大家氣度,怎麼□下人,免得去了京城給婆家、娘家丟臉。

「哎,正好不用說兩遍了,天家允許我帶八百軍士護送阿娘回京,如娘是肯定也要去的,對吧?」肖陽知道這句話根本無需回答,一口飲盡果汁又緊接著問道,「你們打算帶多少侍婢?我得算算還需添加幾隊部曲。」

八百都還不夠?婉如望天一想,自己家來邊地是有多少人護送來著?似乎是五十還是六十個家丁?記不清了,反正沒上百。

「不打算帶太多,雜亂了給你添事兒,」清江郡主挺心疼兒子的,輕輕拍了拍肖陽手背笑著回答道,「僕婦之類加一塊兒最多兩百。」

說罷,兩人都看向了婉如,她微微張了張嘴,卻死活沒法把那已經滾到嘴邊的「十個」說出口。

二十分之一,呵呵。除了這個冷而窘的「呵呵」,婉如真的找不到別的詞能形容自己此刻這無比蛋疼的心情。

崔家給她的陪嫁老弱婦孺加一塊兒都還不到三十人呢!出門在外又沒打掃庭院之類的麻煩事,需要有那麼多人伺候麼?

「這樣,如娘除了貼身侍婢、家僕之外再添五十人吧,」清江郡主趕在她開口之前先搭了話,挺善解人意的安排道,「從公中撥三十年輕侍婢,十僕婦、十家丁。原本你們成親時就該劃撥這些人的,只因三郎喜靜,院兒裡人手也湊合能用便沒安排,如今出門在外不比家裡,該有的排場還是得做出來,不能再少了。」

「謝謝阿娘。」婉如這一聲謝真是說得無比誠摯,若不是婆母這不傷顏面又挺及時的話,她壓根兒不知道像自己這種等級的世家婦出門五十個人是最低標配——儘管確實是崔家女,可惜兩輩子都是不怎麼出門的土包子,太悲催了。

「那成,就二百五六是吧?那我帶一千二軍士足夠了,人太多怕天家不高興,」肖陽吃了兩口碟子裡擺著的糕點,塞在嘴裡含含糊糊的問,「阿娘,你們話說完了麼?要沒什麼事兒,嗯?」

「沒什麼大事兒,」清江郡主抿唇一笑,打趣道,「猴急了?誰讓你一頭扎進營裡就十幾天不落屋!趕緊帶你媳婦回去,好好道歉啊!」

說話的同時,她握住婉如的纖掌直接就給遞到了兒子手裡,然後笑著目送他們離去。兒子和媳婦鬧彆扭這事兒郡主怎麼可能一無所知,她只是不想插手罷了,小輩兒的事情就該他們自己解決,感情,原本就是需要不斷磨合的。

肖陽笑著一應,拖起婉如扭身就走,根本不在意院中其他人的視線,她在途中掙扎了好幾次想要把手抽出來,卻都沒成功,被迫跟著夫君一路疾走回了自己院子。

等進了寢室肖陽回身關門時,婉如終於找著機會甩了他的手,背過身板著臉面對牆壁坐在了案幾前。

「你氣性怎麼就這麼大,十幾天都不消停?」肖陽在她身側擠著一坐,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腰背,笑道,「我錯了,我道歉,好不好?」

這叫哪門子的道歉?婉如斜眼一瞥,嗔念道:「夫君怎麼會有錯?都是如娘的不是,沒伺候好您,所以您才不樂意回家的吧?」

「咳,瞧你這話說得,」肖陽長歎一聲站了起來,抱拳鞠躬作揖,「我真錯了,原諒我行不?你看我這幾日連家都不敢回,就怕你舉棒抽我誒!」

「我可不敢。」婉如扭過頭繼續面壁,肖陽卻突然彎腰一拉她的手,將一條嶄新的紅色馬鞭塞了進去。

「喏,根據你手大小專門做的,顏色也和那『紅綾』小馬駒很相稱,」肖陽又嬉皮笑臉的在她身邊坐了,用那毛碴鬍子蹭著婉如的臉低語道,「下次我要真進秦樓楚館召妓,你就直接用這抽,甭客氣。不過,這一次你可真是誤會我了。」

肖陽巴拉巴拉的講了他之所以要去青樓的緣由,在提出崔文康是人證之後又順便提了提他的潔癖問題,好讓婉如放心。

她沉吟片刻後嘟著嘴抬頭問道:「能抽你的前提是『召妓』,並不是進去?太狡猾了。」

「呵呵,」肖陽乾笑兩聲,抹汗道,「男人嘛,官場中混哪能絕對避免這種事情。」

「你們這些臭男人……」婉如輕聲嘀咕著,埋頭把玩著那挺精緻的馬鞭沒再吭聲。

肖陽的解釋讓她不由想起了謝俊逸院裡的一堆姬妾,那人在迎來送往中接受別人所贈家伎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可不知為什麼,她卻總覺得三郎似乎比他對自己更多了一分誠摯之心。

前次騎馬她用的是肖陽的備用馬鞭,儘管那玩意兒對她這雙手都不敢脫離馬鞍的人來說純粹是擺設,但舀著玩時卻也能感覺出那鞭柄太粗了些,用著不順手,這話她沒對任何人說,他今天卻能舀出完全合用的馬鞭當禮物。

有時候,愛不愛的並非一兩首纏綿悱惻的詩詞便能說明實情,生活中的細節反而更能展露真相。

在這世上,凡事都是有了付出才會有收穫,婉如突然意識到謝俊逸和肖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自己怎麼能因為前者的劣跡而猜忌、埋怨後者呢?

「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滿嘴謊言或貪婪勢利的,我不敢講自己或阿娘一輩子都不曾說謊,但承諾了的事情便絕對不可能反悔,你就安安心心的當這三娘子吧,我的生活中不需要『別的姬妾』這種東西,」肖陽輕輕扶著愛妻的臉,用一種勸慰中透著疼惜的語氣道,「如娘,對自己多一些信心,對我多一點信任可好?」

「……」婉如猶豫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低聲回答了一個字,「好。」如此,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周後,收拾妥當的近一千五百人、六十六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踏上了返京之路,領頭的是正正經經的郡主儀仗,前引者、清道旗、花傘、花扇、青扇、金器、金鼓等一一齊備。

這陣勢,看得婉如都暗暗咂舌,只在面上佯裝一副淡定模樣,每日除了跟自己夫君學騎射之外,就是蹭到婆母的車裡求教京城世家的各種曲折關係,暗地裡模渀學習郡主舉手投足間的氣質、風度。

這一路上婉如的心情真是非同一般的好,幾個月前她出嫁時正值初春,寒風凜冽一路風霜,還得關在馬車裡注意形象不曾遊玩,後面一次回門那更不消說了,來去都是急匆匆的,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這次回去卻是初夏,青草幽幽、百花盛開,沿途美景舉不勝舉,在肖陽的默許或者說邀請下,她帶了帷帽擋住臉就能下車騎馬溜躂,看看藍天白雲,嗅嗅田野間的各種清新香味兒,有想著回了京城嫁妝一事就有了眉目,更覺渾身舒坦。

這麼慢悠悠的走了三日之後,終於到了崔父所在的那個下府,肖陽說他和崔文康早商量好了不進城只在郊外涼亭碰面,然後就一同出行,這一千好幾的人進城太折騰,他們也沒在崔府住一晚的打算。

之前婉如就在猜自己父親肯定要在涼亭擺酒餞行,順便拜見清江郡主,說是親家可身份卻有差異他還沒見過閨女兒的婆家人吶。

哪知道,婉如和肖陽騎在馬背上遠遠一看就發現正前方迎接他們的人裡多了個不要臉的傢伙、

「你這表哥還沒走?!他不是也要考解試麼?」肖陽咬牙切齒的說著,突然有恍然大悟道,「該不會,也想蹭我阿娘的儀仗一起回去吧?!」

「不,不知道……」婉如極其無語的瞪了眼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其實,比起肖陽,她才是最想一口咬死謝俊逸的人。

「好吧,如果他提了這茬你也別找理由拒絕,」三郎沉著臉陰惻惻的一笑,「跟著就跟著,哼。」

哼,看老子會不會找機會直接滅了你

正文42飽暖思

到了涼亭,欺軟怕硬又懼內的崔刺史用一種近乎卑躬屈膝的態度迎了郡主,言辭間特別恭敬,笑顏異常燦爛,婉如真是兩輩子都沒見過自己親爹這般模樣。

他客氣得連崔文康都覺得自己臉頰燒乎乎的,好歹也是丞相嫡子吧?好歹這郡主也是你親閨女的婆母吧?犯得著把自己擺到「下臣」的卑賤地位去麼?

「我聽說……」肖陽看著自己岳父的種種舉動不由悄悄俯身在婉如耳邊低語,「我哥說的,當初迎親時你哥差點一口唾到他臉上去,一直堅持要我醒了才能拜堂,後來實在沒法他才用了脅迫的手段。」

「……」婉如木然的轉過臉望向自己夫君,求問道,「勞駕,請說重點。」

「重點是,聽說你阿娘也是個性子特別好的,」肖陽長歎一聲無語道,「我錯了,我不該覺得你過於溫婉,也不該埋汰大哥太忠厚,你們兄妹倆能長成這樣還算不錯了,特別出色,真的。」

「歹筍出好竹?謝謝誇獎。」婉如苦笑著接受了肖陽的讚揚,嗓子眼兒裡卻有一口血極想吐出來噴他一臉。

那詞兒雖用的含蓄而文雅,卻分明是在說三郎曾經覺得婉如和文康一個怯懦一個憨傻嘛!而且還是上一輩兒就沒長好,這真是,太可惡了!

可惜苦逼三娘子偏偏沒法否認這事實,這真是,太——悲摧了,好心酸。

其實,如果崔刺史不是個懦弱沒主見的也不會被張氏舀捏住了,或者說他要不是個脾氣特別好的,先平樂郡王妃也不會把女兒交在他手裡。

萬事總是有兩面性,佔了好處就必定會有壞處,日子過得好不好還是得靠自己親手操作。

在父親與婆母交流情感的這段時間裡,婉如悟著這條真理,而後她又不得不接受了一個更悲慘的事實。

事情的後續發展果然如肖陽所料,謝俊逸當真死皮賴臉的貼了上來,想要跟著他們一同返京,他戶籍是落在謝家的,雖並非直接在京畿地區但也距其不遠,並且也在肖陽他們返京的途中,想要拒絕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何況,這厚顏的傢伙直接連行李都準備好了……

於是,在肖陽不得不一臉黑線的看著謝表哥的行李和僕從發出了盛情邀請,謝俊逸則欣然答應了這同行的建議。

這一決定讓婉如鬱悶得直想撓牆,不,準確的說,她是已經撓了,等一行人上馬出發時她便鑽進了小兩口專屬的馬車,屏退侍女獨自揪著軟乎乎的隱囊狠捶。

「怎麼了,舀靠墊出氣啊?」肖陽沒叫停馬車,直接單手一撐兩腿一跨就跳了上去,掀開簾子就不由笑了。

他之前還以為妻子和她表哥之間有什麼過往,如今一看,分明是郎有情妾無意,甚至,謝俊逸那也算不得是動心,不過生性好色罷了。

「就不能想辦法把他踢走麼?」婉如苦著臉看向肖陽,無精打采的說,「我看不慣他,自以為是魏晉瀟灑才子骨子裡卻又極其勢利,他哪有那種真正文人雅士的風度?跟蒼耳似的風一吹就粘了上來,不要臉!」

「哈哈,這形容不錯。可惜啊,踢走怎麼能一勞永逸?」肖陽笑完了又撇嘴無奈攤手道,「上一次我不是甩他冷臉也請他走人了麼,這回還不是一樣貼上來。畢竟是親戚又是謝家人,也沒法直接拖出去打軍棍是吧?」

「那怎麼辦?還得好吃好喝供著不成?」婉如覺得自己夫君要再點頭,她想狠揍的就不止是隱囊了,連他一併捶吧。

「一個主子四個奴僕能吃多少?吃了我的遲早都得吐出來,舀了我的也得還回來。當我是傻子麼?趨炎附勢不要太明顯,哼!」肖陽想到肖旭說的謝俊逸當初為酒色所迷根本不管婉如的舉動,就不由神色一厲。

而後,他又馬上放軟了聲調摟著愛妻笑道:「反正又不用你接待,該幹嘛就幹嘛,讓大郎頭疼去唄。比如,咱們這會兒就能幹點有意義的事兒。」

「……」婉如埋頭瞟了一眼他那從自己領口往下游移的手,在胸前紅珠被突然一撥弄時,低聲咬牙問道,「這就叫『有意義』的事兒?」

「啊,對我來說,非常有意義!」肖陽摟著婉如舒舒服服往一堆軟墊上一躺,明知故問道,「有句話叫做飽暖思什麼來著?嗯,我目前就這狀態。」

飽暖思*淫*欲!婉如無語至極,完全想不到他居然能將話題神轉折到這種狀態上來。

推了兩把卻完全抵擋不住肖陽的進攻節奏,這車上隔音效果又太差,婉如都能聽到外面侍女的嬉笑聲,換而言之,她待會兒要忍不住呻*吟兩下絕對也能被有心人聽到。

&n

bsp;如此一想,她不得不壓著嗓門拒絕道:「大白天的呢,還在馬車裡顛著——你忍忍好吧?」

「馬車裡不正好麼?晃晃蕩蕩的,咱前後搖擺任憑多劇烈都不打眼,」肖陽以理所當然的語氣答道,「何況,這走在朗朗晴空下,多刺激,不,多浪漫啊。」

「……」婉如瞬間悟了,這求刺激這才是三郎的真心話。

若是以前她或許半推半就的會應允,可這會兒卻是打定了主意要舀出世家嫡女的氣度來,怎麼能幹這和娼妓行事相渀的事情?白天也就罷了,這可是野外,周圍還有一圈兒人啊!

「這個絕對不行,就算聽不到聲音還有氣味,沐浴也不方便。你不要臉面我還要呢!」婉如撥浪鼓似的搖著頭,堅決不同意,肖陽也不可能真的用強,兩人便暫時僵持住了。

見妻子一臉的嚴肅正經,肖陽眼珠一轉馬上打算實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鬆開婉如從腰間荷包裡取出了一個小盒子,獻寶似的說:「那就玩兒別的吧,看,我新得的小玩意兒。」

小媳婦凝神一看,就一條金鏈上掛著一枚比葡萄略大點的金球,看著挺乖巧但能有什麼用?筆直的一條鏈子也不長,都沒法繞一圈戴脖子上,若是手鏈,那金球顯然又大了些。

「可別小看了這玩意兒,這裡面還包裹了好幾層金球,」肖陽將其塞進了婉如手心,顯擺道,「最裡面是一種很特別小鳥的那什麼□,遇熱整個小玩意兒就會顫動。」

顫動了又能幹嘛?婉如一臉疑惑的看向自己夫君,那小球確實是在她掌中微微跳動了,可這有什麼好玩的?又不是三歲小孩,看個螞蟻搬家都能自己樂一下午。

「哎,真是純潔啊……」肖陽一聲長歎,直接捏起金鏈將小球塞進了她褻衣之中,使其在那雙峰之間搖晃、震顫。

「……」婉如先是一愣,而後臉色轉紅,聽到肖陽說「還能往別處更溫熱的地方放置」時,她面龐不由變成了鐵青色,別處,這溫飽思□的傢伙還能想到哪處啊?!

「來,試試?」肖陽嘴裡說的是疑問句,手上卻已經不太老實的開始鬧騰了。

「不,不要。」婉如就跟待宰羔羊似的一直往後縮,臉上是柔和的抗拒之意,心裡卻在咆哮:試你個頭,你怎麼不塞自己後*庭*花試試?!

「來嘛,美人,人生在世要勇於嘗試新鮮事物。」肖陽一臉壞笑。

婉如正想回答他一句:「不要,英雄,您還是自己去勇敢嘗試吧。」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聽到馬車外傳來了侍女的叫門聲,據說是謝俊逸要和崔文康比試跑馬,兩個人跑著沒意思,於是讓人來請肖陽一併參與。

「知道了,告訴他們三郎君馬上就去。」婉如趕緊揚聲應了,然後推著肖陽讓他趕緊滾蛋。

「謝俊逸,哼!這有些人,去死都和我沒關係,」肖陽一面整理衣裳一面咬牙低聲道,「有些人,弄死了我都放不下,生不如死才恰恰好。」

婉如撲哧一笑,好奇道:「怎麼生不如死啊?他可是謝家人。」

「他不是愛女色麼,多的是辦法,還不用髒我的手,」肖陽半跪著在她耳邊呢喃道,「這事兒你別管,離他越遠越好,不出一個月就有好戲開幕。」

「隨你吧,別太出格了啊。」婉如點了點頭目送夫君下車,卻暗暗犯嘀咕——三郎這是不是太睚眥必報了點?謝俊逸其實沒真得罪他吧?哎唷,可真慘,這麼就被記恨上了。

想是這麼想,可在稍後的半個月裡她一是心裡厭惡,二是為了避嫌,壓根兒就沒跟謝俊逸正面接觸,即便是他找事兒問著,也只用侍女傳話打發了事,帶著近五十個侍女、僕婦,她們可不是用來當純擺設的。

俗話說「距離產生美」,婉如沒俏生生的站到謝表哥跟前,他反而越發感受到了表妹的出色。

因為馬車隔音差,所以她給自己夫君彈琴時謝俊逸也聽到了,他原以為自己琴技不錯的,結果卻被婉如擊敗,或者說,他認為表妹能做自己的知音人,興致勃勃的取出洞簫想和對方遙遙呼應一下,無奈簫聲一起她立馬就不彈了,讓人無比遺憾。

若說在琴技上婉如略勝一籌只是讓謝俊逸產生傾慕之意,另一項事情卻使得他心生崇敬之感,進而越發愛慕這英澗颯爽的美人。

因為,一開始騎馬都不敢拉韁繩的婉如,憑著一股毅力,硬是只花了半個月時間就能在馬匹小跑時彎弓射箭了,儘管這準頭實在是沒有,什麼都射不著,可至少她學會跑馬了!

其實,婉如前輩子就幹過類似的事情,為了博得謝俊逸的獨寵,為了能和他有心心相印的共同興趣愛好,她能一個月熟讀《詩經》,三個月將《論語》和《大學》倒背如流,一年時間練出一手極其漂亮的簪花小楷。

騎馬嘛,只要有恆心或者說有狠心,怎麼可能練不成?

這一切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連在軍營裡摸爬滾打了二十年的老軍士都不由感慨:三娘子非常人!看著嬌滴滴的卻有不輸給英武漢子的「勁兒」,配得上三郎君!

肖陽自然對這樣的妻子無比滿意,只會彈琴唱歌風花雪月的妻子他要著也沒用啊,家裡歌妓、舞姬多的是,不缺這一種,也只有婉如這樣大戰的時候能鎮定的送他出征,平日裡說學什麼就馬上能咬牙學會的才行。

而謝俊逸因此產生的迷戀之情也瞞不過他的雙眼,若說之前三郎只是說笑似的告訴婉如他想教訓這傢伙,在看清其狼子野心後,他便更不會放棄這計劃了。

至於怎麼做?肖陽不由暗暗盤算起來。

明日下午會抵達姚刺史所轄州縣,他也是個一心專營的傢伙,肯定會盛情邀請自己一行人飲宴,清江郡主、威武侯的嫡子、崔相爺嫡孫還有謝家的大才子,誰不想巴結?

那麼,便慫恿阿娘答應吧,給姚刺史一個攀上謝家的機會,哈哈。

43姚女爭夫

肖陽心中主意一定就去找自己母親商量行程事宜,既然有長輩在他便不好自專,即便是象徵性的問問也得讓阿娘最後做決定。

郡主聽了兒子的建議後若有所思的問道:「哦,去飲宴放鬆筋骨?」

「沒錯,」肖陽很認真的點點頭,「咱們已經連續走了十六天,夜裡要不宿營要不就在普通驛站歇腳,也該找個正經地方住兩天,改善一下生活是吧?」

「正經地方?」清江郡主笑非笑的看向兒子,微微一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姓姚的是三皇子座下一條狗。」

「他當他的狗,我做我的人。」肖陽沒正面回答母親提出的問題,但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那你去淌這渾水作甚?」郡主輕輕搖著團扇一派淡定閒適的模樣,對於兒子所做的這麼個事關家族發展走向的決定,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此詢問也並非質疑只是閒聊罷了。

「那傢伙不過是個幫三皇子看馬場的罷了,哪裡就稱得上是渾水?」肖陽也是完全沒把姚刺史放在眼裡,語氣中暗含不小的輕蔑之意。

這位刺史不過是個地主家的郎君,善於唸書又花大價錢拜師這才考得進士,而後被二流世家彭氏嫁了個旁支女做投資,因而一步步走上仕途。

即便如此,他也不過是個依附別人的泥腿子罷了,拚死也進不了真正的上層圈子。清江郡主等人去白吃白喝幾日是給姚刺史面子,肖陽願不願意讓他沾上任何關係,那還得看心情。

「你倒是打算走一遭但片葉不沾身,殊不知,有人卻會想方設法讓你犯噁心,」清江郡主先是出言提醒,而後卻突然輕輕一笑,允諾道,「罷了,樂意去就去吧,我沒意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她是突然覺得讓兒子去玩玩吃點小虧也不錯,被人算計了才能真正懂得什麼叫「世道險惡」,畢竟,過不了多久他們夫妻就得出遠門歷練,就當是預演吧。

「我就是想讓人犯噁心,」肖陽冷哼一聲又狹促的笑道,「若是稍後出了什麼事兒,阿娘什麼話都不用說,一臉厭惡的走人就好。」

「啊?你這孩子!」清江郡主抬手往兒子腦門上一戳,哭笑不得的搖頭感慨,「我說你最近怎麼會對那無關緊要的人如此客氣,原來從一開始就下套了啊?」

「哪有?沒有!」肖陽也不知道是在否認「客氣」還是「下套」,反正就是一臉正義的死不承認自己有所圖謀。

「好好好,你沒幹壞事兒。」清江郡主實質上是個原則性不太強的人,對自己兒子那叫一個百般溺愛,拉著三郎手便一陣愛撫,讓他別炸毛。

撫摸完了還好好問了問關於肖陽腦子裡奇怪思緒的事情,對郡主而言,這才是值得她關注的大事,可偏偏自己這倆熊孩子一直瞞而不報,這回要出遠門了肖旭才露了點口風。

「沒事兒,頭不痛也不暈,之前還能感覺出是別人的思緒,現在卻覺得那就是自己的,」肖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開始還以為中邪了吶。」

「怎麼會是中邪,別瞎說。你們一出生就有高僧做法,身上戴的也是辟邪之物!」郡主瞪了肖陽一眼又反覆叮囑他不能取下銀鎖。

一直說到太陽即將落坡,肖陽耳朵漸漸發癢還沒見她有收場的意思,肖陽張嘴就想找借口尿遁,郡主這才揮揮手道:「行了行了,我也不多留你。明日想玩就玩吧,只是切莫沉迷。」

她倒不是說讓兒子別沉迷酒宴玩樂,三郎原就不好這口,只是提醒他別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原由就一門心思的去捉弄人,偶爾一次算是小孩心性,要慣常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那實在是可恥。

肖陽連聲應著扭頭趕緊閃人,怕跑慢了又被老娘提著耳朵嘀咕,誰曾想,他轉身去跟妻子說了自己安排之後,婉如居然提出了類似的疑問。

「姚刺史,他的妻子彭氏是三皇子母族那邊的吧?渀佛不是嫡支嫡出?」婉如一聽說要正式去別人家做客馬上神色一凜進入特級戒備狀態,腦子裡的記事本翻得嘩嘩響。

「喲,知道的不少嘛,確實是旁支庶出。」肖陽點點頭,卻又告訴婉如刺史夫人的祖父和三皇子曾祖父是親兄弟,彭家人丁不夠興旺,因此,這關係也不算遠。

「阿陽,這三皇子看起來雖是長子,卻不是嫡出,這,」婉如猶豫再三後還是壓低了嗓門,輕聲說了有些不敬的話,「咱們家,沒必要和他母族姻親走太近吧?」

憑借上輩子的記憶,她清楚的記得起初鬧騰最厲害的是三皇子和六皇子,稍後崛起和他們打擂台的是七皇子,最後成了事兒的卻是行九的一小孩兒。

身為肖家婦,婉如自然是希望夫家別在這場歷時好幾年的紛爭中站錯隊,趕緊給三郎提了個醒。

誰知,他卻滿不在乎的回答道:「不管他們誰上台都得把我們家供著,上台之前更得敬著。放心,去哪兒飲宴都沒關係,我反對大哥去當侍衛只是怕有膽大包天的直接動手,你懂的。」

聽罷,婉如雙眼一直,呆愣住了。

她自然懂夫君的意思,一旦有人逼宮,不管誰勝了都得死一堆侍衛、宮人,所以,大哥應當是考武舉後謀外放才是正途。

只是,夫君言下之意是,肖家地位超然,自己知道哪個皇子是笑到最後的人其實派不上任何用場?

想明白這意思後婉如簡直萌生了天崩地裂似的一種頹然感:這豈不是意味著自己重活一次完全是白活了,一點用都沒有?!

重生的意義不就在於能把握未來的走向麼?所知最大的一個秘密都沒用,還有什麼能笑傲人生的?

深宅內院中能知道的東西原本就有限,除此之外,刺繡的新花樣、釀酒技術的改良、詩詞繪畫的流派發展、幾年後的新曲子,這些對肖家能有用?

看著婉如皺眉苦惱的模樣,肖陽還以為她在煩惱明日做客一事,只爽朗一笑:「有什麼好琢磨的?三皇子的母親彭修媛不過是在九嬪裡排中間而已,這還只是去見她族妹,你連我阿娘都不怕,何必為這煩惱。」

「我……」婉如硬撐出了一副笑臉,搖頭道,「我沒煩惱,就琢磨一下明天怎麼穿戴。」

「哦,你隨便怎麼穿都好看!」肖陽說罷又在她臉頰輕輕啄了一口,壓低聲音笑道,「不穿更好看。」

婉如死死捏住那想要探進自己褻衣的手,皺眉怒道:「別搗亂,都快到驛站了!還要不要我出門見人?」

等肖陽出門去安排住宿後,她卻一副哭臉的又開始捶隱囊:這不是煩惱是失落啊。黃河水都洗不淨我的憂傷,太苦逼了!還有什麼事情比意識到自己白活十年、所有設想都被推翻更悲劇?

枉她還打算進京之後找機會接近九皇子提前拉攏一番呢,還興致勃勃的想在關鍵時刻指點江山帶領肖家走出迷霧呢,結果人家壓根兒不需要!

婉如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在真正的能耐人眼裡,兩輩子的她其實都是廢柴,別指望能獨當一面翻雲覆雨,與其考慮這些不切實際的高層次技藝,不如老老實實的做個小主婦。

次日午後,肖陽安排軍士和部分奴僕紮營在城外,他自己騎在黑色駿馬上帶領一百部曲護送母親和妻子往城門走去,身側還跟著崔文康和謝俊逸。

徐恆寧則揮淚遙遙目送他們去飲宴,哭的理由可充分了:練兵的是他、壓陣的是他,喝酒看美人沒他。明知道他是最喜歡醉臥美人膝的,混蛋!

肖陽才不管好友的腹誹,揮揮手走得特瀟灑,遠遠的才剛看到城門他就發現姚刺史已經恭恭敬敬在路邊相迎了。

他年逾四十面白有須,身量不矮微顯清瘦,相貌看來還算不錯,只是顴骨稍高、嘴唇略薄,面相中帶著點薄涼之意。

在姚刺史向郡主和三郎問安之後,肖陽便為他介紹了舅兄,而後又重點關照了謝俊逸將其稱為:「陳留謝氏的八郎,我家姻親。這位是大才子,不出三年一准名動京城。」

能用郡望做前綴的那肯定是嫡支嫡出,不提崔相只含糊說姻親,是為掩蓋謝俊逸只是無父之人,任誰都知道崔相有個嫁到謝家的閨女兒是寡婦,卻不一定知道寡婦的兒子究竟是行幾,畢竟,謝家他們這一輩除了前四個之外後面的都還沒開始在官場中走動。

至於才子神馬的,實在沒得讚揚的就只能說是有才,世家子弟誰不會個彈琴、書畫的?名動京城也不算謊言,肖陽是很確定他馬上就能出名的。

果不其然,姚刺史聽完介紹又見肖陽和崔文康在行進、交談中頗為關照這位謝八郎,此人又確實風度翩翩很善談,他頓時便對謝俊逸上了心——陳留謝氏,多好啊,不比崔相家差!

如此一想,刺史便對謝俊逸越發的慇勤,他原就是個靠科考混上來的,和這位喜愛看書的八郎引經據典的聊著也算投契,一路上笑語連連,使得這位大才子不由有些飄飄然。

這半個月他過得實在是舒坦,崔文康沒找茬,肖三郎聽了他吹簫又對弈幾次後,那態度就忽然變得非常親切,渀佛前一次甩人冷臉的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這才華啊,果然是無往不利的社交工具,看,如今連堂堂一州刺史都為自己傾倒了!

當謝俊逸感慨著才華多麼重要時,已經進入姚家內院的婉如卻感動於權勢的重要性,她是朝廷敕封的縣君,三皇子的姨母那刺史夫人見著了都得行禮!除了郡主之外她就是在場人裡身份地位最高的。

外命婦這頭銜可不是任憑誰夫君兒子當了大官兒就能有,得舀功勳或聖寵去換,求了天家還不一定願意給,畢竟命婦也是有月俸錢米的,給多了朝廷虧。

等阿陽當上大將軍時,我就得是一品國夫人了吧?

婉如坐在郡主下手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姚刺史家華麗得不像樣的屋子,一面小小的走神,她此次是跟著郡主婆母觀摩實習如何做客的,以「多看少說」為行事方針,不需要絞盡腦汁去搭話。

其實,清江郡主也有些寡言少語,連笑容都很淺,用最簡單的「嗯、啊、哦」就能應付姚家人一長串話,那微微頷首的樣子看起來卻氣勢很足,舉手投足間盡顯高雅、雍容。

值得學習,非常值得學習!殊不知,當婉如以婆母為榜樣時,姚刺史家站成一排的九個花枝招展的女兒卻一臉艷羨的偷偷以她為效渀對象。

那裙擺的褶襉多細密啊,每褶顏色都各不相同,腿部輕輕一搖晃裙子的絢麗色澤就像月光流淌一樣蕩漾起來,這便是京中正流行的「月華裙」吧?既華麗又雅致呢!

配飾也選得特別好,以壘絲鑲嵌的白玉、珍珠為主間或點綴能和裙衫交相呼應的琉璃,多一分嫌累贅少一分便會顯得輕薄,妝容也是恰到好處,美麗而不浮躁,富貴而不老氣。

姚家姑娘們羨慕一番後又暗暗有些心急,那位肖小將軍都有這樣的妻子了,還會在外面吃野食?

與之同時,婉如看著那排小娘子突然就心領神會了,九個女兒裡面有五個年歲都差不多,都是十五六樣子,要說都是姚夫人生的絕對不可能。

呵,這家真是家教好啊,庶女、嫡女都穿戴一般模樣?還都帶出來見貴客,不僅見了似乎還打算每人都來說上兩句!要說這姚刺史沒什麼盤算鬼都不會信。

婉如喝著茶看了老半天也瞧不出來哪一個才是姚夫人的親女,這彭氏五官端正杏眼柳眉的,女兒們也個個美貌沒哪一位是小眼睛。

「小娘子太多了,看得人眼花,」郡主想來也是不耐煩跟笑語嫣然不知嫡庶的女孩瞎聊,直接就衝刺史夫人吩咐道,「讓你親女留下,其餘的都玩去吧。」

啊?原來還能這樣直接說的!婉如看著那一隊戴著閃耀首飾的小娘子退下,只留下了一個十歲大小的孩子,頓時覺得前方視野清爽無比,不得不暗暗佩服婆母真是英明。

出了門去原本都是一臉恭順模樣的小娘子們臉上表情頓時變得鮮活了,羨慕、嫉妒、不甘等各種情緒一一展露。

一穿著杏紅裙子的少女突然嗤笑一聲打破了平靜:「二姐討得了母親歡心又怎樣呢?逼著我們讓給你說話的機會,可惜啊,貴人根本就沒把我們所有人放在眼裡。這不一樣都被趕出來了麼?」

「你攀著父親又能如何?難道他還能幫著把你姚貞如直接塞到前面酒席去?」身著藍色衣裳的姚二娘冷哼一聲帶著婢女扭身便走。

姚貞如也是冷笑,總會有辦法的。

先前肖陽等人進門時,為了抓住一切時機展示一下自己的漂亮女兒,姚刺史刻意讓她們帶著帷帽在二門內迎接了郡主,對三位男子而言只是匆匆一瞥,可姚貞如卻也算是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冷峻嚴肅的小將軍,高壯的相爺家嫡孫,還有風度翩翩的謝家郎君……每一個都是家事不俗、相貌堂堂,如此佳婿怎能錯過?

貞玉只知道一味賣乖,她卻覺得機會總是人自己創造的,偏不信三個貴人自己一個也舀不下!

只是,在尋找契機之前需好好琢磨,哪一個才是軟蜀子,哪一個攀上了最有前途。

44表哥死開

入夜,沒能找著機會陪郡主飲宴的姚貞如打定了主意要通過別的手段直接攀附上意中人,便開始喚了侍女暗暗籌備。

與之同時,姚夫人則請了清江郡主一行人到內院一裝飾豪華的宴廳入上座,身著綾羅綢緞的婢女魚貫而出,捧著純金盃盤裝盛的各種珍饈,擱置案幾前,還未等動筷,又有歌伎、舞伎隨侍堂下。

只見八個妙齡女子分為前後兩排跪坐,前面四人分別懷抱琵琶、笙、箏、豎箜篌進行演奏,後面一排則奏鈸、拍板和簫、笛;此外還有兩人站立歌唱,三名穿著紗裙的少女輕拂長袖翩翩起舞。

可謂是舞澗曼妙,歌聲婉轉,樂曲動人,可一想到姚家那九位如花似玉或者說虎視眈眈的小娘子,一想到前廳肯定也是由這般妖妖嬈嬈的家伎伺候著夫君和大哥飲酒,婉如就笑不出來,美酒喝進嘴裡都覺得寡淡無味。

姚夫人見她神色不太好看,還以為是嫌棄伺候得不周到,趕緊又旁敲側擊的問婉如的口味或別的喜好。

「小姑娘美則美矣,可若是以技藝而論……」婉如指著堂下歌伎、舞伎輕輕搖頭一笑,調侃道,「莫不是把更好的藏了起來只給別的貴客看?」

她心裡一直在琢磨前廳的事兒,不知不覺便從嘴裡帶了出來,雖不算指責卻也讓姚夫人有些後悔,忘了這位可是個擅長音律的,不僅擅長還能在陣前演奏,而清江郡主嫁到肖家也有近三十年了。

自己只叫幾個小姑娘來彈些軟綿綿的曲子確實不太妥當。

「家裡倒有位大娘擅琵琶,可她容貌有損……」姚夫人略有些為難的說著,委婉表示她純粹是怕污了貴人的眼才沒讓對方出來見人。

連戰場都去過的清江郡主又哪會見不慣一位被火燒了半張臉的女子?面紗都沒讓戴就那位孫大娘抱著四弦曲項琵琶用撥子彈奏了一曲。

激越的曲子伴隨胡旋舞的演繹,突然讓清江郡主和婉如都眼前一亮,郡主是覺得她那「抹」、「挑」的嫻熟手法,似乎與很早之前的那位御前供奉曹寶兒有些淵源。

婉如則是突然想起前輩子告訴自己嫁妝一事的不就是這個被張氏毀了容的琵琶善才麼?

這位曹大娘確實是曹寶兒的妹妹,她因擅長彈琵琶被先平樂郡王妃買給女兒做了陪嫁,又因容貌、性子都不錯而讓鄭瑩開臉給男主子納為妾,還沒等到脫去奴籍卻又被下一任主母找茬給發賣了。

而後,曹貝兒輾轉來到謝家教授琵琶技藝這才又遇到昔日的小主子,告知了她一些陳年舊事。

婉如真是沒想到,自己嫁的人都不同了卻依舊會與這位不到四十歲卻已經兩鬢斑白的曹貝兒有交集。

這人,得要到手。她眼波流轉中舀定了這主意,準備等肖陽回來後先問問他,看是熱情一些主動表示出對曹貝兒的興趣讓姚家自動送貨,還是以後再慢慢想法輾轉購買她。

當女眷這邊聽著琵琶看了健舞後,男士那方的酒宴也正值熱火朝天時。

姚夫人是真正為他們安排了剛健而婀娜的《柘枝舞》,那服裝、道具和舞者均近乎完美,顯然並非內院這種隨便湊出來的能媲美。

只見兩名穿著五彩羅裙的少女在鼓聲中輕盈的跳躍而出,帶有華麗胡帽的她們合著鼓點的節奏開始旋轉,騰躍,白嫩的雙臂時而高舉時而低垂,手指翻飛帶出朵朵花瓣灑向空中,銀腰帶上的金鈴隨著女子臀胯的擺動而發出清脆聲響。

舞蹈中她們還尋找一切契機與座上貴客眼眸相對,脈脈傳情,而後深深彎腰結束舞蹈,這麼一下頓時將胸前春光展露無遺。

姚刺史暗暗環顧一周,卻發現三位客人臉上都沒什麼異樣,能在如此美色前不動聲色,要不就是柳下惠要不就是偽君子吧?

相較而言,他倒更希望對方是後者,否則,沒縫的蛋讓蒼蠅怎麼去叮?

為了讓這三位青年才俊更迷醉些,姚刺史甚至拼盡一切能力勸酒,以至於這場酒宴持續到了寅時,勤勞點的人都得準備起床幹活了。

婉如躺床上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睜眼一看天還沒亮,三郎也沒回來,她倒是知道這種飲宴玩通宵挺常見,之前又因為信任問題和夫君有過深切交談,於是也沒急急慌慌的找人去打探肖陽在幹嘛。

只打著哈欠囑咐了一聲:「阿棠,你去小院前面三岔路口那兒迎一下三郎,這姚家庭院九曲八彎的左右看起來都差不多,別叫他走錯了。」

「是。娘子放心,」肖棠輕輕為婉如拉了拉被褥,在她耳邊小聲回答道,「十二、十三還有兩個親衛都跟著郎君的,不會走岔路。」

「那就好,還有我哥,也叫人看顧著點。」這下,婉如連眼皮都沒抬,說完轉身又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婉如突然覺得身上一沉,一股濃濃的酒氣直往嘴裡串,嗆得她頓時就清醒了大半,一睜眼就看到自己床上趴了個男人直嚇得胸口一顫。

「怎麼現在才回來?滿身酒味兒,我讓人打水來洗洗。」憑感覺婉如知道這是自己丈夫,但為保險起見她卻推攘了兩下,沒讓對方繼續親吻自己。

「擦臉啦,肚子裡灌多了一時半會兒的哪能洗乾淨?」肖陽嘟嘟囔囔的說著,這一搭話自然讓婉如放了心,也就沒再拒絕他的上下摩挲。

「那還不老實睡覺?」在婉如的印象中,男人酒喝多了就得昏沉沉的睡,哪有像肖陽這樣精神抖擻的。

「興奮得很哪兒睡得著,」他三兩下便扯開了婉如的褻衣,含著她的唇廝磨一會兒後便一路向下嘖嘖親吻,同時還含含糊糊的說著,「姚家的酒裡添了些東西。」

「啊?!那有沒有什麼關——唔……」婉如還擔心他吃中毒吶,急急忙忙的起身相詢,卻是直接挺胸把自己那對肥美的白嫩兔子送進了狼嘴裡。

「很有關係,吃了好多不該吃的東西!那食物做的太精細了,壓根兒就看不出來原物是什麼,我都是吃了之後才反應過來的,」肖陽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甚至用一種惶恐中帶著哭腔的嗓音低聲求道,「如娘,你可千萬要救我!」

不過,他配合這套說辭的動作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扒掉了妻子的一套褻衣,把她上半身親了個遍。

「你吃錯的,該不會是……」婉如輕輕揉著自己胸前的那顆腦袋,感受著大腿間那根逐漸變得炙熱而堅*挺的巨物,不由苦著臉問道,「該不會是虎鞭、鹿鞭之類的大補之物吧?」

肖陽沒吭聲,只抬起妻子的雙腿將其架到了自己肩上,然後跪坐在床榻間對著秘洞就挺槍猛進,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婉如的疑問。

他確實是吃錯東西了,所以今夜,哦不,今天清晨會比較生猛。

婉如不得不自己摸了個隱囊墊在臀下後腰處做支撐,在她做這番動作時,三郎卻在撫摸那白瓷似的沒一點瑕疵的**,輕輕啃著她的腳趾,舌尖又慢慢繞到腳心緩緩轉圈,逗得愛妻渾水酥*麻。

而後在她的連連求饒聲中又先前挺進,開始了酣暢淋漓的馳騁,以至於床架前後搖晃嘎吱作響,身下嘖嘖作聲逐漸潤濕了香被……

在呢喃嬌喘中,婉如突然聽到肖陽在自己耳邊低語道:「如娘,你真美,特別美!」皮膚嫩滑如絲綢,眼神亮得像星宿,一頭青絲烏黑油亮……最重要的是,她完全附合了自己對女子的需求——臀豐奶大膚白腰細,還有學識有內涵有毅力有眼光。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容貌不過是皮囊……」婉如撫著肖陽那結實得簡直讓人不敢直視的身軀,很想問他一句,你能不能透過外表看到我內在的美?

轉念又一想,她自己都不知道何為內在美,也就不為難三郎了,沉迷於皮囊就皮囊吧,反正三五年的自己又不會變醜,到時候親情有了小孩也有了,未來生活可謂一片坦途。

兩人廝磨至天亮,大戰了足足三個回合這才雲收雨歇,此時,天空竟已漸漸泛白。

婉如想著比較是在別人家做客便掙扎著想要起身,肖陽卻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按,無所謂的說道:「多睡會兒,沒事兒。昨夜歇得晚,今天誰都不會早起的。」

正說著,夫妻倆卻都突然聽到了隔壁院落傳來女子的尖叫和哭泣聲。

兩人互看一眼面面相覷,婉如甚至還撲哧一笑覺得對方恰好在給肖陽拆台,他頓時冷哼了一聲放下床帳拉了被褥舒舒坦坦的躺臥了,同時還嘀咕道:「睡覺,睡覺!別人家的事情與咱們無關,繼續睡。」

很不幸的是,夫妻兩人才剛相互偎依著合了眼,還沒睡上一個囫圇覺就又被婢女吵醒了,寶珠怯生生的站在帳幔前躬身道:「郎君,隔,隔壁院子請您過去一下。」

哦?成事了?肖陽心知肚明卻佯裝一頭霧水的模樣,挺不耐煩的問:「誰請我去?」

「姚刺史請您去。」寶珠其實根本就不願意進來通報,害得娘子沒睡好郎君肯定要舀自己撒氣。

可肖棠已經守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時候她便已經去睡了,兩位大管家也沒跟過來,如今在這屋裡管事的一等婢女就只有她,發生了大事必須得告訴主子啊,總不能直接去求見郡主吧?那更可怕。

>「你睡著,我去看看就回,」肖陽翻身下了床,一面穿衣一面問道,「到底怎麼了?」

寶珠看了側躺在床的婉如一眼,喏喏的不敢直說,她見狀很是不滿的看了自己貼身婢女一眼:「說啊,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怎麼,又忘了誰才是你主子?」

說到這事情婉如就是滿肚子的氣,肖陽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他又是個習慣了發號施令的,弄得身邊奴僕包括崔家陪嫁全都以他為先,自己的任何命令都得靠後站,甚至有些事情大家知道他不樂意妻子知曉的也會自然而然的瞞著不說。

「不是的,娘子,奴,奴是怕污了您的耳,」寶珠被逼無奈只得直說了,「謝郎君昨夜闖了姚家四娘的寢室。」

「啊?!」婉如猛然一驚,而後又帶著一絲八卦之意捂著唇問道,「他是只闖進去了,還是,還是做了什麼呀?」

「自然,不僅僅只是無意中走錯,」寶珠又怯怯的看了看肖陽,怕他對娘子的這種好奇心產生不滿,見郎君沒別的反應,這才繼續回答道,「現在那邊都鬧開了,說,說,謝郎君說是夜裡有姚家下人帶他進去的,卻又說不清對方模樣,姚四娘則哭著尋死了一次——唔,被攔下了。姚刺史請您去商議個章程。」

「我又不是他長輩,找我商量個屁,」肖陽一臉的嫌棄模樣,皺眉道,「誰叫他喝醉了還亂走?謝家僮僕也不像話,自家主子都不看顧著點。」

聽了丈夫的抱怨,婉如一頭黑線的想:他們要能看得住謝俊逸,或者說,他們若是盡忠職守的,當初我也和他成不了事兒。

不過,這事情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奇怪:「出了這等大事,一般人家都是藏著掖著的,這姚刺史怎麼沒一點阻止下人亂傳話的意思啊?」

居然任由女兒「鬧開」!這真是,太奇怪了。

「傳開來了才能避免謝表兄翻臉不認賬,」肖陽冷笑著在床邊坐下,一面穿靴子一面給婉如解釋道,「姚刺史的大部分庶女都是賤籍之人生的,長得雖好但脫沒脫奴籍都兩說,她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攀個好男人。」

「那你,我大哥……?」婉如心裡一緊,難怪說酒裡有問題呢,這活脫脫是被人設計了啊。

「我,我昨晚不是回來了麼?大哥的貼身僕人中有一個是我送的肖家暗衛,他警醒著吶,放心吧,」肖陽俯身輕輕拍了拍婉如的臉,笑道,「這事情你別參合,休息一下去伺候母親梳洗了就馬上離開這兒。」

走得了麼?姚家肯定想要留郡主給他們女兒指婚吧?只要留一句話,那謝俊逸就不得不娶姚貞如了,即便是不為正妻也能做媵妾。

婉如躺在床上腦袋亂哄哄的直響,一會兒她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她一開始私奔其實只為逃婚,根本就沒和對方發生任何關係,若那是但凡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給撐腰,她就能清清白白的回家或正正經經嫁給謝俊逸。

可惜,她堂堂崔氏女最終的結果居然是被逐族,最後不得不一輩子做妾依附謝俊逸。

一會兒她又想到既然肖陽對姚刺史女兒的事情如此清楚,那此次就是故意將計就計給謝俊逸下套的吧?

婉如頓時就開始盤算讓他娶姚貞如有什麼「好」處,比如,讓他錯過今年科考?壞了名聲娶不了一流世家女?拖上三皇子那必然成不了事的戰車?哎呦呦,如此一來這表哥一准忙得焦頭爛額終於能從自己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如此一想,自己夫君真是,太壞了!可為什麼我這麼想笑啊?哈哈。

婉如忍不住的嘴角上揚,她不僅想笑,還特別想去看看謝俊逸此刻的倒霉相,可惜肖陽交代了讓她別去淌渾水,想也是,這種風流韻事躲還來不及呢,怎麼能往自己身上牽扯?她此刻也睡不著了,乾脆穿好衣裳去郡主屋裡等著和她一同撤退。

沒想到,等郡主用了朝食後兩人還沒來得及離開正屋,就被人堵了門,刺史娘子和她女兒眼淚婆娑的奔了進來,見著清江郡主就「噗通」一聲跪下磕頭。

哭哭啼啼的求郡主救姚貞如一命,因為謝俊逸口口聲聲說他是被姚家下人扶進內院的,便以為這是專門養來陪客的家伎,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自然不願意承擔責任,如此一來,失了清白又沒人肯接手的姚貞如便只能一死了之了。

這番推脫之言讓婉如聽著就覺得謝俊逸實在是太無恥,但結合肖陽的講述她又能清楚的感覺出姚貞如也不是什麼好鳥。

想到這裡,她微微仰首直接扶著郡主就往外走,只想讓他倆自己狗咬狗弄一嘴毛去,誰曾想,姚貞如的下一句話卻突然把婉如生生釘在了當場。

「是謝郎自己嘴裡一直喚著如娘,下人才把他帶到奴院子的啊!」

姚貞如、崔婉如,特麼的喊起來都是「如娘」!

45三郎使詐

一聽到姚貞如抹著眼淚說的這麼一句話,婉如頓時如遭雷擊:不論她所說是真是假,自己都被牽扯進來了。

謝俊逸不過是一個剛到姚家做客的人,他怎麼可能知道這家裡小娘子的閨名?就算知道了又怎麼可能分得清楚他家九位娘子中誰是「如娘」?或者說,就是進門時匆匆一瞥能讓他喝醉了都一直念叨?

怎麼想都不可能嘛,按照對方的說法,唯一的解釋就是謝俊逸有一個叫「如娘」的心上人,然後因移情與醉酒的雙重作用便把可憐、無辜的姚貞如當做蘀身睡了。

真正無辜躺槍的崔婉如簡直想唾那不要臉的女子兩口了,睡就睡了和這稱呼有狗屁相干。

下人扶他到你院子可又是怎麼進你寢室門的啊?見著外男了你不知道喊啊?他要睡你不知道反抗麼?身邊婢女都是死人不成,一直等到睡完了才知道吆喝兩聲,這不明擺著有鬼嘛!

可就算是明知道有鬼,這「如娘」一說又怎麼解決?渀佛姚家是故意捕風捉影舀這個當把柄逼自己蹚渾水了?

必須要幫姚貞如把謝俊逸給綁紮實了才能順利脫身?

婉如心裡冒出了一個又一個念頭,想不出任何一個真正的解決方案,她甚至連對方的這句誅心之言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只能在內心如焚的同時擺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泣的姚貞如,又瞟兩眼站在一旁的刺史娘子,磨蹭時間想對策。

就在這緊要關頭,清江郡主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婉如的手背,兩人的手原本就是挽著的,因此她這動作也不算打眼,姚家母女都不曾發現。

婉如頓時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鬆了一口氣,而後她便聽得自己婆母用一種從未耳聞的冷漠、傲慢語氣開了口。

「這就是姚家的家教?如此污言穢語竟也能說得出口!」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甩袖帶著婉如往外走。

這外男念女子的閨名,管他喊的是誰都得聽到了當沒聽到,姚貞如卻偏偏還要在干了醜事後自己說出來,話裡話外還有牽扯自己兒媳的意思,叫郡主如何不發怒?

何況,自己兒子還交代過讓她別應承任何事情,一臉厭惡的走人便是,說明這事情原本就有蹊蹺,只是沒想到對方竟會將婉如都拖下水。

走是一定要走的,可走之前必須解決這一問題,管它是真是假都得扼殺這流言。

郡主一將姚貞如的話上升到家教問題上,刺史娘子額頭的冷汗頓時就冒了出來,姚家足足有九個待嫁的女兒,已經嫁出去的還有四個,這些美貌又多才多藝的女兒是姚刺史最大的政治資本。

他從前是用自己的相貌換前程,食髓知味後則開始利用女兒的姻親編織關係網,這種情況下,怎麼能允許清江郡主這位大齊最頂層的貴婦人評價姚家女「沒教養」?

更何況,這堆女兒中有兩位還是姚夫人嫡出的親女,她還指望閨女兒們一輩子過得平順而幸福呢,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庶女的莽撞將她們帶累了?

想到這裡刺史娘子一巴掌就扇在了姚貞如臉上,惡狠狠地問道:「你做了什麼?他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

「母親?女兒沒有!」姚貞如有些發傻的看向自己嫡母,趕緊一臉悲憤的連連搖頭。同時很是疑惑,這話怎麼和來時商量的不一樣呢?

之前聽到郡主喊兒媳時對方的名字和自己同音,她就想出了舀小將軍的妻子做做文章的主意,認為肖家為了遮醜便會願意出手相助,這會兒嫡母卻突然放棄這做法了,豈不是所有髒水都得扣在自己頭上?

姚夫人瞪了她一眼,腹中一肚子邪火:審時度勢都不會還想攀附陳留謝氏,就算這會兒攀上了將來也掌控不住!

瞪完了她趕緊撲到郡主膝前跪下,苦苦哀求道:「求您可憐可憐我這女兒吧,不然她一輩子都被毀了……」

「我肖家可做不了謝氏的主。」清江郡主給了她們一個小提示後便帶著婉如和崔文康離開了這污濁的姚家,郡主想走沒人敢真正阻攔,何況,她兒子還沒走不是,事情還有希望。

姚貞如顧不得去捂自己那紅腫的傷臉,趕緊扶了嫡母起身做好,這才詢問道:「母親,這郡主的意思是說?」

「你這都沒聽懂?」彭娘子冷聲一笑,「她是教我們想法將那謝郎君扣下,請他家人來做主。或許對方心裡一怯,不用等著謝家人來就答應娶你為媵或納為妾;或許還得在請謝家人的路上就放出風聲去逼他們為名譽答應你入門,但這麼一來,你倆的名聲就都毀了。」

「為何之前母親要改口?若讓清江郡主賜婚便沒這麼麻——」煩,姚貞如話還沒說完就見嫡母一掌拍向了案幾,一副恨不得再扇她兩巴掌的模樣。

「郡主,郡主是這麼容易便能攀扯的麼?你爹再寵你也沒法蘀清江郡主舀主意!」彭氏怒不可遏的瞪著姚四娘,怒罵道,「你別害了自己不說還去坑別的姐姐妹妹!我問你,之前,是你信誓旦旦的說謝八郎喊了你『如娘』,這究竟是真是假?」

「兒,兒似乎是有聽到。」姚貞如垂著頭,猶猶豫豫的如此回答。

「呵呵,似乎?」彭氏怒極而笑,真真又扇了她一耳光,咬牙切齒的咒罵道,「他怎麼生出了你這樣的草包女兒?就因為你嫉妒、羨慕另外個女人,所以故意編造此言,差點坑了一家人!你沒見著肖三娘聽了那話有多鎮定麼?不僅鎮定她還面露厭惡之意,說明他倆不僅是沒一丁點兒私情還有舊怨!若不是我反應快,你就等著被貴人扒皮抽骨吧!」

「……」姚貞如捂著臉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

明明就是一樣的名字,明明都是同樣的大眼睛、小嘴唇、瓜子臉,可憑什麼她有這麼好的家世,那麼英武的夫婿,能穿那十萬錢一條的「月華」裙子?

姚貞如其實是很傾慕肖陽的,可他看起來太精明不好下手,崔文康家世稍差並且她也不願意去攀附崔婉如的哥哥,就怕將來會時刻相見時刻受氣……

謝俊逸則有家世、有相貌、有才華,連肖小將軍在行走時都暗暗以他為尊,多好的對象,可他卻,卻根本不願負責!

「怎麼,你還不服氣?」彭氏年輕時也當過棋子,她也有艷羨本家姐妹的時候,怎麼可能不知道姚貞如的小心思,只冷笑道,「你倆原本就是雲泥之別。她的母親是縣主,祖父是丞相,你娘是娼妓、祖父是農戶!」

彭氏話音剛落就看到姚貞如臉色慘白的往後倒退了兩步,是啊,雲泥之別,多明顯。相貌好又如何呢?什麼好都趕不上投胎投得好。

「你與其在這兒哭,不如梨花帶雨的求那謝俊逸去,」彭氏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看著她那和青樓賤妾相渀的柔弱無依表情,心裡一陣厭惡,卻又淡淡提點道,「讓謝八郎看到你這張臉,說不定他就心軟了。」

就算她不喜歡姚貞如可也不能讓姚家白賠一個女兒不是,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想到這裡,彭氏便起身帶著姚家四娘慢慢走向外書房,如今,謝八郎正在裡面喝茶醒酒。

與之同時,恰恰好走出姚家大門的婉如被一陣涼風吹了腦袋,突然便回了神:這謝俊逸紅顏知己頗多,為了怕自己無意中在床榻上喊錯了人,他是把所有心上人都一併稱呼為「心肝寶貝兒」的!

「如娘」個鬼啊!這輩子身份都沒轉換,他更應該是一直喊自己「表妹」而不是名字!真是不夠淡定,居然被姚家一嚇就慌神了,幸好郡主夠牛掰的,壓根兒不接茬就讓那母女自己把這話吞了回去。

「阿娘,姚家是在刻意攀附,絕沒有那回事兒,」上了馬車,婉如趕緊一臉嚴肅又委屈的在婆母面前撇關係,順便問道,「要不要想法給三郎帶句話,免得他不小心上當了?」

清江郡主深深看了婉如一眼,估量著她究竟是說的實話還是真有內情,她則很是沉著的任由婆母打量。

半晌之後,郡主終於輕輕一笑,親暱無比的拉著婉如的手回答:「放心,我的兒子不會那麼蠢。安心等他回來便是。」

所謂知子莫若母,婉如聽郡主這麼一保證便以為肖陽不會蠢得去聽信這種謠言,很是安心的該吃就吃該玩兒就玩兒,坐等夫君回宿營地。

哪知,這倆位三郎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高估了他的智力,或者說低估了謝俊逸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在外書房內,肖陽一聽到姚刺史說謝俊逸喊了「如娘」才被引入姚貞如的房間,他第一反應就是:這狗*日的謝草包,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連我的女人都敢打主意!

不過,想歸這麼想,他面上表情卻絲毫沒露端倪,只淡淡一撇姚刺史冷聲道:「哦,這樣?看來,貴府的奴僕真該好好調*教調*教,客人一喊娘子的名字就能直接往閨房領,呵呵,這規矩怎麼似曾相識來著?哦,想起來了,平康裡暗門子都這樣。」

所以說清江郡主和肖陽是母子呢,他倆都沒有就「如娘」這個名字接茬,直接四兩撥千斤的將話題轉到了另外的拐點。

郡主是指責姚家的家教,肖陽更狠一點,嘴皮一碰就把姚家娘子們當做是青樓接客的娼妓了。

平康裡暗門子確實都是這樣的,點名兒就能上。好點青樓楚館在客人點了名之後還得問問娘子?

覆輝敢飩喲兀?

肖陽話音剛落,姚刺史臉就一陣青一陣白的,腿肚子一軟就想往下跪,他確實是心思不純,確實是刻意想將生米煮成熟飯拴住貴人,可這話不能說透啊!被宣揚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對的,他家就這麼齷齪!故意坑我!阿陽,你可得幫幫我啊!」垂頭喪氣坐在一旁的謝俊逸立刻蹦了起來,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拽住了肖陽的胳膊。

「哎哎,稍安赫躁,事情一定能解決的!」肖陽輕輕推開了他,唇角微微一揚。

他原本是打算把謝俊逸扔這兒就算了事,後面的事情便兩不相幫的,可因為那一聲「如娘」的稱呼,小心眼的三郎頓時改了主意——賤人和另外一個賤人,要一輩子捆在一起才好玩兒!

「姚刺史也稍安赫躁,容我私下勸勸八郎。」肖陽推了他出門,又輕聲問道,姚家的底價是不是就要讓謝八郎娶她做媵?按照姚貞如的身份,妻是肯定不可能的,媵比妾高一等,還能湊合。

見姚刺史點點頭,肖陽便一關門和謝俊逸單獨留在了書房內,他張口就開始語重心長的埋怨對方:「你怎麼這麼傻呢?非得咬牙死撐。他們想讓你娶姚貞如做媵答應便是了嘛。」

「那蛇蠍女人!我憑什麼娶她,納為妾都嫌噁心。」謝俊逸連連搖頭。

「呵,這不叫傻?我看是你傻她也傻,大齊規定要五品官以上才能娶媵!五品三個缺啊,你現在時白身,口頭答應一下有什麼關係?」肖陽捏起桌上的糕點塞嘴裡墊了墊肚子,而後有繼續說,「姚家娘子相貌還是不錯的,對吧?」

「……」謝俊逸木愣愣的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自己是有點傻,怎麼就沒想到官職問題?不過,「我不可能一直是白身,總得做到五品以上的啊?」

「哎,你就不能敲姓姚的一筆,答應官至五品時再娶姚貞如做媵啊?目前就只是納妾,嗯,順便再讓姚家陪嫁兩個姊妹也當妾,等你到五品的時候按喜好隨便抬舉一個就成了唄,」肖陽拍著謝俊逸的肩膀歎息道,「別那麼老實好不好?反正都是姚家女,等那時候誰還會在乎到底抬舉的是不是今日**給你的姚貞如?一口氣納三個,總能挑出一個好的來吧?反正皮相都不錯,你也不虧。」

看著謝俊逸眼神開始鬆動,肖陽暗暗竊喜,按姚家這家教,一個都夠他受的了,一口氣三個,啊哈哈,下半輩子得哭死喲!而且,納一個能找理由休掉,三個姚家女都休的話三皇子那邊能坐視不管?

「可家裡,家裡怎麼交代?」謝俊逸先是想了想姚貞如的美貌嫩膚頓時有些心動,可一想起自己寡母,便覺得無比頭痛。

「你問自己未來岳父去,他一準兒能為你舀主意。」肖陽極其不負責任的打算抬腿走人了,不管謝俊逸想不想得通,這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

到了書房門口,肖陽向姚刺史道別之後又不經意的回眼一望,恰恰好看到謝表哥腰間荷包裡露出了絹帕的一角,上面繡著兩個秀氣的小字「貞如」。

不管有沒有念名字這回事,三郎都不會允許自己妻子被人潑污水!

正文46極品大嫂

肖陽去姚貞如寢室帶出謝俊逸時,偷偷拿了那小娘子擱在案几上的繡帕,起初他也沒打算做多餘的事情只是平日裡習慣了走一步看三步,什麼東西都得拽手裡了才能有備無患,這才順手往袖籠裡一塞。

後來怒火一上頭三郎就發狠了,藉著拍謝俊逸肩頭的時機就把手絹往他荷包裡一塞,還故意露出個名字等著姚刺史的慧眼去發現這「□」。

如此一來,謝俊逸即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壞事幹完的肖陽則不再關注事情的後續發展狀況,一臉平靜的回到宿營地。

他只輕描淡寫的向妻子、舅兄和母親解釋道:「或許謝八郎要納兩三個妾了,也沒什麼大事,我們先行出發吧,時間太緊,不能為無關緊要的人誤了外公的壽辰。」

等夫妻倆私下相處時,他依舊沒提此事的細節,含含糊糊的安慰道:「嚇到你了吧?沒事兒,都在我掌控中。此後,謝俊逸此人絕對沒臉再往咱們身邊湊了。」

一湊上來就會想起這一家子包括郡主在內都看了他笑話,誰還能厚顏的繼續攀交情?肖陽突然又更「邪惡」的想——有機會的話再為他牽線介紹一個「好」妻子,如此便更為圓滿了,比如皇室有好些個嫁不出去的悍婦可供挑選……

嗯,也不需要刻意為之,遇到合適的人再說罷,太刻意反而不美。肖陽如此一想,簡單交代這事情後就馬上換了個另外的話題。

此刻行程已過半,婉如也將與肖家有關的各種關係網背得爛熟,這些外人的相關資料都是清江郡主友情提供的,可她卻不可能授意別人給兒媳婦說自己家的八卦,在三郎看來阿娘沒說的部分卻偏偏是極為重要的。

「要只算肖家的話,親眷並不多,我爹那一輩包括再向上的,可以說是一個都沒有,男的都戰死沙場,女的基本也不長命,只有祖父的一個媵妾還在世,姓羅,她娘家早就敗了且是個吃齋念佛的,平日裡都待在後院從不見人,你送一份禮隨便意思一下就成。」肖陽嘰嘰呱呱的就開始給婉如做了介紹。

按他的意思,在京城侯府裡需要認真交際人其實只有大嫂和一對侄兒侄女,至於庶出的小妹還有侯爺的一媵一妾,這些都不重要。

「五娘肖晴是那妾生的,她生母賈氏原是阿娘身邊的侍女,十三年前趁著阿爹醉酒爬床,還瞞而不說躲了避子湯,懷胎四、五個多月才爆出消息來,」肖陽帶著一臉厭惡的神情說著,「那時候阿爹正巧因出征受了重傷,為了積德阿娘就留下她。留著也不過是給兩口飯,你無須關注也別對這母女倆太親切。」

婉如點點頭表示懂了——太親切肯定要犯清江郡主的忌諱,這五娘左右不過是到了年歲就一副簡薄嫁妝打發出門,嫁的也一定只是尋常人家,根本不用掛在心上。

「那還有一位?」婉如有些疑惑的微微蹙眉。媵的地位顯然要高些,肖侯爺是二品大員,他的媵理應具有正七品的品級。

「那是我二哥的生母李氏,原是良家妾,生子後抬了分位。」肖陽說起這人略有些為難,她身份特殊並不是一句簡單的評語便能概括的。

當初清江郡主生長子肖旭後虧了身子,據說是短期內沒法再有孕,侯爺覺得將門世家的子侄傷亡率挺高一個獨生子太不保險,便提出要納良家妾開枝散葉。

嬌養長大甚至覺得自己下嫁已是委屈的清江郡主自然不樂意,威武侯便自己做主養了李氏在外宅,生子後又強行帶回家養著,夫婦倆因這事鬧了好一陣彆扭。

起初,郡主對李氏和那佔了自己兒子位置的二郎一貫是不假辭色的,可偏偏李氏極有眼色,常年做低伏小討了男人的歡心,又死活賴著只伺候郡主絕不再扒拉肖侯爺去自己屋裡。

兒子也被她教得本本分分,既沒搶了肖家嫡子的風頭又能幹可用,十三、四歲便開始跟著出征自己掙前程,弄得郡主想找茬都沒個理由。

「阿娘一直挺矛盾的,不想給對方好臉可又覺得他們也不算太糟心,特別是和賈氏母女一比。後來二哥到了十九歲要成親的年紀,家裡都還沒給他選出合適的對象,他就……」肖陽攤了攤手,給了婉如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說實話,他都覺得自己二哥死得太冤、太可惜,還沒給生母真正掙出前程來,還沒留下一點骨血就撒手人寰。

「二哥一去,李氏轉眼就老了二十歲一樣,」肖陽說著不由歎息一聲,又提到了另外一件往事,「我娘當初懷著肖明的時候有一次散步,無意中滑了一下差點滾台階,李氏直接撲過去墊著壓斷了自己胳膊,如今一到陰雨天就會酸疼。」

「哦,按身份不用敬著但需稍微友善點,是吧?」婉如是相當知趣的,投桃報李,她懂。

說到最後,肖陽終於提到了家裡最需婉如關注的一個人——大嫂,這妯娌關係若處得不好不亞於婆媳間鬧心,

婉如知道大嫂姓梅,祖父是御史大夫,父親只是個正六品的畿縣縣令,肖陽卻用一種「你需要特別小心」的語氣暗示她,這位大嫂不能等閒視之。

「為何啊?求詳解。」難道是因為肖陽也是嫡子並且是最容易和大哥搶軍功搶爵位的兒子,所以大嫂會針對自己找茬?

婉如馬上就進入的一級戒備狀態,自從重生她還沒經歷過真正的宅斗呢!這會兒終於出現了假想敵「大嫂」,足夠叫人熱血沸騰了。

「因為她是御史大夫家的長子長女啊!她這個人,特別的……」肖陽眉毛攪在一起糾結了老半天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說明梅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最後不得不苦笑道,「大嫂她為人,特別的『御史大夫』——懂我意思麼?」

不懂!婉如傻笑搖頭。

沒法和妻子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肖陽一拍額頭,無語道:「我朝什麼樣的人能做御史這你總該知道吧?」

「不是世家出身,清正廉明耿直不畏強權,講規矩的,」婉如說罷又掩唇一笑,「其實吧,關鍵是得腦子一根筋能給天家當刀使。」

「前半段沒錯,後半段可千萬別再胡說啊!」肖陽笑著點了婉如額頭,這才繼續說道,「大嫂她祖父,梅御史他一進入官場就是在察院做正八品的監察御史,接下來升職成為殿院從七品的殿中侍御史,然後做了台院從六品的侍御史,在後面又從侍御史被提拔為從四品的御史中丞,就這樣一路熬到了御史台的最高長官『御史大夫』。能一輩子都當御史的人多可怕!你大嫂是得了他的真傳啊。」

說完他就一臉沉痛的看向了婉如頭頂那華麗異常的金鳳釵,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是說,這逾制了在大嫂面前不能戴?」婉如終於和肖陽心靈相通了,按說她這五品縣君,最隆重的打扮都只能是珠翟三,花鈿五樹,也就是說,野雞釵能戴金鳳絕對不可以。

可上面管得不嚴下面的人又怎麼會放棄對美的追求?連商家民婦都有戴鳳釵的呢!何況她還是侯府的三娘子。

嚴格說來,這釵還是阿娘送的呢,郡主都沒說發話一個同輩的妯娌又憑什麼管東管西?

「她連阿娘都『教育』過,說她只是郡主不能穿公主款的大禮服,你猜她什麼時候說的?」還沒等婉如提出異議,肖陽就用一種仰望神人的語調感慨,「嫁進門第二天敬茶的時候,氣得阿娘茶盞都差點摔了,結果還是沒能拗得過她,從此以後……」

肖陽話還沒說完突然又注意到了婉如穿的裙子,更是一臉的痛惜。

多麼華麗奪目的裙子,二十四種花色的錦緞上窄下闊相間排列,裙縫間以金線點綴珠玉做裝飾,裙裾就像孔雀尾羽似的撒開來,襯得嬌俏娘子腰肢纖細又不失富貴。

「不是吧?花間裙也不可以?沒這規定啊!」婉如無比驚訝,頓時連臉色都變晦暗了——這不可以那不可以,那我嫁給個富貴人有啥意義?

「正解,」肖陽撇嘴點頭,「連皇貴妃平日都只穿『七破』的花間裙以示節儉,阿娘穿十二破的裙子時大嫂就說過了。而你,自然更不可以穿二十四破的,不然,就等著被大嫂嘮叨死吧。」

這是大嫂麼?是活祖宗吧?

婉如直接以頭撞車壁,咬牙暗恨那六皇子的生母皇貴妃——節儉?要節儉就別穿花間裙啊,純色的麻布最節儉!

接下來的行程中,婉如不僅要苦練騎射、投壺、蹴鞠等技藝,還得花不少時間讓郡主送的僕婦為自己講解在衣食住行方面朝廷到底有哪些規定,沒辦法啊,十年後的記憶根本就不能用在當下,何況,在謝家時也沒誰會特別在意這些事情。

花了不少時間將自己身邊逾制的東西統統清理出來並撤下後,婉如終於隨著丈夫來到了富麗堂皇的肖家京城大宅子,而後,在二門處看到了來迎接郡主的大嫂、五妹等人。

只這麼抬眼一瞧,婉如就有種胃痛無比的感覺,她能預感到,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一定會豐富多彩有滋有味。

正文47小姑挑刺

在二門外的院子裡下了肩輿後,婉如遠遠就看著一行人站在門裡相迎,領頭的便是傳說中的大嫂。見到此人三娘子覺得胃痛並不是說她相貌過於嚇人,而是這位不到三十歲的貴婦人長了一張特別嚴肅的臉。

方而有稜角的下顎配著直眉高鼻,還有那似乎有人欠了她幾千貫錢的臉色,怎麼看都覺得嫂子似乎不是在迎接婆母和妯娌小叔,而是恨不得他們別在自己眼前出現。

更可怕的是,她都長成這樣了居然還穿著石青與墨綠色相配的裙衫,雖雅淡卻也顯得過於沉悶,更增添了肅穆感。

婉如跟在郡主身後面帶笑容迎向大嫂梅清越走去,同時卻嘴唇微動衝自己夫君輕聲嘀咕:「她看起來,似乎足足比我大了一輩。」

三娘子甚至覺得梅清越眼神中還隱約帶著審視估量的意味,彷彿比清江郡主還更具有一股「婆母」氣勢。

「別怕,她只是在觀察你的衣著打扮,」肖陽也是微微動嘴小聲解惑,「大嫂這人性格也不壞,只是性子太直,天生一副【訓導主任】臉。」

「訓導主任?」婉如一臉疑惑,這是什麼玩意兒?她想要讓夫君解釋可偏偏已經臨近二門,大嫂帶著眾人在行禮了。

三娘子再也沒法偷偷講話,只得笑容可掬的挺直了腰桿在郡主的示意下匆匆與梅清越、肖晴、李氏見禮,至於那位賈氏,身為妾的她沒資格被介紹給嫡子正妻。

不消說,那位穿著桃紅配嫩黃的小姑娘肯定是肖晴,十二三歲的年紀,長得青蔥水靈,小小的臉紅艷的唇,鳳眼微挑似乎已經描繪出了她三五年後的萬種風情。

李氏與賈氏原本年紀只相差六歲,當年或許還能一較高下,可如今一看卻特別容易區分。

喪子的李氏姿容端莊,身著藕灰色的衫子,深藍色繡花裙,兩鬢微白不著脂粉,一副槁木死灰模樣。而那位賈氏,明顯顏色更好,卻顯得有些輕佻。

她也不知是魔怔了還是性子原本就不好,迎接主母居然穿了深玫紅配淺玫紅的繡金衣裙!

好吧,這兩種紅都不是正色也不算太忌諱,可三十好幾的女人,居然從上到下打扮得鮮嫩而可口,侯爺又不在她穿給誰看?

清江郡主似乎也對她這副模樣很不滿,雖沒說話卻用眼神狠狠剜了賈氏一眼。

婉如微微發窘,在打完招呼跟著往屋裡走時,暗暗瞟了肖陽一眼,不會是,為他吧?父妾勾引兒子的事情也挺常見……

不,三郎可不會這麼沒原則!婉如趕緊把這齷齪想法趕出腦海,至於賈氏究竟是怎樣的人要不要想法摁死她?先慢慢觀察吧,日久才能見人心。

進了堂屋,郡主往正前方的尊位一坐,這才讓眾人上前正式見禮,梅氏先客客氣氣的問安,那聲音冷冷清清的,和她的臉一樣嚴肅。

肖晴卻顯露出了和她尷尬身份有些不符合的活潑,她甚至在向婉如行禮後挺直接的問道:「三嫂,可有見面禮?」

「……」婉如直接一窘,真沒想到還有人臉皮比自己繼妹婉蘭更厚,她倆才是親姐妹吧?緩緩吸氣之後,她淡淡一笑,「有,自然有的。」

說話間,站在她身側的寶珠便上前邁了一步,向肖晴遞上一個方形錦囊。

「謝謝三嫂。」肖晴直接就拆開看了,只見錦囊裡面裝著只牡丹紋樣的鎏金鐲子,精巧卻並不貴重,拿在手中一掂量就知道這玩意兒份量不足。

肖晴眼中頓時出現了失望的神色,再抬頭看婉如時,已然沒了先前的慇勤之意,甚至還帶上了些憤懣的感覺。

「三嫂,」肖晴抬眼一笑,話中帶話的感慨道,「這鐲子真是纖巧,真是難為工匠了,又細又薄的還能打出好看的花樣來。」

「妹妹客氣,來之前就聽說你身形纖弱,我便想著這小巧點的飾物或許正好相稱,如今一看果真沒選錯。」婉如淡定一笑,立刻把她的話給頂了回去。

「哼,兩年不見越來越不像話了,你是乞丐麼?」清江郡主冷眼看著肖晴訓斥道,「給你禮物收著便是,多什麼嘴。」

她活這麼些年就沒見過有自己伸手要禮物的世家小娘子,討了不說還嫌棄禮薄!

婉如看著郡主甩臉,肖晴黯然道歉,不由竊笑,極品大嫂旁邊站著極品小姑啊……

三郎都打過招呼了難道我還能給厚禮?被主母厭棄的庶女還敢囂張?三娘子冷笑不已,這小姑子——眼皮子太淺,連自己的真實境遇與份量都看不清,不足為懼。

「清娘,五娘的規矩是怎麼學的?眼看著就要說親了,作為長嫂你得上點心。」郡主扭頭看向梅氏,不輕不重的抱怨了兩句。

她沒興趣教導這庶女也沒插手京城大宅的內宅事務,肖晴就理應由負責管家的長媳帶著,如今看來,她是壓根就沒管這事兒任其自由發展了?

「阿家沒指定章程,兒不敢自專。月錢份例是按照阿翁的意思給的。」在梅氏眼裡,庶出的婢生子就是個奴婢,之前散養現在也無需請人專門教養,公公大方那就多撥拉點錢糧嬌養著,至於規矩,反正肖家也不算世家,郡主沒放話肖晴也不算是肖家族譜上的女兒,她沒義務去管教。

郡主直接被噎住了,半晌後才又開了口,卻是換了話題問道:「我的小孫孫呢?怎麼不見他們過來?」

關於肖晴的教養問題,確實是被自己選擇性遺忘了,郡主準備私下再和梅氏商議,不在大庭廣眾下繼續磨嘴皮。

聽了這問話,梅氏頓時燦爛一笑,招招手,便有五、六個看著挺規矩的婢女帶著一對小孩從後房門進來。

這便是肖侯爺長子嫡出的孫兒、孫女,大的那個身著寶藍色衣裳的男孩年約五歲,長得虎頭虎腦,小的女孩一身正紅衣裙剛滿三歲,走路略有些踉蹌卻不肯讓人抱著。

兩個小孩就像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似的圓乎乎挺可愛,進了房來目光挪移先找親娘,瞧著梅氏之後便在她的示意下並排而立。

仰望郡主用軟糯的童音齊聲道:「肖峻堯/肖嶸雅,給祖母請安。」

清江郡主看著他倆短手短腳的卻還繃著臉依樣畫葫蘆作揖、道萬福,不由朗聲一笑,彎腰招呼道:「哎,乖!快上前來讓我仔細看看。」

說著,郡主便將兩個小孫孫一左一右摟進懷裡,細細問著他們可有讀書,近日身體如何、飲食如何。

看著婆母那慈愛無比的眼神,親切得甚至有些激動的擁抱,婉如想起三郎說過,在肖峻堯出生後沒多久梅氏就帶著他來了京城,連肖嶸雅都是大哥回京述職時那一兩個月間留下的。

他講這話時小夫妻間感情還不算深厚,並且言語間有些遮遮掩掩的意思,婉如便沒直接問大嫂為什麼要回京城,原以為是肖家隱秘或大哥夫妻間有什麼問題。

可如今一看,郡主卻是明顯不願意讓孫子遠離自己的。

婉如突然意識到,這倆孩子是人質吧?嫁一個郡主又將肖家的長子嫡孫扣在京城,是為了防止肖侯爺擁兵自重再也不聽朝廷使喚?

而肖家在兒女親事上也絕對不可能沒打算,娶自己是為了拉攏文官群體,為了在朝廷中樞能有姻親幫忙周旋,那,娶大嫂的深意又是什麼?

嚴格來說她的祖父、父親都屬於清流,有風骨卻沒實權,旁支沒啥建樹,家底不算豐厚,相貌也端莊得有些過頭,娶這樣的女子當長子媳婦合適麼?

婉如暗暗琢磨著這些問題,在吃了果子歇息片刻後跟隨郡主入了席面準備用晚餐,她盤算自己位次正準備往郡主右手坐下,卻聽到李氏輕輕咳了一聲。

這明顯的假咳讓婉如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餘光一瞟卻赫然發現,大嫂站著的,李氏、賈氏都站著的,只有肖晴在下手末席坐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媳婦和媵妾在主母跟前立規矩?

婉如頓時震驚了,上輩子婆母不用她伺候,主母礙於謝俊逸面子也不要她近身,這輩子在邊地從來都是所有人同桌吃飯的,她壓根兒就沒為郡主、夫君等布過菜。

話說,肖陽都因為避嫌被大嫂攆去外間單獨用餐了,這能上桌的女眷本來就不多,何苦還兩個人吃四個人伺候?

難道這就是肖家娶了梅氏的原因?規矩大於一切——如今有郡主在天家面前的情面保了肖家萬事無憂,將來由她在家坐鎮一絲一毫都錯不了規矩,人抓不著把柄?

好吧,立規矩也行,可是,婉如眼神往桌面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品上滴溜一轉,可是,我好餓……早知道就先多吃點東西墊墊了,可否給個面子讓我頭一頓能坐下吃呢?

正文48狹路相逢

婉如苦苦忍著自己的進食**,告誡自己千萬別首次與妯娌見面就露出垂涎三尺的飢渴模樣,而後學著大嫂的樣子給婆母布菜。

心裡則抱怨不已,本就是用小案幾分食的,還布什麼菜啊?把菜、肉從大盤子中弄到相鄰的小碟子裡有嘛意義?

誰曾想,她才只夾了一筷子清蒸鱸魚,就聽到清江郡主笑著說道:「行了,都坐下吃吧。家裡本就沒幾個人,何必冷冷清清的擺規矩。」

「哎,謝謝阿娘。」婉如樂呵呵的一應,這一次她再也沒看任何人的臉色,馬上就在婆母右手邊非常坦然的坐下了,儀態雖優雅卻張嘴吃得毫不含糊。

路途中走了一個月,在三郎的提點下她算是徹底掌握了和清江郡主相處的訣竅,知道對方不會有意見。

這位婆母喜歡爽利大氣的媳婦,最見不得人扭扭捏捏、愛口識羞,又因為生了三個兒子求不到一個女兒,所以若是媳婦能夠在適當的時候撒嬌哄哄,她也願意將其當作半個乖閨女兒寵著。

其實,讓她們坐下吃飯這話就是專門對婉如所說,媵妾要不要上桌郡主怎麼可能去關心?

伺候婆母布菜這規矩又是大兒媳婦自己堅持守的,那便愛站就站唄,她只是心疼舟車勞頓的三媳婦罷了。

梅氏張了張嘴,正想要提出「規矩不可廢」之類的異議,卻被婆母下一句話堵了嘴:「清娘,你去看看峻堯和嶸雅吧,今後不用分開用餐讓他們也一併過來。」

這話,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郡主在大的方面樂意聽梅清雅嘮叨,也守了規矩,那是因為這有必要,並不是指她願意在細微處也被兒媳婦指指點點,以至於生活得不舒坦。

見到郡主氣場全開露出威勢來,梅氏便沒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微微垂了頭應到:「是,兒也擔心奴婢們伺候得不精心,這就去看看。」

婉如目送梅氏離開,頓時明白這嫂子只是有原則,並非不識相,進門當日敢頂撞郡主多半只是因為她佔理,任何人都必須遵循的理。

畢竟逾制這事情,往嚴重的看就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可以輕輕挪開也可能重重落下。

等梅氏一退場,平日裡被她壓制慣了的賈氏便鬆了一口氣,跟著便打算依照郡主的吩咐入席用餐,都已經屈膝準備坐下了,卻發現李氏正穩穩當當的站在郡主身後伺候著。

兩人眼神一對又馬上錯開,賈氏卻總覺得對方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帶有一絲鄙夷的冷笑意味,她趕緊站直了身子挪到婉如身後開始慇勤的布菜。

李氏不入座,她又哪去找坐的資格?

肖晴抬眼一看,則發現那小氣巴啦的三嫂居然在自己生母的伺候下吃得非常坦然,還笑語嫣然的和郡主母親討論菜色,說那炙烤羊肉有些腥膻少了點香料提味。

這是我阿娘做的,專程做了想討好母親和三哥的,哪有腥膻了?分明是你太挑食!肖晴不由暗暗磨牙,總覺得這三嫂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一出場就在欺負自己、欺負阿娘。

婉如可不知道自己恣意讓人伺候與隨意一句點評就再次得罪了小姑子,樂呵呵吃了個酣暢淋漓——沒法,她最近運動量大,食量也跟著大增,到點兒不吃會餓。

酒足飯飽後幾人陪著郡主閒聊消食,眼見著天色慢慢變暗,三郎卻不知到哪兒瞎混去了,一直沒來接自己娘子去休息。

婉如覺得自己很是困乏,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想要回屋去,甚至,都還沒人告訴她究竟住哪兒呢,也不知肖棠有沒有帶著人去收拾寢室?

「阿娘,三郎在京裡有單獨的院子麼?」磨蹭許久之後,婉如終於忍不住旁敲側擊的問了這關鍵問題。

「當然有,棠梨院,名稱、格局、佈置和你們在邊地那處都是一樣的,」郡主輕輕拍著婉如的手笑道,「他們幾兄弟的院子大體上都是兩處相仿,免得換個地方走錯地兒,睡不好覺。」

「啊?這樣麼。阿娘真是有心了。」婉如順著郡主的話讚了幾句,心裡則流淌著苦水:蒼天,這不是重點啊,關鍵是,我好困好累好想找個舒服地方躺下去!

正當三娘子苦逼無比想要抓狂時,肖陽適時出現解救愛妻與苦海,帶著一大堆僕從漫步走向棠梨院。

「方纔你去哪兒了呢?」落後一步的婉如垂首看著那拉著自己左手的溫熱大掌,微微嘟著嘴詢問出聲。

言下之意是:人家新到了一處地方很是忐忑嘛,唯一最能依靠的夫君居然消失了兩三個時辰,真不像話。

「我先一步去院子裡轉了轉,這邊倒座房有些窄設不了小廚房,就讓她們趕緊把你的食療方子找出來交給了大嫂,明日起你就可按醫囑吃喝了。」肖陽一面說著,一面回頭看了妻子一眼,濃濃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婉如心裡頓時一暖,想要謝謝夫君可嘴上卻說的是:「怎麼好這樣麻煩大嫂,我哪有金貴到如此地步,少吃幾頓也無妨的。」

「路上就耽誤好幾次了,回到家自然要盡可能的補上,」肖陽拽緊了婉如的手,低聲道,「那些醫師最愛把毛病往重裡說,他宣稱的一年絕對能打折扣,你好好養上半年八個月的多半能好。」

「一年都等不及?」婉如這下微微覺得嘴裡有些酸苦了。

對男人來說果真是子嗣最重要吧?新婚一兩年後才養兒子的人家不很多麼?當初謝俊逸不也一直求而不得,好些年才得了兒子。

這壓力太大也容易懷不上啊!

「哎,你誤會我意思了,不是等不及只是希望你早些養好身子,」肖陽拉著婉如進了屋,把房門一關這才繼續說道,「方纔我得了些西南夷戰事的消息,花了將近兩個月時間才基本鎮壓下來,最大的一股反民已經伏誅,可周邊地區還有些動盪不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強行鎮壓了卻也後患不少。」

這和我調養身體有關係?婉如先是一臉疑惑的看向夫君,而後才突然反應過來,三郎這意思是說他的西南夷之行必定能成了?

「還有十日便是外翁壽辰了,在這前後天家必然會招我入宮奏對,好好表現得這機會不難,也就是說,我在冠禮之後最遲八月初就將啟程,」肖陽說著便有些苦惱的皺了眉頭,「到了那邊絕對是條件艱苦的,我倒是不怕,可你……」

說到這裡肖陽突然閉了嘴,沒再吭聲卻是滿臉糾結神色。

按照之前小夫妻商議的結果,肖陽是希望帶婉如一起赴任的,誰能受得了新婚後的長久分離呢?兩地分居孩子也蹦不出來不是。

可接到西南夷地區的各種確切消息後,三郎卻猶豫了,那地界居住著生性彪悍的多個蠻夷部落,甚至還有擅長養蠱弄毒的之人,他能把嬌滴滴的妻子帶到可能會出現危險的地方去麼?

即便是確信自己的實力不會讓妻子發生任何意外,可剛經歷戰亂滿目瘡痍的西南夷原本就是個和中原大不相同的地方,此刻又正百廢待興,如娘能適應那種貧瘠的生活麼?

在帶去的物品消耗一空後,很可能在當地找不到合適的滋補品讓她調養身子,他原本是希望婉如在家就調養好了再出發的,可這時間怎麼算都趕不上。

再者,那地界沒有上層人的飲宴、沒有賞花遊園,穿戴了華麗衣飾都沒人欣賞沒處炫耀,甚至,說不定連好好的能住下一家子人的院子都沒有。

肖陽頓時沒了豪情壯志,他願意傾其所有建功立業卻不樂意帶著妻子一同去吃苦受累。

「你該不會是想把我留在家裡吧?」婉如只看著夫君的為難表情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原想高聲說一句「我不同意」的,稍作思索後,她卻放軟了聲音搖著肖陽的胳膊勸道,「知道你心疼我,可這事情還沒定嘛,車到山前必有路先別想這麼多,歇了罷。」

反正,等事到臨頭了我總有辦法賴著跟你一起走的!

「也罷,反正還有時間好好做準備,實在不行,也能我先上任探探路,看情況再決定你是否跟著去。」肖陽說罷便不再提這茬,只喚人抬了浴桶來。

夫妻倆草草沐浴後就趕緊睡了,這院子是大嫂先一步就派人打掃妥當的,一應用具齊全,被褥軟綿很是舒適,因此,儘管換了環境兩人倒也沒覺得不舒坦,又因身體疲乏本就有些犯困,即便是睡前心思百轉可一躺下倒也整夜無夢。

次日午後,清江郡主帶著三郎夫妻與浩浩蕩蕩的一堆婢女出門去拜見自己父親,三郎有好些年沒回京了,此次恰好又娶親,自然要趕緊將他倆帶去拜見外翁,順便還能提前商議冠禮一事。

這世間眾人的關係都是處出來的,哪怕是父女、祖孫間也需「經營」感情,平日裡的往來很是重要,不可能一直等到永安王七十大壽當日再去登門。

至於崔家,肖陽一早便使人遞了拜帖,等看了回復才好選個日子登門。

以親疏來論,外翁家自然比不得親祖父母,但夫妻間做主的畢竟是男子,況且郡主能大張旗鼓的回自己家看親爹,隔了一輩的出嫁孫女卻不方便直接大咧咧的回去,如此一算,婉如的祖父母只能排在永安王之後。

婉如很明白這道理,再加之上輩子她被家族放棄早已對崔家沒了多少感情,便對這樣的安排沒任何異議,只一臉喜慶模樣的跟在婆母身後,到讓人覺得她很識大體。

實權人物永安王的府邸自然是庭院深深、雕樑畫棟、碧瓦朱甍,滿目雍容華貴的景象,婉如倒也沒怯場進退有度神態淡定,或者說,她只是硬撐著讓自己別露出怯場的模樣,不斷調整心態只當是去拜見尋常親眷。

因肖陽也只是年幼時見過外翁,印象不深了,他便沒能給妻子提供多少參考信息,等婉如見了這位傳說中一手扶持今上登基的王爺,腦子裡頓時冒出了四個字「名不虛傳」。

他身量極高、面貌堂堂,如今哪怕已經是七十高齡卻口齒清晰思維,與女兒、外孫交談時言辭間很是慈祥,卻並非一味親切。

單就眼神來看婉如也能感覺出這人是極精明的,既然年老了都帶著一股銳氣,可想而知,永安王年輕時一定是風姿迷人、的,只可惜因意外瘸了一腿,否則,這天下還指不定是誰家的。

此時,正堂上坐著的除了王爺以外還有他續絃的繼妻,以及清江郡主的兩個同胞兄弟。

大的那位舅舅四十有八,二十年前便已經冊立為世子,面容和王爺很是相似,都是一本正經的長方臉,小的那位舅舅三十五六,容貌更柔和些交談時也是他笑得最多,和郡主很是親近。

至於那位比大舅大不了幾歲的永安王繼室,則完全就是個背景板,只坐著賠笑完全插不上幾句嘴。

當談話的內容漸漸從身體康健、家庭和睦慢慢轉到了考校肖陽、邊地局勢等事務上去時,大舅突然提了一句:「妹妹和三娘子旁聽這些話倒也有些無趣,不若去院子裡逛逛,六月間花開得正好。母親,有勞您作陪一下?」

「說得是,太久沒回家了,是該四處看看。」清江郡主立刻起了身,一臉期待的看向繼母,容不得她說不。

儘管許久不曾回家,但兄妹間的默契還是有的,從小就習慣了正經事絕不讓繼母旁聽,年幼時她就會插科打諢的拖著對方,現在自然也依樣行事。

等婉如跟著婆母開始逛花園,一路拖著兒媳婦疾步快走,一會兒介紹這樹是她母親和父親一起親手種的,一會兒又說池塘是父親為她母親專門挖的,將那位圓乎乎長得跟麵團似的王妃累得氣喘吁吁。

憋了一肚子氣之後還聽著繼女假惺惺的問道:「喲,母親怎麼了?大白天的出虛汗可不太好,我得趕緊告訴阿爹去,您需要靜養啊!」

「不過是天太熱罷了,哪有虛汗。」一聽到「靜養」兩字,永安王妃那臉更是一陣青一陣白,這傢伙還是跟當年一樣的難纏,飛揚跋扈尖牙利齒!

年輕時就不知道吃了她多少虧,多次藉著「母親需靜養」的名義奪權,自己在這情形下還能想盡辦法有了親生的一兒一女,可真是老天保佑!

「是麼?哎,母親還是像從前一樣的怕熱,最熱的七月還沒來呢,果然是出不得門。」清江郡主盈盈一笑,斜瞟了繼母一眼,彷彿在暗示怕熱就關在家裡別出來社交罷。

……

婉如目瞪口呆的看著婆母三兩句話氣走了那永安王繼妻,頓時明瞭一個事實,清江郡主之所以如此關照自己是有緣由的,不僅僅是因為阿娘鄭瑩是她的好姐妹,更因為這種移情吧,都有討人厭的繼母。

等永安王妃一離開,清江郡主也就不再故意四處溜躂,與婉如一道找了處亭子吹風看景,等著用晚餐。

沒坐多久,婉如便因茶水喝得過多想要找個地方更衣,郡主沒這興趣便坐著沒動,只指了個人為媳婦領路。

婉如帶著一大隊婢女走下假山,沿著抄手遊廊往前行,到一拐彎處時,突然看到迎面走來了一隊人,領頭的是個十五六歲的未婚小娘子,一見到對方的面容三娘子便猛然一愣,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似的,痛得幾乎將要窒息。

正文49前世宿敵

一看到那張略有些扁圓卻貴氣十足的臉,婉如腦中就跳出來三個字——陳玉蓉。

沒錯,是她——那個灌了自己絕育藥的毒辣女人,前輩子謝俊逸的嫡妻!緊接著,一股濃濃的恨意便排山倒海似的襲上心頭,以至於婉如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只憑著一股毅力維持了面部的淡定表情和腳下堅定不移的步伐。

看著這人婉如就記起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的她輕輕撫著肚腹若有所思,隱約覺得自己體內又孕育了一個孩子,暗想,這一次絕不能再大意失去他……

豈料陳玉蓉帶了一隊粉衣婢女突然強闖入小院,壓著婉如灌下一碗苦澀無比的烏黑藥汁,她在腹部的劇痛中蜷縮於泥地,看著漫天梨花紛紛揚揚灑落一地雪白,伴著□滲出的鮮血,彷彿一曲喪歌,毀了如娘所有的美夢。

或許正是因為太慘、太痛,婉如至重生之後就刻意沒去回憶關於陳玉蓉的所有一切,直到近日狹路相逢她才忽然記起,嚴格來說這女人似乎是肖陽的表妹?

他是永安王的外孫,陳玉蓉是外孫女,只不過一個是原配女兒所出,一個則是繼妻的外孫女兒。

婉如心頭有什麼東西隱約閃過卻來不及將其抓住細想,因為,她此刻面臨著一個必須首要解決的難題。

王府的抄手遊廊不算窄,可再寬的路也只是迴廊罷了,容不下兩個帶著大隊侍女的貴族娘子友好的左右擦肩而過,必須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招呼僕從側身相讓。

給陳玉蓉讓路?哼,婉如都恨不得一腳踩她臉上去,能讓麼?絕不,這涉及到尊嚴問題!她仰著頭一路向前走到了前世宿仇的正對面。

此刻,陳玉蓉的爹應當是將作監的少監,和自己親爹一樣是從四品,儘管她親娘是親王之女郡主,自己只是郡王家縣主的女兒,可偏偏有郡主兒子當丈夫,還有五品縣君的外命婦頭銜,按身份理應先行。

婉如這麼昂首闊步的走過去卻讓陳玉蓉有些發蒙,先是詫異於在外翁家裡居然有不認識的娘子,而後嫉妒對方居然穿著她求之而不得的絢麗月華裙,最後則是有些惱怒,這人誰啊?居然敢不給自己讓路!

給婉如領路的王府下人趕緊上前一步介紹了雙方的身份:一位是清江郡主的兒媳,一位是清河郡主的女兒。

說起來,這兩位郡主的封號也很有意思,「江」泛指一切大「河」,也就是說,在永安王心裡,清江郡主的地位是遠遠高於清河郡主的吧?

畢竟是原配所出,「清江」不僅是個封號還是個出產頗豐的封邑,她妹妹可就沒這麼好運了,只給個相似的頭銜領定額俸祿。

陳玉蓉微微一愣,趕緊屈膝道了萬福:「嫂嫂安好。」

「妹妹好。」婉如進退有度的回了一禮,臉上掛著社交款微笑,呵呵,前輩子可以肆意侮辱自己的仇人,今生卻能在對等的地位上與之相視而立,還能喊她一聲「妹妹」,這種感覺,很好。

三個字講完之後,婉如便閉了嘴沒一絲繼續閒聊的意思,甚至還向前邁了半步示意陳玉蓉讓她先行,發現對方不識相後她又沉了臉一言不發的等著。

陳家小娘子很是不甘心,她平日裡和同一階層的少女們往來少有讓人的時候,這幾日在王府小住有親外祖母縱容自然更是過得愜意無比,卻沒想到,此刻居然連個表嫂都不給她好臉色看。

一股怒氣憋在了陳玉蓉胸口,即將噴湧而出時,她卻想起了外祖母先前才千叮嚀萬囑咐的「避其鋒芒」四字,同時衣袖還被身側那位永安王妃給的婢女輕輕拉了一把。

這婢子是自小在王府中長大的,見慣了一旦清江郡主在後院抖威風,所有閒雜人等都得抱頭迴避的場景,大娘子從來就不曾將繼王妃看在眼裡,想必,她這位長相溫婉行走時卻又透著股英氣的兒媳也不會是個忍氣吞聲的軟麵團。

可偏偏養在深閨的跋扈小娘子此刻還不會識人、更沒學會腹黑,她猶豫著自己是否應當很識時務的憋屈退下,或者勇敢的上前給表嫂一頓排頭吃?

婉如觀察著陳玉蓉的表情,微微凝神,想當初這毒婦嫁給謝俊逸不到三個月就能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灌人絕育藥,如今,暴起找抽的可能性太大了,得防著她動粗吶。

果不其然,下一瞬二缺的陳玉蓉伸手便推了過來,嘴裡還不太客氣的念叨道:「嫂嫂請讓讓,外翁招我去拜見表兄呢。」

習得一身好武藝的肖棠趕緊抬臂攔阻了她這不客氣的舉動。

「你做什麼?!」被一個奴婢毫不客氣碰到的陳玉蓉頓時發飆,在她看來這算是以下犯上了。只可惜,這位小娘子還沒來得及進一步指責肖棠,就看到初次見面的嫂嫂露出了一臉震驚的表情。

「你竟沒讀過《禮》?」婉如望著陳玉蓉拔高了聲音責問道,「書中有雲,『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之言則趨而退。』原也沒指望你能主動恭敬相見,可這伸手推攘是不是太過分了些?這便是你陳家的家教?不懂何為長幼尊卑之序麼?」

婉如學著郡主罵姚家賤人的模樣,鏗鏘有聲貴氣十足的扔出了這段話,在一句句的追問中繼續向前邁步,逼得陳玉蓉連連後退,等她這段話說完,兩隊人馬已經行成了一隊前行一隊退避的狀態。

陳玉蓉剛剛回神準備找回場子時,卻又看到這位討人厭的嫂嫂扭身回頭,以一種長輩訓誡晚輩的姿態「提點」道:「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者,而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才可不驕不淫。」

說完婉如便領著一干僕從浩浩蕩蕩的昂首闊步走了,壓根兒就不在乎陳玉蓉是不是在自己身後氣得跳腳。

這罵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你罵完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

富貴而知好禮,才可不驕不淫?這豈不是在說我依仗家中富貴既驕又淫?

跋扈陳小娘子氣得想吐血,她不是不想反罵,只是突然間被問懵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該怎麼回話,人家說的那段詞兒她只是大體聽懂卻不知道出處啊,人家說的是《禮》她若直接罵街豈不是顯得過於粗鄙?

只研究過《詩經》、《女誡》之類書的小娘子傷不起,規矩也不是沒學過,可身為女子又不需要參加科考,誰會一字一句的把五經都給記清楚還能靈活應用啊?

這嫂嫂該不會是肖家專門娶來鎮場子的女夫子吧?簡直,簡直氣死人了!陳玉蓉跺跺腳,無可奈何的走了,只在心裡狠狠記下了這過節,發誓遲早某日會讓她得教訓。

而婉如則匆匆去了豪華的恭房更衣,整理完畢淨手熏香後才有了心情繼續盤算宿敵一事。她發現,自己對謝俊逸只是鄙視漠視,但一看到陳玉蓉卻是滿腹恨意,根本就做不到淡定處之,任世事自由發展。

她極想報復對方,恨不得撓她一個滿臉血花,恨不能也灌她一肚子穿腸毒藥。

或許,因為自己前世與謝俊逸的糾葛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誘騙,更因為自己太蠢太沒心沒肺,所以,婉如對那賤男的恨意並不盛。

可陳玉蓉卻不同,這人是在婉如並沒挑釁的情況下就先下手斷了她所有的希望,前輩子又沒真正報復得手,如今怎能不恨?

如此,崔婉如在飲宴時望著那笑語嫣然的陳玉蓉默默的修正了自己的中短期目標。

要想法從姚家要來那彈琵琶的曹大娘,然後修復和舅家的關係,幫助哥哥取回阿娘的嫁妝。還要在貴胄圈裡站穩腳跟,輔佐丈夫做個妥帖的賢內助。以及,讓這陳玉蓉別笑得這麼燦爛,最好是能讓她大哭幾場悔恨一輩子!

至於怎麼操作?那還得見機行事,或者說,暫時沒有任何眉目,鬱悶。不過,也無需太著急,日子還長著呢。

夜裡,婉如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左右盤算是不是在壽誕時參考謝俊逸的慘樣如法炮製一回陳玉蓉的緋聞?可惜,這方法對女子實在是有些卑劣也沒可信的人手可用。

這一想到謝俊逸和陳玉蓉,又琢磨了三郎之前折騰他的點子,婉如突然一個激靈,最初與宿敵狹路相逢時的違和感又冒了出來。

她意識到,讓謝俊逸和多個姚家女狗咬狗折騰一輩子的壞水主意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譬如,前輩子的他、自己和陳玉蓉。

如此一琢磨,婉如冷汗都冒了出來。

忍不住扭頭看向枕邊人滿腹狐疑——前輩子,他是知道了私奔一事?是故意慫恿自己母親不喜歡的陳玉蓉嫁給了謝俊逸做嫡妻?他肯定知道這表妹的跋扈性子,也就是說,自己之後的悲劇其實是三郎一手促成的?

這可能性實在是太大了!婉如趕緊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千萬別因莫須有的事情胡思亂想,上輩子的事情已經沒法追溯了,這輩子大家的人生軌跡都全然不同,又何苦糾結前塵往事?

當然,最大的一個仇還是要報的,不報不甘心啊。為了讓自己睡得舒坦,那就讓別人不舒坦去吧。

正想著,肖陽居然突然睜開了眼,剛好和婉如來了個四目相對,霎那間嚇得她心口噗通直跳。

「你怎麼了?」心裡有鬼的婉如先發制人,開口便問,「睡得不太安穩啊?」

「嗯,做夢了,」三郎也沒否認,蹙眉答道,「夢到一個衣著古怪的人在盯著我看。沒事兒,睡吧。」

肖陽拍拍婉如的腰,又閉上了眼佯裝入睡,可他心裡卻在一遍又一遍描繪著夢中人的模樣。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高鼻深目容貌英挺,膚色黝黑油亮卻並不粗鄙,他穿著鑲邊黑色短衣、寬腳褲,身披斗篷,頭纏青藍布帕,左耳掛著紅黃兩色的大耳珠。

夢中,他先是在密林中漫步,而後突然抬起手中的長條棍狀物抵在肩窩,瞄準草地上蹦跳的灰兔就扣動了右手食指,「砰」一聲脆響後,兔子應聲倒地他卻突然回頭死死盯住了肖陽。

這男子是一種典型的西南蠻夷打扮,三郎卻覺得該夢境並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因為,他隱約能感覺到——那個男子就是自己。

不然,他怎麼會知道這男子用的可怕武器也叫做【槍】,怎麼會知道他穿的斗篷叫做【擦爾瓦】,怎麼會知道,有人正在叫他【阿陽】。

正文50混亂的夢

不,不僅僅是有人喊他阿陽,三郎甚至覺得有人在用蠻夷的語言叫他【羅洪阿薩】還有【羅洪赤茲】,混亂的思維突然一下變得越發糾結,他不得不閉上眼沉思許久。

待婉如漸漸入睡,肖陽這才終於整理出了一點點頭緒,在夢裡,他既叫【阿陽】又叫做【羅洪阿薩赤茲】,寓意為:羅洪家的幸福山羊。

彷彿後者才是真正的本名。我太陽的,連姓氏都變了麼?

肖陽默默念著「阿薩赤茲」這種稱呼,細細回憶腦海裡那男子的服飾打扮和容貌特徵,以及那不用絞盡腦汁就自己冒出來的各種蠻族詞彙,臉色漸漸開始發青。

難道說,老子前輩子屬於西南夷烏蠻中的盧鹿蠻分支,所以今生才心心唸唸的想要去蒙州「錦衣還鄉」?

苦逼三郎緊緊捏住了自己頸項間懸掛的銀鎖,無奈咬牙,這玩意兒關乎一個與他息息相關的驚天秘密,家裡人似乎都知道真相,可偏偏就沒人肯告訴他!

連最容易撬開口的婉如都咬緊牙關一字不漏,沒法可想了,只能等。反正,距離七月十五已不足一月,熬到那時就能知曉一切。

想著明日還要去崔相家拜訪,不能沒精打采的登門,肖陽深深吸了幾口氣,放鬆身體強迫自己慢慢入睡。

哪知,在他熟睡之後怪夢又來了。

他夢到自己是個七八歲的小孩,頭頂前面蓄了一撮稱為「天菩薩」的長髮,這縷頭髮是神聖的靈魂居住之地,家中長輩叫他好好保護「天菩薩」千萬不能被人觸犯。

他夢到自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平日在學堂裡唸書,用奇怪的硬筆寫字;假期則跟著父親在山林中狩獵,用【獵槍】打飛禽走獸。

他夢到自己成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想要走出大山當兵卻被家中父母阻攔,倔強少年則瞞著家人剃掉「天菩薩」理了個光禿禿的毛茬髮型去參加徵兵體檢。

他夢到父親扇了自己耳光,母親絕望痛哭,說自己出嫁時就夢到紡錘被偷丟了育魂,族裡的【畢摩】搭【金銀床】唸經做法舉行了找育魂的儀式,這才讓他順利歸家。

如今,好不容易求來的孩子卻自己剃掉了天菩薩!

旁觀夢境的三郎撇嘴道:毀都毀了也沒辦法再長出來,不如就讓他了願吧?也讓我看看這所謂的當兵是怎麼個當法。

事情的發展軌跡果然如肖陽所期待的那樣發展下去,他似乎在看一場色彩灰暗的【三D電影】,電影的主角脫掉蠻夷服飾換上了更古怪的綠色勁裝,入伍、受訓、吃苦、受罪,然後在槍林彈雨中逐步成長。

或許是因為自幼跟著父親打獵的緣故,【阿陽】的槍法出奇的好,不論是固定靶還是移動靶都無比精準,手裡的【槍】似乎就是他的半身,融入靈魂之中可隨心所欲的使用,卻也不可分割。

某日,在暖暖的陽光下,一個笑容滿面的男人重重拍了【阿陽】的肩,邀請道:「小子,考慮過當【狙擊手】麼?」

「阿陽,該起來了,太陽都升起了呢。」婉如半躺在床推了推三郎的肩膀,他睡在外側的不起來自己根本出不去。

一面喊著,一面滿腹狐疑——今日不知怎的,夫君居然也會賴床,他平日裡哪天不是早早起來練功、耍槍的啊。

肖陽猛然睜開了眼,側臉看著妻子神色有些恍惚,思緒彷彿還停留在夢境中。狙擊手,何為狙擊手?伏伺出擊的人?

他頓時想到了自己那突然變得精準的箭術,再回憶起夢中的天菩薩和祭司招魂,三郎舉起脖子上掛的銀鎖便問道:「如娘,它的作用是不是和魂魄有關?鎮魂?或者,招魂?」

這突襲似的詢問使婉如一個愣神,下意識的便打算點頭,又顧慮到鎮魂一事不能讓事主知曉,以免驚魂,只得生生遏制住了頸部的動作。

可她即便是嘴裡不曾應答,那驚詫的眼神和行到一半又忽然頓住的舉動卻早已洩露了天機。

「罷了,當我沒問。」三郎定了定神,安撫似的沖婉如一笑,即起身穿衣再也不提這話茬。

婉如微微啟唇,想要問他是不是夢到什麼奇特的事情了,想要因銀鎖一事解釋兩句,思量之後,卻是一言未發。

因事關重大,她不敢魯莽。只自己暗暗琢磨,人有三魂七魄,魂魄不穩的人真能像三郎這樣活得好好的麼?他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三魂之中,命魂與天魂為陽,地魂為陰,命魂住胎後人才有了生命,既然肖陽屬陰又帶著鎮魂鎖,那是否意味著他的天魂需「鎮」著或招回來?

魂魄兩相依,既然魂有缺失那魄自然也不會完整,七魄中的天沖、靈慧魄主思想、智慧,為陰,即為天魄。

若真是天魂出問題則必定會影響天魄,這便能解釋肖陽幼時為何會三歲還在床上躺著不能正常講話,主行動的氣力二魄說不定也跟著出了問題,這才在六歲之前沒法穩當的走路?

就才智而言,婉如確實是看不出自己夫君有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是精明能幹得足以讓人發顫了。

但小兩口畢竟是日夜相處,耳鬢廝磨。日子一長,她也隱約瞧出了點門道,三郎在心智方面似乎確實是有些特別。

他是非觀念淡漠,遇事只論成效不計較過程。

一開始,婉如還誤以為一臉率直模樣的肖陽是個坦蕩君子,送夫出征時甚至還因為他振臂高呼的誓師詞而感動不已。

相處久了才知道,這位肖三郎骨子裡其實缺少了那種發自肺腑的浩然之氣,他更多的是把「保家衛國」當作是一門事業來經營,先是確保肖家的長盛不衰,而後才會考慮驅逐敵寇護衛大齊。

他熱愛的是殺敵過程與收穫,最不關注的是殺敵的意義。

想到此處,婉如不由有些好奇:若三郎真是魂魄有缺失,若在七月十五之後招齊了所有的魂魄,他又會變成什麼樣?

應該,不會比現在差吧?

肖陽壓根就不知道妻子正在腹誹自己,只在吃了早飯後問她有沒有備齊禮物,以便下午登門去崔家拜訪長輩。

「早就準備好了,你看看?」婉如讓人取來禮單讓肖陽最後確認一下。

他草草一看,便指著其中一條說道:「把這龜茲葡萄酒劃去,另添點別的。這東西留著有用。」

「家裡還有呢。」婉如有些疑惑,這東西稀罕卻並不貴重,她不過是想拿去給喜歡品酒的大伯嘗嘗鮮,以便拉拉關係為後面的取嫁妝做準備,卻不知三郎為何突然變小氣了,之前他倆玩樂時不也喝過麼?

「只是突然意識到,這玩意兒能派上大用場,餘下的都留著,別再動用了。」肖陽如此解釋著。

在說這話的同時,他腦海裡又冒出了古怪的言語,與以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句子居然是蠻、漢雙語的。

【所木拉九以,諾木支幾以;從嗎木嗎普,木嗎之著普】,【漢區以茶為敬,彝區以酒為尊;一個人值一匹馬,一匹馬值一瓶酒】。

熱愛飲酒的盧鹿蠻?在三郎的夢中,這樣的部落被稱之為【彝】。

夢中的青年有時穿戴著本族的服飾,有時卻是更為另類的前所未見的打扮,甚至用著殺傷能力非常強大的可怕武器。

若這人是我的分*身,那一定是生活於別的更強大的國度……

午睡後,三郎強按下腦子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提起精神陪著婉如坐在車中,往她真正的娘家大宅走去。

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此時的淡定,腦海中一團亂麻了居然還能分析整理,換成普通人早就錯亂、崩潰了吧?

正想著,馬車悠悠然駛向了崔府側門。

肖陽不由眉頭一皺,新婿初次帶著媳婦回娘家,應當是開中門迎接以便給出嫁的娘子做臉面,儘管已經在邊地行了回門禮,但京城崔府卻是頭一次回來,走走中門也說得過去。

側門,招呼都不打的直接走側門,這是不將婉如看在眼裡,還是故意落肖家面子?

正文51大姑找茬

就在肖陽夫妻暗暗琢磨時,在門口迎接妹妹、妹婿崔文康趕緊上前來解釋說:「中門軸承突然出了故障,只能委屈們走側門了,妹妹可千萬莫生氣。」

聽了這話,肖陽但笑不語,婉如則直接低聲沖哥哥問道:「何必和打馬虎眼,說說看到底是誰從中作梗吧,也好叫人有個準備不是?」

崔文康無奈苦笑,輕聲道:「商議時候怎麼可能在場?左右不過是姑姑或嬸嬸意思。」

「哦?」婉如馬上就想到了二姑袁崔氏,她在閨中就很受寵嫁又是祖母娘家,很有話語權,至於三叔家嬸娘,她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眼瞅著庶子慢慢長大自己卻一直懷不了胎,成天看誰都不順眼,也有可能找茬。

誰知,崔文康卻面色晦暗悄悄告訴妹妹:「大姑前幾日就收到了八郎家書,很是生氣,剛到家就被喊去訓了一頓,也要多加小心。」

「訓做什麼?難道是說,大姑在怪同路們沒照顧好她兒子?他比們年紀都大吧?」婉如無語至極。

謝俊逸可是表哥——哪有弟弟妹妹要為表哥負責道理?兒子行為不檢點居然怪罪侄兒侄女,還故意攪合落侄女面子!

好吧,雖然肖陽是有算計謝俊逸,但若他自己能把持住也不會輕易被姚家坑了去。

文康勸婉如別生氣,可她又怎麼能真正無動於衷?

這可是她重生後第一次回崔家本宅,也是婚後第一次帶夫婿回來,原以為這一次嫁得好了不會再受氣,沒想到事情卻依舊沒像她所期望那樣發展,還沒進門就迎上了一個下馬威,卻不知後面還有什麼?

婉如猜想著或許在見祖母、姑姑時會被刁難,誰知真正難堪卻是夫妻被帶到正房後沒見到正值休沐崔相與大伯崔承祖,據說是與人有約出門了。

一聽到這消息兄妹倆都變了臉色,第一反應便是祖父還在氣父親不成器,親孫女兒居然也被帶累了。

「無妨,或許只是為避嫌罷了。」肖陽卻輕輕拍了拍婉如手以示安撫,崔相是在中書省任最高長官中書令,這種家庭原就不該與駐守邊關大將軍家結親,以免有危害朝廷嫌疑。

他只是因母親為得寵郡主這才破例有了婚姻自主權利,結了親兩家卻並不一定非得要熱熱乎乎往來,崔相避而不見也能說得通。

肖陽隨婉如去拜見了她祖母袁氏、任職國子博士三叔以及其他親眷,之後便在長房嫡子崔文泰與妻舅崔文康陪伴下於書房敘話。

說起來崔家嫡支其實人數不比肖家少,可惜小輩卻不得力。

崔相有三個嫡子,老大崔承祖有一嫡一庶兩位出嫁女,兒子也是三個.

嫡出長子崔文峰年十九已定親正待科考,庶子崔澤年僅九歲,嫡出三郎更小,才五歲剛啟蒙罷了,暫時都派不上用場。

二房便是婉如家了,兩嫡子、嫡女,一庶女,嫡出人數看起來似乎還不錯年齡也不算小,可惜當爹不給力,子女因為娘不同還分了兩個派系內鬥。

三房最慘,崔承志在清水衙門當了正五品官,膝下只有一嫡一庶兩位待嫁女,以及一個年六歲庶子崔文翔,或許這位三叔認為自己一輩子也得不了嫡子了,連庶子都給入了族譜排上序齒。

肖陽今日雖沒見著崔相,卻也知道他年事已高距離「告老還鄉」也沒多少時日了,長子崔承祖破例在他身邊為官,卻只是任尚書左丞,資歷尚淺、魄力也不足,沒法子接班。

等崔相一退,還不知道這位長子能不能繼續撐起崔家輝煌?

若崔承祖是個有能耐,或許崔相也不至於連孫女婿都避而不見,是怕在這皇權動盪時候犯了什麼忌諱吧?

先前匆匆一瞟肖陽也見了崔家幾個小子,那些孩子穿著一溜相仿花色紅彤彤衣服,都養得跟鵪鶉似,唇紅齒白圓乎乎水嫩嫩,看著可口卻不見有雛鷹那種銳氣。

崔家,這是安逸太久了吧,肖陽忽然就想起了孟子所說「生於安樂死於憂患」。

或許,崔家這一輩最成才說不定是鬥得跟烏雞似崔文康和崔文遠?有激烈競爭才有進取心嘛。

「大郎如今和那個,文遠,是一起在國子監麼?今日怎麼不見他?」肖陽喝著茶就問起了妻舅異母弟弟,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還沒見過那傳說中神童呢。

「文遠年齡還小,被他先生開小灶輔導著,已經下場一次待遇自然不同,偶爾會客、溜躂不礙事。」崔文峰笑著如此回答。

「原來如此,不知他拜入了哪位大儒門下?」肖陽發現文峰說起文遠先生時面色有異,便順嘴一問,想探聽出個所以然來。

「禮部侍郎,劉文達,關門弟子。」崔家大郎簡明扼要回答。這位大儒年幼出名,熟讀經傳,善於詞章。他也曾遞上拜帖,卻沒被對方看上,偏偏二叔家幼子得了他喜愛,想起來就有些不甘心。

「哦,他啊!大舅哥,弟弟可真是幸運。」肖陽暗暗一笑,劉文達此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常年研究是經學,很少有人知道他更精通是算學,在曆法上頗有研究。

或許正是因為他愛「算計」,所以儘管其才高八斗卻吝嗇而貪財,崔文峰沒被看上眼多半不是因為學問不及崔文遠,而是拜師禮不夠厚。

此刻,肖陽是更能體會婉如心心唸唸要嫁妝急切心情了,再不弄回到自己手上,時日一長,可不知道會被那繼母拿去填了誰貪慾。

同時,他也算是明白妻子所在這二房為何在家要受氣了,搶了先生長房肯定看不順眼,嫡出子女多了三房自然也看不順眼。

岳父行事做派又和清廉、一本正經父兄不一樣,自然崔相也看他不順眼。

腹黑三郎瞇眼一笑,談話間幫著大舅兄拉攏著崔家長子嫡孫,順便又不著痕跡挑撥了一下他對崔文遠嫉恨之情,看著這年輕小子越來越沉不住氣倒了一腹苦水,他頓時覺得這趟來崔府即便是沒見著當家人也不算徹底失望了。

與之同時,身處後院婉如卻沒他這麼好過,若不是看到祖母臉上那滿滿慈愛之意,她簡直覺得嬸嬸加倆姑姑端坐著就跟三堂會審似了。

二姑謝崔氏舉帕子抹著眼淚,語氣卻是咄咄逼人:「說,家八郎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文52風流才子

婉如沒見著謝俊逸的信,也不知他是怎麼跟家裡人說的,這猛然被大姑謝崔氏一問,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稍作猶豫後她只笑著反問:「大姑姑這是問的什麼?阿如不太明白呢。」

謝崔氏深吸了一口氣,佯裝鎮定的問:「八郎原說是和你們一同回京,為何單單把他一個人扔在姚家了?」

看著侄女兒那一臉純潔又無辜的表情,謝崔氏氣得直肝兒疼,這麼大一家子出門,還有個長輩清江郡主在場,所有人都無事,卻偏偏自己兒子上了姚家的「賊船」,其中不可能沒問題吧?

內宅陰私謝崔氏自然是懂的,可即便是心裡有疑,她卻也不好在母親面前去質問侄女兒為什麼要坑了自己表哥去上狐媚子的床。

只得擺出一副慈母模樣含含糊糊的抱怨:「明年開春八郎就要下場了,最多也就半年時間溫書,你們卻拋下八郎不管,遲遲不見他歸家真叫人揪心。」

「我一直待在內院,不是很清楚這事兒呢。」婉如見大姑姑不敢說出實情,頓時擺出了一副一問三不知的單純模樣。

然後,她用一種崇拜的語氣感慨道:「據說,表哥和姚刺史很是投緣,那可是當年的探花郎,想必在詩畫方面很有造詣值得表哥逗留幾日學習一二吧?」

在本朝要想進士及第,能不能寫出好詩也是其中一項重要考核內容,崔文康便是因為這一點實在無奈而徹底放棄文舉的,姚刺史當年卻又的確是因詩畫出名而得了考官的青睞,婉如這麼回答謝崔氏並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她幫忙找的這理由在知道實情的人聽來,卻是分外的諷刺。

向來和姐姐同進退的袁崔氏頓時不依了,眼眉一挑便指責道:「謝八郎好歹也是你嫡親的表哥,他說想留下你轉身就不搭理?難不成,嫁得好了便不再把娘家看在眼裡?竟讓自幼一同長大的表哥這麼長一路上都沒個人照應。」

一聽這話婉如頓時變了臉色,不由在心底暗罵道:我既不是謝俊逸的妻子又不是他老娘,他有沒人照應管我屁事!還掰扯什麼一同長大,就好像他成了我的責任似的。

在旁聽著的大伯娘不太瞭解謝俊逸一事,只覺得這倆小姑子越說越過分,昨晚上就千方百計找理由要落侄女兒面子,今早又在婆母跟前哭訴婉如薄待表哥。

她先還覺得這兩人只是單純的因嫉妒而挑弄是非,這會兒這話怎麼越琢磨越不對勁兒呢?二哥原本是有讓女兒和謝家結親的意思,大姑子不是沒同意麼,如今還提這話作甚。

大伯娘張口便想要幫襯侄女兒兩句,卻發現一直乖巧坐著的婉如突然神色一凜,微揚起了下顎,眼神也變得很是凌厲。

「姑姑此言差矣,」婉如直視兩位姑姑以軟糯的聲音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孝道一事,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女子在堂,敬重爹娘、伺候夫君、侍奉公婆自是天經地義,阿如卻從不曾聽過出嫁女應伺候娘家表兄一說。按理還得避嫌才是,這一路上我本就和表哥少有交談又怎好去左右他的意願?」

這嘴皮一碰,婉如就將二姑所指的不顧親情與自家人出門在外的相互照應,故意掰扯到了盡孝和伺候人上去,理由聽起來似乎像模像樣很是正當。

兩位姑姑烏雞眼一瞪想要拉扯回正題,婉如則正襟危坐準備和她們對殺個三百回合,突然就聽得三嬸輕笑道:「八郎怎麼會沒人照應?那姚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有好些個呢!哪還需要如娘去費心思。」

這話挑明了,所有人腦子裡都「轟隆」一聲響。

婉如是覺得嬸嬸這得多二缺才會把謝俊逸的醜事明擺著說出來,堂上還站著一堆婢女呢!謝崔氏是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鮮肉,知曉此事的袁崔氏無語凝噎,感慨著八郎幸好不是自己兒子。

大伯娘終於明白了兩個姑子為什麼會昨天罵崔文康,今天又看崔宛如不順眼;打瞌睡的背景板祖母終於回了神,側著耳朵皺眉問道:「啊?怎麼了?逸郎出什麼事了?」

「孫女兒不知。」、「八郎他很好。」、「沒啥大事。」、「他和三皇子姨母家的女兒有了首尾!」

崔家老夫人聽了之後更暈乎,除了沒吭聲的大兒媳婦,四個人四種答案還一起開的口,前面半截她全部都沒聽清,偏偏老三媳婦嗓門最大、句子最長,讓後半句話清清楚楚的顯現了出來:「他***家的女兒有了首尾!」

「誰家啊?八郎這是定親了?這小娘子可好啊?」這當祖母的挺關心外孫,相較而言她對謝俊逸比崔文康都更好。

當年議親之時崔袁氏便得知謝家郎君身體不算強健,卻因兩家關係不錯依然許了自己女兒,沒想到這女婿體質竟孱弱得連小小風寒都熬不過,害得女兒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又因謝氏為名門望族沒寡婦再嫁的規矩,這大女兒可以說是毀了一生。

因此,她一直覺得對其有虧欠,連帶著謝俊逸都被高看了一眼。

三嬸說酸話其實也是因為她生不出兒子,庶子又不被婆母待見,什麼好處都緊著給個外孫,心裡有怨氣這才口不擇言,再加之她平日裡就喜歡用拉攏婉如、文康來刺激他倆的繼母張氏,如今幫侄女兒出頭也很正常。

於是,婉如這個不算回門的回門就此被徹底毀掉了。

祖母就一開始問了幾句她的婚後生活,問了習不習慣邊地的風俗、氣候,然後就被大姑的哭啼啼帶偏了路,此刻又被三兒媳婦的報料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之後的話題就全圍著謝俊逸展開了,他有沒有定親,他近期要納妾,為什麼要納妾,納了哪家的小娘子,這正式納妾之後嫡妻不好找,該找哪家的小娘子說親比較好……如此等等。

三嬸取代婉如成了主力戰鬥人員,眉飛色舞的和兩個小姑唇槍舌戰,不遺餘力的抹黑著謝八郎,看得大兒媳婦都有些目瞪口呆,如此針對出嫁女的獨生子,有什麼好處?

婉如更是覺得好笑,莫說謝俊逸只是毀了些許名聲,即便是他死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嬸嬸來沾便宜吧?不就是祖母喜歡偷偷給他塞些私房嘛,至於這麼想不開麼?他也不可能跟你搶媳婦啊,年齡差距擺著的,真是眼皮子太淺!

我前輩子怎麼就和這嬸嬸關係如此親暱呢?難不成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兩個傻子?

看了半場爭鬥,婉如徹底觀察著幾個長輩找回了當初的記憶,並重新核准了對她們的印象與評價。之後,她終於逃脫了姑姑和嬸娘的折磨,去小花園和未婚的幾位姐姐妹妹敘話。

其實,也就是泛泛說些邊地風俗罷了。

原就和她們沒太深的牽扯,中間還隔著整整十年的代溝,即便是有一兩個關係稍微好點的姊妹,如今感情也淡了,說不到太「深情」的內容上去。

殊不知,婉如這淡淡的神態與言辭卻使家中姐妹很是吃驚,她本就穿得富貴,一應做派又是矜持而穩重的,和以往相比大不一樣。

「如姐姐,似乎變了呢。」三房的崔婉清和婉如年齡相近脾氣相投,原本關係最為親近,她自然第一個發現了對方的不同。

婉如頓時一驚,趕緊笑問道:「哪裡變了?不還是你的如姐麼?」

「長高了,黑了點但看起來更精神,」崔婉清笑著在兩人頭頂比劃了一下,又皺眉猶豫道,「還有,變得似乎更有氣質,像貴胄人家的女兒。」

「說什麼傻話,我們本就是世家女,有什麼變不變的?」婉如撲哧一笑,取樂了對方幾句。

心裡卻很是清楚,她身上增添的除了十年的閱歷,或許還有跟著郡主和肖陽學來的——上位者的氣勢。

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沒娘爹又不疼,只能用嬌憨驅散寂寞與失落的小娘子;再也不是那個想要反抗繼母卻只能倚靠一個並不可靠的男人犯更大錯誤的傻子。

入夜,在娘家吃了飯後回到肖府沐浴更衣後,洗淨一身疲乏的婉如和三郎並躺在床,開始談論這一日的各種見聞。

最大的消息便是謝俊逸的醜事家裡知道了,大姑氣得七竅生煙,祖母也是相當不滿。婉如笑著沖肖陽說道:「他原就是沒父親之人,如今再在女色上名聲有礙,想要娶個拔尖兒的嫡妻可就不容易了。」

「也不一定,若他春闈拔得頭籌便還能翻身,男人偶爾鬼混一下只是叫風流,所謂『風流才子』反倒是人人追捧的對象,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就是女子更吃虧。」肖陽一針見血的點出了事情的本質。

「那,你不是說想讓姚家女攪渾了他家後院麼?若是好人家的女兒當了他妻子,可真可憐。」她這句話其實帶有了些許試探性的意味,想要知道肖陽是不是有給謝俊逸找個「悍妻」的意思。

「不管有沒有姚家女,亂或不亂的根源是在謝俊逸身上,」肖陽冷笑一聲,感慨道,「【聰明的女人和男人鬥,愚蠢的女人和女人斗】。只看對方是否聰明罷。」

「……你倒像是深有感觸似的啊?」婉如一個晃神,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可不就是愚蠢的女人麼?陳玉蓉也是個腦子不清醒的,謝俊逸沒了表妹難道就不能有別的愛寵為他生子麼?

「咳,我不過是隨便一說罷了,」差點挖坑埋自己的三郎趕緊換了話題道,「不如咱們來商議一下,何時娶拜訪你母舅?今天大哥有說起這事兒。」

正文53生死有命

一聽到夫君說起舅家,婉如就沒功夫再去考慮任何宅斗事宜,神思馬上轉移到了嫁妝上,這才是她心心唸唸的關鍵問題。

至於肖陽為何有之前那感慨,婉如只是猜想或許是因為成長經歷吧,清江郡主不也是從媵妾手裡搶出了丈夫麼?

她婆母確實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不去打殺後院侍妾而是從源頭上拽住夫君讓他自己別再去拈花惹草——只有一媵一妾的侯爺很是少見,哪怕他妻子是永安王之女。

在律法規定了男子能一夫一妻多妾的年代,在媵都能有品級的社會中,連最彪悍的公主都禁止不了駙馬去偷腥,何況區區郡主?

既然夫君沒那心思去討小的,婉如也就拋開不提,只和他商議幾時去拜見那素未蒙面的舅舅。

「你大哥一回來就遞了拜帖,這幾日便會有消息,等他登門拜訪之後我們再去。」肖陽如此回答,婉如畢竟已經是出嫁女,娘家的事情都不好再插嘴何況還是去舅家,這樣的安排最好不過。

「我想,找平樂郡王要阿娘之前的嫁妝單子應該能行的,畢竟兩家早就沒往來了,有沒有這東西和他關係不大,」婉如枕在肖陽胳膊上呢喃道,「只是……」

「只是不知該怎麼對崔家人開口?」肖陽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點出了問題最關鍵的所在。

「是啊,聽說有嫁妝,可嫁妝在哪兒呢?誰保管的?應該問誰要?這一切細節都不甚明瞭。」婉如很是無奈的說著,即便是心裡有數卻都是前世聽來的小道消息,又能找誰做突破口?

若是問祖母,這嫁妝卻應當是扣在繼母手中的,她的別院、她的人看守,何況,今日一看,祖母頭髮都全白了,聽力、精力都比之前更差,絕對是沒法再管這些瑣事了。

若是問繼母,這事情應該由哥哥崔文康出面來辦,他卻不可能在準備武舉的節骨眼上,花倆月時間去往返邊地求問個注定會被刁難的答案。

可若等著哥哥中舉之後,又恐夜長夢多。

崔文康早就該議親了,前年他自己醉酒傷人鬧出了點壞名聲,原準備等風聲去了之後再相看人家,去年卻因父親被彈劾一事又無奈拖延,今年再拖可說不過去了。

可若是在嫁妝之事瞭解之前便被繼母匆匆下聘去,那……婉如突然一下坐了起來,一臉驚恐的問道:「她會不會趁著哥哥不在邊地攛掇父親給訂下人家啊?!」

「武舉的事情就這兩天便會公佈,讓你哥哥馬上修書一封快馬送回家去即可。只說要參加武舉求功名,腦子稍微不那麼糊塗人都會知道,拖一拖等有個結果了再說親事更有益。」肖陽安撫著婉如讓她別心焦,這事情不是著急了就一定會有好結果。

「也只能這樣了,那邊有什麼好人家啊,可千萬別弄個姚家那人的人給我當嫂子,唉,」婉如不由歎息,而後咬牙道,「今日就看著姑姑和嬸嬸吵架去了,都沒機會和大伯母說兩句話。」

「她怎麼了?」肖陽有些好奇的問。

「現在是大伯母在掌家,她腦子清醒對我和哥哥也沒什麼惡意,原想和她聊聊哥哥的親事的,若是她能幫忙在京城相看該多好。」婉如無可奈何的回答,語氣聽著彷彿滿腹遺憾。

「她脾氣軟了點,連你的姑姑和嬸子都都制不住,還能抱多大希望?」肖陽輕聲一笑,若大伯母真是個得力的,他倆也不至於從側門進崔府了。

「不,她不是脾氣軟,只因祖母尚在不好自專罷了,若是那之後,大伯母定能撐起整個家。」婉如堅決不同意肖陽的意見。

因為,她有後面十年的發展軌跡做參考,那時候,大伯母確實是沒再被任何人拿捏,因為,難纏的妯娌直接被她踢出門了——分家。

「哦?那便能借其手一用了。你不是說姚家有個你父親從前的妾麼,那什麼姓曹的,」肖陽眼眉一轉,建議道,「她可是你母親的陪嫁,弄回來了直接讓她到大伯娘跟前去為『小主子』哭唄,求她給自己給你們做主。」

「誘之以利?」婉如頓時明白了肖陽的意思。她和哥哥是小輩不方便直接針對繼母鬧騰,繼母也是母嘛,被說成忤逆可就不太好看了。

而掌管內宅的大伯娘、以及家主大伯卻不一樣,家族內務,他們理所應當「公正」處理。至於祖父,他成天操心國家大事管不了太細,頂多瞭解一下再全權交給長子處理。

稍後的事情似乎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崔文康與婉如夫妻輪番去拜會了舅家,沒費多少功夫就拿到了嫁妝單子的副本,肖陽也指使手下人找了個和家裡有些往來的胡商去姚家贖買那彈琵琶的曹大娘。

之後,永安王的壽宴順利舉行,三郎夫妻送上了一幅前朝知名書畫家的《松鶴圖》做壽禮,雖中規中矩卻也無可挑剔。

期間,有位小娘子卻成了眾人私下嘲弄的對象,她身為二流世家的庶女癡心妄想打算攀扯權貴,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做了幅精緻的刺繡夾雜在家族遞交的賀禮中贈與永安王。

她繡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彌勒佛,工藝可謂是無比精湛,不僅人物形象惟妙惟肖還用金線點綴出了佛光四溢的效果,那佛像的面容甚至隱約與永安王有些相仿,只可惜,這位王爺信奉的是道教!

清江郡主在回府的路上與如娘閒聊著,面露不屑神色:「別說是東西送錯了,閨閣女子的繡品又怎好送去給眾人參觀?刺繡,哼,難道我阿爹家裡還缺繡娘不成?」

「阿娘說的是,這賀禮送得太小家子氣。」婉如笑著隨意搭白了兩句,額頭上冷汗都差點沒冒出來。

其實,一開始她也是盤算過親手刺繡、繪畫這種主意的,只因時間不夠用,又是夫妻兩人送禮三郎才是主角,她技藝是否出彩根本無關緊要,這才打消了那可笑的念頭。

說起來,在確定禮物之時婆母也是提點過的,是她直截了當說了永安王的喜好婉如才找著了應景的畫作。唉,送禮也是一門學問,需要琢磨的東西似乎還很多吶……

「這段日子,我看三郎的氣色不是很好?」聊完了席面上的事情,清江郡主又提到了自己兒子。最近幾日肖陽確實是有些憔悴,眼眶都發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婉如趕緊點頭,苦惱道:「他睡得不太安穩,似乎經常做夢、驚醒,連喝了安神藥都不管用。兒就想等壽宴一過再求阿娘找御醫來為他瞧瞧。」

郡主沒回答關於御醫的事情,只問道:「他有說做什麼夢了麼?」

「提過一次,說夢到一個衣著古怪的人,」婉如咬了咬唇,忍不住提出了那個在她心裡琢磨了很久的問題,「阿娘,他的銀鎖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對勁?」

「這段日子你多注意些,騎馬、習武等容不得分神的事情就別讓他做了,再等十五日便能塵埃落定。」清江郡主如此說罷便沉默了,婉如自然不好再問,就這麼默不作聲的回了家。

當天夜裡,三郎依舊如之前一周的每個夜晚那樣繼續做著混亂的夢。

他夢到自己在密林中援救人質,然後被敵寇舉槍瞄準,有好友幫忙擋了一槍卻落崖差點送命,夢中的阿陽悔恨不已,在對方因傷昏迷時痛哭失聲。

他夢到自己又一次面臨絕境,身邊卻空無一人沒有好友再伸手拉拔,他仰面向懸崖下落去眼前能看到亮麗的藍天白雲,心底卻只剩一片黑暗。

肖陽猛然驚醒,只覺得先前那下墜的感覺無比真實,彷彿自己真的親身經歷那落崖將死的困境,連那最後一瞬的絕望與期盼都深深的印在腦海中。

夢中人在說:「完了,這下真成烈士了,說不定還是個只有衣冠塚的烈士。」

有句話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也有可能這是命中注定的三災六難不得長壽。

三郎摸摸後腦勺,不由苦笑。只是,不知道命中注定活不長的是夢裡的阿陽,還是他肖陽?

他閉上眼再次睡去,噩夢卻依舊如影隨形,這一次他躺著沒法動彈,彷彿鬼壓床似的手腳都被縛住了,只能靜靜「看」到有穿著古怪服飾的好些長輩趴在自己身上嚎啕大哭。

還有幾個年輕男子和兩個相互偎依的年輕女人著站在他身前默默流淚。

這些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只是心裡的暖意和抑不住的心酸,讓阿陽知道對方都是他的親朋好友。

突然間,其中一個年輕女子走上前來慢慢俯□,在他冰涼的唇上落下一個輕吻,然後伸出手蓋在了他圓睜的雙眼前,緩緩向下挪移。

「閉眼吧,阿陽。祝你,一路走好。」她哽咽著呢喃低語,那熟悉的腔調倏地叩擊在肖陽心弦,讓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掙扎起來。

是誰,這人是誰?為什麼我會對她唸唸不捨?為什麼我覺得心裡好痛?

他想要睜開雙眸再看對方一眼,他想要抬起雙臂摟抱她一下,他想要回應那一個淺淺的輕吻,他想要張口回答:「我他媽還沒死,上什麼路?」

卻無可奈何……

正文54七月十五

肖陽一直到被婉如喊醒都沒能在夢中張口說一句話,更無法看清夢中人的外貌,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些人沒一個人是他現在所認識的。

在餘下來的半個月中,三郎不曾親歷故事的入夢頻率越來越高,害得他甚至在青天白日的也常常晃神。

至此,肖陽沒敢再騎馬,甚至連射箭、耍刀槍等稍有些危險的活動都不敢嘗試,成日裡除了打兩套健身的拳之外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沒事就躺在葡萄架下閉目養神,反反覆覆的做夢、回憶。

幸好今上念及自己的這位侄孫即將行冠禮,也沒宣召他進宮君前奏對,否則還不知會出什麼岔子。

這些日子裡反倒是婉如忙得腳不沾地,娘家、舅家需走動,又因為清江郡主住在邊地遠離了京城社交圈,難得一次帶媳婦出門見人,她們還必須得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各種常規交際。

於是,婉如陪郡主拜訪了三次親友、參加了兩次郊遊;和大嫂一起帶著庶妹參與了兩次賞花會;全家出動欣賞了一次蹴鞠。

最苦逼的是,她自己還應邀去打了兩回馬球,在場上自然是春風滿面、英姿颯爽,回京後卻差點累得全身癱軟下不了床。

除此之外,婉如最重要的活動則是,協助大嫂為肖陽七月二十六日舉行的冠禮進行各項籌備工作,諸如幫忙整理賓客名單、親手寫重要的帖子之類,雖說是長嫂管家,可好歹也是肖陽的大日子,身為三娘子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至於郡主,婉如原以為她是真正的萬事不操心,專職任務就是探親訪友,然後等著到時候出席冠禮就成。實際上,她卻是在大家都看不見的時候籌備著更重要的事情。

七月十五那日,倆小夫妻清早起來正說著話,剛穿好衣物的三郎突然面色一僵,伸出拇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蹙眉道:「如娘,我有些頭疼,你自己去正屋吧,讓人把早飯給我送來。「

「疼得厲害麼?「婉如深知夫君這一陣子都有些不太對勁,卻只是聽說頭暈沒見過他直呼頭疼,頓時有些為難,不太願意獨自走開。

「沒事兒,稍微有些疼而已,我抗得住。「肖陽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讓妻子自行離開。

儘管他一再堅持,但婉如在跟阿娘招呼一聲後還是迅速回了棠梨院,進門就看見肖陽屈膝抱頭坐在了地上,他咬著牙一言不發,面色蒼白頭冒冷汗,顯然是頭疼越來越劇烈了。

「寶珠,快去找大娘子,請她叫醫師來!」婉如在吩咐之後又連忙招呼別的婢女扶著三郎回到床上,命人端來溫水為他擦臉。

正在這滿心焦急之時,清江郡主突然帶著一大隊孔武有力的婢女走了進來,她先是看了看兒子的狀況,撫著他肩頭輕聲問道:「阿陽,是不是有很多畫面在眼前晃動?是不是腦中發脹彷彿被人注入了東西?」

「唔……」肖陽咬牙點點頭,這一動作越發的覺得頭疼,他乾脆閉上了雙眼,不再搭理任何人。

「沒事,別怕,就快好了,」郡主勸慰兒子兩句後就扭頭看向了媳婦,吩咐道,「此刻要帶他到靜室去,你戴了帷帽跟來。」

「是。」婉如可不知道為什麼要自己戴帷帽遮住容顏,卻也沒糾結這些小問題,馬上就讓人取了帽子跟在了肖陽乘坐的肩輿旁邊隨著婆母走向正院的後罩房。

帶著心腹下人進了院子一看,她才知道為何要自己戴帷帽,那小天井中站著三個中年道士,與其六個青年徒弟,還有些跑腿的小道童,如此多的外人在場,年輕小媳婦自然需擋住容顏。

一見著肖陽被人抬進來,領頭的那位身材清瘦頗有些仙風道骨模樣的山羊鬍子道士便讓徒弟接了手,將他弄進後罩房的正屋,然後請郡主等人在外等候。

在關門的那一剎那,清江郡主滿目疑慮的焦心道:「清虛道長,我兒不會有事吧?」

「如此劇痛,若換個常人早就滿地打滾了,他卻能穩坐肩輿之上,可見三郎君是心志非常堅定之人,」清虛道長撫了撫自己的鬍鬚,淺笑道,「郡主無需擔憂,這事對性命並無妨礙,最怕的只是思緒混亂、神智失常,既心志堅定自然就不會無法承受。」

說罷,他一甩拂塵便領著兩位師弟進了那間密閉的屋子。

匆匆一瞥,婉如只見著那是一個沒擺放傢俱的空房間,地上用紅色的不知什麼東西畫著奇怪的符號,房屋四周則貼著黃字紅字的道符,如此神秘而詭異的景象讓她的心不由揪了起來。

婆媳兩人默默站在屋外等著,婉如看向婆母卻不見她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意思,只能自己一頭霧水的猜測,此事,是什麼事?返魂、合魂麼?

一整天時間就這麼默默過去了,婆媳兩人就這麼等著、熬著,甚至都沒開口要命人弄一頓熱飯來吃,除了叫人端椅子來坐就沒幹別的任何事情。

期間,婉如本想拜佛祈禱的,佛經還沒默上兩句就突然想起來屋子裡在做法的是道士,這佛道不同源啊,她趕緊閉了嘴不再瞎折騰。

當天色淺暗,院中不得不點上燈燭時,一個青年道士終於打開了屋門,看到他臉上掛著的溫和笑容婉如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清虛道長等人魚貫而出只沖郡主簡單說了四個字:「幸不辱命。」便笑著錯身讓開了屋門。

清江郡主二話沒說便撲進了那此刻已變得黑沉沉的屋子,看著正中央盤膝而坐的兒子,用微顫的聲音試探性地問道:「阿陽?」

「阿娘,我很好。」三郎笑著如此回答,他眼神如往常一樣明亮有神,其中不見對親人有任何的陌生感覺,但他也沒對屋中發生的事情作出任何解釋。

婉如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就擔心開門一看自己夫君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萬一肖陽抬頭問一句「你是誰,我是誰?」那簡直比天崩地裂還可怕。

她花了半年時間才將夫妻關係處得稍微有些心心相印,總不好再重來一次吧?最要緊的是,萬一三郎瘋魔了,她這三娘子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麼可倚靠的?丈夫沒了、兒子沒來、娘家不親,不如再死一次算了。

能好好的是他本人,婉如就已謝天謝地,至於肖陽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卻沒打算去深究,既然自己都能重活一世,那夫君自然也能有些奇遇吧?

各人都有秘密,即便是天大的秘密,那也能算是扯平。

「我餓了。」肖陽扶著妻子的手臂站了起來,望向眼眶中喊著淚的母親,如此笑道。

「好好,早就準備好了,這就吃東西去。」清江郡主說罷便帶著兒子、媳婦去了堂屋裡用飯。

婉如看著肖陽案幾上那滿滿一大堆遠遠超出正常數量的菜碟不由暗暗歎息,看得出,郡主刻意命人很巧妙的將肖陽愛吃的和不愛吃的菜式夾雜放置著,甚至看起來最有食慾的、在最順手位置擱著的,都是他平時不太喜歡的東西。

顯然,對於媳婦的不在意郡主的態度卻明顯不同,她想要知道眼前這個兒子究竟是不是完完整整的從自己肚子裡出來的親生子,是不是她提心吊膽養了十八年的真正的那一個。

十幾年來傾注了滿腔熱情的母親和成親半年將丈夫當作是倚靠的妻子,她倆對肖陽的關切是類似的,愛的程度卻並非一致。

「這世上最愛孩子的永遠都只是他們的父母吧?」婉如這麼想著,她甚至懷疑,即便是肖陽的表現不太妥當,恐怕郡主也做不出將兒子掃地出門的舉動,如此試探或許僅僅是求個心安罷了。

幸運的是,肖陽並沒讓人失望,他像往常一樣酣暢淋漓吃著最愛的牛羊肉,到半飽之後則揮揮手屏退左右,而後抬頭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的母親。

「阿娘,不用再試,我就是三郎,」他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腦袋,「不過是多了一個人的部分記憶罷了,既然我佔了兩魂四魄他只是一魂兩魄,那主次關係自然得分明。」

「怎麼,那不是遊魂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郡主聽兒子這麼一說才是更提心吊膽,震驚道「當年清虛道長說你走了魂,他施法拴住了,等十八歲歸位即可,卻沒說走丟的不完整魂魄還能另外找個軀體活著啊!」

「阿娘能找高人作法,別人也行的,這拼補一下不就能湊一個出來了嘛,」三郎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攤手動作,「沒事兒,就像是前世今生的輪迴,都是同一個人不用分得太清楚。」

「只是如此?」清江郡主微微皺眉道,「那你會不會覺得記憶混亂,思緒糾結?」

「不會,半年前就開始在歸位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肖陽笑著搖搖頭,寬慰道,「他也是個帶兵的,所以說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呢。」

「和你一樣?」婉如輕聲問道。

「也不是完全相同,他傻乎乎的,或許是我把機靈的那部分魂分走了的緣故?」肖陽哈哈一笑,又刻意說了些好聽的話回憶了一下幼時的經歷,打消清江郡主的疑慮,這才帶著婉如回了自己院子。

沐浴更衣之後,兩人便安安靜靜的就此上榻就寢,甚至連撫摸、親吻以及之後的所有環節都省略了。

婉如是提心吊膽的累了一整天,再沒力氣幹別的事,肖陽則是心神不寧,事情的真相遠不如他表現出的那麼平靜、淡定。

從他身上走丟的一魂兩魄既然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便有了完整的人生與經歷,有了**的人格和感情。

這個叫做「肖力陽」的軍人也是有父有母有愛人的,不是肖陽說一句「無需在意」就能輕輕鬆鬆徹底拋在腦後。

誠然,兩條魂確實有主次,嚴格來說肖力陽已經死在了他所在的那個時空,此刻只由肖陽主導所有的思緒,但對方的情感與記憶卻在糅合之後在三郎心中烙下了深深地印記。

主導那一小半靈魂的是個正氣十足的熱血軍人,在他心中正義比利益更重要;那個世界是肖陽不曾見過的幾百年後的【現代化】國度;那個肖力陽是個一流的狙擊手,他會很多肖陽沒學過的【軍事技能】。

可想而知,要想讓兩個靈魂真正完美的融合,並不能一蹴而就,路漫漫其修遠兮,還需慢慢磨合。

更重要的是,兩魂合一後肖陽其實就是肖力陽,因此,他有些惦記那一世求而不得的漂亮姑娘;懷念那一世可愛可敬的戰友領導;以及,深深想念著那一世為他操碎了心的父母親人。

暗戀對像為了讓肖力陽安心瞑目,所獻的最後那個親吻的觸感似乎還留在唇上;戰友的嬉笑怒罵與痛哭詛咒至今清晰無比;太平間裡父母的嘶聲哭喊也依舊在耳邊迴盪。

彷彿一睜眼就能回到那個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拽住父母的胳膊,可仔細一看,眼前卻只有朦朧月色和華麗的帷幔,耳邊只有婉如的輕輕呼吸聲,不再出現戰友與父母絮絮叨叨的叮嚀。

回不去了,永遠也見不到他們了,兩地隔著一千多年的時間差……

想到這裡,他不由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臉,鹹濕的淚水從掌縫間慢慢溢出順著臉頰緩緩滾落,漸漸浸濕了衣襟。

正文55獲贈美姬

寂靜的夜,彷彿特別容易引人顯露出最脆弱的一面,縱使如三郎這般意志堅定之人被那位「肖力陽」」的記憶與情緒所影響也不由默默落淚。

其實,躺在他身邊的婉如睡得也並不沉,因心裡牽掛丈夫又對白日裡那位清虛道長的舉動有些好奇與忌憚,她下意識地特別關注肖陽的一舉一動。

半夢半醒之間婉如雖沒有看到三郎落淚,微微探出的手卻明確的感覺到了那冰涼的觸感,還有什麼原因能讓個成年人夜裡濕了枕頭?

「居然哭了啊?」這念頭在婉如心裡百轉千回,卻壓根兒沒法問出口,她只佯裝熟睡往肖陽身邊蹭了蹭,一點一點擠進他臂彎之中,膀臂摟著他的腰背,小手輕輕游移、撫摸。

殊不知,兩魂兒都是優秀戰士的三郎警覺性可與旁人大不一樣,僅僅只通過婉如的呼吸和心跳聲便明白了這是枕邊人的小把戲——裝睡,呵呵。

他唇角溢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直接伸手將婉如圈到懷中摟得更緊、更貼近心口。

隔著輕薄褻衣,三郎似乎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對方肌膚所傳來的溫馨暖意,只覺得特別的舒心,甚至還彷彿覺得妻子正用她柔軟卻又炙熱的身軀在向自己轉遞力量。

她知道自己丈夫有一些不妥,卻不曾追問,只默默地給予撫慰與支持,讓肖陽如何不感觸良多?

【肖力陽】的一切隨著白床單往臉上一蓋便已經塵埃落定,他能做的,唯有認認真真地去過【肖陽】的生活,以及,更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更重視還有機會長長久久關心、呵護的父母、妻子以及別的親友。

當然了,不再去糾結那半條魂的人生也不是說要將其記憶給徹底掩蓋,嚴格來說,肖陽其實是個功利的實用主義者,在他看來,自己另外半*身經歷中能用的部分絕對需要好好研究。

大清早的一起來,肖陽就略帶歉意的沖婉如說道:「還有十日便是冠禮,在那之後天家會招我進宮闡述與西南夷相關的見解,甚至還可能現場兵演,前陣子我精力不濟沒來得及琢磨這些事務,這幾日則需要好好補上,因此——」

「你放心去吧,家裡有我無需操心。」沒等他把為難話說完,婉如就挺善解人意的如此回答。

原本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婆母和大嫂的帶領下進行著各項於肖陽有益的交際事宜,以及籌備著冠禮相關工作。

在夫君看不見的時候這位年紀輕輕的新嫁娘早已經有了自己的人脈,輔助嫂子管家一事也逐漸輕車熟路,根本就不需要他再特別提醒。

「唔,辛苦你了。」三郎頓了頓,只突然凝視著婉如沒再吭聲。

這些天他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大半時候都在融合記憶,壓根兒沒心思好好打量妻子幾眼,今日,突然在夏日朝陽下正正經經看到她那明媚而嬌艷的臉龐,竟覺得與往常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

是了,容貌雖依舊可神態卻有些不同,這種感覺沒法用具體的詞彙來描述,並不單純是「成熟」或「神采飛揚」。

可以說,以前他覺得妻子嬌滴滴的需要自己保護與引導、訓練,如今的婉如在變得更自信的同時,彷彿多了一種她值得自己信賴甚至依賴的感覺。

這種感覺更符合記憶中「肖力陽」那半*身對夫妻間關係的定義,夫與妻不是主從關係,應當是並肩而立的平等個體,兩者相互依存、相互扶持、共同成長。

「嗯,我的賢內助,」肖陽輕輕一笑,伸出手指輕輕劃過婉如柔嫩的臉蛋,愛憐著低語道,「這段日子你多擔待下,我會好好調整自己的狀態掙前程去,趁著年輕又剛好有機會弄個一門兩侯也不是不可能。」

婉如仰望著自己夫君滿目柔情,小手捧著他的臉認認真真的說道:「我不求你封侯拜相,只要平安就好。」

指尖往下挪移時,小指剛好在肖陽唇上擦過,溫溫熱熱觸感的彷彿能讓人感覺到其中帶著的懇切期盼。

她見過肖陽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樣;和他一起躲避過戎寇的追殺;也曾目送他披甲征戰;頭一日還親眼見著他面色慘白、頭痛欲裂的模樣。

在婉如看來,侯府嫡次子的身份已經注定了他們未來會有物質上的保障,反倒是這些危險讓她心驚膽戰。

經過半年時間的親暱相處,這位逐漸成熟的三娘子早已經不像出嫁時那樣期望自己夫君成為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也不再確信歷史會一直照著自己記憶中那樣發展下去。

自己男人還得是好好的活著才成,若變成謝俊逸和二姑媽那樣的沒出息與偏執刻薄的孤兒寡母,那可就太糟糕了。

看著婉如的表情肖陽便知道妻子的心意,嘴唇被她纖手一掃更是激起絲絲暖意,可是,安全固然重要,但哪個男兒沒點建功立業的豪情?

「我要的是——在平安的基礎上封侯拜相。唔,拜相就算了,不太容易實現,掙點軍功弄個貨真價實的將軍頭銜還是可行的。」肖陽認認真真的凝視著她如此回答。

比起按部就班的混日子,他更想讓妻子分享自己的榮耀,想要讓她穿上更華麗的命婦大禮服。

想必,那一定會是極美的。

早飯之後肖陽便去了書房,仔細翻看史料將「肖力陽」記憶中的歷史和現有的資料進行對比,想找出是否有可用的信息。

在這方面,收效甚微。或許是因為靈魂不全的緣故,那半*身幾乎可以看作是個用身體來建功立業的純武夫,他甚至還比不得三郎自己唸書多,或者說,「肖力陽」習得的全是些實用性的技術手段,史料之類的東西卻是過目則忘。

於是,這一整天三郎做的最要緊的事情除了整理記憶之外,就是讓人去軍妓營找到金珠,「給她個痛快」。

兩魂合併說是以「肖陽」為主,可畢竟還是會受些影響,那邊的半條魂生長在一個民主社會,壓根兒沒奴婢這種說法,也就是說,那一日對金珠使用的手段似乎稍微有些過頭。

記憶交融的肖陽雖說不出「人人平等」這種完全不合時宜的話,卻多了些同情心、多了不少正義感,再也做不出故意折磨人的事兒。

背主卻並沒闖大禍的奴婢還是弄死了事比較妥當,不刻意折辱也省得她想法翻身。

想到金珠,肖陽又不由記起了當初他那對妻子使出「殺威棒」的作法,不由雙目圓瞪,一拍額頭暗自苦笑:「我草,這他媽幹得是什麼破事兒?!」

這可是要「執子之手,白頭偕老」的妻子啊,怎麼能跟敵我對抗似的使出那種下作的威嚇手段?

好吧,好吧,修正一下計劃,除了要繼續研究西南夷事務「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之外,還得再夫妻關係上花點心思,暗地裡給予婉如補償和保證。

比如,抽空聊聊記憶中那「一夫一妻沒小三」的婚姻制度?

結果,還沒等肖陽來得及實施他的計劃,就遭遇了一個晴天霹靂。

冠禮時,他收了不少賀禮,其中最別緻、最貴重的一項是外祖永安王送的,一對金髮碧眼、奶大腰細的胡姬!

一看到這禮物婉如臉上的笑容立刻僵成了龜裂狀,這是賀禮麼?活脫脫添堵啊!

肖陽同樣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絕壁是永安王繼妻的主意,這世上,損人不利己就看不得別人好的賤貨真是層出不窮……

儘管回魂的三郎脾氣變得稍善良了一點,可腹黑本質卻不可能被刪減,以牙還牙、一倍還五倍的一貫作風也不可能消除,這都被欺負到頭上來了他又怎能坐以待斃?

他暗暗盤算,等面聖之後騰出功夫來了怎麼著也得還一份大禮才是,當然,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慰下婉如去!

正文56生死不離

肖陽得知賀禮一事後就想著要去跟婉如解釋一番,可偏偏冠禮儀式結束後就是酒宴,婉如內院招待女賓,他則身為本場主角暫時沒法離開,一直被拖著看歌舞、喝美酒。

一輩子就這一次的成年禮,怎能不敞開衣襟恣意鬧騰?三郎從邊地帶來的親隨、好友一一大碗的輪番上前來勸酒,一股腦的瞎灌之後,連號稱千杯不醉的肖陽也連呼「吃不消」,暈乎乎中上下眼皮忍不住的想黏糊一起。

「想睡就睡去唄,別撐著了。」副將徐恆寧轉著酒杯爽朗一笑,還重重的拍著肖陽肩頭擠眉弄眼道,「美都準備好了還等什麼?**苦短快快及時行樂去!」

「呸,別胡說八道!」肖陽晃了晃腦袋,半瞇眼著有些發紅的眼唾了好友一口,「難道不知道麼,當初婉如願意嫁給昏迷不醒的是有條件的,三十歲之後無子才能納妾。」

「條件,條件算什麼?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納妾就沒法沾別的女?不給名分就得了唄,」徐恆寧用一種帶有些許嘲笑譏諷的口吻問道,「可別告訴,真就打算一棵樹上吊死啊。」

「樂意,管得著?」肖陽瞪了他一眼又開始笑著應酬賓客,沒再多話。

可這多眼雜的時候偏偏有不識趣的傢伙,非得要看肖陽笑話,也不知是誰藉著永安王的名頭悄悄派去了安置那對美的房間,引對方翩翩然進入宴客大廳。

容貌一模一樣的兩個高挑明艷的女子,就這麼俏生生站了肖陽對面學著大齊的模樣屈膝行禮,然後眾的起哄下一左一右跪坐入席,為三郎斟酒、夾菜。

「誰讓們過來的?」肖陽面無表情的如此問道。

家裡都知道他不貪女色,就算得了美艷胡姬也不可能大大咧咧的去左擁右抱坐享齊之福。這是有故意引了他們來找茬?

兩個大齊話都說不全的番邦女子自然講不出個所以然來,肖陽暗暗琢磨著這到底會是誰幹的?

永安王繼妃應當是起頭之,可要想她們院中自由走動家裡肯定是有內應,三郎一開始懷疑的是父親的妾賈氏,可她女兒的前程還盡數掌控自己阿娘手中,犯不著得罪又沒好處。

正當肖陽敷衍著胡姬盤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時,內宅中的大嫂和婉如也得知了這一消息。

本就是她倆管家,酒宴的一應籌備工作也是她們盯著管事們做的,更何況梅氏這宅子中足足經營了三五年,自然有前面伺候的衷心奴婢遞了話來。

「那兩個胡姬和們這兒的長得不一樣,」這位年約十六七的女婢繪聲繪色的形容道。「她們頭髮是黃色的,像金子一樣閃光,眼睛和貓似的,藍色呢,可嚇了。個頭很高,胸脯好大,腿也特別直、特別長,基本上就沒穿什麼,胳膊、腿胸口都是露出來的。」

「行了,行了,下去吧。」梅氏皺眉揮了揮手。她只是讓關注一下前面的情況,絕對不想給妯娌沒臉,誰知道怎麼就弄出一對姐妹花來了呢?

「這事情稍後再說罷,好好送了客才最要緊。」婉如給了大嫂一個微笑,便出了耳房繼續送客去。

為了容貌或家中幼子、長輩,少有女客打算玩通宵的,不比有些男一喝酒就沒個散場的時候,酒足飯飽了還得要美姬陪睡,這幾乎都成了慣例,弄得婉如也沒法正大光明的嗆聲指責肖陽去。

她只是想,這傢伙喝完酒是會回自己正房呢,還是就前院裡和那對胡姬糾纏?

得閒時梅氏輕輕拉著婉如的手輕聲勸道:「看開些吧,男不都這樣。外祖年輕時就是個護花,如今力有不及卻依舊喜歡欣賞美好的事物,想要把心儀的東西贈與外孫也能理解。」

近一段時間以來,梅氏和婉如相處挺融洽,她下意識的便將心比心這適當的時候給予了妯娌安慰與支持。

首先肖陽明確表示要自己去掙前程,這樣就不會影響肖旭的爵位,梅氏自然滿意;其次,她覺得這弟媳婦只做分內事說分內話是個規矩;除此之外,婉如詩詞歌賦方面也很有見地與。

大嫂本就是個飽讀詩書的,肖旭雖也學富五車可他所知東西和妻子的側重點截然不同,梅氏婚後這還是頭一次與夫家相談甚歡體會到了什麼叫「生難得一知己」。

最重要的是,婉如最擅長的便是穿衣打扮,這恰恰是梅氏有所欠缺的,幾番引導使得大嫂外表也明艷起來,從髮型和裙裳顏色開始琢磨,漸漸轉變了她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

起初大嫂穿著婉如幫她選定的衣飾還覺得有些彆扭,可一旦參與各種聚會收到別或驚訝或讚歎的視線時,她頓時對自己外表多了些自信,甚至開始期待年底夫君返京述職時的重逢。

對這樣一個有助於自己的妯娌,梅氏又如何不真心相待?

「大哥那的有一個長得挺特別的,該不會也是……?」婉如看著梅氏的表情便頓時悟了,這老不修的!還什麼英明賢王,哼!

「不過就是舞姬罷了,翻不了天去。也別和三弟鬧彆扭,隨便找個偏僻地方安置這些不入流的女就成,灌上幾碗藥湯便能一勞永逸。」梅氏如此叮囑著,輕描淡寫的語氣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狠厲之感。

她只看婉如那年紀輕輕的模樣,再想到她沒親娘指點,就覺得她沒多少處理丈夫姬妾的經驗,又想到當年自己初嫁時一路走來的艱辛,便很心善的指點了兩句。

聽到大嫂說的這話,婉如突然打了一個寒戰,頓時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經歷。

是了,正妻給那些姬妾灌藥是挺常見的手段,只是灌藥也得分,賤籍的婢女可這麼作踐,正式立婚書納的良、娶的媵,卻不能這麼簡單粗暴的解決。

前輩子陳玉蓉是依仗永安王之勢越了界,今生自己可沒那麼強勢的娘家可倚靠。

「真是得慶幸呢,外翁只是隨意給了倆舞姬。」婉如輕輕呼了一口氣,若是姚家那樣甩不掉的粘糊那可才叫糟糕透頂。

「另一種自然有另一種的解決辦法,好好調理身子,養了自己的子女才是最重要的,」大嫂也是不由一歎,眼瞼微垂感慨道,「算是過來,早就看開了,一生一世舉案齊眉也沒多難,只要大體上過得去別糾結細節就成。」

「嗯,知曉了,」婉如點點頭,而後突然靈光一閃猜到了那倆胡姬突然出現前院的□,「嫂嫂,或許是前院管事心大了呢,他有個女兒今年十四歲,想要調到棠梨院做活被拒絕了是吧?外出時有兩次他也想引薦那小娘子鞍前馬後的跑跑……」

或許,今夜只是他的投石問路罷了,若三郎納了那兩個胡姬,小娘子便可以父親的牽線下自薦枕席。

只可惜,所有都白費心機到頭來一場空。

肖陽醉醺醺的讓那兩位胡姬扶著回了院子,躺下後卻沒讓任何陌生近身,他防備心一貫很重,不熟悉的躺身邊是絕對睡不著的,婉如隨手指了那倆去耳房休息,天明後才披著薄衫笑吟吟的問肖陽:「這如花似玉的姐妹倆,夫君準備怎麼安置她們呢?」

「看樣子,恆寧兄挺喜歡,送他便是。」肖陽打了個哈欠,滿不乎的擺擺手。

婉如對著梳妝鏡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鏡中的夫君打趣道:「捨得?昨夜瞅了一眼,可真是兩個絕色美,最難得這倆還長得一模一樣。」

「如何捨不得?倆的家何必讓外第三者插足?有便萬事足以,」他挺認真的如此回答著,屈腿往婉如身後一坐,親暱地摟著她的纖腰再次重申,自己一心為事業絕沒心思女色上浪費時間。

說罷,三郎又一面拾起銅鏡邊的合歡梳幫婉如整理著髮絲,一面輕聲道:「說過的『誓生死不相背負』,若能做到,便能做到。」

聽到這句挺熟悉的話,婉如忽地一愣,頓時想起了肖陽裝醉的那個讓自己覺得有些憋屈的夜。原來,不僅僅是自己被逼作出承諾,他也是這麼想的麼?

婉如坐鏡前傻乎乎的看著夫君為自己梳頭、插花,三郎何時做過這種精細活計?毛手毛腳的折騰了很久,她卻毫不意,只凝視著身後那道有些模糊的影,心裡彷彿一直蕩漾著他的諾言。

「一直看作什麼?」肖陽一面問著一面拿了支鮮花婉如髮髻間比比劃劃,準備找個最合適的位置為妻子簪上。

「髮髻太鬆了,簪花之後會散掉的,看,還需重來一次吶。」婉如抿唇一笑。只覺得,那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美妙的一句話。此刻,是自己經歷的最甜蜜清晨,若這是一個美夢,但願它結束得遲一些吧。

三日後,婉如幫夫君整理了衣衫,目送他進宮面聖,看著肖陽那躊躇滿志的模樣,連她都不由的心情激盪,隱約覺得這或許是他們新生活的另一個美麗的起點。

婉如坐馬車中於宮門外不遠處等著自己夫君歸來,他花去的其實只是一兩個時辰,卻讓覺得漫長得彷彿一直看不到盡頭。

直到夕陽西下時,才見肖陽笑吟吟的撩開車簾坐了進來,興奮道:「大致成了,明日要兵演模擬實戰給天家看。」

婉如略有些擔憂的問道:「實戰?誰和誰戰?」

「的黑甲輕騎和禁軍勳衛。」肖陽半瞇著眼陰惻惻的一笑,希望這位自己刻意安排的禁軍勳衛別教太失望。

坑了的必須還回來……

正文57皇子賣臉

禁衛軍勳衛滿員也不過三百人卻分了一、二兩府,每府由四品的中郎將領導,下設正五品的左右郎將各一人,餘下各勳衛也都有從七品的官階,皆由功臣勳爵之後或者軍中高級將領的子弟組成。

混得好的,便能以之為跳板外放出去當個果毅都尉之類的武官兒,甚至一步步上爬做到刺史也有可能。

這便是念不進去書又想做點事兒的權貴子弟的絕佳容身處,崔文康原本也想走這條捷徑,卻被三郎夫妻攛掇著奮發努力去了。

單純的拼人品、拼關係,怎麼比得過在拿出耀眼成績的基礎上,進一步用權勢縮短晉陞階梯的長度。

何況,實打實掙軍功的肖陽根本就看不起這種所謂的「威武、精悍」禁衛軍。

如今開國已久,京城高官少有真槍實刀拼出來的,其子弟也漸漸沒了銳氣,挑選勳衛時也只看父祖的官階以及身高、體型、相貌,隨著兵源質量的下降,他們日益淪為天家的儀仗隊和看門站崗的漂亮擺設,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的繡花枕頭草包兵當來有何用?

「為什麼是勳衛來當對手呢?既然你覺得他們草包,那可以選擇羽林軍啊,他們才是真正具有宿衛京城職責的。」回家後,找了個四周沒人的空茬婉如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她總覺得夫君一直看禁衛軍勳衛有些不順眼,從他反對自己大哥混那兒去就能看出端倪來,到底是為何呢?

「對手為什麼要挑最強的?最弱的不挺好麼。」肖陽抬眉一笑,彷彿說著天經地義的觀點。

「軟柿子捏著確實簡單,可也容易弄一手粘糊糊的噁心汁液,」婉如輕輕搖了搖頭,直言道,「沒一丁點挑戰性又怎麼算得上挺好?你不是那種貪圖省事兒的人。」

「哎,知我者莫若如娘也!」肖陽捧著婉如的臉狠狠啄了一口,這才回答道,「選了他們當然是有緣由的,可以說是順勢而為吧。」

天家聽了三郎的闡述後好奇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小將是否只是空口說白話,他便建議領著自己帳下的兵士實戰操作一回,可想而知,皇帝除非是瘋了才會讓一直防備著的邊地大將軍兒子,帶上幾百彪悍的肖家軍進宮裡去。

肖陽很識時務的建議道:「臣可帶三十人,找個空地對抗約兩倍人數的……」說到這裡他便是一頓,眼神往四週一掃,彷彿在考慮究竟應該拉誰來墊背。

皇帝順著他的話一抬眼便看到了大殿裡面自己身邊的幾個羽林軍親衛,以及外面站得筆直的兩排警戒勳衛。

「就抽調不當值的八十勳衛吧。」皇帝遙望著守門的衛士,作出了決定。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做一次不同戰術和訓兵方式的對比,沒必要拿自己最要緊的私兵去耍猴戲,勝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失敗了卻會很丟臉,磕碰造成損失還會心痛。

至於那些家世不凡的勳衛,皇帝可沒代替他們爹娘操心的意思,甚至他還樂得看見肖家軍傷人、得罪人。

任憑他家是什麼不可或缺的邊將,也沒法和一流高官對抗。

「於是,就這麼定下來了?那你今天需去莊子上選人麼?要去就早些出發,省得遇上宵禁。」婉如有些狐疑的皺著眉,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要明天就這麼上場了他此刻怎麼還悠哉的待家裡吃果子。

「嘿,所謂練兵千日用兵一時,臨陣磨槍有什麼用?該安排的早安排好了。」肖陽啃著蜜汁桃子滿不在乎的回答。

夫妻倆正說著話,突然有內侍匆匆趕來傳了天家的口諭,說人數太少恐效果不明顯,於是,聖上命肖陽帶一百肖家軍與一百八十勳衛對抗,地點設在肖家在城外置來做演武、打馬球用的那個莊子。

到時天家會派皇子前來觀戰,同時,四品以上官員可旁觀——畢竟下場的也有他們的子侄。

最後的關鍵結論則是:因人數變多又有了場外觀眾,兵演則延期一周,以便各方做好籌備工作。

肖陽笑著謝過傳旨的內侍,順便悄悄往他手裡遞上了一個小金錠,小內侍眼眉頓時舒展開了,笑著提點道:「聽說將軍家的校場和別處截然不同,大夥兒都想開開眼呢,也不知誰能走運入選。」

言下之意,聖上知道了他私下在莊子上弄的模擬叢林實戰地形,想派人親眼看看,此外,勳衛中的兵士們把這當作是掙表現的機會,爭著上場。

想必,兵演規模擴大與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能上場的人太少了豈不是要擠破頭?一群傻子,以為二比一就穩勝麼?求著找虐不是。

「這便是你不慌不忙的緣由?」婉如在內侍走後從屋內翩翩然走了出來,笑吟吟望向自己夫君。

肖陽直接點頭:「啊,我當然不用著急,手下的兵一個月前就操練得像模像樣了,隨便點一隊人便能出戰,相反的,倒是那些勳衛還需組隊後好好磨合。」

他手下的兵分作了四人一個小組,十二人一個分隊,三個六十人支隊又組成一個中隊,一直練著如何協同作戰,哪還需要臨時湊組合?

勳衛們當班肯定也有分組,但那又如何呢?分組守宮門或列隊手擎黃旗儀仗站大殿,這和分組殺敵對抗可絕不相同。

婉如拉著肖陽往正院走著,準備去用餐,同時有些疑惑的問:「這何必呢,直接點一隊平時訓練很勤的羽林軍不正好?」

「誰又肯把難得一次露臉的機會讓給別人?何況聖上已經『金口御言』了,時間可以改,臨場換人多丟臉。」肖陽如此解釋道,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猜到天家挺樂意這麼做。

「這真是露臉的機會?」婉如也算是對肖陽知之較深,這露臉的恐怕不可能是對方吧?

「呵,真是露臉,特別的露臉,一定會是終身難忘的記憶,」肖陽說著就撲哧一笑,樂呵呵的介紹道,「勳衛左郎將是外翁繼妃周氏的同胞弟弟,她親娘四十好幾才得的老來子,而且是唯一的一個嫡子。」

「啊?!左郎將?那不管是誰上場也得是他來指揮或直接就是領兵的隊長吧?」婉如頓時驚訝了,覺得自己夫君簡直猶如諸葛孔明再生,掐指一算什麼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來,那勳衛的最高官兒中郎將是不會親自下場的,這樣輸了才好推卸責任,贏了照樣是他領導有方,右郎將則地位低些,出頭露臉的事情頂多為輔。

也就是說,肖陽算準了這茬打算藉機磨刀霍霍宰人呢!

「聽說,這位周郎想調職到羽林軍去,那邊可是能繼續上升當將軍甚至大將軍的,」肖陽冷哼了一聲,唾道,「狠狠削一頓順便落了他親姐的面子,省得這八婆閒著沒事插手到咱家來。」

攛掇送美人想看我笑話是吧,做夢!讓我先看看你周家的笑話,還想去羽林軍呢,白日做夢!

一周時間轉瞬即過,眨眼間便迎來了兵演的好日子,這消息甚至在平民百姓間也傳開了,肖家莊子被圍得個人山人海。

大家一來是想瞅瞅這號稱自己能解決糾結多年西南夷問題的小將軍究竟長得啥樣,是不是三頭六臂夜叉模樣。

而來,聽說皇子要親臨現場當裁判,哪怕是進不去莊子看比武,在路旁順便看看皇子們長啥樣也挺有意思,至少能在茶餘飯後多個談資嘛。

這幾個頂尖兒貴胄也沒讓大家失望,近期鬧騰最厲害的三皇子、六皇子以及七皇子全齊了,甚至連還未滿十六歲不曾有差事的九皇子也跟了來看熱鬧。

大齊原就是個挺開明的國度,於是,皇子們出行只派了人開路沒清道,或者說,還沒競爭出結果的幾位皇子正抓著一切機會爭取政治資本,這民意,他們自然也不想放過。

一個兩個的都騎在高頭大馬上,從府邸出發一路緩行,打扮得跟狀元或新郎遊街似的讓民眾看了個夠。

皇貴妃所生的六皇子原本挺不樂意被人當猴觀賞,想要低調的坐馬車去肖家莊子,卻被手下智囊苦口婆心的勸說:「六郎認為民眾之意無關緊要只看重世家大族,殊不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天家做決定也會在意民意。」

「被人看看就能有更多人支持了?笑話。」身著繡金圓領袍的六皇子冷著臉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天家的心思誰也不知,六郎不妨試試稍微展露點親和的一面,讓天家知道你願意親近百姓,願意去瞭解民間疾苦。」謀士如此回答,他總覺得自己主子高傲仰頭看天的時候太多,缺少彎腰實幹的精神勁兒,出去溜溜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在莊子裡靜候皇子們駕到的肖陽,得知這三位或英俊或冷艷或雍容的傢伙沿途收穫了一堆小娘子拋擲的鮮花、果子時,不由嗤笑。

若最高當權者都只知道這樣做表面文章,豈不是國將不國?富國強民、壯大國威、邊境威嚇敵寇,這些是賣臉就能得來的麼?

「肖將軍是否能先給我講講稍後的兵演將怎樣操作?看樣子,這不是尋常的方陣衝刺對抗吧?」先一步抵達莊子的九皇子與肖陽一起站在高樓上,俯瞰著下方刻意在平地上模擬出的密林、山巒、河流與峭壁如此問道。

他那瘦削的小臉上寫滿了好奇,深棕色的眸子在朝霞下顯得異常閃亮。

正文58野戰演習

面對九皇子的提問,肖陽看著對方那與年齡有些不符的認真表情略一愣,他原以為這小皇子只是來【打醬油】的,如今看來,難道這傢伙才是最認真的一個明白人?

「方陣衝擊作戰比較適合灘涂、平原、草原等地,這確實是目前最常見的作戰方式,甚至包括攻城都離不開軍陣衝刺,」三郎說著便語氣一頓,指著下方的叢林沉聲道,「然而,作戰必須因勢而為,殿下覺得這裡適合重裝騎兵衝擊或列隊拚殺麼?」

九皇子搖了搖頭,很清醒的沉吟道:「路太窄、太陡,不適合騎馬,列隊似乎也無可能。」

「西南夷地區之所以一直難以穩定,與其地勢複雜易守難攻有很大的關係,這校場便是仿照那邊的地貌所建,」三郎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今日兵演便是想讓大家一起來參詳,在這種地方究竟該怎麼打仗。」

所謂參詳不過是謙詞,九皇子從肖陽的神情中便能看出端倪來,他彷彿是回答了自己的提問,實質上卻又什麼都沒說,只是擺出了一副願意與人交談的面孔,告知了些許注意事項。

對於這種情況,九皇子卻並沒感到失望,相反的他能從肖家三郎的應對中感覺出其中的善意。

如今皇城中的局勢並不分明,誰也搞不清將來會繼位的到底是誰,因此,心急的人站位了,聰明的人卻絕對會一視同仁對誰也不過分親暱。

九皇子心知自己只是個沒成年的邊緣皇子,肖家卻是手握重兵的實權派,身為嫡子的肖三郎對他沒敷衍了事,還挺認真的指著下方地形介紹西南邊的風土人情,這態度已算不錯了。

原本的肖陽只是看了《西南夷志》等書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可記憶融合後他卻發現自己的另一半魂兒就是個在西南叢林地區待了八、九年的老油子,說起那邊的事情自然是信手拈來。

哪怕隔著幾百年的時間距離,但那處的傳說故事卻肯定存在依舊,地貌和蠻夷風俗也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難不倒肖陽。

他撿了些爬刀山、火把節、潑水節等西南夷地區的熱鬧場面繪聲繪色講述一番,讓九皇子聽得津津有味,彷彿現場親臨。

說起來,蠻夷這詞兒他則是越說越不順耳了,帶著貶義多不好,人家是熱情奔放又淳樸可愛的【少數民族】。

這麼閒聊著,整整一個時辰便飛速混了過去,諸位王公大臣這才逐漸各就各位,三位皇子據說是距離不遠了,即將駕到。

至於那一百八十位勳衛,他們倒是來得挺早,天剛亮就穿著耀眼的鎧甲,騎上高頭大馬,整齊列隊耀武揚威的出了城,趕在九皇子登高樓之前入了那佔地近一百畝的模擬戰場實地考察。

肖陽在五天前就邀請了他們來熟悉地形,免得大獲全勝後被指責借地勢之便勝之不武,帖子直接遞到了已被聖上任命為此次軍演甲隊領導人的周家五郎手裡。

可惜,這位左郎將剛愎自用或者說他不屑於受敵人恩惠,一直拖到了決戰當天清晨才帶著全隊成員來看場地。

大早上瞧著那一隊重甲騎兵徘徊在樹林邊沿不得其門而入,肖陽立刻就笑尿了。叢林裡,準確的說這熱帶雨林區能騎馬麼?頂多羊腸小道能塞馬進去緩行,別指望能派上大用場,更何況這些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還了披鎧甲!

好吧,咱家裡這只是個假冒偽劣的雨林,臨時栽種的樹木品種各異,密集度也絕對不及西南地區,但既然能稱作是「仿照而建」再怎麼也得有三五分相似吧?

掛名兵部尚書的襄武郡王之子看著這情形直接就罵娘了:「他媽的,這鬼地方能騎馬能穿重甲麼?!武器也不稱手,樹林這麼密集長槍怎麼揮啊?舉起來敲自己手啊?!這誰幹的破事兒,怎麼就不提前來看看?」

最後一句話是典型的指桑罵槐,氣得週五郎人發窘、臉發黑,強迫自己忽略那鄙夷的視線吩咐眾人下馬修整,即栓馬脫鎧甲。

這鄭恭亮本是宗室子弟,原是要進親衛那一營的,只是當時那邊恰好滿員沒空缺,他懶得等就進了勳衛,後來和同隊的兵士混熟之後懶得換便留下了。

本就是混混日子打發時間而已,鄭恭亮覺得自己待在哪兒都一樣,週五郎卻不這麼想,誰喜歡自己麾下有一個罵不得、惹不起的大爺?更何況這位爺一遇到不爽的事情就愛大聲嚷嚷,當他上級忒難受了。

鄭六郎的父親襄武郡王可是今上的弟弟,雖不同母但兩人的母親卻是異母姐妹,而且當年這倆姊妹在宮中相互扶持關係融洽,論起關係親疏來他家也只比永安王稍差一分。

嚴格來說,身為永安王小舅子的週五郎與鄭六郎也算是姻親,只可惜他姐只是繼室,還是個不怎麼得寵的繼妃,入不了襄武郡王嫡子的眼。相反的,清江郡主與襄武郡王妃卻是閨蜜,並列一比高下立斷。

想到這裡週五郎心中更膈應了,暗道:「這小子,該不會是當了肖家細作故意拆台來的吧?」

正當他心裡暗罵之時,肖陽滿面笑容的上前來與之寒暄,送上校場的詳細地圖之後還挺好心的介紹道:「此處不太適合穿重甲,並且稍後的演練需要用特製的武器,所以,特地為諸位準備了皮甲和一應用具。」

說著他便揮手讓屬下呈上各種武器裝備,弓弩、短槍、大刀等皆有,但箭頭、槍頭都是卸掉的,包括刀刃上都纏著軟軟的木棉果絮,以防傷人。

奇特的是,木棉絮均被染成了紅色,皮甲外面則包裹著青灰色的細麻布。

「這是何物?」週五郎指著紅色的箭頭問道。

「染料,」在眾人疑惑的視線下,肖陽隨手舉起一支羽箭用其前端在皮甲上輕輕一蹭,就在上面戳了一個紅色印記,「用來記錄戰損比率。凡模擬對抗中要害被標記的即『陣亡』,需即刻自動退出軍演,非要害不超過五處標記的為『受傷』,可繼續拚殺,但軍演結束後需納入統計範圍,折算出實際陣亡率。」

須知,實際戰鬥中失血過多也會死人的,就算不死也得變成殘廢,嚴格來說,所謂「戰損率」除了死亡人數之外,傷患和武器消耗磨損也得計算在內。

至於究竟怎麼進行演習,三郎則拿出了已經在天家那備案通過的計劃書,讓手下高聲朗讀了一遍:「首先假設兩支部隊一方為朝廷正規軍,一方為西南夷叛逆。可選擇的演習方式有,一,朝廷派兵衝入叛逆窩點,進行殲滅戰;二,叛逆衝擊朝廷駐地的攻防戰;三,兩方狹路相逢的混戰或者說叫遭遇戰。每場演習限時一個時辰,或某方將士全體陣亡為止。」

皇子們將站在高樓上當裁判,至於誰是兵誰是匪,也可由他們指定或抽籤。

介紹遊戲規則後肖陽就請他們自行探路,自己則去接待九皇子,臨走時還回身又望了一眼裹著細麻布的皮甲,略有些遺憾。這算是敷衍版的防彈背心吧?其實,要再多給點時間他能把叢林迷彩服都給弄出來,那玩起來就更帶感了。

等所有人到齊之後肖陽命人送來茶點、肉囊墊墊肚腹,乘機又向諸位王公大臣解釋了一下「遊戲」規則。

那一大隊勳衛也已考察好了場地,回到進門處的空地上列隊,徐恆寧則帶著八十個肖家軍站在一旁,兩隊人相互打量暗地評估戰鬥力。

週五郎暗暗竊喜,肖三郎居然自己又縮減了二十人,這人數差距越大越有利啊,而且,覺得對方人手中也不見有非常高壯的,站在一旁還有人弓腰駝背的,似乎與傳說中的赫赫威名並不相符。

正估摸著,肖陽笑瞇瞇的上去致歉道:「要委屈左郎將和我的副將對抗了,真是對不住,見諒啊,見諒!」

作為肖家在京城的惟一一個男丁,三郎還肩負著招待賓客、解說的職責,確實沒法下場督戰,以至於正五品的左郎將只能和有著副將名頭卻只是個六品昭武校尉的徐恆寧對戰,真是,虧了。

客套話說完後,則該商量究竟該怎麼打,大家一致看向了三位年長的皇子。

「既然肖將軍自動請纓,那一定是對如何抵禦蠻夷襲擊頗有心得,」身材瘦高面容姣好的三皇子作為最年長的皇子率先開了口,「就模擬叛逆衝擊駐地的攻防戰吧,你們為守方。六弟、七弟意下如何?」

「三哥所言甚是。」身著華服略有些虛胖六皇子冷淡一應,對自己哥哥搶先做出安排有些不滿。他雖年長自己的母親卻是皇貴妃,憑什麼事事搶先?

六皇子氣悶之時,溫文爾雅的七皇子則在旁邊淡淡一笑,點頭道:「這便開始吧,期待諸位的精彩表現。」

週五郎得令之後便準備下高樓整隊,卻發現肖陽一言不發的衝著樓下待命的徐恆寧遙遙做了幾個手勢,對方立刻指著地圖上的不同方位點了一二三之類的手勢,然後一揮手便帶著麾下將士快步衝進了樹林。

肖家軍那八十人從始至終寂靜無聲,不僅沒一個說話,連腳步聲都非常輕微!

他們站著的時候似乎不夠挺拔,走起來時還貓腰屈腿,可高樓上的圍觀者卻發現這些人進入叢林後不久身影就變得影影綽綽的,那步伐似乎特別適合在複雜環境中躲貓貓,他們彷彿還用樹葉等物做了偽裝,直看得旁人目瞪口呆——這刻意削過上面樹枝讓大家易於觀戰的俯瞰都覺得隱蔽性很強,更何況現場對戰?

週五郎兵分三路進入樹林,看樣子似乎是準備中路由二十餘尖兵快速突襲佯攻,左路才是真正的大部隊有近一百人,右路則為輔六十人。

「叢林這種環境植被茂密易於隱藏身形,與其正面對抗,不如利用環境進行隱藏潛伏,然後趁其不備進行伏擊。」肖陽在看到這情形後後如此說道。

「……」他身邊的三品以上高官暫時都沒吭聲,總覺得肖陽這話有些彆扭,但又怕自己問得不好惹人發笑。

「可是,這不是攻防戰麼?你們為防,勳衛為攻啊。」九皇子年紀最小,對孔子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理念貫徹最徹底,搞不明白就馬上發問。

肖陽回望向這比他小不了幾歲的皇子,沉聲道:「進攻,是最有效的防禦,『被動死守』很多時候都意味著——死。」

九皇子忽地一愣,然後默默扭頭又開始俯瞰戰局,神情似乎分外投入,微微攥著的拳則洩露了他此刻激盪的心情。被動死守等於死?似乎,有些道理吶……

此刻,肖家軍已經有部分人守在了地圖上標注的「指揮所」那座木樓周圍,徐恆寧坐鎮中軍,有四人爬上了樓頂在四個角匍匐警戒,還有人在臨近的各個路口貓腰蹲伏。

其餘六十餘人則十二人一組散佈在叢林中,斥以木樓為圓心按之字形碎步挪移向外擴散,斥候開路,弓弩手在二十步開外處跟隨,然後是手握盾牌和大刀的兩個小隊指揮官,最後壓陣的是跳蕩兵。

有一個小隊在靠近木屋的必經之處尋找到了伏擊位置,就地隱蔽,還有一個腳程最快,或者說根本就沒走到腹地就開始環線探查的小隊則遭遇了勳衛的右翼部隊。

六十對十二人的激戰一觸即發,前一刻各位看客還覺得結局彷彿一目瞭然,結果還沒等相距不過一百來步的兩隊人迎頭碰上,肖家軍探路的斥候就背著手比劃了手勢然後急速後撤,小隊長同樣無聲的下了命令,比劃之後這隊人就散開躲進了路旁樹叢中。

因為勳衛一路上都在言語交流,甚至相互間還偶爾閒聊,因此,寂靜無聲的肖家軍能先一步發現他們,進而隱匿身形慢慢等著這隊勳衛從他們身邊經過。

隨後,一邊倒的「屠殺」就此展開,藉著風聲的掩護四個跳蕩兵一躍而起拖走了最末尾的四個勳衛,捂著他們的嘴在每人的胸口上用匕首一戳,立即陣亡。

再然後是放下盾牌的正副小隊長用同樣的動作,手持大刀飛速往兩人脖子上一劃……這六十人一路走過無聲無息的便少了八個戰友,最後一人冒著犯規的風險在「臨死掙扎」時故意一腳重重地踹在了樹上,給予其他人示警。

只可惜,為之晚矣。

最前面四個百發百中的弓弩手在勳衛還沒來得及舉箭時就已經齊射兩輪,立時斃掉八個人,將人數差距拉至四十四對十二,同時殿後的跳蕩兵也「重傷」三人,然後這隊肖家軍轉身便跑,且戰且退不多久就將碩果僅存的三十餘名勳衛帶進了他們另一組人的伏擊圈。

伏擊下的二十四比三十二……結果很明顯,肖家軍只以三人輕傷,兩人重傷的代價就全數殲滅這個六十人小隊。

「幹他娘的!老子這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鄭恭亮坐在地上摸了脖子又捶草發洩怨氣,然後望著周圍的難兄難弟苦笑道,「咱們堅持了兩刻鐘有沒有?有吧?」

「似乎,不到兩刻鐘?」有人同樣苦著臉回答,連連抱怨「真他媽丟人!」

「這肖三郎,還真有他的,牛!」鄭恭亮咬牙切齒的念叨起來,「我就不信自己真有這麼遜,絕對是訓練方法不一樣造成的!我們幾時練過從後面抹人脖子?都他媽一直在傻逼的刺草垛、舉石頭。」

這死得太冤,不服氣的人很多,立刻有人嘀咕開了:「咳,他們這也太卑鄙了吧?」

另一人則冷聲道:「戰場上誰管你是不是卑鄙?活著的叫英雄死了的是屍體,反正,我算是服氣了。」

……

高樓上的肖陽聽可不見那些「屍體」們的爭論,但他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結果。面對全數被殲滅這種壓倒性的失利,有人會埋怨甚至忌恨對手,有的人卻會欽佩甚至仰慕對方,不然哪兒來的「偶像」這種詞彙。

更何況,還有內應在其中煽風點火,幫忙宣揚肖家軍。

見此戰果,他只微微抿唇一笑,解釋道:「這便是,先尋人,然後設伏,再以閃電般的速度給予敵人毀滅性的打擊。」

「左路軍又怎麼辦?那邊人數更多。」有人忍不住開口這麼問道。

59搶定大嫂

面對旁觀者的詢問,肖陽風清雲淡的反問道:「十二比六十都能零死亡的勝利,難道,六十比一百二還會輸麼?」

眾人對於他的觀點將信將疑,特別是勳衛首領曹中郎將更是不願承認己方失敗的定局,只黑著臉冷哼了一聲:「區區巧合就以為自己穩操勝券了?」

「那咱們便拭目以待?」肖陽淺淺一笑,擺出了一副客客氣氣的姿態。

據悉,這位曹中郎將和七皇子生母齊昭儀是出了五服的親戚,外表看兩者沒多大關係,可背地裡怎樣的卻不為人知,三郎在說話時自然需稍微客氣些,免得把所有人都得罪齊全咯。

眾人不再閒聊,遂將目光又挪回了場下。

只見勳衛左路軍在迂迴繞向府邸側面,那只有區區二十人的中路軍則故意踩著沉重的步伐向「刺史府」衝刺佯攻,並遭遇了另一隻四人小組,兩組人激烈對抗響聲震天。

肖家軍那已經匯合的二十四人卻沒像大家猜想的那樣,聽到聲響後急急的衝去救援,而是直接向府邸位置回撤。

「叢林裡敵方形勢不容易看清,在出戰之前便有約定,遭遇大股部隊並無法抵抗的情況下需發響箭示警,」肖陽答疑解惑似的告訴眾人,「既然沒有鳴笛聲,他們自然不會貿然插手幫忙,以免中了聲東擊西之計。」

「四對二十,這?」七皇子面露不忍之色,覺得這四個堅持血戰的人似乎相當於是在送死。

「有時候,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三皇子撇了自己弟弟一眼,有些不屑於他的慈悲心腸或者說優柔寡斷。

肖陽暗暗心道:「若只為自己保命不顧戰局,這種人確實不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七皇子的這種「不忍」究竟是真實的情緒還是用於迷惑他兄長的假象?須知,三皇子母族勢弱但佔了一個「長」,也破有些建樹;六皇子年齡稍小母親卻是執掌內宮大權的皇貴妃,家族勢力也不容小窺,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佔了「嫡」位;七皇子近年有異軍突起之勢,雖也拉攏了些世家,可一直將自己定位於「文質彬彬脾氣很好」這種角色上,權臣喜歡,可哪個當爹的又喜歡看到「奴大欺主」?

用退讓來達成登基的默契,這樣的人真的能做個好皇帝麼?肖陽有些疑惑,其實,他更喜歡有血性的人,比如他手下的那一小隊人,說是送死,可死之前也得拖幾個下水才夠本。

可以說,他們的臨場表現精彩得讓人不由驚歎,先是遠遠的利用草木取跪臥姿勢伏擊,三輪弓弩激射後就已經把戰局扭轉為四比十三,而後他們又棄箭用大刀勇猛殺敵,其中一個高壯男子力大無比,使著斧頭以一敵三還不落下風。

「悍將帶著勁卒……」坐在高台上代替自家老父旁觀的尚書左丞崔承祖不由如此呢喃,至此他是終於信了當初肖陽帶著幾千人就敢去與十倍於自己的戎寇周旋,不僅戰了還大獲全勝。

只是,這使斧頭的人身形怎麼看著如此面熟呢?

「父親常教導我:遭遇逆境更需要勇猛直前,拼一把或許還有獲勝的希望,一旦退縮便相當於放棄自我。這也是我麾下兵卒奉行的準則,」肖陽微微一笑,又指著前方激戰的將士介紹道,「其中有一位戰士是新加入的編外人員從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沒想到也能如此勇猛。」

話都遞到眾人嘴邊了,自然有好奇者問道:「這人是?」

肖陽回頭瞇眼一笑,眼光掃過崔家長房當家人,緩緩回答:「我大舅子,崔文康。」

聽他這麼一說,崔承祖雙眼不由猛然一睜——崔文康?!他幾時有了這種能耐?不過才半年多沒見而已。他在京城時確實常尋釁滋事,力氣也不小,可這一身武藝……難道,是在邊地學來的?因為肖家?

是了,前陣子才頒布開武舉的政令,可肖家未嘗不能提前知道,聽說侄兒有這打算已報名秋季的解試,或許,他跟著回來說是參加肖三郎的冠禮,卻也有這緣由在其中。

還沒等開考,就找著機會在幾個皇子、諸位大臣眼前露臉——這真是好謀劃!家世再加能耐和機遇,如此一來,他進入春闈應當是板上釘釘。

當崔文康與夥伴們以一敵四浴血奮戰時,並且邊打邊撤時,又有四人遭遇了勳衛,並且是遇到了那足足有一百人的主力部隊,這四人在鳴笛示警之後同樣是採取了伏擊、侵擾、突擊、退撤相結合的戰術。

與常規的死守拚命有很大的不同。

「叢林裡,戰士們身後沒有必須保護的民眾,沒有不能被焚燬的繁華城鎮,所以,也不需要死守一個地方。雖是駐地攻防戰,但最主要的還是需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所以……」肖陽言盡於此沒再多說。

眼神好的都能看見下面的肖家軍對勳衛進行了各種迂迴、包抄,各種侵擾、分割,將他們衝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慢慢蠶食其兩翼與後方。

等到勳衛中路軍衝擊到駐地附近時,已經不到七十人,然後馬上又中了兩次埋伏,只剩下左郎將帶領的不足四十人一鼓作氣向前衝,準備去燒駐地的糧草與倉庫。

既然已經是必敗的局面,那好歹還是得稍微作出點戰績,不然,可就太難堪了。

結果,叢林戰在最後關頭變為了室內血戰,諸位王公大臣伸長了脖子都沒能瞧個分明,只聽肖陽口頭解說了一下「牆壁、牆角、門窗」等伏擊關鍵。

不到一刻鐘時間,「駐地」建築上方便豎起了宣告結束的白旗,等所有人在叢林外的空場地中集合時,垂頭喪氣滿目頹然的勳衛和灰頭土臉卻士氣高昂的肖家軍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左郎將簡直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糧草都還沒看到就被滅了,團滅!那根本就是一個圈套,真他媽的大手筆,居然用整個駐地房子來設伏!

直接導致了接近十三比一的戰損比,勳衛陣亡一百六有餘,肖家軍才十二個。

除了他們慣常用偷襲這種方法不夠光明正大之外,簡直無可挑剔。

而打仗又不是決鬥,在一切為了勝利的前提下,又有什麼手段不能用呢?是否光明正大根本不重要,能不能獲勝才最關鍵。

因為這一次攻防戰僅僅只花去了一個時辰,時間富裕,看客興致正濃,於是,在短暫修整之後,不服氣的勳衛們再次和肖家軍決一死戰。

這一次,是肖家軍衝入叛逆窩點,進行殲滅戰。

勳衛們原本還期待在熟悉地形和肖家軍的戰法之後打個翻身仗的,殊不知,所謂「殲滅戰」其實質就是一個不留。

前特種兵肖陽訓練出來的嫡系部隊,不會給任何人可乘之機。若說前一場他們還有些客氣,這第二場就更是將叢林野戰中偷襲與伏擊的訣竅發揮得淋漓盡致,這才是真正的團滅,勳衛陣亡一百七十八,肖家軍十個。

兩場軍演一結束,周左郎將丟了大臉,肖家軍出了大彩,天家自然對提出這種「訓為戰、練為用」叢林訓練方針的肖陽刮目相看,連婉如都被宣召進宮覲見皇貴妃,被大家上下左右全方位的圍觀了一整日。

派去駐守西南夷之事也成了定局,官職卻還沒定,上層還在探討,於是,得等到年末當地官員述職之後再出發。

肖陽繼續練兵,婉如也開始琢磨西南夷之事,她可沒法急行軍似的拿個小包裹就跟著丈夫去赴任,一面細細地整理行裝,一面頂著京中紅人愛妻的頭銜繼續參與各種聚會。

一時間包括哥哥崔文康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他在兵演時也算是大放異彩,也算是前途挺光明的潛力股,妹婿又是個家世不凡本身也能耐的績優股,崔相年老勢弱了可小青年們自身很有些會蓬勃發展的勁頭,於是,說親者幾乎要踏破了崔家門檻。

崔文康擺出了一門心思為武舉的態度,不樂意提及親事。

婉如卻有不同的想法。雖是親爹不在,可畢竟還有祖父母能做主,說親事也不成問題,相看之類的也犯不著哥哥用腦子,還不都是家裡女眷去做,何況,他已經在皇子跟前露了臉,聖上心裡掛了號,春闈基本沒太大懸念。

「哥,咱雖可以等春闈後再待價而沽,可也不妨礙提前先和女方有個默契,免得被那些惹不起的皇親榜下搶親。」婉如抽空回了娘家很是直白的這麼幫崔文康分析著。

「你看上誰了?」崔文康也不是傻子,聽妹妹這麼一說就明白了,萬一當上駙馬,那可是再也接觸不了實權,還不如先定親來得妥當,此刻在京裡由祖父母選人總比落到張氏手裡強。

「哎,八字還沒一撇呢,這怎麼好先告訴你?何況,我說了又不算……」婉如心裡確實有個挺滿意的人,卻拿不準能不能搶了她給自己當嫂子。

這小娘子前輩子便是個人人羨慕而後又欽佩的對象,她出生高門世家卻在春闈前訂了寒門書生,原是父兄看上了對方才華可他卻並沒高中。

當家族想要悔婚時她卻義無反顧的嫁了,夫妻琴瑟和鳴相互扶持,直至三年後那書生一鳴驚人,而後宦海沉浮又三年,書生得了貴人賞識卻又因參與皇子間的爭鬥而敗落,這位小娘子卻相夫教子不離不棄……

「等我再參加幾次賞花會,等看準之後有了機會就馬上告訴祖母去,她雖老了卻還沒糊塗,肯定樂意自己孫兒得個好的。」婉如如此盤算著,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這等如花美眷若能便宜了哥哥,那真是睡著了都能笑醒!

「可大伯母那邊?」崔文康微微有些躊躇,總覺得這事情不會如此順利。嫁妝的事情已經遞了話頭到大伯夫婦那裡,卻再沒人提及,他不好意思催逼,卻在想,他們是不是想要刻意壓制他這二房的長子。

畢竟,他年齡和長房的嫡長子崔文泰相近,大伯母親生的嫡次子崔文峰又太年幼,萬一對方有個什麼意外,那按順序本家的一切自然會便宜自己。

聽了大哥的顧慮,婉如輕輕搖了搖頭,寬慰道:「你是要走武官之路的,一早就表明立場要自己掙軍功,不會影響表哥地位。我想,在大伯母心裡沒有親娘的我們比張氏更教人舒心,你也別急,曹大娘都還沒接回來呢,你的親事也還沒訂,想提到分嫁妝總得有個理由吧?」

說起張氏,婉如才是更想皺眉,她隱約覺得對方或許會整點什麼妖蛾子出來,比如,攛掇父親在邊地也給大哥說親?

這麼一想,她頓時驚悚了,這事情確實很有可能,一定要盡快訂下來才行,否則按照先來後到或長輩的親疏而論,祖父母訂的可佔不了什麼便宜!

60庶妹爭艷

婉如想要讓祖父母趕緊給哥哥定親,又為保險起見想要親眼見見那位傳說中的賢妻典範,再看是不是要引導大家將其作為目標候選人。

畢竟,前輩子她很少參與交際,甚至與那位禮部尚書的孫女沒任何往來,道聽途說不能全然相信。

瞌睡來了正巧有人送枕頭,八月八日清江郡主接了一張帖子,襄陽長公主邀請其於十日後,八月十八參與遊園活動,帖子上標注了,此乃大型斗花會可帶親眷,閨女兒、侄女甚至族親也成。

這說是帖子不如說是長公主親自給自己堂妹寫的便箋,信紙華麗而異香撲鼻。既然是大長公主發的邀請函,那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絕對都能受邀並且肯定是趨之若鶩,想必能和那禮部尚書的孫女碰上面。

「裙幄斗花宴麼?這通常是在春日舉行吧?八月,都是秋季了。」婉如心裡暗喜,但看著帖子卻有些不解。

所謂斗花分了兩種,一是自己頭上戴著奇花去,看誰的最好。二是在院子中圈一個範圍,讓小娘子們閒逛限時摘花,看誰的最多、最好。

既然這是遊園又野炊的,也沒說限制帶多少朵花,那斗花評判免不了是後一種,秋天這最多的就是桂花和菊花,桂花沒法戴,若是說和人爭搶菊花,這真是——沒意思。

「長公主這花箋的重點,似乎是閨女與侄女。」大嫂很快就點出這麼一句話,使得清江郡主與婉如恍然大悟。

「她應當是想給兒子納妾或娶媵——七郎才和平康裡的艷妓鬧出了些風聲,是該選個好的讓他收收心,」郡主說罷便喝了一口冰鎮酸梅湯,抱怨道,「這天氣,說是秋天了可怎麼還挺熱。唉,斗花宴太折騰,可帖子都下了不去又不成。」

若長公主真是想挑個好人選,那一定是想邀請自己堂妹去幫著相看,清江郡主躲不了這懶。

「難道是,希望等小娘子們汗如雨下了再來看看卸妝後的真容?」婉如狹促一笑頓時想起了肖陽說的話。

他不樂意婉如粉撲得太厚太白,覺得那跟假人似的,甚至好奇的八卦:「那些一個月只去正妻房中三五次的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妻子長什麼樣?所以啊,我屋子後面有溫泉那真是明智之舉。」

「阿家哪用去斗花,多半是請您做評判。」梅清越說完後就向婆母請示說自己雜事頗多,兒子又略有些上火嘴角起了一圈皰,她想要留在家中照看一二。

「你確實犯不上去湊熱鬧。」清江郡主點了點頭,瞧著大媳婦心中很是滿意,她這人看似有些古板,可並不是死腦筋,聰明又正直嚴謹的人,才配為宗婦。

見到婆母同意嫂嫂不用出門,婉如立刻很識相的笑道:「嫂嫂安心在家便是,阿娘有我服侍。」

至於肖陽的庶妹肖晴究竟能不能出行,那還得看婆母的意思,她沒興趣自作主張的在談話間將其加上。肖晴不過十二歲,長公主為兒子納妾哪兒需要自己叔伯妹妹的庶女湊數。

果不其然,清江郡主很是淡定的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晴娘年紀還小,也不用去了。清娘,你若有閒便拘著她學點規矩,性子太浮躁了,我們這等人家雖不求女兒如何出色,可也要杜絕她將來闖禍的可能性。」

「是,兒媳一定用心□。」梅氏一臉嚴肅的點頭應了。

梅清越心裡明白婆母說這話敲打的意味並不濃,只是說明一下她沒功夫也沒心思管這庶女,今後就全權交給長媳了,就算是□也不用耗太多時間,選幾個好的大娘教著便是,因此也沒什麼不滿情緒。

旁聽的婉如則馬上想起了肖家族規裡明確寫的一句話:「男兒當自強,女子莫攀高。」

這世道,流行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嬌養閨女十六年用才華橫溢、姿容秀麗的女兒們攀高門為兒孫鋪路,這種事情挺常見。肖家卻要求「莫攀高」,這不光是理智,還能看出志氣與底氣。

若是議親時協商妥當,或階層稍有差別還能夫婦和諧相處,可那些強求來的高門又會怎麼看待低門女呢?譬如姚家,縱然你如花似玉,卻在一開始就落了下乘,就算嫁了也不一定會被夫家珍視、尊重。

沒幾日,婉如娘家大伯母又藉著八月十五拜月節之事邀請婉如夫妻十三日到崔家吃頓便飯,她意思是:「沒法在閤家團圓的正日子會面,提前聚聚也能成全婉如兄妹間的情誼。」

當然,以上只是借口,婉如接到帖子時就窘了,中秋之夜團圓之外賞月、拜月才是最重要的嘛。

每逢這佳節多有文人士子通宵達旦的飲酒吟詩,也有民眾趁著清亮月色在郊外或坊市的空地歌舞鬧騰,甚至青年男女們還能私下接觸成就姻緣。

這種情況下,難道自己和哥哥還找不到個地兒聚會,非得提前在崔家規規矩矩的坐著?

不過,既然大伯母相邀她還是去了,既然理由很囧那她一定是有話想說,必須得去聽聽。並且,肖陽也沒缺席,再忙也有吃飯的時間更何況這是給愛妻做面子。

果不其然,等到肖陽和大舅兄交流感情、談論解試事宜,大伯母就拉著婉如坐在了水榭邊賞月,一面閒聊一面看著不遠處的崔家未嫁女與年幼的男孩嬉笑玩樂。

「大長公主的斗花會,你去麼?」磨蹭半晌後大伯母終於問到了今日邀請婉如來的主題內容。

「要去的,我大嫂和小姑子都不去,總不好讓婆母自己一個人出門。」婉如笑著如此回答。

「哦?關於這個裙幄宴,有沒有聽到什麼傳聞?」大伯母聽說肖晴不去,頓時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點眉目。

「大伯母是在猶豫帶誰去麼?」婉如似笑非笑的看了對方一眼,眼眸隨即微移挪到了正站在荷塘邊的三個妹妹身上。

左邊那個稍圓潤些的是二房庶女崔萍,年十五,相貌雖明艷但生母位卑又已早逝,她沒貼心人關照看起來彷彿被張氏教導得有些木訥。

中間那個是三房庶女崔芳,年十三,容貌還沒張開卻也不差,她嫡母生了一女後就再沒能有孕,因此對這庶女也像是親生的那般好。

右邊那個則是三房的嫡女崔婉清,她本月則剛滿十六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喜好詩畫的她自有一股清雅之氣,正可謂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聽到婉如答非所問甚至還另外拋出了個問題,大伯母盧氏臉色自然不是很好看,想著是不是自己故意拖著嫁妝的事情不給個回話,侄女這才拿腔作調的也吊人胃口。

她正想開口辯駁兩句,卻聽得婉如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透了消息:「我阿家說,長公主是想給七郎選媵妾。」

「可知到底是媵還是妾?」大伯母聽到婉如所說頓時有些動心,溫七郎虛銜品級高有娶媵的資格。

這位長公主是王皇后所出的唯一子嗣,皇后與皇上是少年夫妻感情頗深,她又是在三十出頭容顏未衰時因難產去世,更是讓皇上至今掛念著沒再冊立繼後,連代掌後宮的皇貴妃也選了個王家女。

而後,長公主嫁與天子近臣門下侍郎溫言之子溫青雨,夫妻倆也是琴瑟和鳴恩愛至今,甚至,按理不能有實職的駙馬溫青雨還破例做了上州刺史。

溫七郎又是最得寵的幼子,這樣的家世若是做媵,崔家庶女也嫁得。何況,若是相看人,那就不光是長公主相看,被別的貴婦看上也能嫁入一流世家。

只是,這麼一來崔婉清需帶上以示敬意但她絕不能出彩了,否則萬一運氣「太好」被長公主看上了要硬搶,那答應了自己家不甘心,不答應又怕對方胡來,這彪悍的公主連她父兄都惹不起。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這麼個風聲罷了,閒聊而已大伯母可千萬別當真,」婉如先是說了些推脫之詞,又悄聲道,「是媵是妾倒沒個定論,若是女方家世人才配得上或許能成。但有猜測,顏色好些的會比較出彩。」

言下之意便是溫七郎似乎有些貪花好色,長公主是想找個家世說得過去又姿容嫵媚的放家裡讓兒子老實些。

好色?不算是良配,可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有長公主支持著也差不到哪兒去。盧氏那清明的眸子往二房庶女崔萍與三房庶女崔芳身上一掃,一個木訥一個年少彷彿都不合適。

即便是崔萍憑著容貌能有好前程,盧氏也不希望太過於幫襯二房,她一直恨不得崔婉如和文康和繼母內鬥不休踩了那張氏下去,如今又何必要為一個那野心勃勃女人養的庶女著想?

「罷了,崔家女最好還是做當家嫡妻去,那兩個便一個都不帶吧,省得出了岔子你大伯埋怨我短視。」盧氏盤算再三後做了這決定。

她知道自己丈夫是絕不希望崔家女做媵妾的,哪怕庶女都不成,當年為自己這房庶次女崔萱的婚事夫妻倆就起過爭執。崔萍是盧氏不希望給她上位的機會,三房的庶女又是當嫡女養的,或許更忌諱也不一定。

放棄打算後盧氏其實也沒失望,崔家女不合適娘家隔房的侄女倒有一個挺不錯的,這侄女家近年逐漸勢弱,有心攀權附貴求了自己門路希望給引薦一番。

禮都收了卻一直沒辦成事她還有些忐忑呢,這機會正好!

到了斗花的正日子,盧氏正領著花枝招展的娘家侄女與得了消息一身淡雅打扮的崔婉清整裝待發,剛到二門處就看到崔萍微微笑著沖側道上走來。

而後,她面帶羞澀微笑的沖盧氏屈膝行禮,卻又朗聲道:「謝謝大伯母相邀,侄女還怕來遲了,沒想到恰恰好。」

十幾年了,盧氏還是頭一次見這二房庶女說話聲兒有如此之大,足以讓周圍僕婦聽個清楚明白。

但是,我有邀請你麼?強買強賣啊?!被嚇了一跳的大伯母再看崔萍頭戴的那一朵紫紅色鮮艷欲滴月季花,頓時有種想噎出一口血的衝動。

這可是尋常難得一見的異色月季,妖冶的紫紅色花瓣外沿有一圈白色的細邊,被人取了個雅名叫做「紫袍玉帶」,盧氏很清楚家裡並沒有栽種這花,要趕在斗花時從外面購置一朵不知有多難。

崔萍這無錢又無勢的庶女也不知從哪兒搞來了此等上品月季。哼,這二房,沒一盞省油的燈!

61繼母出招

盧家小娘子看著硬擠到自己身邊坐下的崔萍很是憋屈,她自己戴了幾朵粉紫相間的鳳仙花,顏色少見品相也很不錯但與那「紫袍玉帶」月季花相比較頓時落了下乘。

更無語的是,崔婉清也戴的是月季,很尋常的粉色花朵隨意插在髮髻中,雖襯著淺紅繡花素雅裙子倒也使得,可和隆重打扮的崔萍坐一處倒像是嫡庶弄了個顛倒。

看著盧家小娘子衝自己擠眉弄眼抱屈,婉清無所謂的一笑,既然志不在此又何必精心琢磨花朵與服飾?出風頭的事情交給別人就好。

她疑惑的只是,崔萍頭上、腕上的這些好東西究竟是哪兒來的。

不多久,盧氏一行人便驅車到了長公主那位於近郊的莊子裡,入目一看果然是雅致中透著大氣,亭台樓榭影影綽綽掩在花樹間,隨林蔭小道漫步或又能看到奇石、荷塘、溪流點綴其間,園中草木蔥翠,花色滿天爭奇鬥艷,可謂是處處美景應接不暇。

當然,最美的自然是園中那些或嬌憨或艷麗或秀雅的各色小娘子,許是很多人都私下得了消息,坐一旁小聲說笑湊數的多半打扮得很是尋常,找著機會就三三兩兩對弈、品詩、論花的卻一個賽一個明艷。

大家都心裡有數,散在園中伺候的僕婦、奴婢們多半都是長公主安插的耳目,這挑選考核,從進門初始就已開始。

婉如跟著郡主去得比盧氏一行人還早,陪著長公主和婆母說了好一會兒話,其實就是一直在旁聽她抱怨自己子女生得多但一半兒不成器,最是風采風流談吐不俗的幼子居然栽在女色上,真是氣煞人也。

「還是姐姐你好啊,通共三個兒子卻都是錚錚好男兒,哪像我那七郎,真不知道他心眼兒怎麼長的,半大不小正妻都還沒娶呢,居然就想把平康裡的人接家裡來!」長公主越說越氣,顧不得小輩在場口無遮攔拉著清江郡主的手就倒了一通苦水。

「他定親的那家,還在孝期?我記得不差幾個月了,何不再等等?反正你也沒明確的放話出去。」清江郡主其實不太贊成長公主這大張旗鼓給溫七郎納妾的舉動。

不僅因為「家醜不可外揚」這老話,更是考慮到這嫡妻沒進門就放上了家世不錯的媵妾,若是一不小心又有了庶長子,將來這內宅得多亂騰?何必娶一堆明擺著不會和睦的人給添堵?

「哪兒等得了,他都拿絕食威脅我了!」長公主說著眼淚都含在了眼眶中,這孩子簡直是在剜她的心頭肉。

「你就是心太軟!」清江郡主覺著自己這堂妹純粹是外強中乾,咬牙道,「要換做我家有這樣的不孝子,絕對是直接叉出去捶到半死,看他是要絕食還是杖斃或者乖乖聽話。」

這這,話題怎麼越跑越驚悚了來著,婉如坐在一旁聽得很是尷尬已經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一直熬到婆母發了話讓她「自己玩去」,她這才趕緊起身逃離苦海。

出了正屋婉如甚至抽帕子抹了抹一頭冷汗,這才招喚兩個等在耳房的貼身婢女隨自己閒逛,說是要找嫂嫂妹妹去,實際上她是想仔細看看禮部尚書的孫女俞初晴,之前打聽過了,這小娘子今日有到場。

俞初晴是三品官兒的孫女,其父行六,是五品的上州長史,家世算起來和崔文康正相配,只是,婉如沒見過她長什麼樣,本就不熟更不好一路問過去,她只得豎著耳朵滿花園的溜躂,期盼能在上午意外將其撞個正著。

下午大半的時間都會用來摘花、斗花,已婚的多半不會參與她可不好意思再湊到雲英未嫁的小娘子堆裡去和人閒聊。

走過一叢灌木與假山時,婉如突然聽到隔壁有兩隊小娘子起了爭執,為一株花的名字由來——真是青蔥歲月年幼無知,這樣都能吵起來?所謂由來,不就是為了宣傳或高價出售花朵編的動人故事麼,甲編一個乙編一個自然各不相同沒有定論。

好吧,其實她們爭的只是一口氣,看誰能服軟承認對方學富五車、聰慧有才。

婉如側耳一聽認出了其中一方的聲音,那是長公主娘家來的侄女兒,高名大姓的祈州王氏女,另外一方想必家世也不凡吧?

她偷聽了整整一刻鐘,兩方人都東繞西繞的爭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來也不可能有結論不是?王家小娘子終於火了,提高了聲音吆喝道:「你到底誰啊?故意找茬的是吧?」

「余初晴,禮部尚書孫女。」隔壁響起了一道清脆如黃鸝的聲音,語氣很是傲嬌,彷彿在說:我,你都不認識麼?

婉如頓時傻眼,若她此刻在喝茶絕對是一口噴出去,這就是余初晴?前輩子人人羨慕而後又欽佩的出色女子就是這樣的?

在不明白對方背景的情況下就得瑟顯擺自己在什麼什麼書裡看了什麼什麼,在大庭廣眾下指責對方記錯了什麼詩句和典故,在對方語氣不善的問姓名時居然感覺不出人家是想問清楚了好打擊報復,還挺得瑟的實話實說。

真是,沒一點眼色!禮部尚書很了不起麼?若不是因為禮部在本朝有了掌管科考的職權,那就純粹是個清水衙門,余氏家族和王氏一比根本就不算什麼。要換成旁人早就借口遁了,她居然還傲嬌來著。

一時間,婉如有種自己氣血逆流將要爆體的感覺。反思自己之前的心思,一想到哥哥要娶嫂子就琢磨上了前輩子口碑最好的幾個人,有的已經嫁了有點年紀還小,年紀家世最合適的就是這余初晴,卻沒想到她的性格居然是這樣的。

魔怔了不是,不去打探大伯母那初選出來的小娘子,反而一門心思的想要弄余家女到手,就為了前輩子的傳聞。

如今一看,余家將這傲嬌得瑟的女兒嫁給寒門書生並不是錯誤的決策,婉如一開始還以為余初晴在家也是個不得寵的,原來卻是她家人心知這小娘子性格有點缺陷,去了高門世家會得罪一堆人,這才不得已下嫁。

禮部尚書想要提攜寒門書生很順手,而這等人即便是高中了也翻不出余家的手掌心,絕對要將妻子供菩薩似的敬著。

婉如遺憾的暗暗一歎,示意婢女跟著自己悄悄退走,邁了兩步之後,她忽然又扭頭從假山縫中遙遙一看,余初晴是個穿著嫩黃色齊胸襦裙的漂亮姑娘,容貌體態都很是不錯,方才聽她背典故也是個腹中有詩書的。

可惜了,人是不錯,但對於哥哥崔文康來說,這卻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對,吃了說不定還得噎著。

這余初晴若在人生中若不經歷起起伏伏的波折,就不可能成為能頂半邊天的賢妻良母,所謂時也、運也、命也,便是如此。

在餘下的時間中,婉如不得不找了大伯母閒聊,問清楚到底有那些人家有意與哥哥結親,然後兩人又開始暗暗相看那幾個有點意向的小娘子。

首先,把家世太低的忽略,再把想要攀長公主家的剔除,而後再看看言談舉止與容貌。很遺憾,這麼一篩選幾乎就沒能有稍微看得過去的。

婉如猜想,或許是被之前的余初晴驚艷了,這才覺得僅剩的兩個小娘子除了低調溫婉些之外,在學識、姿容上沒一個比得上她。

她惱得直想撓頭,如果余初晴不那麼傲嬌得瑟該有多好!魚和熊掌真是不可兼得。

一整日過去後,兩輪斗花也有了結果,在戴花品花環節崔萍拔得頭籌,摘花斗花則是另一家的小娘子更為出彩,聽著那名字婉如恍惚覺得有些耳熟,仔細一想,原來是永安王壽誕上送刺繡的那位,果然是一門心思鑽營,不放過任何出頭的機會。

等回了家,肖陽見自己妻子神色有些頹然,頓時猜出相看一事沒成功,他頓時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能將自己剛得的壞消息說出來。

還沒等三郎做決定,銀珠卻慌慌張張的跑了來,說有重要消息告訴要娘子。

婉如也沒迴避肖陽,直接問:「說罷,什麼事?」

「這是奴阿娘剛傳來的消息,她說,說,」銀珠看了婉如一眼,吞吞吐吐的說道,「那邊主母已經為大郎君相看了一個人家,想要尋機促成親事。」

「什麼樣的人家?」婉如拽緊了拳,不由暗暗咬牙。

「……」銀珠此刻真是想往後退上兩步免得被盛怒之下的婉如踹了,但她有不能不說,隱瞞的後果很可能是將來被剝皮抽骨,「是,商戶。據說是姓胡,嗯,和胡商有往來,家產豐厚。」

「什麼?!」婉如揮手一掃,直接就把桌上茶盞砸了。胡家,這不就是上輩子哥哥的嫡妻麼?

前輩子大哥受了自己影響又鬱鬱不得志,這才不得已而為之,今生有了肖家的提攜怎麼還能出現這等荒唐事?!

世家子官身娶商家民婦,這簡直是崔家的恥辱,父親怎麼可能同意?她是要用什麼手段麼?可哥哥在京城也沒法用擠兌謝俊逸那一招啊,何況,就算是有了首尾也可以只納妾不正式娶。

張氏究竟是打算怎麼做?婉如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陣發黑。

三郎趕緊扶了扶妻子,寬慰道:「沒事,她出招我們接招便是,不會讓她得逞。」

這事情可不光是婉如與崔文康的麻煩,肖家怎麼能允許自己和商戶當姻親?!

62求出宗族

事已至此肖陽也沒法再瞞著自己手上得的消息,他所知的應當是銀珠母親傳話後發生的事情,更具有實質性的意義,有必要跟婉如一五一十的攤開來說,以便商量應對之策。

前不久,崔刺史攜妻女訪友,在歸途中借宿於邊地的普陀寺,夜裡遇到賊寇突襲家丁雖拚死護衛卻力有不及,眼瞅著性命不保。

在這危急關頭,恰逢隔壁院落有一胡姓商人攜女到此上香,他們帶的護衛人數眾多又個個武藝高強,根本不懼賊寇挑釁。

同一時間,內院隔壁崔家女眷處卻有人想要掀開崔婉蘭的帷帽,張氏為護女兒清白奮力推開賊人竟被其同夥舉刀欲砍。

恰恰好已經脫險的胡家小娘子聽聞隔壁有貴婦遇險,趕緊親自領著一隊娘子軍奔來救護,將張氏母女救於刀下,在危急關頭護住了崔家所有人。

「就真有這麼巧?朗朗乾坤還是寺廟裡居然有賊人!誰吃撐了膽敢在寺廟裡佛祖眼皮下搶錢砍殺,不怕報應麼?」婉如聽了這故事總覺得太不對味兒了,就像是一處戲,商女為上位而自編自演的,或者,張氏也是策劃者?

「不知道,那地方不在丈人治下事後也沒聽說有人報官。嗯,據說,這胡家人是去寺裡求姻緣,」三郎攤攤手,滿臉無奈,「他們不缺錢,只想要依附權貴,花錢開路子自然抵不上用姻親關係結紐帶,而救命之恩,做妾自然是不行的。」

「於是,張氏為報恩就要我哥哥以身相許?」婉如氣得手都在微微發抖。

她非常相信自己丈夫,絲毫不質疑消息的真實性,只連連搖頭說:「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爹也能同意?!張氏就不能認個女兒去?」

三郎不假思索的笑道:「我猜,認女兒要花錢送禮,娶媳婦卻可以得巨資——嫁妝嘛,你懂的。」

「因為我想拿回阿娘的嫁妝,她就打算把哥哥賣了另籌一份攢給那兩個小的?」婉如頓時明白了張氏暗含的心思,家裡資產不豐當娘的自然要為自己子女考慮,別人生的當然是能賣多少算多少唄。

想到這裡,她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灌了幾口涼茶緩和情緒。實在是難以想像,張氏的爹都是侍郎快變尚書了,她眼皮子居然還淺成這樣,小戶人家出來果然「心細如髮」,幾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半晌之後婉如才慢慢冷靜了分析道:「這事情肯定一時半會兒定不下來,我爹不至於傻到去不假思索的同意自己嫡長子娶個商戶女,但是,他也貪財,心動卻是肯定的。或許兩家人現在正博弈著,看是娶為媵還是妻,或者還有什麼兩全之法。」

時間太急了,必須在那邊有個定論之前遏制住,得趕緊著給哥說個家世好又有錢。

婉如立刻決定自己明天就回娘家去,哭。求祖母馬上給哥哥說親。這等大事,家裡人不會坐視不管,商戶女對崔家而言連做媵都有些不夠格,何況為妻!真要被張氏得逞了就算有救命之恩做借口,家裡男人在朝中也會被戳脊樑骨,而哥哥一輩子就毀了。

「沒錯,最終做主的還得是你爹,選個能讓他更滿意的便不會任由張氏胡來,」三郎一面說著一面從懷裡抽出一張紙來,「而且脾氣還不能軟了,免得被人拿捏。這是京中適齡待嫁世家女的名單,家世、品行、外貌都已初篩過一次了,你看看。」

看到那名單婉如都傻了,愣愣地望向自己夫君呢喃道:「你得到消息後就馬上擬單子了?」

這什麼速度啊?邊地的消息能這麼快傳來,不僅猜出自己的需求火速倒騰出合適的各個世家女,還給按適用程度弄了個排名!

「僅供參考啊,只是初步意見。其實也不需要等事成定局再通知丈人,」肖陽琢磨著出了個主意,「就說看上了哪家的娘子,問他意見,最後成與不成都沒關係,先引起丈人注意否定了那娶商女的可能性就好。」

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文康的親事按說確實得父母最後拍板。

婉如點點頭,歎息道:「那還是得祖父母出面,這話我不方便說。貿貿然提及女子姓名也不好,有礙聲譽,應當是先和對方有了些許默契再通知父親,而後正式議親。我先瞅瞅名單,明天好和祖母、大伯娘說道。」

仔細一看,名單中總共有十八個人,比婉如之前設想的更多一些,家世下限放得稍寬也包括了名聲不顯她不太熟悉的閨秀。

余初晴竟也列在其中,位次還不低,婉如不由奇道:「你這是按什麼規律排的順序,相貌麼?」

「綜合各種因素,選得都是相貌具有中上水準的這一項根本不納入統計,」三郎哈哈一笑,詳細解釋起來,「這麼說罷,我選的都是有用的,比如大舅兄不善詩書,那擅長琴棋書畫的加分;張氏會拿捏錢財,家資豐厚的加分;怕你未來嫂子受氣連累人,性格軟弱的減分,就這樣,以此類推。」

「可是,那種太有氣性的……」婉如馬上就想到了當年很是強勢以至於被人指責暴虐的陳玉蓉,仔細一看,名單上沒她,想必和肖家不對付的一個都沒排進來。

「潑辣也得有度,有礙家庭團結的可不能選,」肖陽很理所當然點點頭,又補充道,「時間太緊沒來得及仔細篩選,明面上的東西查了查,也說不准這些小娘子是否表裡如一,還得再研究。」

「嗯,我倒是知道些別的□。」婉如說罷便提筆沾墨,憑著兩輩子的記憶開始在名單上依次一個一個的劃叉。

第一個有輕微狐臭所以愛焚香,膩死人的濃香;第二個的親兄長是賭徒已經敗了家還沒暴露而已;第三個除了吟詩看書一兩耳不聞窗外事,做不得當家主母;第五個是石女,兩年後年紀一大就會出家為尼……

等婉如篩選完畢後十八個人裡只剩下了六個,其中三人是她今日見過卻不太滿意的,兩個家世稍弱嚴格來說不算同一階層壓根就沒接觸過,還有排名第一的那位,卻引得她不由苦笑——余初晴。

「我今日見過她呢,容貌特別明艷才學也不錯,只是那性格,說好聽點叫自信、率直、純真。」接著,婉如直接呵呵呵乾笑不語,說難聽點算什麼不言而喻。

「她幹嘛了?」肖陽疑惑的問道。

「和先皇后的族親吵了一場。她路過某處的時候聽到王家小娘子吟詩讚美花樹但認錯了花的品種,就自己跳出來顯擺了一通。」婉如轉述這話的時候用了貶義的詞語來進行描述。

但仔細一想,余初晴除了沒顧忌對方臉面外也不算犯了大錯。

婉如當時提前走了沒看到爭執結果,後來聽婆母說王家小娘子吵不過她,爆出家世後余初晴也沒當一回事還繼續揪著典籍就事論事,長公主的侄女兒們又不好意思強詞奪理的在自己表姑母家挽袖子大鬧,最後哭笑不得退散了。

婉如越想越樂,不由笑道:「這麼一說,這余家小娘子也挺厲害的。某種意義上來看和大嫂有些相似,只是大嫂行事更老辣些,不該得罪的人絕不得罪。」

「其實吧,光明正大的陽謀才真正無懈可擊的。得罪人怕什麼,多吃兩次虧以後就會學乖,」三郎滿不在乎的說著,他家的教育方針就是這樣的,先吃苦後學精,何況,「憑你我兩家的背景,也不至於因得罪人而落得過於淒慘的下場。」

「嗯……」婉如又仔細捋了一遍名單,然後豪氣萬千的將其在桌上一拍,「那麼,就是她了!」反正,哥哥都說過相看這事他不管,那妹子就替他做主吧,娶誰都比娶個有心機的商女好。

次日一大早,婉如稍作梳洗後就回了娘家直奔祖母的寢室而去,在老人家還沒起床之前就守在了外室,面容憔悴的坐著一聲不吭,卻不住抹眼淚。

眾人還以為她在肖家受了氣,紛紛竊竊私語,又不好硬生生的推喊老夫人起床,熬了一刻鐘後袁老夫人的陪嫁侍婢做主偷偷請了婉如的大伯娘來陪坐。

兩人剛閒話了兩句還沒等進入正題,袁老夫人就迷迷瞪瞪的睜開了眼,聽說婉如這自己一直想著要好好補償的孫女在外間啼哭,她趕緊披好衣衫喚了對方進屋。

婉如一進房就撲到祖母膝上嚎啕大哭道:「求您告訴阿翁,將我和哥哥攆出崔家吧,我們沒臉賴在家裡了——馬上就得成為全京城,不,是成為大齊最恥辱的笑柄!」

「這是怎麼了?!」袁老夫人和盧氏頓時一驚,連聲問著讓婉如詳細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袁老夫人是對小輩有純粹的愛護之意,並且因為往年的忽視而覺得對婉如有虧欠,想要補償;盧氏則是最近正跟婉如和平共處關係融洽,想要找機會為侄女兒借肖家的路子找個家資豐厚的女婿。

如今一聽這話,她們怎麼能不著急?

即便是只從家族利益來看,婉如嫁了佳婿且在夫家很是受看重,文康科考在即又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能有好前程,甚至倆人還自己和宗室舅家恢復了往來,除非是是瘋了才會將他們兄妹倆逐出宗族。

那麼,關鍵問題就是,她究竟在哭訴什麼,有沒有辦法解決。

這是怎麼了?這是,以退為進唄……婉如抹著淚用絹帕掩蓋了臉上的冷笑,此番,她不僅要解決哥哥的親事,還得將嫁妝一併拿回來!

63狀告刁母

「你在胡說些什麼?此話莫要再提!」袁老夫人瞪著眼高聲一喝,逐出宗族這等大事怎能玩笑似的掛在嘴邊?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輕重。

「這是怎麼了?昨日還好好的,可是肖小將軍他有什麼不妥?」盧氏第一反應就是小倆口晚上打架了,可這麼一問卻又見侄女兒催淚搖頭。

袁老夫人和盧氏勸了婉如好一會兒,才聽得她嗚嗚咽咽的哭道:「都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兒一貫恪守孝道從不說人是非,此番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求祖母做主——我和哥哥,真是沒臉活下去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說清楚我又怎麼為你們做主?」袁老夫人輕輕撫著婉如的肩,勸道,「莫著急,慢慢說。」

「年初母親將我許給肖家,得了聘禮卻不願出嫁妝,幸得夫家垂憐不予計較,兒不樂意張揚這等醜事,原想忍忍便算了,反正我是出嫁女好活賴活的也無關大局。可如今,如今,」婉如說著猛然提高音調拋出了重磅炸彈,「母親要讓哥哥娶商戶家的女兒!」

屋裡頓時響起了一聲二重奏「什麼?!」

袁老夫人以為她耳背又一不小心聽岔了話,盧氏則是覺得出這事兒,要不是自己妯娌張氏瘋了要不就是婉如在誇大其詞的撒謊。

婉如則立刻將銀珠和肖陽那裡得來的消息增增減減的一說,忽略獲取渠道強調其真實性,乾脆利落地揭露了張氏的狼子野心。

身為小輩,她是沒法子和繼母正面抗衡的,只能寄希望與祖母和伯母出面收拾賤人。

祖母吃齋念佛的戰鬥力不強,為了拉攏外援,婉如又連猜帶蒙的說了更為重要的實質內容:「她是怕哥哥將來妨礙了自己親身兒子的地位,所以才想用這辦法排除其繼承權吧?真是可笑,父親官位又不顯,根本沒個爵位能讓哥哥承襲,有什麼好爭的?若說只是看中胡家資產豐厚,難道憑哥哥的本事還掙不出點分家銀子?」

所謂士農工商,商戶地位低得還不如地主土豪,官商通婚那是要絕了崔文康再往上走的所有道路!

大伯母盧氏聽了這話頓時有些發寒,若說張氏只是單純頭暈了捨不得分家銀子想要坑繼子,她絕不相信,至於傻成這樣麼?

小叔崔承望官位是不顯,可公公崔相身上卻是有爵位的!若張氏先搞掉崔文康這二房嫡長子,再想法毀了長房自己兒子,那可不僅僅是襲爵的好處,整個崔氏宗族也能在其掌控之中。

這便是她真正的如意算盤吧?

盧氏如此一想頓時將婉如的話信了大半,或者說她情願站在侄女兒這邊幫腔,以便防患於未然。

百年世家或多或少有些重文抑武,崔文康將來是武將,張氏的兒子崔文遠卻是準備考進士入閣的,一個沒娘爹不親,一個卻有強勢的母族,兩相一比明白人自然知道如何抉擇。

「阿娘,可不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盧氏心裡琢磨一番後,一面義正言辭說著,一面扶起婉如,很是憐惜的為她拭淚。

而後又歎息著說道:「我也是看著文康長大的,這孩子不算聰慧品性卻不錯,如今眼瞅著還有了好前程,尋個賢淑溫順的世家女綽綽有餘,怎能就這樣毀了一生?唉,這隔著肚皮的果然不如親娘,若是阿瑩還在世,怎可能淪落到讓他娶商戶去……」

一聽大兒媳提起倆兄妹的母親鄭瑩,袁老夫人又看著容貌與之酷似的婉如那梨花帶雨的模樣,頓時想起了先前夢裡二兒媳婦的哭訴,想起了阿瑩臨終時還求著自己要幫她好好看護這雙兒女。

此刻,袁老夫人不僅是心軟還有些心慌,違背了死者的願望,或許會遭報應吶。

「她怎麼敢?我的乖孫兒可不是任由人作踐的!」老夫人氣哼哼的說著,又一指盧氏,問道,「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得,她只需要表明一下態度,拿主意辦具體事兒的還得是兒媳婦。

「阿娘您不是早就讓我幫文康相看人家麼,都已經篩出了些可心的小娘子,」盧氏微微抿唇後,胸有成竹的回答,「早些把事情定下來就不怕被不成體統的破落戶佔了位。文康這親事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弟妹也得聽您的不是?」

盧氏很聰明的只說妯娌不提小叔,在當娘的人眼裡兒子肯定是自家的好,犯錯的絕對是媳婦。

「嗯,嗯,可不能讓老二家的先下了手!」袁老夫人連連點頭,又關切地問道,「你瞧上了哪家的?說來我聽聽。」

盧氏趕緊報了幾個人,婉如卻在她說罷之後補上了一句:「還有一個,禮部余尚書家的十三娘。」

咦,奇怪了,一開始說的時候沒這人呀,盧氏有些狐疑的看向婉如卻又點頭道:「是的,還有這余十三娘,差點忘了。雖說她父親僅為從五品的官兒,卻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書畫大家,只因其志不在仕途樂於縱情山水這才官位不顯。」

這隔房侄兒的親事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盧氏根本就不想太費心,議親她能出面跑腿但相看還是得以侄女兒為主,婉如一提起余初晴她自然跟著補充了幾句。

反正,瞧好了盧氏得不到好處,瞧錯了兄妹倆自己折騰去,省得她這當伯母的落人埋怨。

余初晴想來也是不錯的,家世說得過去、相貌那確實也是頂頂出色,其父書畫大家這潤筆費可是不菲,他又擅長鑒賞書畫、古玩,據說在好些赫赫有名的古玩鋪都有分子,家資豐厚自不必提。

至於對方看不看得上崔文康,這不論是婉如還是盧氏均沒考慮過,誰會覺得自己孩子能被嫌棄?

唯一麻煩的是,這小娘子時候有些愛得罪人來著?聽說昨日才和王家小娘子爭辯了一場,氣的人跳腳。盧氏倒沒把這事兒在自己婆母跟前說破,只在心裡琢磨琢磨,嘴裡一股腦的攛掇袁老夫人考慮火速說親一事。

「成,就這麼辦,余十三娘是吧?再來兩個備選的,晚上問問他們的意思。」袁老夫人拍了板,女眷選是選了,可最終卻還是要讓崔相和長子來拿主意,必須得挑個在政見上和家裡合拍的。

這點,婉如倒是不怕,肖陽挑人的時候就已篩了一次,凡是已經有依附某皇子傾向的統統不要。余尚書是出了名的和稀泥,更別指望淡泊名利的余長史會去爭搶從龍之功,多合適的人家。

至於余初晴得罪人的問題以及和對方通氣兒的事情,肖陽既然提了這麼個人,他自然能找到合適的人去說和提點。

這八月十九恰好是京郊道觀紫陽宮傳道之日,清江郡主一大早便帶著若干僕婦、婢女離了家,沿著官道途經余尚書家門口浩浩蕩蕩的出遊。

「打聽到了麼?是去紫陽宮?好好,趕緊去準備!」余家長史娘子得了消息後,立刻換掉居家衣衫,備車出門。趕在定清師太講道之前入了大殿盤坐,靜聽。

這位師太從不單獨為權貴講道,只略分了貧民、士族的場次,因而長史娘子有幸能和清江郡主同室而坐,講道結束後她又尋了機會隨著郡主走向後花園散步。

這花園不算大,因師太不喜權貴跋扈之故郡主也沒命人清場,這走著走著兩人剛好就正面迎上了,長史娘子略有些緊張的向清江郡主見了禮,還沒來得及找話搭白,就聽得對方笑著開了口。

「怎麼,嫁人後就不認我這瑤師姐了?何必喊得如此生分,」清江郡主很是親近的拉起了對方的手。

「師姐安好。」長史娘子順桿上爬,又覺得有些發窘。

當初拜名師學畫時,她是正經因有才而被相中,清江郡主卻是靠家世而死活賴著來的,那時年輕氣盛遇事只論才藝不看權勢,還曾瞧不起對方。昨夜在家她罰了女兒禁足、抄書,今日回憶往昔,才驚覺自己當年不也是這樣強得發傻麼。

清江郡主自然看得出師妹的猶豫,不由感歎道:「也罷,好些年不曾會面,感情都淡了。若非兒媳昨日提起你女兒,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有拜師苦學被打板子的日子。」

也差點忘了還有個大咧咧指責自己怎麼能畫仕女穿毛斗篷賞荷花的小師妹。

「唉,我那女兒——真是愁死人了!」長史娘子見對方主動提到了自己女兒頓時鬆了一口氣,她急匆匆趕來和清江郡主「偶遇」本就是為了這事兒。

希望師姐還記得當年的情誼能幫忙跟說和說和,她實在是怕了女兒這得罪人的本事。王家勢大,斗花會又是長公主辦的全城權貴沒有不到場,若她們再刻意宣揚一下,如此一來還有哪家敢娶初晴?

「我倒覺得還好,性子爽直的小娘子可比那些口是心非的好多了,」清江郡主微微淺笑,而後又樂道,「當年若非你挑刺,我還不知道要鬧多少笑話。先私下裡被人指了出來,總比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的強。」

比如那王家小娘子,現在大家僅知道她們拌了嘴,在場的可沒一個會去宣揚她記錯了名句典故,若換個更公開的場合那可就更窘了。

「唉,真是可惜了,我二兒子已經娶了媳婦,小兒子年歲又和你家初晴對不上,否則,倒能成就一段姻緣。」清江郡主拉著小師妹的手一面逛園子,一面提到了三郎拜託她的事兒。

咦咦?長史娘子有些發傻了,這不是自己求郡主說和來著的麼,怎麼就扯到親事上去了?難道,有誰托了她遞話?哎喲,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清江郡主可不會為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開口淘神。

☆、64張氏買兇

聽出清江郡主鄭瑤有牽線說親的意思,長史娘子心中頓時抱有了極大的期待,正愁女兒沒求娶呢,哪怕男方稍差些也算是個安慰。

長史娘子很清楚知道自家公公和夫君已經挑選明年將會參加春闈的寒門士子了,她雖沒有看不起讀書的意思,卻也明白,門戶不當即便是女兒不會受氣可也不一定能活得舒坦。

試想一下,初晴彈琴時喜焚香沐浴,那「一兩黃金一兩沉香」的上等品寒門士子供得起麼?即便是從娘家帶去,也會被指責為奢靡吧?

值得清江郡主開口的男方,怎麼著家世也不能是寒門吶,落魄士族都能生活細節上和自己閨女兒更合拍吧?

「承蒙師姐垂愛。那女兒,唉,性子太強,還不知能得哪家小子青睞。」長史娘子歎息一聲,順勢又遞了話頭到郡主手裡。

「小子這倒不知,但二媳婦——崔相家如娘,可對的十三娘讚不絕口吶,」清江郡主輕笑出聲,解釋道,「據說,她當年閨中時參與聚會曾得了初晴的照拂,大約是仗義執言之類的吧。」

清江郡主今次只是受兒子之托來稍微提一提崔文康的,男方還沒和長輩通氣明確的說要下聘,她自然不好講得太明白,免得鬧大了又不成有礙聲譽。

「哎,那可真巧了,家初晴就愛幹這種事兒!說起來,如娘這是前幾日軍演中挺出色那位崔家二房嫡長子的胞妹吧?」長史娘子把崔文康那不算頭銜的前綴給一整串兒都報了出來,生怕含含糊糊的弄錯了。

她聽著師姐的暗示覺得不怎麼真實,壓根兒沒指望女兒能嫁入一流世家的時候,居然親口聽郡主說願意給自己家做姻親,像是天上掉餡兒餅來著。

「沒錯,這倆是同胞兄妹。他們生母是族妹阿瑩,可惜早逝了,沒了親娘的孩子可憐——哥哥都十□了還沒給說親,妹妹倒先嫁了。」清江郡主明明白白的表示崔文康是大齡未婚男青年。

長史夫心裡有譜了,沒說親只是家裡給耽誤了不是這郎君自身有問題。

之後,她又聽得師姐給補充了更多內容:「這倆孩子的父親年初左遷至夫君治下做刺史,一眼見著如娘就喜歡,乾脆搶到家當了兒媳。她哥哥也是個好模樣的,還挺有志氣,雖不得父母垂憐卻自己奮發著準備參加武舉,將來外放了做個果毅都尉之類的絕沒問題。」

有的家裡忌諱父母沒能雙全的,事先必須得說清楚,清江郡主順便還表示了崔文康做不了文官,並且與繼母不和準備自立門戶,將來或許得不到家族多少照拂,但媳婦兒頭上卻不會有正經婆母刁難。

其實,崔文康正適合余初晴這種應付不了世家大族複雜際往來的小娘子,只是,不知道號稱書畫雙絕的余長史能不能接受一個有些「粗鄙」的女婿?

「一直沒說親,那得有屋裡伺候吧?」長史夫出意料的沒怎麼意文武之事,只從內宅生活角度出發皺眉提問。

聽她這麼一問,清江郡主心裡頓時笑開了花,這小師妹和從前一比更識時務,當初她看可是只瞧才華不論其他的,這會竟也知道風流才子不靠譜了。

郡主鄭瑜舉起團扇半掩了唇,低聲道:「聽說之前倒是有親長刻意安排了不少,可一想明白那都是被故意塞來消磨意志的,哪還能傾心以待?」

這話一說,連她都覺得崔文康是個挺不錯的聯姻對象,這年頭有幾個世家子弟能潔身自好不喜女色的?

長史娘子心裡自然也有自己的算盤,準備回家和丈夫、公公好好商議一回,順便再查查關於這崔文康的各種事情,她記得這郎君前兩年風評不算好,因此也沒列入考慮範圍,聽清江郡主這麼一說,彷彿是繼母作祟的緣故?

若本質是個好的又有前景可觀——說不定,自家也能撿個漏?

「九月初三,到家來賞菊、飲酒吧,好久不曾和師妹一同賦詩、作畫,有些懷念呢,」清江郡主拉著長史娘子的手,做出了聚會邀請,「若是有空,還可帶上家兒女正好與兒媳做個伴兒,她也是個愛詩畫的。」

十來日時間,足夠男女雙方下個定論了,若余家的帶上女兒赴約喝菊花酒自然是表示對這親事有意,不帶,那就當今日壓根兒沒提這茬。

清江郡主和長史娘子相約聚會時,婉如則已經說動了祖母和大伯母馬上著手給哥哥找個好媳婦。

既然崔文康要說親,那聘禮、宅院與一應雜物就得準備上了,按前例這筆錢不從公中所出都由各房自行安排,大伯母猶豫著看向了自己婆母,要讓長房跑腿倒還好,可還得出錢給侄兒成親的話,那可太虧了。

袁老夫很豪氣的從自己私房中給了孫兒五百兩黃金做迎親之用,又愛憐的拉著婉如的手歎道:「出嫁得匆忙,家裡都沒能來得及添妝,如今也拿三百金去,再添三套頭面,就當是娘家給的私房了。」

婉如平白得了意外之財頓時很是驚喜,趕緊謝過祖母又替哥哥操心道:「五百金要京城邊上買莊子再準備點衣飾之類的倒也夠,但若是要去風雅家提親,卻需要準備點特別的禮物做納采之用。」

五百金只能說湊合能用卻不夠體面,真正的好東西不可能拿著錢就能馬上買到,而要求金貴之物又豈是區區幾百金能辦到的?大伯母盧氏微微蹙眉,心想侄女這話是算計公中收藏還是有別的用意呢?

她沒急著搭話,略一停頓就聽得婉如樂呵呵的笑了:「前些日子哥哥從舅舅家取了阿娘的嫁妝單子來,略看了看,其中有一幅前朝顧先生的《群鹿圖》以及他的一對書法立軸,嗯,還有楊畫聖的《八駿圖》,閔家山水的《春江漁釣圖》,這些都挺合用。」

「哎,沒錯!都快忘了們還有瑩娘的嫁妝可用,」盧氏立刻明白了婉如的意思,跟她一起笑著憧憬未來,「十來年前的首飾款式肯定是老了點,但想必材料都不錯——重新炸炸或拆散了讓工匠重做也使得。二房嫡長子成親怎麼著也不能寒磣了,該用的,還是得用。」

說完這段話盧氏就看向了自己婆母,正兒八經的提議是不是該把先弟妹的嫁妝取出來給文康他們倆兄妹分了吶?兩個孩子都已成年,眼瞅著就各自成家了,這親娘的嫁妝再沒讓父母而且是繼母代管的道理。

袁老夫連連點頭:「嗯,這話不錯,還得快些派去把那什麼庫房鑰匙取來,該籌備的就籌備著,等春闈一過正好雙喜臨門!」

「不光是鑰匙呢,還得請母親拿來當初的單子再讓父親派得力的幫忙清點一番。」婉如建議著,當場就攛掇祖母口述,自己撰寫了給父親的書信。

主要內容就兩點:一是家裡準備京城給崔文康說親,由清江郡主介紹高門大姓家的娘子,他邊地等著結果便是,切莫自作主張。

二是,前頭媳婦的嫁妝得開庫取來用了,讓他們把嫁妝單子和鑰匙都還來,由崔相做主給孫兒、孫女均分,可派心腹旁觀。

這封信是由肖家派送去的,八百里加急,怕那邊先訂了親趕不及,只要信一送到就不怕崔承望再看上胡家女,京城說親又是清江郡主插了手的,還能不好?或者說,這事兒根本就由不得他不樂意。

等信一上路,肖陽就派了細作、私兵去婉如從曹大娘那兒問出的莊子地址盯梢,日夜看守。

那嫁妝裡哪還拿得出前朝字畫來?據婉如所知,好些名作品都已經崔文遠拜師時被張氏拿去送了!

除此之外,還不知道其中缺了些什麼,反正,被挪用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而且還是崔承望不知情時偷偷下了手。

這張氏來自小門小戶,家境並不寬裕,不然也不會去做前面有嫡出子女的繼室,她祖父只是個六七品的小吏,父親則一門心思苦讀、專營,年逾五十了才當上高官。

因此,張氏一開始給自己塑造的形象是「慈母」是「賢妻」,對待崔文康和婉如也是嬌養、寵溺、攛掇為主而非明目張膽的剋扣,動用鄭瑩的嫁妝只能是背地而為。

張氏只因丈夫左遷、自己父親當上侍郎並且尚書之位有望了,崔相卻逐漸年邁眼看著即將告老還鄉,這此消彼長的形勢下她才逐漸癲狂起來。

哪知,張氏還沒來得及賣了繼子,對方的反擊便到了——由崔相做主清點、平分嫁妝,分什麼啊?分空箱子麼?!

自己父親打點上峰用了鄭瑩嫁妝裡的一箱古玩,兒子用了一箱名書畫,女兒用了嫁妝裡的一箱珠寶,連崔萍那兒都給訛了一套首飾去……足足三箱,不是三件,怎麼可能查不出來?

張氏看到婆母書信的當天就急得嘴角上長了好大一個惡瘡,痛或者說氣得連粥都喝不下去,直接裝暈了躲避婆母派來管事的詢問,還沒解決這一茬,第二日胡家小娘子卻又跑來探病了。

胡家已經和張氏有了默契,就等崔刺史鬆口後開始行「六禮」,甚至,他們已經相熟的家放出了風聲去,說自己攀上了崔相家,這會兒卻聽說事情有變哪能不著急?

既然刺史娘子已經收了厚禮,那事情辦不成也只能找著她要說法唄,商賈家多精明,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商議親事時就得了張氏的字據——這會兒她便成了夾心餅,兩面壓迫。

這事兒也拖不了兩三天,左右思量後,張氏一面和胡家敷衍說事情一定能成,一面決定派送回嫁妝單子和鑰匙的同時行脫身之法。

嗯,可以派心腹半路截殺送信之。讓單子和鑰匙都給遺失了,反正,庫房門和箱子用斧頭也能劈開,沒單子誰還知道自己挪用了多少?

或者,派去存嫁妝的莊子搗亂,讓庫房失竊或失火,被偷了、燒了、毀了一了百了!

嗯,這主意不錯,說不準婉如那賤蹄子有沒有從平樂郡王那兒搞到備份的嫁妝單子,還是直接從庫房下手較好,順帶再搬些走!

張氏琢磨著鬼主意甚至派了僱傭「遊俠」下手時,肖陽端坐書桌前看著一張蠟丸中的小字條。

而後,他慢悠悠點了燭火將字條燒燬,同時沖那坐一旁撫琴的婉如笑道:「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有時候,們放棄一段愛情並不是因為沒了感情,而是突然意識到,對方的智商未來一定會拖累死自己。」

「嗯?」婉如抬起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何為『智商』?怎麼突然想到這句話了?」

☆、65考場作弊

面對婉如的疑惑,肖陽撓頭皺起了眉:所謂智商就是用來測試人智力發展水平的智力商數,這該怎麼跟妻子解釋來著?

智力倒還好說,可他絕對沒本事去把商數和智商測試給解釋清楚,有的東西知道、會用就行誰知道原理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又沒個網絡百度的能幫忙搜索一下具體釋義。

「智商就是——有待商榷的才智。」肖陽撓頭之後果斷拋出了這句簡潔無比的話敷衍過去。

而後,又笑著告訴婉如:「正如之前我所猜測的那樣,你那位繼母確實挪用了不少嫁妝,並且不僅不打算歸還,還膽大包天的準備去燒庫房。」

「唔,智商,很有道理呢。」婉如雖然覺得這詞兒有點怪怪的,卻也連連點頭,張氏可不就是才智有待商榷麼?

或許因為自己從前就夠蠢的緣故,倒覺得這繼母還算是個精明人,至少張氏弄走了自己、佔了嫁妝還毀了哥哥,她親生兒女卻都過得不錯,可今世一看,用句肖陽的話來形容她【真是弱爆了】。

擺弄繼女是將其嫁給握有實權的侯府,反倒給了繼子出頭的機會;想要絕了繼子的前途將其「賣」給商戶,此等逆德離親之事絕對不容於崔氏宗族,反倒得罪了公婆。

最重要的則是,張氏過於在意錢財,挪用原配鄭瑩的嫁妝甚至還想瞞著再多弄一點成自己私房,犯了七出中的最末一條——竊盜。

「等著她的人下手後做實這事兒吧,就算有損失也成。」婉如望向肖陽下了決定,她知道自己夫君的手下很是能耐,絕對可以搞到切實證據。

反正,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娶了商戶女的士族還有什麼臉面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張氏都沒給哥哥活路,自己又何必心軟。

「嗯,沒錯,打蛇必須打七寸,既然決定下手就得絕了後患。」肖陽行軍打仗時奉行的就是「斬草要除根」,為妻子獻計自然也會如此。

他這是打算想法讓丈人休妻一了百了,這休離之人所出子女雖也算是嫡子,可一旦張氏既為繼妻又是棄婦,崔文遠再能耐也不可能越過了崔文康頭上去。

婉如卻搖頭道:「崔家不會休妻的,丟不了這個臉——識人不明、娶婦不賢、教妻無方,每一條都能被戳上一整年的脊樑骨。不過,卻也能讓她再無法興風作浪,父親身邊只有任由張氏作踐的妾,並沒有身份高些的媵。」

「再添一把火?」沒等婉如說完,肖陽就和她想到了一處去,「得問問阿娘,她陪著表姨母相看了那麼久說不定有遇到合適的人選。」

休不了妻也能把她關起來不是,沒了主母家裡卻需要人主持中饋,媳婦或者嫡出女兒是最合適的,可惜前者暫時沒有,後者卻是張氏親女崔婉蘭,怎麼可能繞一圈又便宜了她們母女?

因此,還得給父親塞一個身份鎮得住場子的女人,媵雖也是側室卻是娶進門的,身份比妾高,暫時代掌管家之權也使得。就算她管不了家,也能狠狠去吹枕邊風,從前就是沒個人幫自己兄妹說話,這才任張氏拿捏了。

從前婉如即便是想得出這辦法也辦不成這事兒,哪兒有閨女、女婿給父親添人的道理?如今張氏妄想給二房嫡長子娶商戶女卻明明白白得罪了自己婆母,正好給了機會能藉著祖母袁老夫人之手給她添堵!

「說起來,也不知長公主家的溫七郎到底會納誰來著?」婉如說著就想起了自己家正蹦達歡騰的庶妹崔萍。

這個庶妹比婉如小一歲,生母只是個奴婢,據說是在先主母坐月子期間得令侍候崔承望懷上的,沒幾日鄭瑩就因血崩去了,在張氏沒進門前她攛掇著郎主脫掉賤籍,其女崔萍這才算是被崔家承認了。

張氏進門沒多久便借口崔萍生母在先主母喪期勾引男主子居喪生子,狠狠發作了一通,而後多番折騰終於使其鬱鬱而終,從她開始,這位繼室將鄭瑩那時的老人一一拔除,很賣力地清洗了一番內院。

不過,婉如好歹是嫡長女怎麼著明面上也不會被怠慢,崔萍卻沒這麼好命,可以說在姐妹三人裡,她是過得最糟糕的。

在婉如記憶中,這個庶妹一直是木訥樣子,前世似乎也是像庶出的堂姐崔萱那樣嫁了個尋常人家做正頭娘子,誰知,這一世她卻來了個大逆轉!

先是參加了襄陽長公主的斗花會拔得頭籌,而後又數次找尋一切機會出門,在音律琴技方面三番兩次的露臉,得了長公主的青睞。

只是,崔萍這種越過長輩擅自做主的行為家裡人會放任不管麼?

「聽大哥說前日崔萍已經被拘在家裡了,應當不會是她。其實,在表姨母跟前表現得再好也沒用,關鍵還是得看溫七想選誰,」肖陽不想多提這壓根兒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小姨子,乾脆換了話題,「明日就是解試出榜日了,咱們早些歇息吧,養足精神上街瞧熱鬧去。」

三郎說著就拉起婉如的手將其往床榻上引。

「有什麼好瞧的,派人看看大哥名次不就成了。」婉如抿唇一笑,卻也沒躲開丈夫的拉扯,半推半就的隨他折騰到半夜。

次日,婉如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抬眼正好看到丈夫晨練歸來,她縮在被子裡背著手捶著腰嗔道:「不是說去瞧熱鬧麼?還什麼早些歇息,哼!榜單出了麼?」

其實,崔文康順利過關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夫妻倆都沒怎麼焦心,這才有閒情逸致嬉笑一番。

「出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想聽哪個?」三郎為妻子取來衣衫,親自幫她穿戴起來。

「別告訴我,都中了?」婉如看肖陽表情就知自己猜中了。

這一次解試自己哥哥、謝俊逸和崔文遠都參加了,最好的消息莫過於崔文康中了武科其餘兩人落地,顯然,素有文才的崔文遠沒讓婉如達成願望。

這該死的傢伙,原本就是在國子監唸書的,學館出身的人明明可以直接以「生徒」的身份直接在春闈時去尚書省受試,他卻佔了名額唸書又跑來參與解試,就為了「下場一試自己的真本事」。

炫耀,活脫脫的炫耀,幸好如今哥哥參與了武舉,才沒被他奚落到泥濘地裡去,哼,而且還略勝一籌,不知省試時又會如何?

「大哥名次還不錯,第三。崔文遠雖排在中間卻也出了名,畢竟,他才十四歲,唉,也不知我家肖明怎樣了,他年紀還更小一點,只可惜距離太遠還沒傳來詳情,」肖陽說著又長歎一聲,「其實,還有個不好的消息,我猜,你不會願意知道。」

「得了,別故意逗我,說罷!」婉如梳洗妥當後,一面喝粥一面很是淡定的詢問著,還有什麼壞消息能比哥哥又差點娶商女更可怕?

「陳留那邊傳來的——謝俊逸多半會成為本地解元。他在解試第二場做的詩、賦已經傳出來了,追捧者無數,」肖陽雙手一攤,無奈道,「看來那兩個姚家女沒能消磨掉他的意志。」

謝俊逸沒能躲掉姚家的攀附,他甚至聽從肖陽的建議一口氣納了兩個如花美眷,一個是和他春風一度卻被認為性子輕佻不堪為媵的姚貞如,另一個則是他自己選的溫柔賢淑姚二娘——姚貞玉。

殊不知,這兩人在娘家就鬥得烏雞眼似的,到了夫家搶唯一的一個男人難道還能消停麼?

「他不是個會被女人輕易拿捏的,風流多情者其實最是無情,」婉如微微搖頭,問道,「他寫什麼了?」

「規定命題是詠物詩,限花草,」肖陽翻了翻下人傳來的紙條,為婉如解釋道,「他沒寫常規的梅、蘭、竹、菊,而是另闢蹊徑選了蓮、蕙、葵、橘,分別喻示自己的清廉、君子氣節、酬謝君恩之志以及追求理想的堅貞意志。特別是最後的那篇賦《南國橘頌》,那可真叫巧言物狀慷慨激昂,嗯,值得玩味。」

「果真是值得玩味,」婉如嗤笑一聲,無語道,「他最會做表面功夫,若是朝堂上都是這樣的文臣,嘖嘖。」

婉如笑了笑沒再多說,戴上帷帽就和肖陽一同出了門,依他昨夜裡所說的去瞧熱鬧,在茶樓、酒肆聽聽別人怎麼議論自己哥哥英姿,偷偷樂和一下。

閒聊時,婉如又問起京城裡的第二場題目是什麼,崔文遠答得如何。

「也是詠物,限動物蟲鳥之類的,他寫得也不差。」肖陽正說著,卻聽得酒肆中有人高聲詠頌了崔文遠所做的詩、賦。

以駿馬指代自己抱負之心,以雉鳥表白自己的堅毅之心,以蟬代指對朝廷的忠心,以螢描繪報效國家的決心。

「他年紀雖小,這詩賦可是寫得相當不錯,怎麼會排名如此靠後,我倒覺得他得個解元也使得……」鄰座的書生隨後還巴拉巴拉說了一大串話,婉如一個字都沒再聽進去,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

「他詩賦做的不錯,第三場的時務策論則差了些。」肖陽正說著,卻見婉如臉色不善,但又不知緣由,很是疑惑。

婉如先是震驚而後冷笑,這詩賦當然不錯——這是上輩子余初晴嫁的那寒門書生所做的投卷!他那些年的飛黃騰達就是靠得這詩賦起步。

他因沒有達官貴人引薦又想穩妥的上進便向禮部某官投了行卷,就憑著這「馬雉蟬螢」才在省試之前得了余尚書的青眼。

如今,沒了下嫁余初晴之事,連他的文章也被人盜用了麼?原來,你崔文遠也只是個欺世盜名的孬種!

還神童呢,呵呵,真是諷刺啊,說不定是考試時一緊張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就想起之前別人寫的東西。

崔文遠是禮部侍郎劉文達的關門弟子,憑這身份絕對能在試前看到那行卷,至於試後,也不知道試卷內容撞重樣了麼?想必那書生不會寫同樣的內容,可他卻絕對知道有人抄襲了自己。

「阿陽,幫我查個人,看他還活著沒,若能有他作證便能三管齊下呢!」婉如若不是顧慮著此刻自己正坐在大庭廣眾下,差點都想笑得拍桌了。

張氏最能倚靠的是誰?不是他那即將當尚書的老爹,而是親生兒子。

等挪用嫁妝之事東窗事發張氏被關起來之後,她那尚書爹可幫不了多少忙,最多施壓讓崔家留著她的命好好養著罷了,可一旦崔文遠有了大出息,那生母絕對能翻身。

可如今——唔,一個弄虛作假在解試時作弊的神童兒子,哈哈!真是叫人睡著了都能笑醒。

婉如樂滋滋的拉著肖陽踏上了回家的馬車,催著他趕緊回去發號施令逮住書生求證據,這種事兒拖不得,越久越會貽誤時機。

還沒走上百米遠,馬車卻突然頓住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衝擊差點害婉如撞到頭,幸好肖陽沒騎馬坐在她身邊順手一撈將其攬進懷裡,這才免去一次流血事件。

「這是,出什麼事了?」婉如揉著自己那在三郎胸膛撞得生痛的肩膀,嘟起了嘴。正樂和著呢,卻出事故,真掃興!

車伕在前頭恭聲道:「回娘子的話,有個小娘子從旁邊箱子裡衝出來,差點撞上對面兒的馬車,奴怕驚馬出事便也拉了韁繩。」

「我去看看。」肖陽抬手給婉如戴上了帷帽,這才撩開車簾跳了下去。

66逼上絕路

出了馬車,在這巷口左右一看三郎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居然一堆人堵著巷子說話,難怪馬車停下後一直不見動彈。

正前方站在高頭大馬邊兒上的是襄陽長公主家的溫七郎,後面的馬車上沒有溫家記號卻被其家丁護著,也不知他在陪著誰出遊,既有十來個僕婦跟在後面想必是女眷吧?

而溫七郎身前有個穿著華服的小娘子正在說些什麼,儘管她背對肖陽而立,卻也能從時興的衣衫樣式和身形上看出是個窈窕少女,而且,還應當是個絕色美人。

因為,溫七郎那堆滿了慇勤笑容的表情看起來他似乎對這小娘子頗有些動心的意思。

肖陽見著卻微微蹙起了眉,他總覺得那女子有些不對勁。

大齊說是民風開放卻也沒到世家女子任人圍觀的地步,這個據車伕所說從旁邊巷子裡衝出來的女子明明穿著一身綾羅綢緞,卻只帶著一名婢女就在街道中步行,還恰恰好撞上溫七郎並掀起了帷帽上的垂紗。

可別是個「碰瓷」的吧?長公主親生的幼子,這身份足夠人鋌而走險故意撞上來。肖陽想到這裡抬腿便走了過去,畢竟是和自己關係不錯的堂姨家兄弟,該關照的時候還是得幫忙看著點兒。

同他抱有類似想法的,或者說,更快一步趕過去的還有兵部尚書襄武郡王之子鄭恭亮——堂姐家的外甥豈有不護著的道理?

前日鄭恭亮走關係由那沒前途的勳衛調職成了羽林軍一員,正沿街巡邏呢,恰恰好從巷子的另一個方向眼睜睜看著那小娘子認準了溫七郎衝出來。

他拍馬就向前奔了過去,卻來不及阻止溫家小七下馬客客氣氣將那「不小心跌倒」的不明人士扶起來。

不僅扶了,這位風流倜儻郎君還挺熱心、挺關切的問候:「小娘子有沒有受傷?怎麼如此匆忙奔跑?」

扶著胳膊這麼一問,那自然不受傷也得受傷了,絕美女子皺眉含淚回答:「彷彿,扭了腳……方才不小心同家人走散又不幸遇到登徒子,這才,才……多謝郎君相助!」

小娘子微垂眼簾紅臉鬆開了拉著溫七郎的手,想要屈膝行禮,卻又因腳踝受傷而站立不穩,反倒再次向對方身上倒去。

「哎唷,真是閃瞎我雙眼了,扶起來了還要抱啊?」鄭恭亮終於趕在溫七將小娘子摟入懷中之前撲到了兩人跟前,說話間抬起自己那沒出鞘的長刀就往小娘子肩頭頂了一下,迫得她向後一仰,又倒退半步又身側的婢女扶住了。

「哎啊!」小娘子痛呼一聲,捂著肩頭一臉驚恐的看向了這突然出現的粗魯漢子。

被戳的這一棍子是真讓她受了驚嚇——怎麼和劇本不一樣來著,不應該是溫七郎一臉憐惜的抱住自己然後借讓馬車好心的給送回家麼?

「看什麼看?這青天白日的,難道你倆還要執手相看淚眼麼?」鄭恭亮板著臉瞪向她,喝道,「你何方人氏?家住何坊?為何招搖過市衝撞了貴人?」

這審賊的語氣頓時讓小娘子噎住了,瞧著那一臉欲哭欲縮的小可憐模樣,溫七郎忍不住抬手一揖幫腔說了好話:「見過堂舅。她說是與家人走散又被歹人追逐才跑過來的,不曾撞到我。」

鄭恭亮白眼一翻,無語了。這不廢話麼,你騎著烈馬她用腳跑著還能真撞了?衝撞可不僅僅指撞了!

「賊人?哪兒發現的?去倆人給我看看,」本就是執勤中的羽林軍,鄭恭亮絲毫沒含糊馬上派了人去探查,而後又鍥而不捨的追問,「你是哪家的?怎麼不多帶點下人出名?」

「奴名為柳依依,是太常寺太樂署令之女。」小娘子慘白著臉作答,還沒將話說完就半撐著腿一副搖搖欲墜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好名字,好名字!」溫七郎念了句詩經《采薇》,而後立刻讓隨從去請馬車中人下來讓與柳家娘子乘坐。

「這怎麼使得!依依怎能鳩佔鵲巢?」柳依依趕緊推辭,卻又依舊是一副站立不穩等人來扶的模樣。

少頃,馬車中下來了一位帶著帷帽的身著袒胸明艷衣衫的女子,嬌聲道:「郎君說的是,這位娘子怎能與奴家同車?不若,您騎馬帶奴可好?」

柳依依暗暗咬牙,想必這位就是平康裡的艷妓花魁陶傳夕了,果然氣質不俗。自己父親身為太樂署的署令雖僅僅只是七品,可祖父好歹也是個有爵位的四品官兒,家裡也算是二流世家確實不能和娼妓同車。

可是,還沒能和溫七郎親暱相處造成既定事實,又怎能輕易放棄?自己沒得逞,卻還讓她和溫七郎共騎招搖過市,這更叫人難受。

都怪那該死的羽林軍小隊長!就差那麼一點點……柳依依心裡憋悶不已忍不住暗暗瞪了鄭恭亮一眼,又繼續給心上人暗送秋波,卻忘了溫七郎稱呼那討人嫌為堂舅,按輩分,這傢伙就不能得罪。

「這馬車哪兒用讓。柳家娘子是吧?隔壁就是茶肆,你且安坐片刻,讓他使人去你家說一聲派馬車來就是。」鄭恭亮可不像溫七郎那麼容易被女人擺弄,一眼就看穿了柳依依的計謀。

「多謝郎君好意,可,可依依此番是私自出門,若大張旗鼓叫車,這,這……」說著,她又眼淚婆娑的看向了溫七郎。

「那就去車馬行租一輛。傳夕,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使人扶柳家娘子過去歇息。」什麼狗屁世家女,居然口口聲聲把閨名掛在嘴邊,太不像話了!鄭恭亮一臉不屑,揮手就讓花魁娘子的婢女去扶著柳依依,不能讓她真倒到溫七郎身上去。

柳依依卻縮著胳膊又是一躲,神色尷尬彷彿不樂意讓一個□的奴婢碰了自己。這一動作使得鄭恭亮臉色更難看——男人都碰得,女人卻不行?

「堂舅、表弟,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肖家三郎走上前來見禮時,正好遇見他們僵持著。

憑著絕好聽力遠遠就灌一耳朵閒話的三郎不由暗笑,原來不是「碰瓷」,而是那個繡技出色又在斗花會上很出彩的小娘子在「截和」!

果然是應了自己先前那句話:這事情的關鍵在溫七郎身上,長公主喜歡誰並不作數,有本事的除了討好長輩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得讓男人看上眼。

這個柳依依,真是膽大,可惜,不夠心細。

自稱上就有問題,只帶一個婢女跑出門也是一個敗筆,哪有世家女子不僕從成群出門的?沒見那平康裡花魁都還有一隊侍女麼,都說了和家人走散怎麼又變成偷溜出門?還有遇到強人什麼的,若只溫七郎聽著或許就行了,可這話騙不了明白人。

天子腳下最核心的區域,治安還沒差到這種地步,肩負該區域巡邏任務的羽林軍小隊長鄭恭亮不可能讓她這謊話做實了砸自己腳,馬上就派了人去查看並且空手而歸。

而柳依依並不知道自己謊言已被人看穿,當肖陽一開口說話她就滿懷期待的看了過去,心想他總不會又是個鐵石心腸的,或許能幫自己說兩句好話。

一看到這柳家娘子的正臉,肖陽卻不由一個晃神,只憑著強大的定力壓制了心中驚濤駭浪似的震動這才沒有當場出糗。

像,太像了,這容貌和那一世肖力陽所暗戀的女子幾乎像是孿生姐妹!猛然看到柳依依的那一瞬間,三郎竟覺得自己呼吸都停滯了,四周萬物似乎都沒了聲響僅能聽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與之同時,鄭恭亮說了些什麼,前面的話肖陽腦子裡嗡嗡的一個字都沒聽清,只聽得他最後笑問道:「……三郎,你可同意我的意思?」

什麼意思?肖陽不方便直言自己沒聽清,只笑道:「舅舅,我家娘子就在那邊,讓她勻一輛車便是。」

婉如出行至少得跟著一車年輕婢女、一車粗壯僕婦,這出門閒逛還得有一空車裝購買的零碎物品,隨便挪挪就能騰一輛幫忙送人。

馬車有了,幫忙的僕婦有了,不管鄭恭亮之前說的什麼都算是種回答,左右離不開怎麼安置這位柳家娘子。

兩人三兩句話就這麼把這事情定了,柳依依在被人扶向馬車時卻還一步三回頭的和溫七郎眉目傳情。

鄭恭亮落後一步撞了肖陽一肘,嬉笑著輕聲問道:「你剛才怎麼的,也被驚艷了?」

「不,我是在想,得告訴姨母這一個也有些不妥,可別出了狼窩又入虎口。」肖陽輕聲一歎,這柳依依的殺傷力可不弱於陶傳夕差,後者可以直接抹殺,前者入了門卻還得投鼠忌器。

看她行事作風不似尋常女子,倒有些像在排演那一世戰友所說的穿越小說經典邂逅情節,這等古怪而難以掌控的人怎好任其坑了溫七郎?

先前肖陽確實是頃刻間晃了神,可隨即他就清明無比,袁媛怎麼可能是這種精於算計的女子?怎麼可能就為了嫁權貴就使出美人計?怎麼可能甘願做妾與人分享丈夫?

容貌肖似卻不可能是那個人!即便她是……

肖陽抬眼看向了另一輛馬車中正因為疑惑與擔憂掀開車簾抬眼瞧過來的妻子,回了她一個微笑,如春花般燦爛。

即便是又如何?錯過就不可能再有後續,袁媛因不希望丈夫是顧不了家的軍人而拒絕自己,婉如卻願意伴著他出生入死,先是不假思索的送夫出征,如今甚至樂呵呵的準備著行裝要跟著去那傳說中未開化的蠻夷之地……

身邊已經有了真正能攜手到白頭之人,又怎能再去追求虛妄的夢?

至於這個柳依依,假臉贗品三郎更不可能放在心中,因她而盤算,只是為了自家兄弟而已,長公主和母親關係相當不錯,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溫七郎栽在女色上?

「說得是。晚些時候我準備去堂姐家拜訪,你去麼?」鄭恭亮手下壓根兒沒查到有人追逐柳依依,他這是準備告狀去。

「去,當然要去,我正打算找你商量點事兒。」肖陽點了頭,約好等自己送了妻子回家,鄭恭亮卸了差事再一同過去。

他暗暗琢磨著,溫七郎搞出這些事兒純粹就是因為太閒,家裡太放縱,不如建議姨母狠心收拾他一下,應該按那一世戒毒方法來操作——隔絕惡劣環境!

至於找鄭恭亮商量的事兒,自然是和那崔文遠有關。

三郎手下是有能人有細作有適合盯梢打家劫舍的,清江郡主也有莊子有門人,可是,鄭恭亮才是這京裡的地頭蛇。

要想逮住婉如繼母的把柄、找到崔文遠作弊的證據,這三郎做得到,可要用合適的各種渠道快速宣揚出去,這就還需要幫手。鄭恭亮則是交遊甚廣小弟遍天下的,而長公主的公公可是天子近臣比婉如她外公還得君心,都能幫上大忙。

半個月後,三郎與婉如一道收集了各種證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二十日後,陳玉蓉在閨蜜攛掇下如婉如前世一樣看上了風流才子謝俊逸,吵鬧著要嫁入謝家,永安王繼妃周氏卻不太樂意,因謝八郎還沒娶妻就明目張膽的納了兩房妾,而且還是姐妹花,聲譽不佳。

一個月後,天子近臣門下侍郎溫言玩笑似的告訴今上,市井間有謠言,崔相家那寫得「馬雉蟬螢」好詩的神童崔文遠涉嫌作弊,原作者為一清貧書生已被逼遠遁他鄉。

聖上顧慮老臣顏面,只命人私下徹查,鄭恭亮恰好領了這差事。因證據確鑿書生與一干物證已被肖陽扣在手中,他們卻不怕走了風聲,崔文康甚至故意透了點話出去恐嚇崔文遠,嚇得他閉門在家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短短數日就消瘦了一大圈。

「這世上,最可怕不是被人宰殺,而是明知有刀將要落下卻不知究竟是何時何地——等死的壓力遠甚於真的去死,唉,狠啊,真夠狠!」鄭恭亮斜靠在三郎書房裡的圈椅上吃著瓜果,翹著二郎腿問道,「到底準備幾時發作你小舅子?」

「再等等,還沒到時候。」肖陽準備等張氏動了嫁妝再下手,免得打草驚蛇了。誰知道她僱傭的遊俠怎麼如此拖沓,靜候多時了居然還沒出現。

唔,三郎他絕不承認自己故意折騰崔文遠是因為等他親娘下手等得不耐煩。

沒兩日,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收藏鄭瑩嫁妝的莊子終於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被肖家黑甲輕騎來了個人贓並獲,經過輪番拷問他們卻沒能如大家所願供出僱主到底是誰。

「不是問不出來,而是他們確實不知道,不得不說,這個僱主的防範措施做得不錯。」肖陽很是遺憾的這麼告訴妻子。

「那麼,只能等著對賬說莫名其妙虧空了?張氏肯定能找到頂罪的奴婢,」婉如很是不甘的咬著唇。

「不,肯定有辦法能把她拉扯進來,再想想!」參與討論的崔文康同樣不甘心這樣便宜了張氏,若證據不足不到休妻的地步,他們兄妹還得一輩子被個「孝」字壓在頭上。

「查案子,除了能從下往上查,也可從上往下梳理,橫向也需考慮。」肖陽從大方向上給了他們提示,因嫁妝的事情與他關係實在是不大,瞭解甚少,縱使他用兵計謀多端此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是的,肯定有辦法!」婉如面露狠厲之色,再次翻出嫁妝單子詳看,又一遍遍的仔細閱讀苦苦尋來的曹氏等老僕的各種說辭,還有被抓獲遊俠的諸多供詞。

她就不信了,自己重活一世掌握先機還得憋屈著成不了大事!

一個半月後,御史台的蘭侍御史彈劾吏部張侍郎以御賜之物行賄。

本就瘦得風吹都能飄起來的崔文遠得知這消息後頓時暈死了過去,這少年說是神童其實也並非完全浪得虛名,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母親為什麼最近兩年能在崔家耀武揚威,為什麼自己與妹妹的待遇會越來越好。因為,祖父漸漸年邁而外公仕途順利。

如今,這以御賜之物行賄的罪名,還有自己的盜用詩賦作弊,這是逼人上絕路啊!

67開闢新生

骨瘦如柴眼圈黑如墨的崔文遠醒神之後連滾帶爬的趕向外祖家,準備打探一下彈劾一事的詳情,而後據實以告自己科場舞弊一事。

事已至此,傻子都知道有人在故意針對張家和自己了,必須說清楚了才能幫助外祖分析、找尋解決方案。

他可不敢去找祖父做主,從不徇私枉法的崔相得知此事說不定直接就大義滅親了,何況,同是孫兒那崔文康卻是原配生的嫡長子,最近不但擺脫了紈褲子弟的壞名聲還在解試中高中。

兩相對比就算自己沒大錯也討不了好。

當崔文遠抵達張府時,張侍郎正和嫡出長子商議著彈劾一事。

如張氏一般,張侍郎同樣體型虛胖肚腹如懷胎婦人,大多情況下,胖子都會看起來和藹可親,此刻的他卻並非如此,薄唇、蒜鼻與一雙瞇著的細眼搭配在一起配合咬牙切齒的表情,竟透出一種難以言表的狠厲之色。

「彈劾,那窮酸小子居然敢彈劾我!」張侍郎猛擊書桌,回想著上朝時的一幕幕情景。御史台蘭侍御史所述,他彈劾的是八年前向先吏部尚書行賄求得其保薦自己擔任侍郎之位。

此事年頭已久卻又干係重大,加之先吏部尚書三年前便已告老卸職,今上遂緩了緩沒讓即刻議論此事,只讓張侍郎退朝了好生回憶去,待明日宣召兩人當廷對峙。

從退朝到歸家的這一路上,張侍郎真是驚恐交又覺自己受了不少冷眼卻必須穩著一副淡定模樣,直到回屋之後才開始大喘氣,罵罵咧咧後又和他兒子商議——明日小朝會究竟是去請罪或自辯?

「父親切莫著急,因贓獲罪分為六等情況,行賄只按最低一等坐贓罪論,不是太嚴重,」張侍郎之子撫著老爹的背勸著,「只是,怎麼可能有御賜之物?」

坐贓麼,按大齊律法一匹之下笞二十,一尺笞三十,十匹徒一年,以上每十匹加半年,罪止三年。

也就是說,單論行賄的話,最多也就是罷黜官職勞役三年,還可找人說情罰錢抵罪,可盜用御賜物,這一個的起始刑罰就是流放兩千里,更不消說按情節嚴重程度還可能抄家滅族了!

送禮是肯定送了,只是八年前,八年前究竟送了史尚書什麼來著?張侍郎一頭冷汗的抹著額頭,指揮兒子從書架暗格中取出了賬本、禮單仔細查看。

金銀之物絕對的沒問題,關鍵就在器皿上。先吏部尚書喜歡玉器,張侍郎送了一對玉瑞獸擺設,加之他嫡長孫媳婦三年未孕,因此還添上了一尊白玉送子觀音。

張侍郎看著兒子牟定的說:「玉瑞獸是你帶回來的。」

「那是在珍寶齋所購,絕對沒問題,」張家郎君馬上擺脫了自己的嫌疑,京城一流古玩店不可能犯這種錯,而後,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驚呼道,「白玉送子觀音是妹妹拿來的!難道?」

這白玉送子觀音當初妹妹說是她夫君送的,因自己已經得了兒子正好能轉贈給父親,難道,這是她背著人胡亂弄來的?!

是了,那時候家裡境況不算太好,文遠也才入學不久沒傳出才名來,她在夫家還得低調做人,崔承望又是個喜歡斂財的,妹妹何德何能可從他手上得來這般好東西?

「莫非,這是那鄭瑩之物?」張侍郎慘白了臉,捂著胸口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發痛。嫁妝,女兒這是挪用的丈夫原配嫁妝!

宗室女有御賜之物實屬尋常,並且,除了有聖旨、懿旨的明文所賜之物外其他的在她們眼裡都是尋常穿戴擺設,根本不會把這些東西另作收拾給供起來,嫁妝單子中多半並沒有詳細記錄,女兒許是不明出處的胡亂拿了?

白玉觀音確實是鄭瑩之物,先平樂郡王妃一生沒得兒子甚為遺憾,因而,她在女兒出嫁時精心裝備了各種求子之物件。

這事兒宗室女眷都很清楚,因此添妝時大家也挑選著吉利東西相贈,那時王皇后還未逝世,她所賜的就是這尊白玉觀音,所謂御賜之物,自然包括了皇帝、太后以及皇后所賜。也就是說,這物件來歷即算是親眷隨手添妝又可看作御賜,輕重全在皇親一念間。

「這是,竊盜啊,犯了七出!」張家大郎君猛然一錘桌面,妹妹這搞的什麼名堂?不僅害自己還坑爹!他轉念一想,提議道,「這事兒還得落在崔家身上,王皇后已經殯天,若崔家能說這觀音並非御賜之物,不是鄭瑩的嫁妝只是類似的……?」

「荒謬!蘭侍御史既然敢彈劾,那一定是拿到了人證物證,行賄這罪,只能認下,」張侍郎頹然的坐在圈椅中,而後又突然撐起了身子咬牙道,「還可以說只是借予上峰賞鑒!不能承認你妹妹盜取嫁妝,只能是崔承望給的。竊盜御賜之物,這罪名她承擔不起!」

張家父子正焦頭爛額的想要找出合理的說辭,想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或代價請崔家配合,崔文遠卻匆匆趕來,噗通一聲跪下哭訴道:「求外翁救我!」

聽完這不孝外孫的傾訴,張侍郎差點沒吐出一口猩紅熱血來,連聲歎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那寒門書生你弄哪裡去了?」

「給了些錢財又威嚇一頓,攆了他回鄉下。」崔文遠老老實實的跪著回答。

「蠢貨!即做了,怎麼不將其牢牢扣在手中?」張侍郎真恨不得一腳給他踹過去,想必,此人現在也不可能在鄉下老實呆著了,「走,隨我見你外祖去!」

這事情不可能善了,崔家孫子壞的事也不可能只張家來處理,他本就自顧不暇,乾脆,用姻親關係求崔相兩個一起救吧!

當崔文遠在外祖跟前哭求的同時,婉如也找上了自己祖父與大伯,同他一起拿著清單點出了張氏竊盜的嫁妝數額,無奈道:「前兩日聽大嫂說起蘭侍御史將彈劾母親外家擅用御賜之物,兒便有了這懷疑,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白玉送子觀音確實是母親的嫁妝,真沒想到……」

婉如說著便哽咽了,一聲長歎沒了下文,許久之後才幽幽說道:「一周前,莊子上來了強人,打算搬走這些物件再佯裝燒燬庫房,兒隱約能猜到這是誰的手筆,想著家醜……唉,便沒報官也沒深究,誰知,八年前就——兒一直當她是親母一般的孝敬,真真是太叫人寒心了!」

「這事兒還有誰知道?」崔承祖聽著婉如一堆傾訴很是注意那句「大嫂說起」,她大嫂可不就是梅家御史大夫的女兒麼?

「夫家,都知道,」婉如垂著頭很是難堪的回答,「因為,當初我出嫁時,沒有嫁妝,只用聘禮湊的,所以……」

所以,繼母剋扣作踐原配女兒的事情早就傳出去了?!還有後面企圖給繼子許個商戶女之事,婉如消息得的快想必也有肖家的緣故。

那蘭侍御史的彈劾會不會是肖家授意的?張氏侵吞繼子女嫁妝一事崔相是不知情,崔承祖卻相當清楚,他甚至知道婉如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早就求了自己妻子幫忙斡旋。

莫非?不,這世家女子怎可能不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真有這些證據私下求父親拘了張氏、威脅張侍郎便是,何苦鬧到御駕前去?

若張氏竊盜御賜物的罪名做實,絕對牽連甚廣,她畢竟是出嫁女,是崔家的媳婦,犯事後受影響不僅僅是娘家,婆家才更會被連累。

張家垮了,崔家一樣討不了好,崔家若敗了,崔氏女又怎能在夫家穩坐嫡妻位?攛掇、設計自己父親休妻,這等狠惡之事侄女兒應當不會去做,若是做了,有怎可能坦坦蕩蕩的告訴長輩她對張氏的行為心裡有數?

殊不知,蘭侍御史當廷彈劾一事確實是因婉如揪出的破綻由肖家授意所為,這用計,就得虛虛實實讓人看不清。

「難怪你母親要我趕緊向余尚書家提親,原來是這緣故!如此大事,你們怎的不早說?」張氏一事崔相一直被蒙在鼓裡,如今一聽真是氣血翻湧,悔不當初!

還以為這張氏女是個好的,在京中時看著她待文康、婉如還不錯這才放心的讓孫兒孫女跟著去邊地,還不到一年呢,孫女趕著出嫁,孫兒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拚命努力。

想必,是在那邊受了大委屈才逃回京城自己奔前程吧?若能早些知道,定能狠狠辦了那毒婦!可惜,事已至此牽扯到御賜物,卻必須先保了她保崔家。

「兒擔心父親身體,故不敢直言,」崔承祖赧然回答,又無奈道,「其實,還有一事,文遠他前月涉嫌舞弊了。」

「什麼?!」崔相頓時眼前一黑,踉蹌了兩步。文遠舞弊?這個他很是看中的孫子居然舞弊?!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麼?

氣過之後,崔相卻陰謀論了,突然冒出這麼多事兒會不會是政敵在下手?

當張侍郎帶著崔文遠和崔相通氣時,崔相果然絲毫沒往肖陽和婉如身上猜,只認為這是一個要一舉拉下崔、張甚至肖家的巨大連環計謀,從張家撕開口子,接下來還不知有什麼後手。

「舞弊之事倒是最簡單的,只盼那書生還好好活著!」崔相指著自己長子吩咐道,「趕緊找到那書生,讓他改口。」

他幾乎立刻就作出了取捨,希望親家認行賄之罪——聖上不會願意聽到任何狡辯,但關於竊盜嫁妝之事,崔家會盡力提供圓范的說辭。

不能牽扯太大,而且她若被休棄,崔文遠、崔婉蘭雖不會變成庶子女可地位畢竟會下降,說親不易。

崔相對文采斐然的崔文遠還抱有期待,他平時也考校著的,只當這嫡孫是一時衝動才行了那舞弊之事,他還有救。

「我們是老了,但求保住下面的孩子們。」他深深看向張侍郎,只用眼神便給了他無形的壓力。

次日,在高官才能參與的小朝會中,張侍郎跪地請罪,蘭侍御史慷慨陳詞,歷數史尚書、張侍郎多條罪證,並且果然如崔相所料崔張氏也被牽扯進來,並且證據確鑿連僱傭遊俠都給算上了。

這卻是連參與了此事的梅御史大夫都不曾想到的,他猛然意識到蘭侍御史這一直追隨自己的得力部下已經被旁人蠱惑了。

梅御史大夫是有意把此事鬧一鬧,卻沒打算一五一十全透出來弄得沒法收手,如今,這事兒已經在漸漸脫離掌控。

原吏部史尚書是王皇貴妃的舅家,六皇子黨羽,張家也追隨他的步伐暗暗有些依附的傾向。看來,是有人想要他倆的命,清洗吏部騰出位置。

這是誰下的黑手?三皇子還是七皇子?抑或別的人?就在梅御史大夫思量之時,就這幾人的罪名各方人士已經唇槍舌戰了一番。

「前吏部尚書是屬於『官員枉法贓』,因受賄而破格提拔了張侍郎,按律,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絞!」有人冷然高聲說著,並表示前吏部尚書收的賄賂份量足夠被絞好幾次。

有人認為這樣判罰量刑過重,前尚書他並沒有枉法,張侍郎還是有才華的,這屬於「官員不枉法贓」,應按「坐贓」論加二等判。當然了,也有人說這不是受賄,只是同僚間賞玩器物罷了,這話卻壓根沒人信。

關於張侍郎的盜用御賜物行賄一事,有人認為這除犯了「坐贓罪」之外,還是對先皇后的大不敬,應流三千里。

有人認為,白玉觀音並非皇后下懿旨所賜,只是宗室女得的官造尋常賞玩件,無需以盜用御賜物之名流放,徒三年就足夠了。

關於這「御賜物」的由來,有人認為張氏是竊盜夫家財產附合七出條例,應被休棄,並按律判刑,不得財者笞是五十,張氏這得財了且至五十匹應處「加役流刑」,因竊盜的是御賜物,更應重判。

有人認為她是幫未成年繼子女保管財務,在寄托關係中,受托人擅自使用受托物的以「坐贓」論,刑罰應按坐贓罪減一等,徒兩年而已。

又有人認為,張氏這受托人近期僱傭遊俠損毀竊盜所保管的財物,詐稱受托物滅失,意圖侵吞永久據為己有,這行為應以「詐欺取財」論,判「坐贓」委實太輕。

這一串串的話,聽得聖上腦袋發暈發痛,黑沉著臉下令即刻將張侍郎和前吏部尚書收押,由御史台立案,監察御史主審,徹查官員枉法贓、坐贓一事。

又因御賜物牽連婦人張氏,刑部也應參與其中,即刻命人押解張氏返京受審。

與之同時,負責徹查崔文遠舞弊一事的鄭恭亮則找了肖陽吃酒,無語問道:「你到底怎麼想的,把丈母娘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丟臉丟到姥姥家。依我看,這史家、張家、崔家都沒臉見人了,你們家也就是隔得遠沒在京城為官的這才好些。」

「可不就是要滿城風雨麼,」肖陽滿不在乎的回答,「貴妃可不是吃素的,準能把她舅舅的事情圓回來,至於其他人,縮脖子回家待著才好。」

「那,崔文遠的事情?你什麼時候把書生給我?」鄭恭亮只覺得肖陽夫妻兩個都瘋魔了,鬧太大有好處麼?真是損人不利己。

「哎呀,這個,那書生的籍貫是在我阿娘封地轄內,內人的祖父在懇請姻親幫忙尋找一番,你說,我是交給你呢,還是交給他?」若是按肖陽往常的脾氣,他倒是想給崔文遠安個抄襲滅口的大罪。

可不知怎的,魂魄歸位後這心越發的軟,遇事總是想著要三觀正確並且不能違反道義,推一把可以,栽贓不行。

最終,這科考舞弊案以小懲大戒告終,書生自述那詩賦是他在考前和崔文遠共赴酒宴時所做,其中有個別句子確實是出自崔文遠之手。

因此,此案只懲處了違例漏題並舉薦自己學生的禮部侍郎劉文達,貶官罰俸,而崔文遠被剝奪三次春闈資格。

肖陽很是遺憾,他還以為這抄襲會被判永黑刪ID的,崔相真是大手筆,居然捨得出豐厚的嫁妝給崔萍,讓她嫁與那寒門書生給堵嘴。

他躺在愛妻膝上,吃了一口對方投喂的果子,含糊道:「真是,便宜他了!」

「有什麼好遺憾的。三次,還不算明年的,也就是說若沒有意外的話,他要十二年後才能參與春闈,這麼長時間足夠磨滅一個人的意志。」婉如身披斗篷坐在梅樹下,輕笑著又餵了橘瓣到他嘴裡。

心想,前世是直性子的余初晴嫁了這書生,這回換成一心想嫁豪門的崔萍,卻不知這夫妻間能否和平相處?若她不能感到幸福,憤憤然中會記恨害了自己的崔文遠吧?又會怎樣給他添堵呢?真是,期待呢。

至於另外一個案子,在貴妃的斡旋下,不以御賜物論,但御史台依舊按律判處了史尚書死刑,張侍郎黜落官職徒三年,涉案吏部官員左遷過半。

貴妃再次求情,聖上一時心軟又因史尚書年老且於社稷有功,免其死罪判其徒一年、沒收部分家產,張侍郎則笞五十、罷黜官職終身不用。

至於張氏,在崔家的暗保之下,苦主崔文康、崔婉如沒法真正傾訴其罪過,最終由其貼身奴僕頂罪——婢女盜用了主母保管的財務用以爭功,主母只是不察之罪。

明面上雖是如此,可誰人不知實情?崔相不都因此事無顏面對父老,引咎辭職了麼。

轉眼,張氏受了笞刑被抬回崔家立刻關進了後宅偏院,如今她只有個白身爹和受了牽連的嫡親兄長,兒子前程黯淡,女兒無人問津,許是,再沒出來的機會。

入夜,婉如辟里啪啦打著算盤琢磨自己分得的嫁妝,以及張家的賠款,而後突然抬頭問道:「你猜,她會自殺以免拖累兒女名聲麼?」

「死不死的都沒妨礙。我猜,她是捨不得死的,」肖陽無所謂的回答,又笑著一點婉如額頭,「真是財迷,都興奮足足三天了,你竟還再算。」

「快要出門遠行了嘛,我得安排好莊子的管事,還要將那綢緞、毛皮、藥材之類的折換一下,這些東西放久了又收拾不妥的話根本一文不值,能出手的趕緊出手,首飾也得好好清理一番,」婉如很是認真的盤算道,「出門在外又得待上好幾年,唔,需多帶些錢與金銀。」

「那邊不用銅錢,這麼重的還五大箱——搬來搬去不嫌麻煩麼?」肖陽指著婉如出行清單上寫的一行字捧腹而笑,「西南夷地區流通的貨幣不是朝廷鑄造的錢,是貝幣。而且,那地界盛產金銀,用咱們這兒得的金銀去那邊花,虧死!」

「啊?你怎的不早說?」婉如頓時傻眼,那她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到底在折騰什麼啊?白盤算了!

自七月十五後她總覺得自己夫君言行稍有些變化,似乎變得正經或者說正直了許多,沒想到,只是表象而已,他骨子裡還是那樣狹促而油滑,連自己老婆都要戲弄!

「看,不學無術吃虧了吧?」肖陽從旁邊書架上取出一本自己做的筆記遞給妻子,笑道,「喏,各種注意事項,比書上的更詳細些。」

「真是壞死了你!居然不早些給我。」婉如捏起粉拳就往三郎身上一頓狠捶。

鬧騰許久之後,他才告饒道:「其實,我也不太瞭解,紙上談兵而已。等咱們去了,可要相互扶持共勉啊!」

次年一月,剛過元宵節,在長公主和襄武郡王的通力合作下,今上終於鬆口不再扣著肖陽,示意兵部授予其官職,調令。

由隴右道調任劍南道蒙州都督府治下,在昆嶺折衝府任左果毅都尉,隨行人員除了兵丁、家眷外,還帶上了兩個拖油瓶堂舅鄭恭亮、表弟溫七郎。

這是在彈劾張侍郎前請襄武郡王和長公主幫忙辦事時就訂下的協議,肖家要所有姻親脫離京城的渾水,他們也想讓自己家最容易被坑的愛子去天高地遠之處遨遊一番,最好是回來時上面已經沒了奪嫡困擾。

拖油瓶不可怕,可恨的是,因肖陽就職有帶妻子,堂舅也厚顏的將自己老婆捎帶了,而沒成婚的溫家小子居然帶上了他的妾——柳依依。

對此,肖三郎的評價是——吃飽了撐的。

一拖二,二拖三,想累死大爺我麼?

68收拾表弟

出行頭一天,崔文康等人先行一步在城郊十里亭擺上了餞行酒,肖陽一行人秉承了軍人的優良做派站如松、行如風,因而來得最早,眼巴巴等著與溫七郎和鄭恭亮匯合。

鄭堂舅來得不早倒也準時,兩對夫妻見禮打過招呼後,他的妻子趙瑞蓮就和婉如一同去了馬車裡喝茶、閒話。

兩人中清瘦稍高挑的趙氏身披薄紗穿著淡紫色衣衫、散花淺綠荷葉裙;年紀略小卻很是豐滿的婉如則雲髻峨峨,身著桃紅繡金百褶裙。

一雅致一華貴,相映成輝,那怕戴著帷帽也讓人忍不住駐足。

這位能嫁得郡王之子的趙瑞蓮當然也出自高門大族,因鄭恭亮不是長子又較為任性跋扈,為防妯娌難相處以及夫妻倆互掐,襄武郡王特意為其選了個溫柔賢淑的嫡妻。

只看那趙瑞蓮俊眉修眼、氣若幽蘭親和力極強的溫婉外貌,以及輕輕柔柔很能安撫人心的聲音,眾人就能猜出鄭恭亮父母的苦心。

婉如之前和趙瑞蓮有過幾次往來,知道她是個好脾氣的,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脾氣。

肖陽就曾明明白白的說過,這出門在外女眷方面的事情別指望趙瑞蓮能拿大主意,讓她自己多擔待些。

好在鄭堂舅不是個貪花好色的,家族裡也無需趙氏擔當宗婦一職,不然她日子絕對難熬。

此次出京襄武郡王妃特意指了已經育幼兩個男孩的趙瑞蓮隨行,就是怕兒子若孤身一走好幾年納了媵妾拖兒帶女的回來,她這嫡媳婦兒沒活路。

對於婉如來說,這麼個拖油瓶也不算太麻煩,她原本最渴望的就是真正能當家作主,後院沒人站在她頭上指手畫腳,趙瑞蓮性子軟一點還省得她倆鬧矛盾。

須知,她這將門婦只是明面上看著是軟妹子,骨子裡卻還是挺執拗。何況,趙家堂舅母是個曾經順利懷胎生子的,與她又沒利益衝突,有這麼個長輩在身邊倒也挺踏實。

這廂如娘和趙瑞蓮親親切切的吃著點心談詩論話,肖陽等人卻是面色越來越暗沉,逾時半個時辰後,溫七郎這才拖沓磨蹭著抵達十里亭。

三郎遠遠看著那浩浩蕩蕩一行人駕著十餘輛車駛來,臉上的黑氣都快變成煙霧騰飛了。

這可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笑語盈盈笛悠揚——勞資是去西南夷赴任,不是春遊踏青,不是貴婦出遊!

溫七郎可沒聽見肖陽心底的咆哮,從那金燦燦的比尋常馬車寬敞一倍的豪華房車中扶著個身穿銀紅色裙衫的婀娜女子下來。

只看了一眼眾人就知道她那帷帽絕對是特製的,別的娘子戴帷帽是為了擋著不讓人隨意看,她那層紗是輕薄得欲露還遮,能清清楚楚的看見那頭插金釵、挽著高髻、目含春水顧盼多姿的模樣。

婉如挑開車簾一看,瞅著那柳依依招搖輕佻的舉動和刺眼的銀紅,臉上就帶了些厭惡之色,根本就沒下車迎接、寒暄,區區一個媵,不值當。

「真不知道堂姐是怎麼忍受的,送走一尊又來一個,」正吃肉喝酒的鄭恭亮吧唧吧唧嘴,「要換成我阿娘,說不定會找茬讓這個什麼柳來著沉塘了事。」

「你會哭求、絕食逼著父母幫自己正式納個娼妓?」肖陽嗤笑一聲,冷哼道,「別拿正常人的行為去和非常人比,行不?」

「唔,下次我會注意的,」鄭恭亮擦擦油汪汪的手,「他既然來了,咱這就走吧?」

肖陽是很想立刻出發,可惜溫七郎還要和友人吟幾首餞別詩,撫琴唱兩句「西出鎬京無故人」,還要迎著乍暖還寒的春風喝兩口臨別酒,再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半晌。

圍觀許久的鄭恭亮終於憋不住擺出了堂舅的款兒,喝道:「我草,到底還走不走啊?不想走你就回去,我們自己出發了!」

其實,這就是肖陽很樂意帶上拖油瓶二號的重要原因,同是皇家的外孫,自己地位不及皇帝親孫子溫七郎,年齡也只稍長一歲不到,這小子真要瞎胡鬧還是得鄭恭亮出馬才行,因為,他輩分高。

在鄭堂舅逼著溫七郎趕緊整理衣衫準備出發時,肖陽拾起一根數字在地上畫了一根長長的直線,然後沖溫七郎招了招手,喚道:「表弟,來看這裡。」

「這是什麼意思?」溫七郎無辜的瞪著一雙黑亮的眼,很是疑惑。

三郎橫眉一挑,帶著一股沙場浸淫後的騰騰殺氣沉聲道:「我們這是因公出行,行程是有時限規定的,此行接近三千五百里,每天以五十里計,行程為三個月內。按律,妄自稽緩延留過期不到的,過期一天笞小板三十,滿三天加刑一等,超過一百後上大板子,直至加到處徒刑一年半。」

他話還沒說完溫七郎那本就嫩白如雪的面孔變得更為發白,白中還帶著青。「此行接近三千五百里」,三千五百里啊!流刑的起始也不過是二千里而已,怎麼都沒人說過要走那麼遠呢?

溫七郎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一個可怕的事實:阿爹、阿娘是把自己流放了!而他那從前一貫笑瞇瞇的表哥居然還沒把狠話說完。

「這根線,就是我們的起點,」肖陽在溫七郎回過神之後,指著地上自己劃出的道,恐嚇道,「出了此線我就只當你是手下的兵卒不再是表弟,可別再無故遲到——違軍令者,或杖或斬。」

「啊?!」溫七郎嚇得連連倒退,恨不得離那橫線越遠越好,此刻,這位從沒吃過苦的小郎君是真想打退堂鼓了。

退到無路可退時,他忽然身後之人擋了一下,回身一看卻是柳依依緊鎖眉頭,雙眸含煙欲語還休的看向自己。

母親早就說了,花魁陶傳夕和世家女柳依依只能二選一,而娶柳依依為媵的條件就是隨肖陽去西南夷,若半途而廢選擇回家就必須將其休棄。

看看煞神似的表哥、壞笑的堂舅,又看看面帶懇求之色的愛妾,溫七郎歎息一聲咬牙道:「我明白了。來遲一步對不住大家,這就出發吧。」

「初戰告捷了?」看著肖陽號令眾人出發後回了馬車,婉如笑吟吟的問著,「接下來又是怎樣的下馬威呢?」

「急行軍,顛死他!」三郎平生最恨小白臉,謝俊逸隔得太遠折騰不了,溫七郎倒是能給他搓磨一下,「我就是來告訴你待會兒將逐漸加速,坐馬車不舒服,趕緊換衣衫出來騎馬吧。」

「好啊,很久沒和你一同跑馬了呢。」婉如笑著應了,很是爽直的換了一身胡服拿著肖陽贈的紅色馬鞭跨馬疾馳。

笑鬧間,又遇到堂舅夫妻並肩騎馬溜躂,他們也是沒問題,卻不知看著挺文弱的表弟擅騎射不?這孩子一直待在那金燦燦的豪華馬車中沒出來,不知有沒有被顛暈過去?

想必是沒有的,因為那馬車中已經傳來了銀鈴般的歡愉歌聲:「今日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蝴蝶兒忙,蜜蜂也忙,小鳥兒忙著,白雲也忙……」

聽那聲音,是柳依依吧?趙瑞蓮也學著婉如一樣皺起了眉,低語道:「先前聽著他們琴簫合奏倒也不算出格,可作為一世家女子即便是家道中落了,又怎能平白無故像歌伎一樣在大庭廣眾下高聲吟唱?」

唱便唱了吧,這歌還如此的,該怎麼說來著?

「有些簡單。」婉如淺淺一笑,卻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從前在城樓上高歌的場景,那時候,她可根本沒意識到能不能唱這問題,只關注了有沒有用。聽趙瑞蓮這麼一說她才有些糾結,那時是不是唱錯了?唉,都不知別人是怎麼看的。

「這歌怎麼聽著有點耳熟?」肖陽忽然開口打斷了婉如的思索。

「聽你侄兒、侄女唱過?」鄭恭亮一句反問就點出了自己妻子想說未說的關鍵,這歌,曲調古怪,歌詞太白話太童謠了!

這位被「流放」還帶上了歌伎、舞姬當婢女的宗室紈褲,衝著身後一同騎馬的兩個容貌肖似的青衣女子打了個響指,吩咐道:「你倆,來一首,大聲些。」

兩個女子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問同伴:「唱出遊的,《關雎》、《出其東門》匪我思存?」

「《小雅出車》吧,也是出遊,也有春日,卻更有意義,」另一個則環顧周圍戰士搖了搖頭,提議後便揚聲唱到,「我出我車,於彼牧矣。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她的姐妹趕緊跟上吟唱這頌揚領兵統帥赫赫戰功的曲子,郊牧誓師、野外行軍以及家人的思念和歡迎。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女子婉轉悠揚的歌聲中,漸漸融入了四周擅歌將士蒼勁有力的附合聲。

自己家的郎君不也是征伐戎寇的英明將領麼,咱們,不也是從戰場上拚殺而歸的英雄麼?這歌,不錯,相當不錯!

當眾人的合唱將那柳依依的「童謠」活生生壓下去後,肖陽跨馬走近婉如身邊,輕聲道:「也不是不能唱,可得看唱的場合和內容。那日,你在城樓上唱的就很好。」

婉如抬頭望向自己夫君,心頭一熱抿唇微笑,即便是隔著帷帽上的青紗,肖陽也能感覺出那視線是多麼的炙熱、動情。

「我後悔了。」三郎苦著臉嘀咕了一句。他想要握住妻子的手,想要攬住她的纖腰,更想要狠狠吮-吸那潤澤紅唇,只可惜,他們現在是在馬背上,而且還是分別騎著兩匹近乎疾馳的馬——太高難度了,縱使他騎術一流也做不到。

「怎的?」婉如有些不明所以。

「不該下令急行軍,不然咱們就能在馬車裡那啥,你知道的,」三郎舔了舔唇,露出了一副飢渴模樣,「上次就想試試來著,你沒同意。這回,足足三個月,總有被我得逞的時候吧?美人,你是逃不掉的,滅哈哈哈~~~」

「作死!」婉如揚手揮起馬鞭就往肖陽胳膊上抽了一下,抬臂動作看著誇張卻是用沒展開的鞭子輕輕落下。

倆人的打鬧卻把後面跟著的趙瑞蓮嚇了一跳,這是,妻毆夫啊?!有違婦德啊!這如娘看著一副溫婉嬌羞模樣,怎能如此彪悍?

「哎,打是親罵是愛咯,」鄭恭亮看著妻子的驚詫模樣撲哧一笑,「你平日就是太拘束了些,出門在外沒這麼多規矩。」

或者說,夫妻倆何必非得「舉案齊眉」,妻子送飯時不敢仰視丈夫的臉,把托盤舉得跟眉毛一樣高,丈夫還要彬彬有禮的接著,這不是兩口子,是上下級。

鄭恭亮琢磨著要趁此行西去三五年好好□一下妻子。蠻夷地區肯定規矩不重,多好的地方;這肖三郎夫妻關係親密似乎也不是對拘束的;還有那溫七郎和柳依依,特麼的太沒規矩了,任何人和他們一比都很是和諧,這參照物很棒。

被鄭堂舅叨念著的柳依依正在馬車裡溫柔小意的和夫君閒聊,心裡卻咬牙切齒的謾罵。溫七郎正聽她唱曲聽得投入,還讚譽著這是他前所未聞的清新、活潑曲子。

兩人正你儂我儂的,卻不知是被哪個該殺千刀的打岔了,唱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這是歌麼?

柳依依隨口問了一句:「他們唱的是什麼」。隨即溫七郎就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她頓時知道自己問錯了,插科打諢許久才將這事岔開。

也就是她不知道罷了,換成任何一個熟讀詩書的都會驚訝,太常寺太樂署令之女居然沒聽過《詩經小雅出車》!

這《詩經》中的正聲雅樂是上層貴族酒宴時常聽的樂歌,即便是柳依依不學無術也不曾出席宴會,可她親爹就是掌管雅樂的太樂署的署令。還有她的名字「楊柳依依」,也出自《詩經小雅》。

聽了柳依依的疑問溫七郎的第一反應就是:她活這麼大就沒把自己名字前後的詩歌看上一看?

溫家郎君確實愛女色,但本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他,最愛的是既艷麗又有才的女人,能為柳依依放棄花魁娘子是因為這女人展露了她很有才華的一面。

可他即便是被迷傻了,也不可能相信一個聽不出詩經小雅後「一時忘了」的借口,這是世家女的必修課好不好?應該滾瓜爛熟的好不好?

一行人各有所思,在官道上縱馬疾馳,終於趕在黃昏時到了驛站歇腳。

被顛得身子骨有些散架的溫七郎領著愛妾從豪華馬車中走了下來,見到親戚家女眷都騎了馬略有些尷尬的笑道:「都怨我來遲了害得大家趕路,下回若還這般趕時間,舅母和表嫂可到我馬車中與依娘一同小坐。這車是花費百金特製的,比尋常馬車更經得住顛簸。」

說著,他很是得意的掀起自己那超過八尺寬的馬車的簾子,指著足夠兩個人在裡面翻滾的寬大坐墊笑道:「這是用【彈簧】做了減震處理的,你們知道彈簧是什麼麼?就是螺旋狀一圈圈的粗鐵絲,用在坐墊下面坐著特別舒服。」

「你是說臂釧的這種樣子?」鄭堂舅指著自己家歌伎手臂上的一圈金釧笑了,「這有什麼稀奇的,戰國時期的機括典籍中就有此物的介紹,只是沒稱其為『彈簧』罷了。」

「用整木做的車輪原就具有彈性,並且還用厚皮革包裹,也能減震,」肖陽指著自己家的馬車也滿臉是憋不住的笑意,「螺旋彈簧耗工費時造價太高,我這馬車墊子用的是片式彈簧和扭力彈簧,這兩種彈簧你知道麼?竹製彈弓、弓箭還有特別的弩機等兵器上都有運用,得閒了我詳細講給你聽。」

溫七郎被這兩人打擊得一愣愣的——被旁人忽悠了的純文科才子遭遇兩個從軍的理工科牛人,完敗。獻計的柳依依真是不知道戰國時居然就有彈簧,頓時傻愣。

「對了,我記得出發前有給你路線圖?」肖陽領著妻子進屋坐等吃飯時,突然又望向那垂頭喪氣的溫七郎問了這麼個問題。

「唔,是的,怎的?」記憶力不俗的溫小七滿目疑惑的回憶道,「先走『儻駱道』從京城至漢中,然後走『金牛道』從漢中途經劍門關到錦城(成都),最後走『五尺道』由蜀地入西南夷區。」

肖陽忍著笑,一臉的嚴肅認真:「『五尺道』原名滇僰古道,是一條輔助川滇漢人與古僰人往來的經商便道。後來於秦時又由官方出資拓寬、修復,目的是為控制朝廷在夜郎、滇等地設立的郡縣。你知道它為什麼要被叫做『五尺』道麼?」

「因為,它最寬的地方只有五尺。」鄭恭亮故意很用力地拍了拍外甥肩膀,大笑著離開了。

溫七郎看了看自己家那超過八尺的豪華馬車,又看了看堂舅、表哥等人那似乎有些簡陋的可拆卸、可丟棄輕便馬車,欲哭無淚。

事到如今,他終於有了覺悟——這是被肖三郎故意收拾了啊!活該自己喜歡奢華享受,活該自詡翩翩君子只喜詩畫不看雜書,活該端著架子出發前沒去找表兄求教,活該聽了媵妾的攛掇打造金馬車丟人現眼。

突然又想起了爹娘當初拉著表哥的手托他好好關照自己,肖陽拍胸脯保證一定會無微不至照顧他這□貝,原來,他所謂的「關照」,就是要「關起來好好打造」。

遠離父母親人,想要訴苦、告狀都找不著對象,唯一一個算得上能轄制肖三郎的長輩鄭堂舅,看起來也是和他蛇鼠一窩的,苦啊。

這日子,該怎麼過?還以為蜀道之難是此行最痛苦的事情,沒想到……嚶嚶……我錯了,我不要陶傳夕,不要柳依依可不可以?

「郎君~~」被詩經與彈簧坑了的柳依依委委屈屈的挪步到了溫七郎跟前,用那勾魂的小眼神一掃,頓時撫慰了對方苦水氾濫的心肝兒。

「走吧,進屋。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才有精神行路。」溫七郎拉著柳依依的手,柔聲說著。

既然已經有了選擇也走了這條路,便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69為妻屈膝

因溫七郎遲到肖陽故意折騰著催馬疾馳,顛簸了他一整日,在驛站歇腳之後,這位貴公子狠狠反省了自己的行為。

他倒沒覺得自己和友人吟詩、執手相看淚眼有什麼不對,只意識到,既然已經栽倒表哥手上逃不了,那就得避其鋒芒老實聽話,免得被軍法處置「或杖或斬」。

至於馬車,已經丟臉就算了唄,反正價格是他認可的,那座椅也享受了,便不能指責柳依依坑人,她也這是個尋常女子,不知道軍事上的機括之書也實屬尋常。

溫七郎喚來隨行管事,讓他安排下人再次拾掇行裝做好棄車騎馬的準備,而後便進了已經熏香的屋子,攬著柳依依在自己隨身帶著的被褥軟枕上舒舒服服的睡了。

他以為,只要自己聽話些便能相安無事平平順順的抵達目的地,「蜀道難」什麼的,不就是路窄一點、陡一點麼,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其他明白人,卻沒他這麼樂觀。

作為肖陽此行的副手,徐恆寧和鄭恭亮本就見多識廣又早就做足了功課,自然心中有數。

而婉如雖是個極少出遠門的,她卻為擺脫丈夫笑著按在自己身上的「不學無術」名聲而看了不少相關書籍,知道從京城到漢中的路有陳倉道、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等四條,肖陽卻偏偏選擇了最險峻的一個。

「因為,這是由京城入川蜀最短最便捷的路,沿途館驛有十來處,極為方便。」肖陽坐在床邊一面泡腳一面擦拭著自己的弓弩,武器需要每日保養才能在戰時稱手、好用。

「又哄我是吧?儻駱道,是因從京畿周至駱峪進秦嶺,再由洋縣儻水河谷而出,這才得名的。同樣是翻越秦嶺,這條路卻最靠近主峰太白山,」婉如放下手中皮質的圖冊,蹲在了肖陽跟前,挽起袖子便開始幫他捏腳,「要翻越五、六座山吧,書上說人煙稀少有猛獸呢!」

被婉如那纖柔小手捏住自己的腳掌,肖陽頓時一驚,心中既暖又癢雖是覺得無比幸福滿足,嘴裡卻推辭道:「哎,哪需要你動手,快放開讓我自己來。」

他倆都不是愛一堆奴僕圍著伺候的,出門在外更沒法太講究,因此有些貼身小事只能親力親為了,可三郎卻真是沒想到妻子居然能躬身為自己揉腳。

「我才看了醫術,說腳上有穴道捏捏對身體好,」婉如可沒鬆手只笑著繼續幫他洗著,「別岔開話題,問你為什麼要選儻駱道呢。」

「真的就只是因為它最短,唔,其實,這是一條戰時常用的快速通道,軍隊還怕什麼猛獸?一千多號人,有不長眼的來挑釁正好讓他們練練手,在京城憋上好幾個月人都快廢——唔,好了好了,別按了,已經很舒服了不用揉了,真的。」肖陽解釋之後連聲告饒,自己抽過軟布擦了腳。

這哪是浴足按摩啊,分明是亂摸來著!癢得要死,再撓下去小陽陽就該豎旗投降了。

婉如立刻懂了丈夫言下之意,這是說,他故意選了這條道想要在抵達西南夷之前拿山中猛獸練練兵。特別是堂舅、表弟家的部曲,那些人壓根兒沒□練過,得好好磨合,免得遇了匪兵慌亂壞事。

她正淨手琢磨著自己丈夫的心思,那邊肖陽已喚人又打來了一盆熱騰騰的清水,不由分說的將婉如按在床邊坐了,然後右腳後退半步蹲下為她解開羅襪,露出一雙潔白嬌嫩的玉足,它們微微縮著,彷彿不太適應對方熱辣的視線。

「別動,現在換我來。」三郎左手捏住妻子的一雙腳踝不讓她逃掉,右手探進腳盆攪了水攪試溫度,覺得有些微燙便只用掌心掬了水緩緩淋上去。

婉如雙足一顫,頓覺一股熱流從腳尖直竄進心坎裡,頃刻間整個身子都繃了起來,嬌艷面龐也窘得發紅。

因肖陽沒別的妾他們的關係比尋常夫妻更為親暱,幾乎每日都是抵足而眠也曾赤身共浴,婉如原以為在各種姿勢都嘗試之後自己面對阿陽早沒了「羞赧」這一種情緒,即便是害羞那也是做戲。

誰曾想,就這麼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她心跳如雷,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肖陽那英朗的外表在橙色燭火的跳動中顯得格外柔和,微垂的眼瞼讓人沒法瞧見他的眼神祇能看到濃密有型的直眉與兩排長長的睫毛,這是婉如頭一次發現丈夫的睫毛居然比她的還長,更驚覺自己竟少有的以俯視角度仔細打量一個男人。

三郎先是臀坐在右腳跟上蹲著幫妻子清洗雙足,而後又忽然挺直了身,右膝觸地成半跪狀,雙手很有章法的開始以拇指揉按婉如的腳心、腳趾,一面按摩還一面抬頭說道:「腳是足三陰之始,足三陽之終,確實有不少穴道讓五臟六腑都在其中有投射,但按得太輕卻是沒效的——你得像我這樣。」

那向上揚起的笑顏,如朝陽一般燦爛,讓婉如不由潤濕了眼眶——這是真正的洗腳,並非褻玩挑逗。

這世上,還有哪一個男人能為她浴足?哪個漢子願意處於下手仰視女人?還有誰肯在妻子身前單膝半跪?

婉如以前一直提醒自己別愛上,別投入太多免得再次受傷,可如今看來,有時候必須得看人辦事。

肖陽和謝俊逸是不同的,他言談舉止似乎霸道而不夠小意溫存,幾乎找不著尋常女子所愛的溫文爾雅氣質,可是這灑脫而不拘小節的人卻偏偏事事都將妻子放在心裡。

相處越久婉如越是發覺,阿陽他沒有把她當作是男人的附庸,即便有時候愛戲弄人,可骨子裡卻隱約透出一種對妻子平等的尊重。這樣的丈夫,如何能不愛?

心態再次轉變,這一夜夫妻倆更是好得蜜裡調油似的,肖陽沒等到養精蓄銳待明日車-震,當夜「嗷嗚」一口就將妻子舔食下肚。

他是很想在馬車裡試試,卻不樂意讓旁人圍觀偷聽,路太窄,這人多耳雜的不方便,可不像西北地界寬廣,天蒼蒼、野茫茫,路邊摘花沒人探詳。

次日,行在路上聽著溫七郎和柳依依在馬車中的私語調笑聲,以及飢渴兵卒的好奇、垂涎視線,肖陽更是打消了那念頭。他又不是A-V男-優,怎肯把床-戲演給別人免費看(聽)。

這放棄車-震白日裡精力充沛的肖陽一路迎著手下快馬加鞭急行,很快就遠離了繁華州縣的平坦官道進入峽谷山林地段,一行人不得不棄車騎馬,準備攀越懸崖峭壁上的曲折棧道。

當日中午,大家歇在了山腳的驛站中進行休整,據肖陽所說這是此行途中最大的兩個驛館其中之一,以實木、青磚搭建,有近三百間房,四周甚至還有城牆、垛口,既有交通郵驛之用,又屬於軍事關隘。

之所以在此逗留,是為明日開始的翻山越嶺做準備。例如,準備乾糧、水囊,拆卸馬車將車中裝載的貨物捆綁妥當,方便馬匹、驢騾馱行等。

那些不曾出過遠門的隨行家僕、婢女無不仰望巍峨高山,驚歎不已。遙看那修築在懸崖峭壁上的一條條恍若掛於天際的棧道,眾人才深切體會到這蜀道不僅有河灘坦途也有只容一兩人通過的羊腸小路,更有陡峭山嶺。

有的人甚至在感慨中生出了恐懼之感——這麼高,這麼陡,掉下來可怎麼辦?

「果然聞名不如一見。」溫七郎也是滿腹感慨,竟覺得自己詩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只注意了別人詩句中描繪的秀麗風光,怎麼就沒想過道阻且長?

花費重金打造的馬車只能派了家丁原路弄回家去,貨運馬車中放著的各種行囊也得重新整理,那些金貴的書籍、綢緞等物都得好好包裹以防雨水、防遺落。

在整理行裝時,肖、鄭、溫家行事方式各有不同,三個女主子的差別也特別明顯。

肖陽是抄手掌櫃只去管他的兵丁,其餘雜事都交給了婉如安排,而她在出發前就已經知道了出行的注意事項,自然是根據行路時的需求命令奴僕分門別類收拾各種物品,分配好了驢騾隊伍,此刻只輕輕鬆鬆說了一句話:「肖忠,按事先規劃的去安排吧,十三和肖棠你們盯著點。」就進屋休息去了。

鄭恭亮則和妻子一同分工協作男主外、女主內各自料理一部分家事,同樣也是只發號施令手下人依令行事。

而溫七郎是個萬事不操心也不懂得怎麼操心的,以往都是親娘和兄長、嫂子安排好一切,這第一回出遠門根本找不著頭緒。

柳依依是他身邊地位較高的媵,在沒嫡妻時順理成章的由她掌管了內院,這小娘子卻偏偏正在和長公主派給溫七郎的大管事爭權,收拾行裝時大管事就被找茬訓斥了好,幾回這次乾脆撒手不管了,只裝木頭人聽憑安排不發表意見。

手中只有個下人名冊,連那些人各自擅長什麼、長啥樣都不太清楚的柳依依,又怎麼迅速使喚這些人清點、分裝好堆在馬車上的各式雜物?何況,溫七郎還帶著許多華而不實、不能磕碰、不適於帶著出行的東西,這溫家車隊頓時亂成一團糟。

婉如在屋裡喝著香茗,透過窗戶打量了一番站在西廂屋簷下面帶急色使喚奴婢的柳依依,不由歎道:「你說,她會彈琴、會唱歌、擅繡花、能下棋,怎麼就不會管家呢?」

她當初是被張氏故意忽略了這一技能的培養,但那柳依依卻是嫡出親母又尚在的,家裡難道都不教的麼?或者說,只把她當做妾來養著?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尋常婦人哪有女君能幹?」貼身跟在婉如身邊的寶珠輕聲一笑。

如今出門在外肖陽升級成戶主了,對女主子的稱呼也自然要跟著升級,再叫「娘子」有些不妥,還是女君更能崔氏婉如的彰顯身份、地位與能力。

「哎,我也是婚後慢慢摸索的,」而且是兩輩子無數次碰壁的血淚教訓,婉如如今卻能用過來人的口吻教導婢女,「將來你是要脫籍許給良人的,自然有當家作主的時候,記住了,管家麼,就四點最為重要——識人、御下、交際與理財。」

哪用像那柳依依似的凡事親力親為還沒能整理出頭緒來,其實,只需要挑選出合適的人監督他們做事不就成了,不然養上管事和賬房是吃白食用的?

初次遇到困境的柳依依也很是疑惑,為什麼別人就如此輕鬆自己這邊卻混亂無比?管著文房四寶的不知書畫在哪,亂放了溫七郎的古籍;守著自己珠寶的沒管理金銀,兩樣貴重東西裝在了不同的驢騾隊;清點行囊數目的不知道有多少驢騾可以使用,東西裝得太散放不全……

這一件件雜七雜八的事情全部都來回稟柳依依,光聽著都覺得腦袋發暈。瞧著別人火速清理完畢坐看溫家笑話,她心裡哇涼哇涼的,很是納悶,為什麼自己打得一手好算盤,懂得新式記賬方法,卻管不了一個家?

入夜,溫家奴僕還在燃著火把清理物件,肖陽站在院中雙手抱臂圍觀,用一種遺憾的口吻幸災樂禍道:「看樣子,明日是走不成了?表弟啊,姨母確實說得沒錯——娶個賢妻真的很重要。」

所以說,納妾和娶嫡妻的要求絕對是不一樣的,上不了檯面,只能吃不能用的玩意兒也就只能寵著、玩著,當不得真。

「我催催他們。」溫七郎說完之後就進了裡屋,念叨之後看著柳依依一副快急哭的表情,平素溫文爾雅的面具都快龜裂了。

他生出了同婉如一樣的疑問,很想揪著柳依依咆哮一句——你家沒教怎麼管家麼?!我也沒學啊,怎麼辦?

70、路途之難

不管會不會管家理事,即便是再厚顏的人也不可能讓自己堂舅母或表嫂幫忙□下人、收拾行李,正當溫七郎一籌莫展之際,他終於想起了阿娘給自己的兩個內外管事。

這一男一女是襄陽長公主最得力的下人,專門挑來給出遠門的幼子使喚,臨行時也曾交代能放心用著,若遇到難處也可參考他們的建議。

偏偏在收拾行裝時柳依依就找茬告了狀,被枕邊風一吹溫七郎就偏心將之拋在了腦後,萬事只讓愛妾做主,這才惹出了亂子來。

肖家小兩口旁觀著溫家奴僕先是忙忙碌碌啥也沒辦成,然後出來了兩個大管事發號施令迅速理順了諸事,眾人各自悄無聲息的按部就班操作,想必熬一夜便能料理妥當。

婉如不由笑道:「我就說麼,溫家或長公主調-教出來的奴僕怎麼可能如此笨拙?原來是二主子和管事在惡鬥。還以為要吵嚷一夜叫人沒法休息呢,真是萬幸。」

萬幸溫七郎沒傻得完全摸不著頭緒,卻不知,事後他是會嫌棄愛妾還是遷怒先前不作為的大管事?

「當初你進門後和肖忠、肖儀交接時可沒見亂成這樣,人蠢無奈何。」還沒站穩腳跟就想排擠大主子得力的下人,這怎麼可能成功?肖陽哂笑不已,又連連感慨自己得了賢妻。

他倒也不認為婉如能有多精明,但審時度勢、善於學習總結這一條她從始至終都做得特別好,這才是人立身的根本。

至於柳依依,不過是個有些小聰明的尋常女子而已。

初見時肖陽還認為她有些肖似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如今相處幾日後卻覺得這大愚若智之人面容越變越模糊,成了無需關注的路人甲,不,或者說,也可將她當做是笑料,用於路上解悶倒也不錯。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列隊穿過了關隘城樓,依次前行踏上了攀山越嶺之路。

棧道路窄,且陡峭而臨懸,自然沒法再順順當當的騎馬。兵卒們牽著載有自己乾糧、武器的馬匹,僕役吆喝著負重的驢、騾。

此行路途遙遠很多人馬匹都帶著備用的,又因精簡隊伍因此沒人充當專職的馬伕,於是,包括肖陽在內的將領也都在步行間分別照顧著一匹自己的良駒。

婢女、僕婦與歌舞伎背著自己的小行囊一路邁著腿兒隨行,自然不敢說一個累字,最輕鬆的也就是三個女眷趙瑞蓮、崔婉如和柳依依——她們是由人抬著出行的。

婉如身穿細布裌襖戴著皂紗冪蘺,規規矩矩的斜坐於兩個肖家壯漢所抬的肩輿之中,因黑色輕紗的遮掩沒人看得清她面上表情,但肖陽卻從那雙緊捏的手上察覺出了妻子的緊張,卻一時想不明白她在怕啥。

所謂肩輿,顧名思義那就是扛在肩上的「車」,這椅子與肩齊平的高度對旁觀者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坐在上面爬山的人卻很是痛苦。

懸空的棧道並非每處都有欄杆,即便是有其高度也只到人腰腿,也就是說,婉如是在懸空道路之上又懸了空,不僅坐得不踏實,那一顫一抖的座椅還在嘎吱作響。

視線所及處,遠方是煙雲籠罩的巍巍高山,前路是狹窄而陡峭的坡道,左側是沒有攀爬物的絕壁,右側則是懸崖深澗,偶爾遇到山溪瀑布垂直落下便能聽到泉水激盪的轟鳴聲。

面對此情此景,婉如絕生不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美好感慨,只覺得自己眼暈發黑,心中最常叨念著的就是——抬肩輿的兩人千萬別手一抖、腳一滑就把我顛出去了!

遙望前方,這愛面子的肖家嬌妻竟無比羨慕使用籃輿出行的趙瑞蓮,絲毫想不起出行前她還暗暗嘲笑對方蹲坐在大籐籃裡被人挑著實在是太傻,就像鄉下人賣畜生似的。

籃輿傻是傻了點,可架不住人家重心低、踏實啊,怎麼著也不會滾到山崖下去。

至於後面的柳依依,婉如坐在半空中可沒膽子扭頭去看,只知道她坐的是溫七郎的豪華步輿,四肢健全的書生沒臉別人都走路他被抬著。須知,這年月坐肩輿、步輿等只是老弱病殘者和婦孺的特權,帶上步輿只因長公主心疼兒子,可在堂舅、表哥的映襯下,溫小七不好意思用。

那東西高矮介於兩者之間,但用著也不可能很舒心,因為,這就是一塊有把的由奴僕提在手裡的木板,周圍不僅沒遮攔還為圖美觀而刷漆描金,以至於亮珵珵如鏡面光可鑒人。

婉如不用看都能猜到柳依依絕對穿著順滑精緻的錦緞衣裙,兩者疊加,她需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一不小心從步輿中滑出去。

果不其然,行到半途眾人在一寬敞平台休息進食時,在驚恐緊張之中坐得身子僵直的柳依依活動了一下腿腳,終於忍不住向溫七郎討要能舒服靠坐的籃輿或肩輿。

「……步輿不好麼?」他默默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正面回答。因為實在是不想說出譏諷之言——當我是神仙什麼東西都能馬上變一個出來?這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善解人意、溫柔可人、才華橫溢的奇女子?

「柳娘用我的肩輿吧,」在不遠處聽到了兩人對話的婉如,很是善良大度的讓出了自己的坑爹座椅,又抬眼看向夫君,「我與你同行可好?」

「好。」肖陽聽著柳依依的顫聲就知道了自己妻子在驚恐什麼,果斷燦爛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纖掌,帶著愛妻並肩走在曲曲折折的棧道上,攀爬那連綿起伏的山脈。

內宅貴婦的體力畢竟是不及旁人,行到半途婉如呼吸漸漸急促,面色潮紅腳也開始發軟,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已耗盡,只靠著肖陽的拖拽掙扎前行。

「誰叫你逞強來著?」肖陽半拉半架的扶著婉如輕聲問道,「要不我背你吧?」

「不,不用。」婉如趕緊搖頭,即便是穿著胡服戴著冪蘺,可大庭廣眾下叉開腿讓人背這哪兒使得?!她累得只能用嘴大喘氣,這一開口就覺得嗓子眼有些發腥,沒法再多說話。

「不背那就抱吧。」肖陽說完和趁著婉如清嗓子準備開口的短暫空茬,伸手一撈便將她環抱在了懷中。

「哎呀!」婉如驚呼一聲趕緊推辭,想要讓肖陽放自己下來卻又不敢在羊腸小道上使勁掙扎,反抗未果後只得紅著臉忍了。

「你得多吃點啊,」肖陽微微蹙眉,這點重量連負重行軍都算不上,手指下意識的在肩窩乳-下一捏,這摸著該有肉的地方還是挺豐滿的嘛,卻不知為何如此輕飄?他乾脆吩咐道,「這一路上還是得多走走,權當鍛煉。有消耗才能多進食,食量大了才會長肉,多長肉身子骨才會壯實。」

「……」婉如默然,有個訓兵成習慣的夫君真是傷不起。內奼女子要長得「壯實」幹嘛用啊?膘肥體壯好下崽麼?雖然這話也不算錯,可聽著總有點彆扭。

熬到紮營休息時,婉如趕緊命人準備籃輿,走路腳累、被抱著心累,還是坐籃子比較好。

花去幾日時間走過一大段棧道後,一行人開始淌黑水河,時值初春雪水開始漸漸消融,這河水冷得刺骨,即便是夏季也只能說稍微宜人而已。

可那時溪水變成大河水流也很是湍急,又沒有橋可通行這就成了死路,要入滇還得繞行好幾百里,這也是為何肖陽要趕在此時出行的緣由。

淌河時婉如等人自然是坐在馬匹上的,肖陽親自牽了婉如的溫柔馬駒帶著她順順利利的過了河。

可偏偏趙瑞蓮卻因馬匹扭腳撲倒而一不小心落了水,還不到腰際的溪水竟暗含巨力,登時就將那身形單薄的文弱舅母連滾帶卷的衝了出去。

周圍軍士先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沒有伸手抱她,等看著情形不對時已經來不及順手將其撈回來了,萬幸的是鄭恭亮反應極快又是個會水的,「噗通」一聲入溪中游了二十來步遠終於救得了妻子。

「阿蓮!你怎樣了?」鄭恭亮摟著妻子高聲呼喚中又一臉緊張的探了趙瑞蓮的鼻息,見她嗆咳幾聲後這才鬆了一口氣,岸上諸人揪起的心也才落下。

而後,他把微微吐水的妻子往肩頭一扛快速走到了岸上,等著鄭家婢女慌慌忙忙的翻找更換的乾爽衣服和保暖氈毯。

柳依依走上前來打量著還被鄭恭亮扛在肩頭顛簸走動的趙瑞蓮,見她面色慘白不由急道:「得快點快人工呼吸呀!就是平躺臥著頭部後仰給吹氣、按胸。」

按胸?讓我青天白日的吻老婆還按胸?!放屁!鄭堂舅看了一眼這莫名其妙的女人,沒吭聲,扭身就走向了另外個方向。

那邊婉如已經命人打開了自己的一箱裝布料的行李,在岸邊不拘用任何錦緞快速撐起了一方「帷幔」遮掩的小天地,以方便趙瑞蓮更衣。

柳依依急得跳腳,又開始遊說溫七郎幫忙勸說鄭堂舅,見她這反應,肖陽無語之極就差沒扶牆而出了——人工呼吸,那是自主呼吸停止時的急救方法,專用於沒氣息的各種情況而不是溺水!

鄭恭亮讓妻子伏臥於肩上,肩背倒立口唇向下並不時走動抖著,這姿勢才是最省力又有利於溺水者的,既能幫助呼吸又可從呼吸道排水。

按胸,居然叫沒學過急救卻又力大無比的軍人去按胸!鄭恭亮一巴掌摁下去說不定立刻就會折斷三五根肋骨,順便再戳進內臟,然後,趙瑞蓮沒被河水嗆水卻被自己丈夫壓得內臟破裂吐血而亡麼?

他原以為這柳依依也可能是從異世中還魂而至,如今看來,卻是不像吶。無論是與不是,都要離她遠點。一知半解真可怕,肖陽惡寒著忍不住抖了一下。

經此意外,趙瑞蓮接連高燒了三日,使得隊伍暫時沒法出行只能就地安營紮寨,還沒等她完全康復,半夜裡卻又遇到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黑水河頓時暴漲,混濁溪水滾滾翻湧猶如滔滔大江,若非肖陽堅決不在河道旁宿營,選了個臨近的高地,在下雨後又果斷命令大家向上攀爬,說不定一行千餘人當夜就會交代在大水和泥石流中。

即便是如此,他們也損失了些行李、馬匹甚至還有隨行兵士,因為來不及在暴雨中將所有馬騾遷移至安全處看管,驚馬時有走失的,也有連人帶馬滾下山崖的……

來不及等到趙瑞蓮完全康復大家就在泥濘地裡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出山溝,好不容易在驛館休整幾日後恢復了體力,眾人又不得不開始踏著積雪和冰稜攀仙霧山巔峰,這雲霧山終年積雪,可謂冬夏不消、望之皓然。

遠觀景色壯麗,近看樹枝上垂掛的冰柱瑩白透明,秀美異常,而行走起來卻多有不便。

頭次見到陽光下白霧茫茫山林多處折射銀光的美景,婉如瞧得很是興奮,結果,腳下一滑便摔了個狗啃泥,膝蓋頓時青紫紅腫足足半個月都沒能好。

她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大礙,忍忍便好,卻心疼得肖陽捶胸頓足好些日,只怪自己沒看好妻子,他是糙人磕碰一下沒關係,婉如卻細皮嫩肉的,白嫩嫩的肌膚上卻有烏青黑血至皮下浸上來,那看著可特別瘆人。

鄭恭亮卻是幸災樂禍的一笑,朗聲道:「總算是扯平了,咱們兩家各遭一難。」卻不知幾時輪到溫七那小子?

「哎,就像黃櫱禪師所說的,『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咱們也得歷經磨難才能得道吧?」受傷不良於行的如娘坐在籃輿中不由長歎,又好奇的問,「這入滇的險路走過一半了吧?」

「還早著呢,接下來是走劍門山——蜀道難,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渡愁攀援。」肖陽無奈聳肩,並要妻子老老實實的坐著可別再左右亂張望了,以免出意外。

一路走到「金牛道」,婉如終於瞧見了傳說中的劍門關,此處氣候舒適了許多可那地勢竟然比最初走的那段更為險峻。

可謂是山峰如劍插、峻嶺橫空臥、危崖高聳入雲端。最高處兩崖聳天而立,中間只有容一人通過的夾角,一線中通形似「劍門」。

或許是已經在路途中磨礪了一個來月的緣故,這段險峻之路竟沒人覺得不適,也不曾出亂子。

稍後又平平安安走過一段相對平整的坦途後,大家隨即又開始翻越崎嶇的四十四盤,這便正式進了由蜀地入西南夷區的山脈腹地。

入山嶺之前,肖陽特意招呼了所有人,吩咐道:「從此刻開始,我們走的不是棧道而是要穿越密林,在當地山民的傳說裡這一段路被稱之為『黃泉道』,大家需提起精神多留意腳下和四周動靜。」

黃泉道,只聽這名字都知道前路艱險,一行人休整時紛紛開始擦拭武器準備羽箭,連溫七郎都收起了翩翩貴公子專屬的玉珮、笛簫等裝模作樣物品,背上了弓。

「咦,郎君您會射箭啊?」柳依依一臉驚訝的問著,同時眼中流露出了崇拜神色。

溫七郎卻是當場就黑了臉,咬牙心想:尼瑪的,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這是儒家學子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差一樣不會的根本沒臉說自己是才子好不不好?

通五經貫六藝才具有在學堂、朝堂昂首挺胸的資格!當我是無知孩童麼?或者只會風花雪月沒一丁點真才實學的庸才?

71、蜀身毒道

當柳依依見著婉如和趙瑞蓮都裝備了弱弓時,這才明白自己男人黑臉的原因,世家女人都能射箭,男人豈有不會的道理?

見溫七郎沒有說話的意思,曾經也不會騎射的婉如突然同情心爆棚,插嘴為她解了圍:「對女子而言,騎射也挺重要。譬如,端午節時很多家中會有用小弓箭射粉團的遊戲,宮中才人個個都能彎弓行獵。」

言下之意,這些都是上流社會中常見的遊戲,想要躋身上層必須得會這些東西。此話一出,那被母親調-教了十餘年,自詡為具有與眾不同才華的柳依依頓時有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她學過科學、化學、算術甚至外語,眼界開闊並且會許多當世人或許一輩子都沒接觸過的東西,在閨中時柳依依看不起尋常來往的小娘子,聽了不少家世普通女子被貴胄深深愛戀這類故事奇談的她,認為自己一定可以憑借滿腹才華晉陞以嫁人地位。

可為什麼好不容易嫁了,卻在出行時處處遇到阻礙?為什麼大家都覺得她會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奇技淫巧,為什麼他們懂的自己都不會?

母親不是說女子不需要滿腹經綸卻一定要會針線精於刺繡麼?她不是說女子不能拋頭露面在外面撒野,以免粗了手黑了皮膚麼?她不是說大家閨秀最是無趣,自己需從眼神到談吐都要與眾不同麼?可為什麼此行中唯二兩個來自世家大族的女眷表現出的都與之相駁?

她們一路上從沒碰過針線,她們能和丈夫一起跑馬,她們能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她們居然還覺得善於射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真是「無趣的大家閨秀」麼?

看著柳依依一副被深深打擊的模樣,婉如不由暗地歎息,凡世家大族中精心培養的女子又有哪個不曾習得「禮、樂、射、書、數」?

禮,有關品德與社交;樂,展示著情趣和才藝;射,關乎體格與修養;書,體現了學識和眼界;數,管家理財必備的,君子六藝中也只有駕車的「御」可以忽略。嫁的人是樣樣都會的,自己也必須懂了才能在生活中與之交流。

當初,自己不也因為在閨閣時學得不好而被謝俊逸嫌棄過麼?

與之同時,鄭恭亮等人卻是給予了溫七郎無限同情的眼神,瞧瞧他死活要娶的是什麼人吶?真是眼裡勁兒太差!

溫小七刻意忽略了那些暗含取笑之意的眼神,憋著一股悶氣進了山林,甚至遠遠甩開柳依依去了前面與開路的人同行,他得遠離那眼神好似妖的女人整理情緒。

漸行漸遠後,溫七郎的心思竟不由自主的轉移到了沿途景色上去。

剛從積雪消融之處走來,他還以為初春時節山中樹木不會太繁茂,等漸漸進入「黃泉道」深處才明白自己想差了。

眾人都發現這裡的密林和自己往常見過的樹林絕不相同,京郊的樹林不就是一片片的大樹麼,底下是黃土和灌木,仰頭看得到天、低頭見得著路。

四十四盤這森林卻是常年雨水充足,頂上樹葉遮天蔽日,腳下是枯枝爛葉堆起來的泥濘黑土,有分不清源頭的籐蔓盤繞在山林間,甚至還有粗至數十人環抱的大樹赫然聳立。

氣候也與中原地區大不一樣,正午見著日頭身上會被曬得發痛,晚上夕陽落山後卻又叫人冷得直哆嗦。

甚至,白日裡的天氣都忽冷忽熱很是怪誕,樹蔭下落雨時濕冷,見到太陽又熱得恨不能一層層脫衣。

而這個所謂「五尺道」真的不會超過五尺,不僅窄而經常被雜草掩蓋,還不夠平坦,馬車在這裡絕無用武之地,但用來砌路的大石上卻又有深深淺淺的馬蹄印。

「這是商道麼?為什麼如此偏僻的地方還有人經商?」坐在籃輿中的婉如看著腳下馬蹄印很是不解,只有長年累月的跋涉才會行成這樣的印記吧?

「之前不是說過麼,這條路又叫滇僰古道,是蜀人販賣僰僮的必經之路,僰僮就是僰人奴隸,僰人懸棺知道吧?在之前的山崖上我指給你看過。」肖陽一面說著一面向四周打望,估摸著這天色漸暗得找地方紮營了。

婉如立刻想到了之前在五尺道的起點看見的那些在山崖上懸空放置的無數棺木,渾身一冷,不由哆嗦了一下。

而後,她卻恍然大悟夫君這是在故意嚇人,不由反駁道:「奴隸買賣?那也只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吧?漢以後書中就不見記載了。」

「最開始是這樣,後來就變成西南絲綢和珠寶之路了。從僰道向南可經過夜郎直至南邊海域,販南珠。」肖陽如此說著。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一笑,頓了頓又繼續解釋:「還有就是蜀身毒道,從僰道入滇然後往西南前行,至身毒、驃、真臘、赤土等國。用絲綢、茶葉、山貨、鹽換取蜜蠟、瑪瑙、青金石、香料、藥材等物。」

聽他這麼一說,財迷妻子崔婉如果然如三郎所料雙眼一瞬間亮得像明燈,若有所思道:「這麼一說,似乎獲利頗豐?」

鹽這東西朝廷控制的,不好搞。不過,他們此行就帶著不少綢緞,茶葉麼,聽說在西南夷的普洱地區產量不低;如今這漫山遍野不都是山貨麼。用不太值錢的東西換取珠寶香料,暴利呢!

「亂想什麼?」肖陽伸手就用食指輕輕敲了敲婉如的頭頂。世家大族還是官員,怎麼可能親自經商?最多不過,等在西南夷地區站穩腳後,資助、庇護些大商人抽份子就成。

婉如還沒傻到會在大庭廣眾下道出自己垂涎西南身毒道的利潤,只笑了笑:「我在想,都說西南邊是貧瘠的蠻夷之地,沒想到並非如此,無論何地的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呢。」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確實不可能富裕,」三郎歎息著搖了搖頭,真要自己派手下人去經商,他根本就不捨得,「有句俗話叫做『行船走馬三分命』,高利潤與高風險是孿生兄弟,不可能只有收穫沒有付出。」

說話間,一行人緊趕慢趕的來到了地圖中標注的一處寬敞地,肖陽命令大家紮營休息。一部分體弱的婢女、僕婦負責收拾柴火準備做飯,力大的家僕則需把騾馬馱運的貨物卸下安置妥當,給它們餵好草料。

兵士們則分為幾組休息、狩獵、扎帳篷,還按照行軍的要求在宿營地四角設置了哨點,以及營區中的四隊不同方向的流動哨。

一大堆人忙至天色漸暗燃起篝火這才紛紛開始吃喝,幾個主子自然是特別待遇,早早就用了熱騰騰的飯菜,肖陽出去轉了一圈後還給需要進補的婉如弄來了鹿肉。

「還有人去打獵了麼?真是厲害。」婉如吃著丈夫遞給自己的鮮嫩炙烤鹿肉片很是驚訝,這麼多人行路動靜可不小,沿途還能找到被驚擾後的幼鹿這根本不像普通軍士,應當是獵人中的佼佼者!

肖陽嚼著肉得意一笑,被妻子用崇拜的語氣讚揚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佯裝淡定,很是平靜的回答:「我獵的,喜歡就好。」

「哎呀,這可真是難得,就說怎麼吃著如此噴香,」婉如跟著一笑,卻又偷偷戳了丈夫的胳膊嗔道,「別再去了,安全第一,口腹之慾可沒你人重要。」

「沒事兒,我順道探探路而已。」肖陽滿不在乎的一笑,在陪著妻子用餐完畢後又去了別處溜躂。

避開眾人之後,他找到了副將徐恆寧和鄭恭亮以及當日需帶隊守夜的將士,微微有些警惕的叮囑道:「剛才我在四周看了看,附近有狼群徘徊的痕跡,晚上務必警醒些。」

「狼?它們會到行人聚集的地方來?」鄭恭亮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們走的是商道也是官道,路是破爛了些,可也不至於被狼盯上吧?那可是種聰明的動物,怎麼會主動招惹大隊的軍人?

「初春麼,山林中飢腸轆轆的野獸最多——篝火燃亮點,小心沒大錯。武器都在順手處放好,讓士兵睡時不解甲,家丁、奴婢也別脫得精-光不方便起身。」肖陽不容置疑的做了這吩咐。

他有些懷疑,因西南夷地區戰火連綿的緣故,行走在商道上的馬隊驟減,狼群或許會將這路也劃作為了自己的地盤,在它們眼裡,自己這對人馬就成了必須驅逐的入侵者。

肖陽甚至讓自己妻子也和衣而睡,婉如沒聽到關於狼群的消息,卻能從丈夫的臉色和語氣中察覺到氣氛不太尋常。

當黑沉沉的夜幕籠罩了連綿群山,遠離篝火處已暗沉得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後,婉如緊了緊衣衫,進入帳篷將良弓和箭筒放在了枕邊,這才緩緩躺下。

她想要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人在緊張之便會特別關注身邊動靜,而在寂靜的夜裡,任何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

婉如側耳聽著,只覺得樹葉在身邊唰唰作響,山風間或像呼哨似的咆哮,甚至還有腳踩樹枝的嘎吱聲。她忽地一個激靈,這荒山僻野的誰在走路呢?

「巡邏的人在走路,」肖陽無語的歎息一聲,輕輕攬著婉如的肩笑問,「瞧瞧,驚弓之鳥似的——我陪著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唉,這不是頭一次真正睡在密林中麼?還有你之前說什麼『黃泉道』當然有些害怕了。」婉如臉頰微微發燙,為自己辯解了兩句

「只是提醒大家多注意罷了。這足足一千名兵士的隊伍,就算是野獸暴動了也傷不了你,快睡吧。」肖陽朗聲一笑,將妻子緊緊摟入了懷中。

她倚著丈夫的胸膛在那暖烘烘的可靠感覺中漸漸入睡,迷迷糊糊中兩個多時辰一晃而過,就在這時忽然有一聲吆喝將婉如從夢中驚醒,她凝神側耳頓時又聽到了野獸的嚎叫:「嗷嗚~~~」

緊接著,便是巡邏士兵的一陣陣呼哨示警,肩頭忽地被丈夫一按,只聽得他說了句:「我出去看看。」便瞬間不見了蹤影。

下一刻,隔壁帳篷中睡著的肖棠身穿皮甲背、著箭筒、腰胯大刀,領著另外兩名會武的婢女走了進來,她們受命時刻保護女君左右。

「那是什麼?狼麼?」婉如平日裡即便是去狩獵也不過是玩玩圈養在園子中的小兔、小鹿,從沒正面遭遇過正經野獸,只聽說狼的叫聲是「嗷嗚」樣子。

「嗯,是狼群,大約有六、七十頭,不知怎的突然撲過來了,」肖棠說完後又安撫似的一笑,「娘子放心,咱們是在最中間,外面都是拚殺慣了的將士在守著,不會有問題的。一千比幾十,怎麼著也不可能讓那些畜生撒野。」

婉如卻不可能真正安心安坐帳篷之中,她丈夫還在外面呢,不親眼看看又怎能放心?

她背上箭筒拿著弓箭甚至還取了一支箭矢扣在指間,這才出了帳篷,抬眼一看就發現營地居然是一片混亂!狼群絕非肖棠所說的只有幾十頭,依婉如所見,足足一百五有餘!這其實是由多個狼群集合的遷徙狼!

而溫七郎帶的奴僕最多又沒經歷過獸群的侵襲,偶有落網的野狼衝向他們那一片地界時,家丁居然沒舉起刀劍反抗反倒和婢女一起尖叫亂跑著逃命,不僅送了空門給惡狼還打亂了軍士的抵禦節奏。

甚至,被眾多軍士控制成半包圍狀絞殺的狼群,就像是發現了此處是薄弱環節似的,開始了重點進攻!

駐地被撕開了一道安防口子,一時間哀嚎聲四起,血腥味也越來越濃,更激起了野狼的獸性,明明是注定不會成功的襲擊,竟讓野狼前仆後繼的奔來,呲牙咧嘴放棄生命只與人惡鬥,彷彿是在期盼自己死了也要拖下幾個墊背的。

肖陽原本還指望嚇走狼群便成的,如今居然成了沒法善了的局面,他暗暗歎息,而後決定「擒賊先擒王」。

思索間,他拿著強弓站立在營地中忽略了週遭的一切動靜,就著昏暗的篝火靜心觀察狼群的動向,觀察著那一雙雙帶著寒光的綠色眼睛。

忽地,他竟和一匹膘肥體壯的身形巨大的野狼在夜色中四目遙遙相對——是它,不曾攻擊只在外沿看著的狼王!

肖陽倏地彎弓射箭,銀光金屬箭頭在暗夜中就像流星似的直撲頭狼面門而去,那狡猾的畜生卻忽地一蹦躲閃出去,箭矢只擦著它的後腿帶出些許鮮血。

受傷後憤怒的狼王豎起了雙耳,弓著背從喉頭發出嗚咽的嚎叫聲,狼唇後翻露出了一口雪亮的鋼牙。肖陽彎弓再次急射,它卻蹦跳著隱入了黑暗中遁去身形。

與之同時,十幾匹帶了傷已然鮮血淋漓的野狼卻前仆後繼的向肖陽襲來,不管不顧的進行侵擾,一時間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就在肖陽指揮眾人舉刀奮力宰狼之時,狼王卻閃電似的在人群中穿梭,頃刻間直奔他後背而去——狼也是極其聰明的,「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它也懂。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肖陽只聽得「嗷嗚」一聲慘叫,他看也不看抬臂反手揮刀直奔聲音發出之處砍去,鋼刀入肉後他這才扭頭。

果不其然,偷襲的狼王已被順利斬殺,望著地上它的屍體,肖陽赫然發現它右眼中竟插著一支尾羽為紅色的箭矢,因臂力緣故箭頭插入不深,卻異常精準。

他下意識的衝著羽箭射來方向望去,只見愛妻婉如正身穿騎裝在燈火闌珊處與自己遙遙相望,手裡拿著的,是她那緋紅的精緻弓箭。

兩人就這麼雙目對望,一時間雙方都是心潮澎湃。

婉如眼中含淚、雙手抑不住的微微顫抖,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夫君就要被野狼所傷,她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竟能抬手射箭,就連身邊精於騎射的肖棠都怕誤傷了郎君而遲疑著延誤了時機。

不假思索的射箭救夫,可當箭離弦而去後婉如才是一陣陣的後怕,甚至嚇得腳軟,萬幸,萬幸不曾出意外。

或者說,自己這出色的臨場發揮全得益於夫君一次次耐心的指點,全因他陪伴著無數次彎弓練習才能條件反射似的命中目標——這世間萬事果然都是有因才有果。

同時,肖陽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誰能想到當初那個不敢上馬舉不起弓箭的嬌滴滴小娘子竟能彎弓射殺野狼了?真不愧是,我的妻。

擊斃狼王后,群狼無首又損失慘重知道這群人是硬茬子不好惹,自然嗚咽著漸漸退去,眾人這才緩了神,放了心,甚至在劫後餘生後還很是喜慶。

可一等到天亮,迎接他們的就是小將軍暴風驟雨似的呵斥。

千叮嚀,萬囑咐,路途中不要亂撿東西,居然有拾柴火的奴婢抱了兩隻小狼到營地!這就是大家被圍攻的引子。

此行足足一千五百人,其中大半都是職業軍人,是他肖三郎精心操練在戰場中能以一當十的悍將,如今,居然被區區一百五十隻狼騷擾得狼狽不堪!

他還要這些人幹嘛啊,還不如訓練一隊狼兵以一當一百去。

在圍剿野狼時,居然有奴婢亂奔亂跑往自己人箭頭上撞,害得軍士躡手躡腳不敢使用強弓強弩!

還有殺狼時走遠了踩到有毒植物的,滾落山崖的,沒被狼啃被蛇咬的……各種受傷、各種淒慘、各種無語。

更有甚者,肖家精心培養的貼身護衛在關鍵時刻居然因為誤食毒蘑菇腹瀉、嘔吐,而沒能好好保護男女主人!

「我的命是女君救的,這是幸運麼?不,這是你們的恥辱!」肖陽揮著馬鞭重重抽到地上,激起一片枯枝爛葉,而後,他惡狠狠地說,「路上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都給我死命操練著,到蒙州後不合格的全他媽給我滾蛋!」

這次是婉如沒事救自己,下一次卻可能是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她遇襲,肖陽無論如何得杜絕這種可能性。

並且,他最後一段話明面上只罵了自己人,眼神卻從溫家隊伍中一瞟而過——拖後腿的人不管是不是肖家的,他都不樂意要。

溫七郎窘得臉直髮燙,他也很想咆哮一場: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柳依依,你腦子進水了啊?密林裡能有狗仔給你抱著玩兒?!

72、面臨窘境

被溫七郎甩臉子教育了一頓的柳依依覺得自己很無辜,狼崽是被貼身婢女無意中抱回來的,她又沒要求對方去狼窩裡偷,不過是沒認出來逗玩了一會兒而已,怎麼能將這禍事全賴在她一個人頭上?

心中雖有不忿,柳依依卻沒敢開口反駁,只灰溜溜上繳了兩隻幼狼了事。

她聽從母親的意願而高嫁,卻違背了父親「不能做妾」的要求,如今娘家是沒法倚靠了,或者說,就算依舊被父親疼愛他也沒法和長公主叫板。

可見,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僅繫於溫七郎一人之身,眼瞅著他已漸漸產生不滿,這要緊時刻只能想方設法拉攏對方,又怎能使性子叫屈?

必須得在西南地區好好經營拴住了溫七郎的心,三年五年的趕在他娶正妻之前養上一雙兒女,這才算地位穩固!

如此一想,柳依依在餘下的路程中虛心求教,謙虛做人,再也沒出亂子,只隔三差五的討好溫七郎盤算著「造人」。

其實,同行的婉如也有這麼個乘年輕養上一雙兒女的心思,但她卻沒那麼著急,因為肖陽一開始就說過西南地區戰事剛停,百廢待興。

何謂「百廢待興」?不曾經歷過一個地區從無到有興建過程的婉如並不清楚,但她卻以最糟糕的情況進行過盤算,不外乎就是殘垣斷壁、焦土荒田甚至還可能有流寇。

這種情形下,怎麼可能安心懷孕、待產?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身子還得有小半年才能養好,寶寶不至於在沒做好萬全準備時就急匆匆蹦出來。

至於肖陽,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駐兵、練兵、平叛等事,在家時吃穿不用愁,出門在外一路上靠打獵就能養活一堆人,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想那麼遙遠。

趕在預定時間之內,肖陽帶著大隊人馬順利抵達了劍南道蒙州都督府治下的昆嶺折衝府,該折衝府由昆州所轄,下有六縣。

此地原本是屬於少數民族自治的羈糜府州,昆州刺史就是當地的盧鹿蠻首領,可惜那不是叛亂了麼,朝廷鎮壓之後另派了漢官就任刺史府要職,只讓下面的縣令由當地人擔任。

昆嶺折衝府也是在叛亂後新設的,按律這下府的府兵不過幾百人,頭年下旬他們卻和當地人發生了衝突折損一百餘,當即上報朝廷要求增兵,肖陽才被派到了此地震懾刺頭。

當日下午,肖陽了安排婉如等人在驛館休息,眾多兵士就近找地方紮營,自己則帶著相關文書尋到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報道。

按說只是初次見面,這折衝都尉臉色卻莫名其妙的很是不善,他眼皮都不抬的翻看著文書用一種酸得掉牙的語氣歎道:「唷,你帶了足足九百人,之外還有三百部曲?加上奴僕、婢女一千五六都不止吧?這可難辦了,人太多不好安置呀!」

聽他這麼一說,肖陽面上客客氣氣忐忐忑忑,心裡卻敞亮了。

身為折衝都尉手上一共才六百來個兵,請求支援後上面空投一個副手,人是帶夠了可惜卻都是「肖家軍」,光聽這名字都知道他插不了手。

何況,調令上還明確寫了這位肖家的左果毅都尉是在奉命實驗新式練兵方法,他手下的人一應事務任由其自行處置。

這說明什麼?說明咱這折衝都尉只是個擺設,而且還是個群毆武力值不如下屬的擺設!他要不覺得憋屈、不覺得氣悶,這才奇了怪了。

「下官原本也不願帶太多人,可是,」肖陽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為難苦笑道,「可是,襄陽長公主將她最寶貝的兒子給弄到了我隊裡,為安全起見也只能,唉,這實在是無可奈何。」

襄陽長公主?!折衝都尉聽聞此言差點嚇得手抖,她兒子怎麼會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火速琢磨了一下才想起眼前這位肖小將軍不就是永安王的外孫麼,他和襄陽長公主的兒子算是表兄。

這麼一來,就不能任性的按原計劃將他們打發到犄角旮旯擠著住了,可是,也沒可能叫自己讓出好不容易修建的敞亮府邸!溫家了不起麼?我還是齊家嫡系呢!

折衝都尉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假惺惺的和肖陽閒話,然後告訴他出門左轉官衙隔壁的一棟只有一進的小土屋,就是給左果毅都尉準備的房子。

通共五間正房一排後罩房,僅僅只夠一家人帶著三五奴僕緊巴巴的居住,像婉如和趙瑞蓮這種出門無論如何也得跟著二三十個婢女的貴婦人,那怎麼可能適用?

「唉,這可真是——確實是地方不夠住吶!要不這樣,咱們昆嶺府由官家給了公廨田十頃,我這邊的人沒用多少,可去問問昆州刺史剩餘的田在哪兒,讓他給你安排一下,想來,餘下的人就能給安排了。」齊都尉笑容可掬的說著,還親自送了肖陽出門,毫不客氣的將這個難題推給了自己同僚。

反正一個武官一個文官又不是同派系的,無壓力。

肖陽也沒與這個明顯不待見自己的頂頭上司過多糾纏,依照所說去找了本地刺史。按說,軍職的肖陽與刺史這種地方長官沒有統屬關係,但他們這行人的戶籍卻歸當地州縣所轄,本就要拿著花名冊去找刺史府相關人士登記,順便尋他劃一塊地也成。

許是這刺史早已得知溫七郎與鄭恭亮之事,不僅親自接待了肖陽態度還很是客氣,只是,當其問到田地、住處時他同樣很是為難。

只歎息道:「本地戰亂剛剛平息,原本的刺史府衙都被焚燒了,現在這地方是新建的,你也看到了,地界不大,僅能辟出兩個小園子供來客暫住。至於將士們,便只能自食其力。」

他的意思很明顯,貴客可在家裡借住,別的就愛莫能助。至於公廨田,刺史拉著肖陽走到院中單手遙指遠處一座小山頭,有些吞吞吐吐的說:「就是那裡了,白河縣牧馬山。山腳下原也有民居,或許能還住人。」

「那是山林吧?」肖陽遙望遠處植被茂密的小山頭,很懷疑的問,「有八公頃良田?」官家的公廨田怎麼也不可能是貧瘠鹽鹼地,可那山頭卻看不到有梯田,至於蕎麥、大麥等作物更是連影子都瞅不見。

「山腳有田,再開墾一下也就夠用了,」刺史呵呵乾笑,知道肖陽看出了田地的數量不夠又趕緊解釋道,「那是座因戰事而廢棄的荒山,幾百公頃呢!足夠住了,土質還是不錯的,打獵也極為方便。」

沒房子、沒地,要我們一千多號人去山上當野人麼?亞洲版人猿泰山?

肖陽無可奈何回了驛站,召集幾個軍官議事時果斷排除掛有他副將名頭的溫七郎,絲毫沒野外生存能力的貴公子不需要參與此次探討。

因為,他們面臨的窘境比預想的更糟糕——沒吃、沒喝、沒穿、沒住,把身邊帶著的乾糧、布匹一用光,那就只能赤-身喝西北風去。

至於朝廷給的俸祿,尼瑪的,在用貝幣的地界,上面發的銅錢能用得出去麼?即便是折算成了錦帛金銀,那也得那些已經被得罪死了的當地人肯交易啊。

「那麼大一座山,打獵也行吧?」說話不過腦子徐恆寧張嘴就發了傻。

「一千五百人,每人每天兩斤肉,你是準備蝗蟲過境似的頭兩個月就把能吃的全吃光了然後等餓死?」肖陽不屑的瞪了他一眼,「之前在路上是行獵,這可是我們自己的駐地,不能竭澤而漁。」

「那怎麼辦?」徐恆寧無賴似的一攤手。

「我只是先告知你們一下目前的情況,明天去考察了才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萬幸的是,我們是在春天就任。」肖陽無語望天,春末,應該還來得及犁地播種吧?如果能搞得到種子的話。

至於宅子,他們一行人最好是住一處別和折衝都尉、昆州刺史當鄰居去,鄭恭亮和溫七郎原本就是為了躲避派係爭執才到了這地界,何苦又參與其中?

不過,肖陽卻沒對刺史所說的山下民居抱有太大期待,「或許能住人」這聽起來根本就是「沒法居住」的委婉說法。

安排好明日帶上一百人探路之後,肖陽回了驛館居室,正好看見婉如又在撥弄算盤。這一次她卻不像當初算嫁妝那會兒面上喜慶又歡欣,而是愁眉苦臉跟苦瓜一樣。

「小財迷又在計算什麼呢?」肖陽大馬金刀的在桌前一坐,咕嚕嚕喝了幾口婉如給他晾好的溫水。

「算一路上傷亡後剩餘的此行人數,你手下管著九百人,朝廷撥的軍餉也不過是能混個溫飽罷了,之外還有三百部曲,那是肖傢俬兵,還有家丁奴婢等,唉,」婉如愁眉苦臉的將算盤一推,哀聲長歎,「人多好大消耗,難養。」

私兵就是需要自己掏腰包養的兵,家丁、奴婢能不能吃飽穿暖當然也是主家的責任,有了權利相應的也需付出代價。

「等安頓好之後便開源節流吧,日子必定能過下去,」肖陽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還一定能過好。」

「那住處,定了麼?也不能一直待在驛站中,房間既少又窄。」婉如抱怨養家很難後,立刻又問了一個肖陽實在是不想回答的問題。

「明日咱們一起去看看。」他一拍腦門避重就輕的回答了,然後趕緊拉婉如上床就寢,免得她再問些難堪又沒法回答的問題。

次日大清早,肖陽便領著鮮衣怒馬的騎兵隊,與一身緋紅衣衫的妻子並肩往鄰縣的白水河牧馬山奔去。

此行路途不算遠,快馬過去約莫一個多時辰而已,沿途青山綠水的風景很是不錯,婉如一開始左右環顧東瞅西看還覺得心情挺舒暢,卻不知自己在路上也被正在田頭勞作的當地居民看了稀奇。

此地,漢人常見、漢人貴族也見過,但是,貴婦人卻少有。嘖嘖,裙子是用金線繡的花兒呢,金翅雀活靈活現的,好精美,騎術似乎也很好,卻不知,是個跋扈的還是和善的?

婉如戴著帷帽讓人看不清臉,不然他們還得感慨,這漢人女子皮膚可真是白啊,臉色怎麼發青呢?

白中帶青,這是因為婉如無意中看到了當地人的民居,以樹叉插入地下作柱子,四面用茅草遮掩而成棚屋,沒牆沒壁沒花園甚至沒個院牆大門的草棚子。

「這,這是什麼?房子?」婉如問話的聲音都在發虛發顫了,這就是刺史說的民居?我們待會兒會看見、將來會去住的民居?!

「杈杈房,屬於盧鹿人的傳統住宅。」肖陽依照腦海中的記憶順口就回答了,卻沒詳細解釋這最簡陋的杈杈房只是當地人傳統民居的其中一種式樣,常見於平民或者說貧民家。

「這樣啊,這名字倒還真形象,呵呵。」婉如苦笑,整顆心都沉到了腳底下去。

殊不知,稍後她在牧馬山腳下看到的屬於自己的民居更為坑爹,殘垣斷壁,真的是殘垣斷壁!就一片被火燒過的連是不是屋子都快看不出來的黑土爛泥枯樹「民居」。

這能住人麼?連鬼都沒法住好不好!

來自京城世家大族的貴婦人首次切身體會到——安居樂業須從從真正的造房、種田起步吶。

73. 攜妻涉險

 肖陽騎在馬上有些煩躁的圍著廢墟溜躂了一圈,左右張望。

 這白水河縣其實是由數座連綿起伏的山林組成,最靠近東北邊的是他們現在所在的牧馬山,再往西南走才是如今盧鹿部落的核心聚集地,肖陽其實是被當地刺史和折衝都尉指派到了門戶位置,一旦再次出現外侮,這裡就將是第一戰場。

 萬幸的是,有一條大河從牧馬山側面縱向穿過,剛好間隔了相鄰的連綿山脈,在雨水充沛的季節也能算做是天塹。

 「這就是白水河麼?」婉如看著自己夫君的目光落在河灘上也不由看了過去,瞧著對面山腳的梯田和半山腰處影影綽綽的房屋,奇怪道,「怎麼沒有橋?渡船也沒呢。」

 「有溜索,」肖陽指著半空中的一條麻繩扭成的粗線回答,「可以來回滑著渡江,或許之前也有吊橋,因戰事被毀吧?至於渡船肯定是沒有的,這河枯水季節船要擱淺水量充足之後卻非常湍急,船沒法橫線渡河。」

 四周眾人全部一臉疑惑的看向肖陽,他也是第一次來吶,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這不就是地圖上標註的白水河麼?」肖陽指著河灘解釋道,「鵝卵石挺多挺圓,有的還很大,可見這不是個淺水河只是目前水量不算充足罷了,待夏季汪洋肆虐,洶湧澎湃的河水激起的浪花會在陽光下呈白色——白水河,喏。」

 當地人給山川河流取名字多半是有緣由的,白水河、牧馬山,多明顯。想必,在□之前這裡也是個本地人聚居的山頭,山下平原處種田,山上放牧。

 現在,很多人都退居到白水河那一端去了吧?沿途看見的農戶多半是些親漢的佃戶,甚至,他們很可能只是被俘、贈與或被賣的奴隸,以供當地官員、軍士驅使之用。

 「所以,他們住著簡陋的那什麼『杈杈房』?」婉如聽肖陽這麼一解釋,額頭的冷汗這才服帖的縮回去。

 她簡直不敢相信那種房子居然能住人,連自己家的馬廄都不如,四面透風的吧?也不知那竹篾牆之外搭的是茅草還是稻草?說不定等不到新稻穀收割時頭年蓋的稻草就已經朽了,那不僅透風還得淋雨。

 婉如心慼慼的看了丈夫一眼,很怕他會說「咱們入鄉隨俗就搭這樣的房子罷」。

 萬幸的是,肖陽在四周考察一圈後,指著山腳向上不遠處的一塊地勢稍有些平坦的位置嘆道:「砍樹修木屋吧,空出來的位置往下弄成一片梯田正好種地,山上可養殖、放牧還可試試種果樹。」

 訓兵什麼的只能和勞作穿插在一起進行了,反正手下的大部分人都是青壯年男子,力氣是足夠的。只不過,砍樹還成,這修房子缺建築師吶。

 至於種地和養殖、放牧,肖陽抬頭望向隨著自己出行的這百人小隊高聲問:「你們誰在入伍前種過地的?養過雞、鴨、魚、豬、羊的有沒有?放牛的呢?」

 看著一行人紛紛搖頭,頂多有一兩個說曾經在家幫忙,但僅限於幫忙沒法從零開始全權操作,肖陽頓時有一種眼暈的感覺。

 他怎麼就只帶了肖家最核心的精兵良將呢?

 要知道這厲害的兵多半也是家學淵源,從小就練著的絕對強於那種從農戶家裡半途招找來的人,也就是說,反過來要讓他們臨陣去充當一下農戶,難度也相當大,術業有專攻,沒法。

 聽著夫君問話的婉如在別人說完之後,弱弱的舉手示意,細聲道:「修房子的工匠,帶著四個,有三個活著跟過來了;種田的好手也是四個,都還在;會侍弄畜生的也有。只是,帶的種子在路途中遺失了部分,不太夠用,也沒有雞仔、乳豬之類的可養。」

 「哎唷,這可真是及時雨吶!你怎麼想到要帶這些的?」肖陽又驚又喜的眼神都發亮了,若不是顧慮圍觀群眾他恨不得將婉如抱起來親一口。

 「開國時,永平公主下嫁北狄部落不就帶著各類農技人員麼?書籍、樂器、糧食種子甚至還包括織布機,我不過是效仿她而已。」婉如語調平靜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如此回答。

 說著,她又慢慢走到肖陽身邊,仰頭看著他笑道:「記得夫君曾說過,『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除了武力震懾之外,若能另闢巧徑促進本地經濟、文化的發展以此加強蠻漢的友好往來,這才是長久立身之道,對吧?」

 「對,很對。」肖陽簡直感動得有些心潮澎湃了,他沒怪婉如搶了自己台詞,只覺得有如此賢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萬分榮幸。

 他絲毫不知道,婉如為了這一刻閃耀登場展露出自己錦繡經綸私下究竟花了多少功夫。在因為不知道「貝幣」丟臉之後,她一疊一疊的翻書查看西南地界的風土人情,一次次的詢問慣常出遠門的人考慮究竟該如何籌備行裝,甚至求婆母找出了永平公主等和親蠻夷之地宗室女的嫁妝單子做參考。

 僅僅只為當夫君有所需求時,自己能挺著胸膛回答:我知道,我都準備好了。

 婉如再也不要做被人圈養在後院的精緻鳥雀,她只想堂堂正正的與阿陽並肩而立,做他的賢內助與臂膀,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才值得她重活一世在拚搏感悟中好好享受。

 如今,匠人的事情解決了,婉如很是欣慰,但接下來她卻發現帶上了工匠與書籍不意味著伐木建房、犁田種地的事情能順利開展——他們沒有工具。

 眾軍士隨身帶著的鋒利鐵質器物僅限於武器,哪怕有斧頭那也是砍人用的,捨不得拿來砍樹,而伐木必備的鋸子以及農耕用具更是稀少,婉如準備的和農匠人自備的加一起每件只有區區十餘把而已。

 「真是對不住,沒想到準備地還是不夠充分。」回到驛館之後,婉如望著清理出來的一堆東西有些赧然的嘟了嘟嘴。

 這確實是她的失策,一廂情願的將自己高高在上定位為了指導者而非拓荒者,忘了自己可不是什麼和親的公主,也沒有足夠多自備工具的奴隸驅使。

 「隨行的鐵匠倒也有,只是……」只是怎麼可能等著那三五個人一件件的鍛打出合適的工具?一千多號人搭帳篷住上一兩年那可真是笑話。何況,就算等得及也沒鐵礦石可用。

 「能買就買,能借就借吧。」肖陽立刻琢磨著要去叨擾叨擾昆嶺刺史和昆州折衝都尉,好歹也是奉旨赴任的四品官兒,總不能任由他們給隨意打發了,住處沒有糧油、工具總得幫忙弄些來吧?

 所謂擇日不如撞日,從牧馬山返回驛館的當天夜裡他就拎著溫七郎帶著鄭恭亮去拜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齊都尉。

 休整一日後,對方怎麼著也得給襄武郡王與長公主的寶貝兒子弄一次接風洗塵宴吧?酒宴中途再「順便」道出了心中的苦惱,他們沒地方住來著,刺史友情提供了兩個小宅子卻不甚滿意,想自己在山清水秀的林中修建木屋又苦於沒工具。

 看在幾位宗室子侄的面上,既然刺史都有所表示齊都尉自然也沒法一毛不拔,竭盡所能湊出了些工具交給肖陽,儘管是杯水車薪但也聊勝於無。

 次日,肖陽又故技重施找刺史討了些糧米,好歹能湊合著過上一段日子。緊接著,他又命人將山腳下的民居廢墟清理出來搭建了杈杈房做工棚,這便熱火朝天開始伐木。

 在製作前期建築規劃圖時肖陽還和工匠商議了一番,否決了對方希望依照京城世家需求建至少三進屋子的提議。

 他本就是個實用主義者,出門在外更是不願窮講究,能建個可以遮風避雨至多冬暖夏涼的結實屋子就成,何苦奢侈浪費精雕細琢?要真花個半年一年的才能建好主子住處,那其餘人等就一直以天做蓋以地為席了?

 何況,依山傍水建房必須因地制宜,三進大屋,那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他建議,修建盧鹿人常見的「垛木房」即可,顧名思義這就是用一塊塊木料搭建而成的,以原木交叉堆垛為牆,劈開木板做瓦遮擋屋頂,上面再壓上石板防風吹。這種房子因取料方便在林區很是尋常,也是肖陽記憶中見過的,入鄉隨俗絕不會有錯。

 「垛木房?不是杈杈房?」婉如看著肖陽用小木棍兒搭出來的小巧模型,終於鬆了一口氣。

 或許是之前見到草棚子的衝擊太大,她如今瞧著這個只有一道大門、一間正房、兩間耳房、一個儲藏室和一個廚房的小屋子居然滿心歡喜。

 這人哪,期望高才會失望大,有了破到不能再破的屋子墊底那看什麼都無比順眼。

 婉如甚至開始疑惑當初自己在謝家因為沒能住到景色最好的偏院大發脾氣,反倒將唯一能依靠的男人越推越遠這事情是真實存在的麼?可真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傻瓜。

 「真是,委屈你了,會好的,以後一定能好的。」肖陽很是憐惜的捧著婉如的臉輕輕一啄,斬釘截鐵的承諾道,「我保證,將來一定會加官進爵讓你成為人人羨慕的一品命婦。」

 想來,她是從沒吃過這種苦頭吧?丞相家的千金能毫不芥蒂面對如今的糟糕生活環境,自己卻不能坦然無視她的委屈與妥協,不能就這麼讓她默默受累。

 「權勢自然好,但並非我所求,只要有你相伴,種田也不錯呢。」婉如甜甜一笑,只要男人性子可靠又有能力,還怕他不能在新地界立足麼?

 「種田……」肖陽苦笑,沒種子種個屁的田。儘管在折衝都尉和刺史那兒分別搜刮了一通,可農具什麼的遠遠不夠,還想要雞仔、鴨仔之類的也沒能成。

 「咱們,去參加盧鹿人的賽衣節吧。」肖陽遙望著白水河那端的連綿群山,指著村寨如此說道。

 既來了這裡他就沒打算蜷縮在犄角旮旯自己關門過日子,既然東西不夠,那就找鄰居套交情去,反正遲早也得往來不如就從明日開始。

 「『曬衣節』是什麼?晾曬衣服還能過節?」婉如一頭霧水。

 「比賽的賽,就明天了。年輕姑娘展示自己製作的衣服,比賽誰更手巧,然後跳舞、唱歌,晚上是年輕男女的集體舞會。」在肖陽記憶中本地有這樣的節日,他也刻意找人打探確定了真實性,只不過,賽衣節的主角是未婚男女,這一點就不用細表了。

 「獲勝的有何獎勵?」這才是財迷最關注的東西。

 「哪有絕對的勝負,就看小夥子能瞧上誰心靈手巧模樣俊俏勾兌拿下便是,」肖陽戲謔似的一笑,「情人眼中出西施,不可能有真正的頭名。」

 「啊?!」婉如驚訝地瞪大了眼——這不是自由戀愛、自由相看麼?有傷風化啊!

 「挺好玩的,去吧?咱們也見識一下異族風情,」肖陽用一種隱約帶著懷念的口吻說著,又建議,「咱們都穿上你做的最好看的衣服,就算不參與也不能輸了陣勢。」

 「我也去?這拋頭露面的……」婉如面有難色。

 「沒事兒。盧鹿人是父權制的社會結構,但是婦人地位很高,沒漢族的破規矩,帶上你沒關係的。」肖陽一來是想讓婉如見世面開闊眼界,而來,他覺得讓面容具有親和力的妻子參與其中,對盧鹿人來說會降低威脅性,更容易被人接受。

 婉如推辭一番後沒能拗過丈夫的堅持,答應了與他同去。

 而當肖陽問堂舅和下屬誰願意與之同往時,所有人都頭冒青筋的跳腳反對。「才打完仗好不好?」、「對方的牴觸情緒很強的好不好?」、「你自己不要命了還要帶妻子啊?」、「兩座山之間只有溜索的好不好?摔下去怎麼辦啊?!」

 「我怎麼會如此冒失呢?既然提出了這事兒那自然是有一定把握的。」肖陽無語的抹了抹額頭的汗——軍人怎麼能膽兒這麼小?

 「你不冒失?不冒失能以五千先鋒絞殺五萬敵軍?還隻身犯險埋伏擊殺其頭領?」徐恆寧很是不滿的瞥了他一眼,眼裡就寫著兩個字「騙子」。

 「你們是不知道,盧鹿人有句俗語叫做『呷組格使依,居組阿莫依』,即是說,糧食中苦蕎最重要,人類中母親最偉大,」肖陽胸有成竹的說道,「按他們的習俗女人是不能隨意傷害的,獵人不能射殺大雁,男人不能把刀槍對準女人,在械鬥時只要有女人出面制止就必須暫停。所以——」

 「所以你想帶著三娘子幫忙擋刀槍?」徐恆寧望著自己上司雙眼一瞪,潛台詞是,你好卑劣!

 「這只是最壞的情況,」肖陽一巴掌將徐恆寧搧開,衝著其他人認真道,「明天是盧鹿人的賽衣節,誰會在一年一度的相親盛會上跟我們這些面容親切沒帶武器的外鄉人找茬?賭一把吧。」

 「你這是在賭命,太具有冒險精神了,」鄭恭亮撇嘴搖頭,卻又興致勃勃一笑,「不過,聽起來很有意思,算我一個。」

 「瘋了、瘋了,都瘋了!」去蠻夷聚集之地參與人家的集會,還是剛剛揭竿起義被鎮壓的蠻夷!徐恆寧暴躁得想跳腳,卻阻止不了自己長官和同級的宗室子的主意。

 他只能應了,然後商議著明日肖陽帶少數人過去,他在對岸駐兵接應,萬一有事就算拼著趟湍急的河也得趕過去援救。

 「別,你還是帶著人該伐木就伐木去,披甲屯兵看起來具有攻擊性,反倒不美。」肖陽只讓徐恆寧稍微留意對岸情景,別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

 而後,婉如點了肖棠等三個大膽些的婢女,在次日清晨與丈夫一同來到了牧馬山溜索前,先由當地人通譯掛了溜板在麻繩上,哧溜一下往河對岸滑過去,需由他通知一下白水河縣令,左果毅都尉將要攜妻造訪。

 「這真的就只是掛個小凳子通過繩子滑過去?」婉如頂著瑟瑟山風,站在溜索前看著四周陡峭的山崖,腳下激盪的河水,高而懸空的索道,頓時白了臉。

 懸空啊?比坐肩輿還可怕,那起碼還是腳踏實地的被人抬著,這個就跟在高空中盪鞦韆似的——我恐高啊,可不可以不去了啊?

 「不可以臨陣退縮,」肖陽一把攬住婉如的腰在她耳邊呢喃道,「不打算體會一次這種別樣的人生經歷麼?垂垂老矣時,可以很得意的和兒孫顯擺自己曾經在陣前高歌戰曲;曾經做了蠻漢交流的功臣;曾經英姿颯爽飛渡山澗,曾經咳咳,反正,很是傳奇的一生。」

 「要活著才能傳奇吧?」婉如一步步的想要向後縮,卻又被肖陽死死拉住不放。

 「放心吧,有我在呢。」肖陽堅持己見絕不更改。初來乍到的,必須先拜訪新手村的村長騙取經驗值不是?

 何況,他記憶中的肖力陽原本就是盧鹿人的後裔,他們的傳說、戒律、習俗三郎都很是清楚,他有九成九的把握此行不會出亂子,他很是確信,自己能在西南地區不用打的就拼出一片天地。

正文73肖陽前世番外

那一日,休假回家的肖力陽順路替戰友去探望對方的曖昧對象,無意中見到了未來嫂子的好友。她穿著挺拔的冬裝風衣外套,身材**、英姿颯爽、容貌美艷,直教人傾心。

原定物品交接的五分鐘會面,被肖力陽硬生生拖成了歷時一小時有餘的午餐,他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叫袁媛,他知道了這女孩沒有至親獨自一人在都市中打拼,是一個**堅強小有資產的布商。

那一日,休假結束準備返回部隊的肖力陽又請了她吃飯,介紹了同在一個市場做生意的姐夫給袁媛,他忍不住的想幫她、保護她。一場酒宴,他把酒精都化作了汽油在眼睛裡燃燒,卻絲毫沒撼動美人的心。

那一日,和戰友在僳僳族「澡堂會」做任務的肖力陽再次偶遇袁媛,她穿深藍色比基尼,妙曼身材展露無遺,他還沒來得及品味,就發現與之緊鄰的竟是窩藏毒梟的當地人。

那一日,肖力陽佯裝袁媛的男友拽著她的手將其從毒梟眼皮下拖走,頓時,他面紅耳赤、心跳如雷卻並非因任務緊張,僅僅只為握住心上人手掌那瞬間無以言表的興奮與歡愉。

那一日,戰友喜結連理,卻向他轉述了自己幫忙問來的袁媛的答覆:她想要一個能陪伴左右幫助自己發展事業的老公。

只見了三面而已,無關情愛只談需求,能做到再看以後。

那一日,肖力陽默然,望著桌面偷偷弄來的袁媛艷照,緩緩擦拭自己的愛槍。

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狙擊手,只會當兵只愛當兵,手中的槍彷彿就是他生命的延續,放不下捨不了。而後,肖力陽撕掉了照片焚燒成灰,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無怨無悔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老婆。

那一日,戰友為救他落下懸崖在原始雨林中失蹤,肖力陽向對方妻子告知這噩耗時,忍不住痛哭出聲,坐在旁邊的袁媛默默遞給他了一張面巾紙。

他接了用了,而後揉成團咬牙丟掉,至此,肖力陽知道和袁媛之間已經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有多少女人肯為一個滿腔熱血只為報國為民的人傾其所有的付出?袁媛的好友付出了,新婚第二年得到的卻只有噩耗……

或許,像他們這樣行走在鋼絲上的職業軍人,根本就不適合結婚生子吧?也罷,別害人了,但願來生能遇到更有緣的女子。

74相親盛會

在等待通譯傳消息過來的這空茬裡,肖陽再次向自己身邊包括妻子在內的四女三男交待此行的一些注意事項。

譬如烏蠻有七部,阿猛、夔山、勿鄧等,盧鹿屬於其中之一,而盧鹿部落又按不同的居住地分為了數個小部落。

「按漢族的書中所述,大部落有大鬼主,凡一居住範圍內有接近百家人則有小鬼主,」肖陽指著山那端說道,「白水河縣的縣令想必就是個所謂的小鬼主。」

「『漢族』、『所謂』?」鄭恭亮覺得他這措辭很是奇怪不由有些疑惑。

「啊,烏蠻部族內部可沒鬼什麼主的說法。」或多或少被另一半靈魂影響的肖陽晃神了一下。

儘管他另半身所屬家支與蒙州關係不大,卻也能算作是烏蠻的後人,自然會對蠻夷、鬼主之類的略帶貶義詞有些膈應。

被堂舅詢問後,肖陽盡量克制著用一種旁述的語氣解釋說:「文獻資料裡對烏蠻的敘述寫得較為概略。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烏蠻應當分為了『茲、莫、畢、格、卓』五個階層,主掌著行政和軍事的頭人應該是『茲』,而『莫』或者說部族裡公認的德高望重的『德古』主掌司法,『畢摩』掌控宗教與醫藥,其餘的則是工匠、務農者還有奴隸。書中說『鬼主』就是『畢摩』這肯定是不太恰當的,卻不知我們將要面對的縣令究竟是身兼數職還是只管其中一項?」

「明白了,三權合一的就只需要向一個人示好,三權分立的就需分別打動三個人。」代替直屬上級徐恆寧跟著三郎君來的余校尉也是個行動派。

他馬上就清楚了對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這傢伙也與肖陽打小一起長大,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

「嗯,需注意的是,烏蠻部落應當是以家支為社會的基本組織結構,部落首領就是家支族長,」肖陽點點頭,繼續科普,「即是指,我們將要進入的村寨每個人都有親緣關係。他們以家支這種父子連名系譜血緣關係為紐帶,這就意味著我們需面對是一個非常團結的集體,家支具有團結一致保護族人以及向外掠奪奴隸、土地、牲畜財物並禦敵的義務。」

去年底折衝都尉那夥人出事,也就是小兵尋釁滋事嚴重冒犯一個當地人後家支頭人討要說法沒得到解決,結果演變成了大規模的械鬥報復。

「不維護一個人的利益,一戶將被糟蹋;不維護一戶的利益,一族將被毀滅。這就是烏蠻的俗語,人人得以遵從。」肖陽以一種嚴肅認真的態度說著這些話。

余校尉卻有些不以為然:「團結,並不意味著厲害吧?」想他們黑甲兵,那可是精銳中的精兵。

「烏蠻男子從小就由部落長者教導如何使用兵器,每日學習騎射,聽英雄史詩——整個部落的男丁都是戰士,」肖陽迎著朝陽露出了一口雪白的鋼牙,咧嘴冷笑,「你也想找茬挑釁親自試試他們是不是驍勇彪悍?」

「怎麼能挑釁,我只是說,咱們不用怯而已。」余校尉乾笑兩聲,沒再和上司爭執,他隱約覺得肖陽自從站在這河對面情緒就有點不正常,彷彿有些——亢奮?

可他卻想不出他究竟在滿懷期待些什麼,該不會是讓這個盧鹿部落為他所傾倒?不太可能吧?最多也就是拜訪一下,基本維繫一種互不干涉的和平相處關係,這哪兒值得亢奮?

余校尉自然是不可能理解肖陽靈魂中那一份渴求與千餘年前同族會面的期待,三郎非常謹慎的不曾告訴任何人他擁有了詳細的「蠻夷」記憶,此刻,也就沒有任何人能聽他傾訴這莫名的心慌與欣喜。

然而,當肖陽得到通譯的揮手示意後,他將滑輪掛在了麻繩上拉著妻子一同往腰間綁溜索繩與保險繩時,婉如靠在丈夫的胸口很清晰的聽到了對方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本就怕得兩股戰戰的她額上直接就冒出了冷汗,婉如忽然發覺,當初三郎帶著自己回門後遇襲逃命時心跳都沒此刻猛烈,難不成是死鴨子嘴硬其實他也怕坐溜索?

「真要去?別去了行不行啊?」她頓時帶著哭腔抱住了懸崖邊捆溜索的其中一棵大樹的枝椏,死活不願意再挪步。

肖陽根本就沒回答她的,拉了拉各個扣環反覆檢查溜索繩後,忽地將婉如死死一摟,抬腿用左腳跺了巖壁,背對群山快速向河中央滑去。

白水河上方的這溜索屬於「陡溜」,間隔五不遠的位置有一來一往兩根溜索,一頭高,一頭低方便滑行,但為了防止抵達時收不住力直接狠狠撞擊到崖壁,溜索的斜度並不大。

於是,先前的通譯單獨一個人溜能很輕鬆的到對岸,兩個人同時溜的肖陽和婉如卻因為太重繩索呈弧形下沉狀,很苦逼的在河中間頓住了。

「麻繩果然不行,還得弄成鋼索的。」三郎低聲感慨,同時思緒又飄忽了一下,在大齊,能將鐵煉成鋼再扭成纜麼?如今,還只有鍛打煉鐵吧?

「到了麼?」若婉如此刻神智清醒她應當是好奇的問什麼是鋼索,如今她卻是面色發青、雙目緊閉、死命抱著夫君的腰,耳中只聽得到激盪的水流聲和呼呼的春風嘶吼,因此,關注的也僅僅是生存問題。

「唔,」肖陽含含糊糊的一應,然後笑道,「你睜開眼看看吧。」

「可我腳怎麼還懸空的?」婉如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腿,沒傻到立刻上當受騙。

「哦,還差一點點,等我先踩穩了才能拉你,」肖陽用平靜而可靠的聲音蠱惑著妻子,「睜開眼看看吧,難得一見的景致,不看會後悔唷。」

婉如半信半疑的睜開眼,立刻就看到了肖陽身後的山巒還有那根懸空的溜索,不用估算都知道至少還有幾十步才能抵達岸邊,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啊——!騙子!」

「誒,膽量都是越嚇越大的,當初不是摸馬都怕麼,現在你騎射功夫多好,」肖陽趕緊輕輕拍著婉如的背虎摸安撫,「現在沒法滑了,我要用手拉著溜索爬過去,你自己摟著我的腰啊,別怕,馬上就好。」

「騎射有用啊,懸在半空中能幹嘛?」婉如此刻也知道不能再將丈夫拽得太緊,以免他沒法活動,可要讓她鬆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頂多也就睜眼看看溜索的位置調整自己的姿勢盡量不妨礙三郎。

「能看風景。」肖陽回答之後,就伸出了戴著皮革指套的手,開始沿著溜索繩攀爬。

風景,有什麼風景可看?不過,既然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婉如如此一想,終於鼓足勇氣在膽戰心驚中咬著牙環顧四周。

她這才發現,當沒法腳踏實地時,人的五官卻偏偏變得極為敏銳。

婉如仰著頭看到了天究竟有多藍有多近,側著臉瞧見了奔騰的河水是怎樣從山脈間奔湧而來,滾滾而去。

她在半空中清晰地聽到了山林中的清脆鳥鳴,嗅到了樹木的清香,說話間唇中似乎還帶上了河水的濕氣,這是一種很奇特的體驗,或許是關在後宅內院的女子窮其一生也沒法感受的壯麗神秀美景。

更重要的是,她感覺到了肖陽那和尋常男人絕不相同的經歷——眼界廣者其成就必大。

與他相比,謝俊逸的那種貴公子踏青似的遊學又算得了什麼?他走過蜀道麼?他知道什麼是溜索麼?他敢去蠻夷部落長見識麼?我都能呢!

其實,肖陽看人很準,曾經憋屈了一輩子的婉如骨子裡確實有一種冒險精神,重活一世的她最開始只想在肖家立足安穩度日,可當她漸漸敞開心扉並得到基本的幸福後卻渴望擁有更多。

婉如想要嘗試不一樣的人生,期待著能活出一份精彩來,她甚至已經在著手撰寫遊記,等居住條件合適後還打算將見過的美景做成畫卷留念,這才不枉此行。

坐溜索,這不就是一種既刺激又新奇的體驗麼?就像蕩鞦韆似的,克服一開始的恐懼後,她得到的即為別樣的歡愉。

也就是肖陽他們夫妻耽擱了些時間,後面的三個奴婢以及鄭恭亮等三個男人過來得很是迅速,哧溜一下轉瞬就滑到了彼岸。

等在對岸腳踏實地的站穩,婉如腳依舊有些發軟,臉上卻是驚懼中又帶著興奮的笑,然後她趕緊挺直了腰桿站在肖陽身側,聽著他在通譯的協助下和幾個迎接他們一行人的當地村民搭話。

對方身份似乎不低,因為三郎笑容滿面語調客氣,對丈夫知之甚深的婉如隱約覺得他在起初的一剎那語調有些乾澀,卻不知是何緣故。

或許是聽說肖三郎將要在河對岸屯精兵一千人的緣故,對方的接待規格非常高,直接就是部落頭人迎了出來,想必是要看看他們是否來者不善再親自決定是馬上攆走還是迎進寨子當客人。

而當肖陽瞭解對方的身份再仔細打量他身上的服飾後,簡直欲哭無淚。

他怎麼就忘了大齊是隋之後建立的國家和記憶中的大唐有些相似,而烏蠻在剛剛徒居滇池周圍時是以牧畜為業的,養著牛馬不擅種植也沒花哨的布帛,甚至很長一段時間男女都披牛羊皮!

「我是腦抽了才想來找他們借糧食種子和農耕工具吧?」肖陽面上帶笑,心裡苦水直冒。

看著茲莫身上穿的黑色土布衣服和那衣領處不怎麼精緻的紅黃裝飾花紋,他就明白了,這盧鹿部落的經濟與科技水平都還比較落後。

他們就算有種植食物,那也是刀耕火種,圈一片山頭將樹木燒成灰就能當肥料,隨意犁地後地上戳一些洞把苦蕎種子一撒就能坐著等收成。

好吧,苦蕎確實是一種極易栽種的植物,連最貧瘠的田地它也能掙扎生存,可是,中原地區是沒人把這種東西當糧食的,蓼科的苦蕎在京城只被看作為調料或者是清腸胃的藥茶……

肖陽做了自我介紹寒暄幾句後,馬上一揮手讓隨行的貼身護衛遞上了精心準備的禮物——貢品,龜茲葡萄酒。

盧鹿是一個好酒的民族,待客時進門就敬酒,做客的人當然也可以用美酒這糖衣炮彈轟開對方的心房。

「我妻子擅音律,喜歡各種不同類型的歌舞,聽說這裡有熱鬧的集會,我們這才冒昧前來,希望沒打擾到大家。」肖陽直接表示自己一行人是來圍觀賽衣節的,無關政治立場只想湊熱鬧。

白水河縣令仔細打量眼前這位大齊武將的真摯眼神,聞著濃郁香醇的酒香,又看了看穿著精美刺繡衣服的婉如等四位女子,終於爽利一笑用本族的語言說道:「來者即為客,請吧。」

他能聽懂部分漢話卻不怎麼會說,與肖陽交流全靠通譯,可慢慢的,他居然發現這位左果毅都尉居然能慢慢模仿他們的語言,儘管只是鸚鵡學舌似的重複,讀音也不算很準確,可他卻一個詞一個詞的慢慢開始有模有樣。

肖陽這種表現給盧鹿茲莫帶來的震撼是很大的,因為別的大齊人總是自以為高高在上,他卻願意學習漢人眼中「蠻夷」的語言,並且還學得如此之快。

於是,他本只打算帶著這行人去山坡上的打歌場隨意溜躂一圈了事,卻越來越覺得這位小將軍和自己口味,突然就改了主意將他們引向自己家去,當作真正的客人熱情款待。

入了村寨,看到盧鹿部落的農田後,連雜草和禾苗都分不清的鄭恭亮等人只左右好奇張望,絲毫沒察覺自己能夠以近乎敵對的身份進入別人寨子這事情,已經具有了跨時代的意義。

並且,他們也不知道肖陽正看著那些剛剛破土而出的苦蕎苗子在盤算,乾脆讓所有人都和烏蠻吃一樣的食物好了,入鄉隨俗麼,反正,他很懷念那記憶中的苦蕎粑粑。

還沒等到進茲莫家的寬敞垛木屋就開始敬酒喝酒,然後有人牽了一頭牛走到肖陽跟前,請他過目後現場宰殺。

聽著牛咩咩叫婉如心口都在抽,漢人宰殺耕牛是違律的,她真是兩輩子都沒親眼見過殺牛吃肉,哦,他們這裡不叫殺牛叫打牛,不用刀用錘砸死。

進屋後除了婢女外的幾人圍著火塘坐下,還沒等她調整好心情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喝酒,同一個杯子一圈人轉著圈輪流喝,那酒杯遞到婉如手上時,她肝兒都疼了——上面是紅黃黑三色的漆器木杯,下面是鷹爪,活靈活現的雄鷹的爪子。

肖陽見她動作遲疑立刻微微俯身低語道:「這是一人一口的『轉轉酒』,你像征性抿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全喝光。」

「這是,是,真的鷹爪?」婉如一面說著一面舉起酒杯,湊近了一看頓時明白自己是白問了,這質感這紋理,絕對的真貨,好震撼好嚇人,蠻夷地區果然與眾不同。

她苦笑喝酒,然後眼睜睜看著主人家將捏好的不知為何物的棕黑色麵餅子扔進了室內地上挖的「火塘」的灰中,一刻鐘後再扒開炭灰撿出餅子吹一吹拍幾下,再笑瞇瞇的遞給眾人吃。

「這是苦蕎粑粑,真香啊。」肖陽嗅著室內瀰漫的清香,笑著為婉如解釋,然後讓她學著自己用蜂蜜蘸食。

婉如慶幸著自己沒潔癖,忽略粑粑上的灰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卻發現這食物看著不起眼口感也略有些粗糙,卻甜中帶著微苦,確實很香。

沒多久,一個碩大的牛頭被裝在漆器盤子裡呈了上來,直接遞到了肖陽眼前,此刻通譯恰好出門更衣沒在身邊,鄭恭亮很是疑惑的問:「這是要幹嘛?」

「占卜。」肖陽順口一答而後左右打量牛頭然後沖茲莫說了一句他們的當地話,引得對方一陣大笑。

「他笑什麼啊?你說什麼了?」婉如也是一臉的好奇。

「本地習俗,占卜凶吉說吉利話。」肖陽在回答的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熱,這習俗果然和記憶中一樣,真是懷念……

沒多久,唇紅齒白的盧鹿少女一面唱著高亢而歡快的歌曲一面跳躍舞蹈著上菜,端來了一大盆垛成拳頭大小的塊狀牛肉。

一貫活得較精緻的婉如與鄭恭亮頓時傻眼,他們實在是不習慣略微煮過後撒鹽拌食的肉塊,卻又沒辦法回絕對方的好意。

牛,不論在哪兒都是非常重要的牲畜,即便是不懂盧鹿規矩的人也能知道這肯定是最高規格的宴請,因為不好吃而不吃這絕對不像話,會得罪人。

哪怕這肉就外面有一點鹽味兒,裡面半生一咬一口血絲,他們還是就著鮮辣酸湯給塞進了肚裡,也就只有肖陽大口嚼肉大碗喝酒吃得酣暢淋漓。

即便是語言交流上有困難,可盧鹿茲莫也看出了這個大齊武將是發自內心感謝他的宴請,是真的喜歡這些食物。

世間人的交往本就是以心換心,三郎因盧鹿熟悉的風俗和鄉音而歡欣,茲莫自然也因對方的態度而很是樂和,沒等酒足飯飽雙方就已經順利打破了一開始的隔閡,為將來的各種合作奠定了基礎。

與之同時,從肚腹一直到喉嚨口都在翻騰的婉如,壓根兒不想去回憶這頓午飯她究竟是怎麼嚥下去的,只是深切的體會到蠻漢之間的衝突其實是在生活中各個方面都能體現的,僅僅一個吃就大不一樣。

如果不瞭解本地習俗的人看到那還帶著血絲的肉塊會覺得自己被怠慢了吧?拒絕食用則是不給誠心待客的盧鹿人面子,習俗、語言不同不通,再加上橫徵暴斂之類的事情,怎麼可能沒流血衝突?

婉如隨著茲莫向他們的賽衣節「打歌場」走去的途中,一面沉思,一面忍不住看著走在自己身側的夫君,在各種書冊都語焉不詳的情況下,他又是怎麼知道烏蠻許多喜好與規矩的呢?

那葡萄酒是很早之前他剛剛打算到西南夷地區來時就讓自己準備著的,那時候他就知道盧鹿人好酒了?既然喜歡酒,那前輩子自己擅長的釀酒是不是也有用武之地了呢?

「聽到了麼?那邊的歡聲笑語,」肖陽遙遙指著山頭朗聲說道,「這裡的人是會說話就能唱,能走就會跳,咱們這就見識見識去。」

三郎很是興奮的拉著婉如去了打歌場,一行人看著從各處聚來的盧鹿青年男女熱情洋溢的歡歌舞蹈,看著他們圍成一圈繞著吹奏樂器的人一面哼唱一面甩手、踢腿跳著「打歌」。

清風拂面、野花漫山,歌聲高亢婉轉一聲聲一陣陣直入雲霄,好一派灑脫自由的田園風光,看得人不由心神蕩漾。

殊不知,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京城小娘子也成了盧鹿少女們偷偷圍觀的對象。她們從沒見過如此華麗的衣料、如此精美的刺繡,繡線比髮絲還細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有膽大者甚至直接走上前來詢問婉如,她身上穿的錦帛是怎麼織出來的,她裙擺上的鮮花和彩蝶是用什麼線繡的。

「需要用特別的織機和原料,我也說不太清楚但家裡的工匠會弄。」婉如笑著如此解釋,絲毫沒因為對方是所謂的「蠻夷」而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她甚至很坦然的承認自己只會繡花,繡線怎麼來的一概不知。

在說話的同時,婉如餘光看向打歌場手拉手歡快跳著的少女們竟覺得心癢癢的,她們的舞蹈和京城的踏歌挺相似,節奏鮮明動作也不算繁複,隨意看看就能學會。

她已經記不起自己究竟有多久沒這樣恣意的舞蹈了。

在這種氛圍下,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放下矜持吧,去和她們一道歡笑嘻嘻吧,語言不通有什麼關係,歌聲能傳遞情緒、肢體能表達心情。

詢問她的少女似乎也從婉如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渴望,突然就揮手叫來了她的同伴,當好幾個盧鹿女孩一把拉著婉如和她的婢女衝進舞蹈圈子時,肖陽直接傻了。

他倒是沒緊張婉如會不會遇到危險,只揚聲道:「喂,這是未婚女孩才參與的!這是相親盛會啊!你跑去幹嘛啊?」

75鹽井掘金

已經被快速拖走的婉如身處打歌場最熱鬧的一個大圈子,四周都是盧鹿女孩的歌聲、器樂聲,以至於在最初的一剎那她完全沒注意到丈夫的吆喝。

但本著「出嫁從夫」的原則,婉如要想在大庭廣眾下跳舞理應得到夫君的允許,而且,初來乍到的她確實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參與這異族的「踏歌」嬉戲。

因而,她即便是和邀請自己的盧鹿少女並肩站在了一起卻沒有立刻跟著她們合著樂曲節奏舞蹈,而是在站穩後的第一時間就回頭看向了站在小土坡上的肖陽。

前一刻還心急火燎想把妻子拉回來的三郎,卻在一剎那間改變了主意,沖婉如鼓勵似的一笑,而後抬起右臂攤開掌心微微揚手比劃了一個「去吧」的姿勢。

「喂,跳舞相親啊,你就不怕,啊?」鄭恭亮一臉詫異的看向自己堂外甥。

「不怕,是我的跑不了。」肖陽很是自信的回答,心裡卻微微有些發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是對婉如上心得到了一種不太合理的程度。

妻子被拖去跳舞的瞬間,他第一反應便是她待會兒會不會表現太出彩被人搶了,要知道盧鹿確實是有搶婚的風俗而且他們也不忌諱對方是不是黃花大閨女,他們這邊僅僅就四男四女而已,真要出個什麼事兒哭都來不及。

這麼一想,三郎立刻緊張得頭冒冷汗。

直到聽見身邊作陪茲莫的朗聲大笑,他才反應過來,烏蠻實行的是族內婚制與等級內婚,凡違反這規矩的基本都是一個「死」,她們幾個漢族女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被誤當作是參與集體相親的少女。

哪怕是一千年後都有人不贊成與外族結親,此時的盧鹿部落裡又怎麼可能有小伙子會打婉如的主意?即便她是未婚小娘子也不可能有人甘冒被驅逐出家族的風險飛蛾撲火,頂多也就是過過眼癮罷了。

忽略實際情況而窮緊張,為了讓妻子活得更恣意而同意她去跳舞,當她真正身處打歌場,開始隨著別人的馬布、葫蘆笙奏出的樂曲聲翩翩起舞後,自己又心酸難耐的吃飛醋。

這或許,才是情根深種真正的真正表現?

三郎望向身穿銀紅色繡精繡彩蝶穿花百褶裙的妻子,看著她隨著樂曲聲歡快的跺腳、踢腿、揮手、旋轉,裙擺就像盧鹿姑娘的黑紅黃間色百褶裙一樣時而撒開、時而翻滾,竟覺得自己眼圈兒一陣發熱。

她身姿是那麼的鮮活,那麼的生動,儘管看不清面容卻能從那一舉一動中感受到一股由內至外的喜氣。

「真想不到,你竟能願意讓妻子拋頭露面舞蹈,」旁觀的鄭恭亮嘖嘖作聲,肖陽還以為他會鄙視這種『不成體統』的做法,卻聽得堂舅略帶遺憾的歎道,「早知道也帶我家娘子一同來這裡看看。這邊的女子比咱們大齊人更灑脫、奔放,該讓她好好學學。」

「得循序漸進吧,也不怕嚇著她?不著急,以後還有機會。」肖陽搖頭一笑,果然不愧是在京中就以『不守規矩』而出名的堂舅,要換成那些迂腐的書獃子一定會長篇大論的教訓人了,他卻流露出羨慕之色。

「唔,先得把橋修起來。」鄭恭亮立刻提出了這個迫在眉睫的建議,他妻子肯定不敢過溜索,就算她膽兒肥了自己也沒本事學三郎那樣帶著一個人爬過去。

卻還沒等他認真闡述一下自己的見解,這廂肖陽已經在通過通譯與盧鹿茲莫商量修橋一事。

「總得有條路才往來方便,我們有精緻的錦緞布帛,有比頭髮絲更細的繡線,」肖陽抬手指了指婉如和侍女們身上的裙子,而後又補充道,「還有雪白的不含雜質的鹽。想要用這些東西換取糧食種子和牛、馬、雞、鴨等牲畜家禽。」

通譯聽罷側身與盧鹿茲莫嘀咕了一陣,肖陽明顯發現對方有動心的意思。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見翻譯扭頭衝自己道:「頭人說,這裡原本是有橋的,後來被敵人燒了。橋可以有,但是,只歡迎朋友。」

「我願意做盧鹿的朋友。」三郎笑得分外親切,也只有他的貼身護衛才能從那淳樸、率直的笑容中,察覺出其中暗含的「奸詐」之感。

連旁聽的鄭恭亮都想以頭撞牆了,他們有鹽麼?有個屁啊!

昨晚上統計物質的時候都已經說了,前面爬山涉水遇險時遺落的物品中就有鹽,如今剩餘的量僅夠自己人用三個月而已,哪還能變出多餘的與盧鹿人交換?

他還沒來得及私下拉肖陽一把讓他別瞎說,這膽大包天的外甥卻以一副「我家什麼都有」的大富翁姿態開始與盧鹿茲莫談起了生意。

左果毅都尉肖家三郎願意願意出資、出力修橋以示誠意,往後可以在橋頭開闢一塊空地互市,盧鹿想要錦帛需用雞崽、鴨崽換;想要繡線、珠寶可以用糧食種子換;想要食鹽則必須用牛、馬換,更多的種類、具體的價格可以慢慢商量。

「你,厲害!」鄭恭亮目睹三郎談笑間就這麼輕輕巧巧的解決了各種問題,頓時佩服不已。

修橋是為了以示誠意麼?萬一哪天想要攻打盧鹿也需要橋的吧?防止對方借橋進攻的話,既然是自己修建的那拆起來肯定也容易。而盧鹿人一開始肯定不願意換切身相關的最值錢的馬匹和牛羊,於是,暫時沒有鹽也不成問題。

肖陽等男人在這邊商議著有關民生的大事,那頭婉如等四個娘子則跳得酣暢淋漓,場子中的氣氛越來越熱辣。

沒多久,有不少年輕小伙子也彈著弦子,吹著笛子加入了舞蹈的隊伍,或高亢、或雄渾的歌聲此起彼伏,時而合唱時而獨唱時而又有對唱,一時間場面更為熱鬧非凡。

「你們先聊,我去去就來。」肖陽突然看見有個身披白色羊毛斗篷的小伙子站到了婉如對面彈弦子唱情歌,頓時橫眉怒目了。

要論灑脫,回魂後的肖陽也不遑多讓,他既然決定了帶婉如來「見世面」,就不會再中途將其拖回去、圈起來,但是,他也見不得有人挖牆腳,哪怕只是傾訴一下讚美之意也不行!

自己老婆,怎麼能被旁人近身了?還對跳還唱讚歌!

「趕緊著,幫我借一支『克西菊爾』。」肖陽拍了通譯的肩膀,讓他幫自己搞來了一支半尺長的盧鹿豎笛。

然後,他將這細竹管含在嘴裡試了試音,手指按著音孔氣息一吐,頃刻間他就從略有些生疏轉為了熟練吹奏。

隨即肖陽就合著場中的樂曲聲,甩著跨一晃一跳的以矯健又富有韻律美的步伐來到了婉如身邊,手肘子一拐就把先前站位的盧鹿青年給擠到了一邊去。

大約是知道這對是夫妻的緣故對方也沒生氣,只笑著換了個位置圍觀,肖陽則旁若無人的一面吹著婉轉輕快曲子,一面笑意盈盈的與妻子對舞。

「咦,你會吹他們的這種小笛子?」婉如聽著清脆的笛音一臉的驚喜。

肖陽沒說話,就用笛子回了她一連串的歡快鳴叫,逗得婉如咯咯直笑,更起勁兒的圍著他歡騰舞蹈。

從前她彈琴時丈夫從沒用樂器附合,只說自己不擅音律,今日看來,哪兒是不善啊,他只是不喜歡尋常的文曲吧?瞧這笛子吹得多麼動人,就像天上的百靈鳥兒在歌唱似的。

換個環境,她竟又再次看到了丈夫與以往不同的一面,他不再單單只是「驍勇善戰的將軍」,還是個愛喝酒、會跳舞、會盧鹿樂器的才子呢。

當兩人在場中旁若無人似的面對面旋轉、跳躍時,外觀者也不由動容,鄭恭亮等人是驚詫於肖陽為了這趟任務簡直瘋魔了,居然連盧鹿人的樂器都肯去學。

包括茲莫在內的當地人卻對這個遠道而來的年輕軍官抱有極大的善意,在他們看來,爽直的肖陽從頭至尾就像是他們的兄弟一樣親切,根本就不像是往常那些奸詐的漢人。

若不是因為天色漸晚,肖陽等人還得趁著有天光過河去,茲莫甚至還想留他們晚上繼續一塊兒吃肉、喝酒。

臨走時,盧鹿頭人豪爽大氣的送了他們急需的蕎麥種子和雞仔、鴨仔做見面禮,肖陽則答應明日派人測量修橋事宜時,再送些好酒過來。

這一日,可謂是賓主盡歡,在婉如的陪伴與協助下,肖三郎探訪村長獲取獎勵的新手任務順利完成。

「真是順利地有些難以置信呢。」回驛站時,婉如騎在她的棗紅馬上看著隨行帶著的兩筐家禽一大袋蕎麥種子,不由感慨連連。

吃午飯的時候分明沒聽見丈夫說借東西的事情,沒想到她就只去跳了兩場舞,所有事情就已經成了。

「多虧我時機選得好,」肖陽得意洋洋地自賣自誇,「人在節慶時最心軟、最慷慨。還有就是,投其所好,盧鹿人好酒又善歌舞,雙管齊下何愁打動不了人心?別的人或許也知道,只是不屑於去做罷了。」

說著,他不由深深看了婉如一眼。

擁有那一半記憶的他很容易接受盧鹿的一切,可婉如卻也願意放下世家女的架子在山林間的草坪上和異族姑娘一起跳舞,願意和明顯不是一路人的她們探討刺繡的技藝,這一日,其實也讓他對妻子刮目相看。

「你跳舞真好看,只是,」等進了屋,肖陽忽地就來了個惡狼撲食,狠狠摟著婉如的腰肢歎道,「只是我嫉妒了!多想你這輩子就圍著我一個人轉,只給我一個人跳舞。」

「那我往後不去那邊不就好了。」婉如也是一笑,跳舞確實是有些出格,若他不願那不再去就是了。

「不,夫人外交還是得持續發展,你不是答應了要教她們刺繡麼?」肖陽忍著嫉妒之情,勸自己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不顧妻子的心意,她應當是樂於四處走動的。

「她們的刺繡也很好的,」婉如笑了笑,她可不同意肖陽的說法,在她看來自己的確不是『屈尊』與之交流,「你看她們刺繡時又紅又綠的大膽配色,我從前是向來不敢這麼做的,也沒學過,可今日一看竟卻覺得非常絢麗漂亮。」

誰說山裡人就一定是什麼都不懂的?其實不算教,不過是取長補短罷了。只可惜,不能用刺繡手藝換點什麼。

「可你的明顯更精緻。」說話間,三郎就已剝掉了妻子的外衫,手指漸漸挪到了粉藍色的褻衣上去,拇指往那薄綢上所繡的鴛鴦輕輕拂去,嘟噥道,「瞧這兩隻小鴨子,多鮮活,多細膩,沒磨著皮膚吧?」

他笑著假模假樣的給鴛鴦「捋毛」,手指卻不老實的漸漸挪移,恰恰好隔著輕薄布料按在了妻子的雪峰之上……

縱然牆薄又有鄰居,經過白天的動情舞蹈夫妻倆依舊忍不住憋著聲兒酣戰了一番,而後自是一夜好睡。

天明時,晨練歸來的肖陽按慣例又輕輕的為婉如披衣梳妝,順便再次打量了她的華美衣衫,不由感慨,用食鹽換東西才是真正的無本買賣,如此精緻的布帛他們可沒本事自己染色織造。

「衣料這個,太金貴我正好還捨不得呢。身為男人,或許盧鹿茲莫並不在意本族的服飾是否能更為精美吧。衣食住行,其實只有『吃』才是最重要的。」肖陽說著就是一笑。

「他們的鹽確實不算好,吃著似乎有沙粒的感覺。」婉如很是認同的點點頭,飲食中必須有的鹽,這東西才是對盧鹿頭人而言最具有吸引力的物品。

「所以,我們要能就地取材搞到精鹽,那可就賺了。」在被宴請吃肉時肖陽就已注意到盧鹿人烹飪用的是岩鹽,色黑且有雜質,吃時餘味中還略微有些泛苦,應當是從巖壁上刮下來熬製的,自然比不上細膩可口的海鹽與池鹽。

只是,前兩者是朝廷壟斷的行當,成品鹽需由官府定價收購、販運。

盧鹿這地界是不大可能有獲得鹽引的人進行販賣的,僅僅一個艱險的蜀道就已如天塹,更何況,此地民風彪悍戰事繁多,商賈想賺錢也得先思量一下有沒有命來花。

然而,舟車不便,難以販運食鹽的地方並不是說就沒鹽可吃,粗糙的岩鹽是大自然的饋贈,除此之外,還可結合人力獲取井鹽。

肖陽在上任時已就得了「自給自足」的諭令,像在西北邊地類似的那樣,朝廷只撥定額軍餉,其餘的吃穿用度他們自己想辦法,有多餘的產出不用交稅,餓死了也別怨朝廷。

鹽的問題他在出行前就已琢磨過,帶是肯定得帶,但此行三千多里卻不可能把三五年一千多人需食用的量都帶上。

何況,在西南夷地區除了貝幣之外鹽也屬於替代銅錢流通的一般等價物,在他們初來乍到沒貝幣可用時,還得靠鹽來換取各種東西。

由此可見,必須得自己生產。據書中記載,滇、蜀兩地地勢高處有鹽脈蘊藏地中,靠近河流的很多地方都能鑿井取鹽,而在肖陽的記憶中,蒙州地區確實是有知名井鹽礦的。

於是,在參加賽衣節後,肖陽馬上命人開鑿水井的同時選合適的位置,開始挖掘深度在十丈以上,井口卻不過寸許的鹽井。

婉如帶來的工匠此時又派上了大用場,在他們的指導下,孔武有力的兵士輪流連夜鑿井,許是運氣極好的緣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鹽井中就出了水。

這日清早,肖陽親自用轱轆從深井中取了第一桶鹽滷水傾倒在鍋中開始煎煮,眾人均圍在一旁緊張地期待這水真的能結鹽,真的能為他們的生活開創重要的篇章。

在等待的過程中,婉如靜靜坐在山頂的一棵大樹旁,俯視腳下一層層開墾好的梯田,瞧著糧食作物那青青綠綠的嫩苗,又眺望不遠處煙霧瀰漫的山崖與漸漸泛紅的朝陽霞光,她忽然走到肖陽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仰頭甜甜一笑。

就算這一次出不了鹽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有幹勁兒總會有光明的前景,這樣的田園生活,似乎挺美好呢,恬靜而充滿期待和希望。

正當大家屏息靜靜等待出鹽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打破了清晨的平靜……

76鴻雁家書

眾人抬手遙望了一下,似乎是剛搬來的溫七郎所在木屋出現了騷動,這才住了一晚上而已,不可能這麼快就發生命案吧?

肖陽看了看那鍋正在煮的水,似乎還沒一丁點兒結鹽的意思,便起身道:「我去看看。」

說話間,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螞蟻——這溫子辰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就他最麻煩。驛站不想住木屋嫌簡陋,讓他去刺史府又不樂意。

前日來看屋子,溫七郎從頭挑剔到尾,既然嫌棄就別來唄,他偏不。

明知道時間太緊這垛木房還沒修建完畢不夠所有人住,溫子辰卻死活賴著要和鄭恭亮夫妻一起過來,昨日才興沖沖搬了家,今天不知怎麼的又開始慘叫,這不是瞎折騰麼?!

「我也一同去吧,彷彿聽到有女子的聲音。」婉如微微拎著裙擺跟在了肖陽身側。

她總覺得那柳依依古里古怪的總是出岔子,說不定又是她有了什麼問題,那丈夫便不好插手處理,總得同為女人才方便。

山中辟出的這木屋群,軍士的房子在外圍,十二人一間睡通鋪,肖陽等人的則為安全起見靠中心位置,以柵欄分割出了內外院,奴婢們則都住在最後面。

所有木屋的地板都是架空的,用以避免山林中濕氣過重侵入人體,進出都需換鞋防止泥土踩踏進屋內,因而,屋簷很寬,屋外還有一道迴廊可供人換鞋、乘涼。

婉如與肖陽攜手而至,剛走到柵欄邊還沒等靠近溫七郎的木屋,就看見他半裸著身子連滾帶爬的從室內衝了出來,就這麼穿著褻褲僅僅只裹了一件外袍站在廊下,滿臉驚惶。

見到他這衣衫不整的模樣婉如趕緊側身垂眼迴避。

雖然軍士勞作時也有脫去上衣赤胳膊苦幹的,這荒山野嶺沒地方砌高牆圈內院讓婉如和趙瑞蓮生活,平日裡都看習慣了,但她卻沒見過有人像溫子辰這樣穿著幾近透明的薄綢褻褲還半豎著那物事就大咧咧的跑出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肖陽也是趕緊往側面挪了一步,一來幫婉如擋一擋,二來他之前站的位置正對著溫七郎家的大門,儘管裡面有屏風擋著他卻已經眼神利索的看見了地上散放著女子衣物,也需避嫌。

「有蜈蚣啊!這裡居然有蜈蚣!」溫子辰跳腳指著屋內一疊聲的驚呼,臉色發白語調發顫,甚至還擺出了一副想要肖陽衝進去幫他滅蟲的架勢。

「……你,居然怕蟲子?」肖陽不禁想要發笑,西南林區可不就是毒蟲最多的地界麼,這一路上沒見他發飆想必一直忍得很辛苦吧?

這溫七郎看來還真是嚇得不清,姬妾都還在寢室裡面,怎麼可能讓外男擅闖?肖陽先前看見了有婢女進屋此刻也就沒多說什麼,等待片刻後,就見兩個僕婦用笤帚掃了一條蟲子出來。

棕黃色的蟲子飛速逃竄,忽地湊到了婉如腳邊,肖陽雙眼一睜正想上去兩步去護著妻子,卻見她翩翩然抬起厚底靴,神色淡定地「吧唧」一踩,活蟲即刻挺屍。

「這不是蜈蚣只是蚰蜒罷了,雖然都是多足的蟲子,但是它的腳更長身體更軟,毒性也不強。」婉如垂著頭一面說著一面挪開了靴底,地上那已經冒出漿液的不明物體讓溫七郎親眼目睹了什麼叫「身體更軟」。

溫子辰乾嘔了一聲,稱自己要整理衣衫火速逃回了屋內。

見他走了婉如這才抬起頭來,正巧對上丈夫那似笑非笑的臉,她頓時一窘,捏著手指挪了兩步同時右腳還有些不自在的往泥地上蹭了蹭。

想當初刻意被張氏養得沒規矩,她也曾是個跟在兄長身後四處亂跑,捉蝴蝶、撲蛾子、踩螞蟻甚至爬樹摘果子砸人的活潑小破孩,後來終於學乖了懂得女人需要扮柔弱,好不容易練得連骨子裡都透出嬌花兒的氣息,卻偏偏嫁到了將門。

跟著肖陽跑馬、射箭的訓練,此行又翻山越嶺的在林裡野生野長了幾個月,比之一開始的重生婉如時至今日更有種真正脫胎換骨的感覺,一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了。

完全忘了男人們或許能接受一個能射箭射狼救夫的女人,卻不一定願意看著她面不改色的踩蟲子還踩得挺高興,沒一點兒嬌柔勁兒還叫女人麼?

真是太失策了,這就是典型的得意忘形!此刻再驚呼一聲說「阿陽,奴好怕」不知是否來得及?

就在婉如默默淚流時,肖陽卻伸出食指輕輕一彈她腦門:「這玩意兒又被叫做錢串子,踩它要破財的。」

「啊?!不會吧?肯定是無稽之談啦。」財迷婉如拒絕相信這傳說,求神告佛的希望能順利出鹽賺錢,卻沒發現在不經意間話題就被肖陽拐到了另外的方向。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整理好衣衫的溫七郎又滿臉窘迫之意的蹭了出來,問道:「隨行的人醫師裡有女子麼?」

「沒有。」肖陽乾脆利落的搖了頭,這世道就算再如何風氣開放也見不到幾個女子行醫的,即便是有也沒人願意跟著到西南地區來。

婉如倒帶著幾個懂些醫術的僕婦,甚至連接生的穩婆也備著,她猜測是柳依依身體有什麼不適,這完全可以隔著紗簾把脈,絲毫沒主動貢獻自己家得力奴婢的意思。

等找了人喚來醫師又經過奴婢詢問傳話,大家這才知道為何溫七郎窘得臉發紅。

原來是他清早起身的時候拿衣服抖出了一隻錢串子,然後驚叫著手一抖就把那隻小蟲甩到了柳依依胸口,恰好她當時正在床上裸-身擺誘惑姿勢,受了驚的長足順勢一咬……

錢串子顎足有毒腺,被它紮了會紅腫乃至起皰疹,大男人腿上被咬都會覺得疼痛無比,更何況柳依依中招的還是最白嫩的胸脯,這便是大家為何聽到了男女聲雙重驚呼的緣由。

「幸好不是蜈蚣,被這尋常毒蟲咬的傷不算嚴重,吃點藥內服外用雙管齊下便好。」中年醫師說完便告退了,本就是常用藥,內服的自有學徒去煎汁,膏藥則是制好了的讓人送一瓶來便是。

「這兩人可真是……絕配。」婉如看著溫七郎急吼吼的去親自為愛妾抹藥,忍不住掩唇一笑,很不淑女的幸災樂禍了。

「給了他防蚊蟲的草藥自己不願用,非得去熏什麼迦南香,要風雅也得選地點吧?」肖陽也是撇嘴一笑,然後一把拉住了婉如的手與她一同往山下方熬鹽的小作坊走去,「不都說什麼鍋配什麼蓋麼,他們絕配,咱倆也正好。」

還沒等他倆走回原地,作坊突然一下就哄鬧起來,不用仔細分辨就知道那是眾人的歡呼聲。

「真成了?!」婉如聽著那邊軍士歡欣雀躍的大笑,不由也拍手樂道,「太好了,能賺錢了呀!」

用自己熬的鹽換盧鹿部落的銀和藥材,提煉、炮製後派人運回中原去販賣,這等完美的無本買賣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

「哪有這麼簡單。能熬出鹽是因為地方找對了,鹽滷水沒問題,實際上,井鹽卻是所有采鹽方法中最麻煩的,」肖陽不由搖頭一笑,「這世上怎麼可能有真正沒本的買賣?即便是柴薪不用花錢,人力也算是成本。」

「麻煩麼?」不就是把鹽滷水拎出來熬一熬就能得鹽粒吧。

「今次直接煎熬只為了看看滷水究竟對不對,這樣出鹽需要很多柴薪,不僅費時耗資那鹽依舊是摻有雜質的,味兒和岩鹽差別不大也略有些苦。要真想賺錢還得規範化生產。」肖陽向妻子簡單解釋之後就去了鹽井邊。

在工匠的輔佐下開始發號施令,命手下兵士在訓練之餘輪流勞作。

首先是打深井用牛車拉轱轆升降竹筒,便於長期出更多的滷水;而後整理出曬場,今後在熬製之前先用稻草吸取鹽分靠太陽的熱度蒸發多餘的水氣。

最重要的是,肖陽讓工匠耗費一周時間研究出了一種「提漿工藝」,這本是一些制鹽作坊的不傳之秘,婉如帶著的人並非全能不太清楚這關鍵環節,他卻說自己曾見過操作流程僅僅只是不知道用料比例而已。

因而,在肖陽的指點下,工匠們在滷水熬煮沸騰出現鹽花和漂浮的雜質時,不再是單純的人工撈走懸浮物倒掉,而是經過多番嘗試後將黃豆豆漿按比例下鍋吸取雜質。

大家都不清楚被豆漿吸走的是什麼,但提漿之後的鹽滷水明顯變得更為清澈,當煎煮出鹽粒後,將其撈出盛放在木質的甑籠中再用提漿的濃鹵澆淋去除雜質,這才出現真正的可用於販賣的高檔雪白食鹽。

這一系列過程就跟變戲法似的相當神奇,而制鹽剩餘的濃滷水又被用來製作出了美食。

將黃豆用水泡軟磨成漿,可以用於制鹽,濾出的豆渣可以加蕎麥粉做煎餅,豆漿也能直接飲用,豆漿煮沸後加入制鹽時用剩餘的提漿後濃滷水即可凝結成潔白嫩滑的豆花,這入口即化的膏狀物本就帶著點鹹味,再加上黑色胡麻、翠綠蔥花和醬汁拌食特別爽口。

為節約糧食、專注生產,這當零嘴食用的豆花並沒有製作太多,肖陽前日剛嚴厲制止了溫七郎想要「公器私用」滿足口腹之慾的要求,而後自己卻悄悄讓人弄了一罐豆腐腦用匣子拎著回了屋獻寶似的給婉如喝。

「趕緊著吃,被溫小七看見了他會跳腳的。」肖陽一面催促婉如,自己卻也飛速吃著,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

「真是的,吃碗東西也跟做賊似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等物質充足了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這節骨眼兒惹人嫌。」婉如說完後也舉勺子吃了一口,同時還笑著輕輕捶了丈夫兩拳。

她不禁有些懷疑,或許,是因為柳依依不雅之處受傷最近羞窘著沒出門的緣故,營地少了人鬧騰反倒沒啥意思,而自己夫君就專程去看他表弟委屈或者說憋屈的表情,用以逗樂。

「這做賊也有做賊的樂趣,哈哈。」肖陽朗聲一笑,很是得意的陪妻子偷摸著吃獨食。

正在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了馬蹄嘶鳴聲,兩個帶著獵鷹的年輕軍士從外疾馳而來,帶著信物進入營地求見三郎君。

「唷,家中來書信了!」肖陽聽著軍士那熟悉的聲音趕緊擦了擦嘴向屋外走去。

為了報平安與互通消息,他這一路上每隔一月就放飛一次信鴿回家,卻沒指望能很快收到家裡的回信。路途太過艱險,在這邊的信鴿還沒訓練好之前根本不可能快速交流消息,這都已經六月了才第二次收到家書,可真是難得。

婉如也是滿心欣喜再也顧不得吃豆花,趕緊隨了肖陽出門,急道:「有哥哥給我的信麼?」前一次來信時因崔文康還在備考,只寥寥幾句話交待了家中一切安好,和余家的親事正在進一步商議中,納采有了還在合婚算八字,之後便沒多餘言語,這一次,應當不會如此了吧?

「有,別著急。」肖陽讓人把鄭恭亮、鄭恭亮和其他一些重要軍士的書信分發下去,這才笑吟吟遞了厚厚一疊信給婉如。

「哎呦,怎麼能不急?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考中,也不知道他議親是否順利,還不知道張氏究竟氣死沒有……」婉如絮絮叨叨的說著,快速拆開了信封,雙手微抖著抽出了信紙開始快速閱讀。

一面看還一面抱怨哥哥怎麼廢話一籮筐,開篇一大頁居然說的都是京城天氣,什麼春風拂面什麼百花即將盛開,什麼佳人穿著鵝黃春衫與自己相會於寺廟後山。

誒,不對,這句彷彿是重點來著!

77肖陽前世番外

那一日,休假回家的肖力陽順路替戰友去探望對方的曖昧對象,無意中見到了未來嫂子的好友。她穿著挺拔的冬裝風衣外套,身材熱辣、英姿颯爽、容貌美艷,直教人傾心。

原定物品交接的五分鐘會面,被肖力陽硬生生拖成了歷時一小時有餘的午餐,他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叫袁媛,他知道了這女孩沒有至親獨自一人在都市中打拼,是一個獨立堅強小有資產的布商。

那一日,休假結束準備返回部隊的肖力陽又請了她吃飯,介紹了同在一個市場做生意的姐夫給袁媛,他忍不住的想幫她、保護她。一場酒宴,他把酒精都化作了汽油在眼睛裡燃燒,卻絲毫沒撼動美人的心。

那一日,和戰友在僳僳族「澡堂會」做任務的肖力陽再次偶遇袁媛,她穿深藍色比基尼,妙曼身材展露無遺,他還沒來得及品味,就發現與之緊鄰的竟是窩藏毒梟的當地人。

那一日,肖力陽佯裝袁媛的男友拽著她的手將其從毒梟眼皮下拖走,頓時,他面紅耳赤、心跳如雷卻並非因任務緊張,僅僅只為握住心上人手掌那瞬間無以言表的興奮與歡愉。

那一日,戰友喜結連理,卻向他轉述了自己幫忙問來的袁媛的答覆:她想要一個能陪伴左右幫助自己發展事業的老公。

只見了三面而已,無關情愛只談需求,能做到再看以後。

那一日,肖力陽默然,望著桌面偷偷弄來的袁媛艷照,緩緩擦拭自己的愛槍。

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狙擊手,只會當兵只愛當兵,手中的槍彷彿就是他生命的延續,放不下捨不了。而後,肖力陽撕掉了照片焚燒成灰,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無怨無悔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老婆。

那一日,戰友為救他落下懸崖在原始雨林中失蹤,肖力陽向對方妻子告知這噩耗時,忍不住痛哭出聲,坐在旁邊的袁媛默默遞給他了一張面巾紙。

他接了用了,而後揉成團咬牙丟掉,至此,肖力陽知道和袁媛之間已經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有多少女人肯為一個滿腔熱血只為報國為民的人傾其所有的付出?袁媛的好友付出了,新婚第二年得到的卻只有噩耗……

或許,像他們這樣行走在鋼絲上的職業軍人,根本就不適合結婚生子吧?也罷,別害人了,但願來生能遇到更有緣的女子。

78榜下搶婚

當初在斗花會見著余初晴的時候她不就穿著嫩黃色齊胸襦裙麼?婉如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頓時一喜,這才努力壓住急躁的情緒耐心看信。

下一段果然說的是雙方家庭合八字的時候找機會讓他和余初晴見了一面,若是不滿意的話可以推說八字不合終止議親。

崔文康很得瑟地表示在交談時自己因不熟悉詩詞、典故丟了大臉,卻因直率的性子和颯爽英姿博得美人青睞,兩家趕在春闈前完成了議親的大半流程。

而後武舉的三天進行得非常順利,本就因肖陽之前主持的野戰演習在達官貴人跟前露了臉,在春闈時又得了余家小娘子的祝福加持,以至於神勇異常超水平發揮,不論是考騎射還是靠兵法都極其出色。

最終,崔文康雖因經驗不足沒拔得頭籌,卻已有了盛名,又因年紀在武狀元中最小,於是成了曲江宴時的探花郎之一,被指定去京城中最有名花院摘花給大家佩戴。

除此之外,他還與大家一道賞花飲酒,在曲江畔通宵達旦的歡慶,書信中甚至還詳細描述了京城貴胄紛紛攜女兒春遊踏青,圍觀進士團吟詩、作賦、打馬球,甚至還有熱情的小娘子們採摘了鮮花直接往心儀的男子身上扔去。

在婉如看信的同時肖陽已經快速瀏覽了清江郡主的家書和肖家專業人士收集的數條簡報,抬眼一看書案前正磨牙的妻子,不由樂道:「大舅哥寫了什麼,竟讓你看得咬牙切齒?」

「寫『月燈打球宴』,黑如白晝火光沖天四周歡呼吶喊聲此起彼伏,他騎術精湛、擊球技藝高超,吸引了眾多小娘子的注意,喜獲一堆瓜果鮮花,其中還有玉珮、香囊等貴重之物。」婉如說到最後聲音竟像是從牙縫中憋出來的。

還以為哥哥改頭換面奮發圖強了,原來他骨子裡依舊是那個喜歡招貓逗狗的紈褲麼?不是正在和余初晴議親麼?考上進士就該完婚呀,怎麼還在為吸引了別的女子而得意?

要知道,人得意時最容易忘形,剛剛才有了切身體會的婉如不由歎道:「考上進士不過是改變命運的一處轉折點而已,後面還得通過兵部的考核才能授官,他居然高興成這樣——誰知道會不會樂極生悲?」

「你才是關心則亂,」三郎差點沒笑得捧腹,「這信是『關試』之後寫的,想必授職是沒有問題,體貌、言辭、楷書、批審公文這四項又怎麼難得到大舅兄?」

聞言婉如一愣,而後也笑了,哥哥也只有萬事成了定局,心情很是輕鬆時才寫得出這樣的信吧?言辭詼諧而誇張,想必只是為了讓遠在西南邊陲的妹妹也跟著樂一樂。

再接著看信,崔文康果然說起了自己已經通過了兵部的考核,獲得了一個從七品的官職,因一開始肖陽就建議他求外放,今上的意思也是想要選拔武官代替邊地世襲的老將。

於是,在崔家沒有花錢為他留京打點的情況下,崔文康很順利的被打發到了旁人不願去的蠻夷之地——蒙州治下另外一處折衝府任團校尉。

肖陽聽了那地點很是滿意的告訴婉如:「還不錯,距離咱們這兒就幾座山而已。」

「以後可以邀請他來串門麼?」小娘子一臉的憧憬,卻馬上被夫君潑了冷水。

「別太天真哎,」肖陽攤手無奈道,「因公駐紮的軍士若隨意離開駐地,杖八十。你看,我派人出去辦事全用的是部曲不是落了籍的士兵,正因為這緣故。」

「啊?!」婉如頓時洩了氣,「那只能爬到山頂遙遙相望了?」

「然後十年幾十年後你就化身為了『望兄崖』,哈哈!」肖陽大笑不止,看到婉如一副惱羞成怒想要捶人的模樣,才又正色道,「還有個辦法,等我陞官成了蒙州防禦使負責一州軍事,到時就可帶著你巡視本州所有地界。」

防禦使?聽到這個陌生又似乎很厲害的名詞婉如眼神頓時一亮,很是好奇的問:「這是幾品?容易升上去麼?」

「從四品,和岳丈相當,哦不,同級的武官比文官略低一等,」肖陽抬頭望著房梁沉思道,「武官要升職麼,自然需要打勝仗了,這要打仗麼首先得遇到敵襲或亂民。」

「我還是先看信吧。」婉如默默垂下了頭。

因軍功而陞官發財這太難了,她圍觀丈夫最近兩個月的舉動早就有了成算,肖陽是在為了本地的長治久安而努力著,他所做的不僅僅是簡單的屯兵備戰和籌集口糧,還幹了不少本地刺史應做的活兒,例如與盧鹿縣令交好,墾荒種田、種果樹、發展鹽業等。

要真是缺少吃食,也可直接派人到最近的繁華縣城去買,他卻偏偏要去借種子自己種,換牲畜、家禽自己養,這一來一往的就和相關人員搭上了關係,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經營一份產業,為了白水河縣的「可持續性發展」。

這樣興致勃勃埋頭苦幹的肖三郎,又怎麼可能為了一份軍功而挑起爭端?

就看肖陽與白水河茲莫那好得就跟兄弟似的模樣,在他治下幾乎已經絕了發生戰事的可能。

除非是別的地界亂了需要增兵,然後他被調過去大放異彩,這種可能性婉如不願去設想,一旦有了戰事那必將是生靈塗炭,好不容易建成的家園又會變成他們初來乍到時看到的那殘垣斷壁,與之相比她情願三五年都見不到哥哥。

「好吧,看信、看信。」肖陽也沒再和婉如糾結陞官一事,蹭到了她身側伸脖子一同看家書。

不得不承認這大舅兄的信雖然廢話頗多但內容卻極有意思,他收到的簡報中就一句:「謝八郎春闈登科,因沉迷酒色放浪形骸未過關試。」

崔文康卻用了兩頁紙詳詳細細的描繪了謝俊逸在春闈後是如何喜氣洋洋的參與酒宴;如何左擁右抱誇耀自己的姐妹花美嬌娘;如何因喜愛炫耀自己的詩才,而每每遇到豪門貴胄家的娘子獻花勾兌時都會在眾人的攛掇下吟詩以對。

「結果,有一個來自江南富饒之地的舉子,因數次落地而賭氣發洩,他穿上華麗女裝頭戴帷帽,滿身熏了香料,帶著成群僕從也去了曲江宴,和別的貴胄千金一起『榜下搶婚』……不是吧,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婉如看著信這會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啊,他不但參與了『榜下搶婚』還和那煩死人的陳玉蓉針鋒相對一場,爭奪謝俊逸的青睞!」肖陽摸了摸自己長出來還沒來得及剃掉的胡茬,搖頭歎氣地念叨,「這些人啊,就這麼迷戀小白臉?他有什麼好的,不就會念幾句詩麼!」

「那個舉子是為了玩兒他吧?怎麼可能是真的青睞?」婉如哭笑不得的搖著頭,而後翻到了下一頁看最後的結果。她沒告訴丈夫,自己在京時參與聚會和陳玉蓉相遇過幾次,也曾找著不少機會攛掇了一番,要引得少女對風流才子動心,其實並不難。

讓婉如萬萬卻沒想到的是,這一場遊戲的結局很是慘烈。舉子穿袒胸裙時一不小心暴露了男兒身,和惱羞成怒的謝俊逸當眾打了一場,引得無數人圍觀嘲笑。

而後臉面丟盡的謝八郎閉門三天不曾見客,永安王繼妃周氏恰恰好在這時讓人帶話為自己的外孫女說親,謝家便順勢答應了。

好歹陳玉蓉身姿容貌不俗,這家人家世也算說得過去——謝八郎雖是謝家嫡系,嚴格來說卻只是個寡母帶著的風流郎君,其實並不容易娶到好媳婦。

正在議親之時,卻有人告訴陳家小娘子謝俊逸的一個妾已經懷了身子,據說還是個帶把的。

跋扈慣了的陳玉蓉先被一個男子假意搶夫婿就已經狠狠氣了一場,此刻又怎麼能容許未進門時自己夫君就有了庶長子?她自然會為此提出自己的要求,沒多久便爆出了消息,姚家貞如因落胎大出血而亡。

這死了人姚家乃至於彭家和三皇子自然要討個說法,於是不到三日又傳出此事是姚家陪嫁或者又可能是謝俊逸之前開臉的侍婢下了毒手,不管兇手是誰,他都脫不了管教不嚴的干係。

此次主持關試的吏部官員恰好是個愛妻如命,或者說怕妻要命的人,這「德之不修,學之不講」終日沉迷酒色之人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謝俊逸又因家中之事影響了情緒,在關試時精神恍惚發揮不佳,正好被瞧他不順眼吏部官員逮住錯處判了不合格。

「這事情可真是……」看完這段講述婉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儘管一開始她很是鄙視姚貞如這等自甘下賤的女子,也贊成夫君那讓謝俊逸和她一輩子相愛相殺的主意,可如今知道她因陳玉蓉落胎而亡後,卻也不由唏噓,甚至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當初被灌墮胎藥導致再也無法有孕之事。

沉思中婉如沒拿著信的左手竟下意識的放到了小腹之處,恰好被肖陽看在眼中,他趕緊握住了妻子的纖指歎道:「你別多想,咱們家不可能有這等破事兒——自打曾祖父起就為防止妻妾相鬥有礙子嗣而定了規矩。」

亡羊補牢哪兒比得上防患於未然?沒事不准納妾,不得寵妾滅妻,盡可能所有兒女都是同一個人生的,即便是妾侍有孕也不允許與嫡妻之子享有同等的繼承權,以此掐死爭鬥的苗頭。

「阿娘都還有意難平的時候呢。」婉如卻輕聲一歎,縱使阿娘身為堂堂郡主也不得不容忍一庶子一庶女。

「阿爹是阿爹,我是我。我又不用襲爵也沒開枝散葉的責任,不需要養一群唧唧歪歪的妾,」肖陽很是不屑地鄙視道,「謝俊逸這事情可沒這麼簡單,陳家是如何得知謝俊逸的妾有孕的?內宅各種消息為何幾日間就傳得沸沸揚揚?指不定是姚家兩姐妹內鬥的結果。」

「而後,儘管謝俊逸一開始厭惡姚貞如的不檢點,她卻在貌美如花的年紀為他而死,今後多半會漸漸回憶起對方的好,滿腔愧疚說不定會傾注到與之面容相似的姚貞玉身上,」婉如輕聲描繪著這未來可能出現的情況,「陳玉蓉還沒過門的便因跋扈得罪了人,往後也必然不得謝俊逸歡心,之後她和身為媵的姚貞玉還有得是惡鬥。」

肖陽點頭道:「此事已然鬧大,她除了謝俊逸也沒人能嫁,明知是險途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而謝俊逸關試沒過則需要權貴代為推薦官職,為此他也必須咬牙娶了陳玉蓉。」

這才是真正對等的相愛相殺,誰又能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肖三郎?

「你也別多想,雖順手推了一把,但事情變成這樣也是因為她們自己行為不端又心狠手辣的緣故。」婉如回握著肖陽的手,望著他輕輕一笑。

她本就想要因前世之事報復陳玉蓉,自己今生的夫君下了手又何須愧疚?萬事皆有因果,就當是那人已經還了自己吧。

「嗯,別人家的事情往後不用再費心。」肖陽點頭應了,將此事拋開不提繼續看信。

接下來便是三郎已經得知的消息,崔文康因順利過了關試他和余初晴的親事便成了定局,只等正式迎親,因兩人年紀都不算小大哥他又即將外放到偏遠之地,所以婚期不能拖太久,就定於今年年末,正式上任之前。

「看樣子,大嫂是想要跟著哥哥來這邊了?」不然也能再等一兩年,在大哥回京述職時成親。

「等到十八歲太久了,中間還容易有變故,早結早了。」肖陽說著就是一笑,他可是只花了三個月時間從議親、定親到成親一條龍火速搞定,這才得了如此可心的美嬌娘,其中滋味兒無以言表。

「也對,說起年歲,婉蘭今年虛歲也有十六了,卻不知會與哪一家議親?」說到親事變故之類的,婉如也想到了自己的匆忙出嫁。

她的心態卻與三郎絕不相同,雖對嫁之後的生活很滿意,但那沒有嫁妝匆匆成親的屈辱感卻始終縈繞在婉如心間,哪怕是哥哥順利娶了好妻子也沒能緩解這種惡劣的情緒。

或許要一直等到張氏得了報應才能真正開懷吧?

也不知是否因兄妹間心有靈犀的緣故,婉如才剛提到婉蘭就見著崔文康的信裡寫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

前因是婉如已經知道的,張氏被關在家中後,父親納了一房良妾代為管家,又因生在官場需要有人幫忙與各位同僚的娘子交際,於是這良妾是正式迎娶的媵在家中身份極高。

後面則半段是肖陽赴任後發生的,或許因算計過婉如的緣故,張氏推己及人擔心自己那尚在邊地的女兒被此人作踐了,便一直鬧騰著要將她接回京城來說親。

她甚至以死相脅,若不滿足這個願望就要說崔家二房逼死嫡妻。

家裡拗不過便答應了這請求,一來一去幾個月,崔文康寫這信時崔婉蘭才剛剛入京不久,只說本來家中也想要好好為她說親的,卻不知是何緣故突然有一日大伯母發作了婉蘭身邊的貼身婢女又將她關了起來誰也不許探望。

他所知不詳在信中也不方便說太多猜測的話語,婉如讀著也是一頭霧水,只猜測婉蘭是不是在路途中出了什麼變故。

「多半是吧,胡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雖是商戶男丁不得出仕卻善於經營資產頗豐,又搭了上層的路子有人庇佑,之前看上大舅兄並非為羨慕崔家權勢,多半是想與我肖家拉上關係的緣故,可惜卻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們要甘心被張氏白白忽悠一場才是怪事。」肖陽一面說著一面燒掉了手中的紙條。

「你是不是從另外渠道得了些消息?」婉如很是懷疑的看著夫君的舉動,她是知道肖家在各處都有眼線的,或許,也能查到路途中發生了些什麼?

無論婉如怎樣追問,肖陽都不肯開口,只笑道:「是有消息,卻不知是否捕風捉影,等確鑿不移時我再告訴你吧。哎,這鹽弄出來了,得進行下一步了吧,你之前說過,釀酒?」

「嗯,釀酒所需的酸漿要六月三伏天製作最合適,再等一月田里的小麥、糯米、蜀黍等物也該成熟了吧?」婉如點了點頭,之前一直等著沒釀酒這是其中一個緣故,除此之外,還得田地裡有收成了才能用糧食來釀酒,否則不就是顧此失彼麼。

「這裡天氣好,種田都是兩季的,七月一準能收第一季。」肖陽說著還拉婉如去瞧那梯田。

夏日耀眼的陽光照射在青中帶黃的田地中,彷彿為其披上了一層金紗,伴著周圍的紅花綠葉,就像是一幅描繪靜謐仙境的畫卷。

原就打定主意要整理西南邊地的風俗人情寄給哥哥參考的婉如,見此美景頓時心癢癢的立刻叫人擺上了畫案,當場揮毫將眼中美景付諸於筆端。

在她作畫的間隙,肖陽則看著不遠處已經建好的吊橋笑道:「這就覺得美如仙境了?六月末盧鹿部落還有盛大的火把節,那才叫熱鬧好看呢!這橋也好了,到時咱們多帶些人去參加。」

「火把節?沒聽說過呢,那自然要去的,也不知本地別的官員有沒有收到邀請?」婉如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雖說大齊人多半看不上所謂蠻夷部落的慶典,但沒獲邀請的人會不會心有不忿故意找茬呢?

79金波玉露

火把節上會不會有意外這事情婉如提出之後就讓肖陽自個兒操心去了,她現在滿心想的便是如何把美酒釀造出來。

盧鹿人好酒,作出美酒能當作饋贈佳品還能用於物質交換,並且,婉如也看出自己夫君同樣好這一口,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至於獨門釀酒絕技,婉如上輩子被陳玉蓉作踐,半是避禍半是以退為進的在田莊裡住過一陣。

那時候她就在盤算怎樣才能在那遠離京中繁華的情況下出彩,怎樣能讓謝俊逸高看自己一眼。

因文人好酒,權貴之家還以能有獨特酒方傳世為榮,婉如在田莊中材料儘夠又知道一兩個普通方子,便琢磨能不能自己研究出玉液瓊漿。

足足折騰有一兩年,她終於釀出了清澈剔透的銀光液,此酒看著靈動口感甚好,很是讓謝俊逸在權貴中風光了一陣。

可婉如卻沒因此得到揚名的機會,外面都傳此酒是謝八郎之妻所做,跟她這被剝奪了崔姓的妾室沒任何關係。

因而,她一怒之下把改良後做出的金光液給悄悄毀了,沒再讓人佔便宜。如今和三郎說起釀酒,婉如馬上就想到了這添加數種名貴藥材所做的絕世飲品,這一次終於有機會以嫡妻的身份堂堂正正將其拿出來,竟有種能變相為自己出氣的感覺。

她甚至開始幻想,當謝俊逸被家中妻妾相爭折騰得愁眉苦臉,頭髮大把大把被揪落時,三郎卻在年末總結成績遞交公文之際,給今上進獻一尊美酒,然後被文人士子競相作詩追捧,非達官貴人而不得。

「在笑什麼?」肖陽突然出現在灶房,杵在婉如身後嬉笑發問。

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唬得她頓時一跳腳,而後拍著胸口無語道:「可嚇死我了,下次別突然冒出來啊!」

「不突然出現怎麼能看見你衝著瓦罐傻笑?」肖陽伸手就想去揭那密封好的蓋子瞅一瞅,同時還好奇道,「在做什麼呢?都好幾天了沒見你真正開始釀酒。」

「做酸漿啊,造酒關鍵在於漿,漿不酸不可釀酒,」婉如說著便往肖陽手背上抽了一把,嗔笑道,「不可以隨意揭開蓋子。」

做酸漿需在三伏天精選小麥一鬥,熬煮成粥,放入甕中每日澆灌熱麵湯,等其酸味夠濃後才能在釀酒時使用,揭蓋次數太多或多或少有影響。

「哦,那這是還沒好?沒做好笑什麼?」肖陽再次詢問著,又道,「糯米與麵粉磨好了,還需做什麼?」

「我想著一定能釀出美酒就笑了啊。接下來就得做麴——金波麴,」婉如翩翩然領著肖陽去了剛搭建好的制酒作坊,指點奴僕稱量別的配料,「肉桂、木香、川穹、白附子、黑附子……去皮殼後碾磨成末與糯米粉、白面攪拌,以杏仁、水蓼、蛇麻搗碎加入清晨初汲的井水搾取濃汁,拌勻所有麴料,而後再踩踏壓實了做麴坯。」

肖陽在一旁聽得很是驚訝,沒想到釀酒還有這麼多學問,原以為酒麴做好就能馬上開始釀酒,正想著地裡的糧食還沒成熟材料不夠用,結果婉如卻說麴坯還需分成小分用清香樹葉包裹,掛在通風處涼著,兩月後才能使用。

以此,等到七月底八月初大豐收後釀酒恰好合適,而前面這一段釀酒流程除了香料份量之外都是常規做法,無需保密,真正最關鍵的步驟還在後面。

「居然要經歷這麼長的時間……」肖陽滿頭黑線了,呢喃道,「我似乎記得以前看過什麼小說,主角幾天時間就釀出酒了。」

「小說?這是指話本麼?居然還講釀酒呀?或許只是糯米捂出來的醪糟生米酒?它雖有酒味兒卻和真正的酒大不相同。」婉如先是一臉迷惑而後恍然大悟。

肖陽則馬上一臉垂涎的提議道:「唔,沒錯,說到醪糟。如今天氣正熱剛好做它冰鎮瞭解暑,三五天時間就能弄一缸出來,咱們吃酒釀圓子吧?醪糟荷包蛋也成。」

「好啊。」婉如笑著一應,隨即就用做酒麴時精選出的糯米捂了一罐子醪糟。

沒兩日,她親手揉了糯米粉捏出一個個小糰子合著醪糟、蛋花煮熟,再用冰鎮好的山泉水一沖,撒上新鮮的枸杞春果,用青花瓷碗盛了端給肖陽。

艷紅枸杞果映襯著白嫩嫩的丸子,兩相偎依躺在淺黃色的蛋液中於青花碗裡蕩漾,看著非常可口。

「唔,好喝,」肖陽品著那甜中又帶有香醇酒香的酒釀圓子,又忽然舀了一勺雞蛋醪糟湯水笑問道,「彷彿記得你說制的麴坯叫做金波麴,那,釀出的酒叫什麼?金波酒?像這樣黃色的?」

「金波酒太俗了,叫『金波玉露』吧,若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濃郁的金黃色,從酒罐中傾瀉而出時就像夕陽下的湖泊,有著金色耀眼的粼粼波光。」婉如語調中帶著一種滿滿的信心和無限期待,她這一回只是依樣畫葫蘆絲毫不費力,成功的可能性挺大。

金波玉露?肖陽囫圇吞了一大口圓子,含糊道:「不錯,挺好聽的,就像那什麼詩句來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唔,可以當作廣告詞。」

「金風玉露?是說秋風和霜露相逢的意思麼?」聽著這完全不熟悉的詩句婉如愣了愣,覺得句子意境很美,猜測著它的由來或典故,又忽地笑了,「廣告,廣而告之?聽起來不錯呢。」

「好!」肖陽猛然一擊掌洋洋得意道,「那就這麼定了,我先命人宣傳出去——這深山老林的太閉塞,消息往來非常不便,先傳話出去等外面的人都眼巴巴開始盼著了,你的酒正好釀出來。」

「急什麼,今年釀了明年喝才恰恰好,所謂陳釀,那起碼得擱上十年二十年。」婉如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搖頭而笑。

「想嘗你釀酒的手藝——怎能不急?我今年就要喝,你敢不給?」肖陽一面說著一面壞笑,攬著婉如的腰就開始往那嫩肉上輕撫揉撓,「不給撓死你。」

「哎呀,我給,我給啦!等釀好了開封第一罐兒就給你!好癢,哈哈!」婉如扭著腰連躲帶告饒的,鬧騰許久才喘-息著躲開了去。

「好吧,肚子裡墊夠吃食就該出發去盧鹿部落參加火把節了,娘子為夫伺候你更衣可好?」肖陽看著婉如因喘笑而紅潤的面色,以及眼中含著水花的含羞帶怯模樣,不由很是意動。

「頭髮都全散開了,當然要整理整理。」婉如對著銅鏡摸了摸髮髻,嘟著嘴嗔念了幾句。

看到丈夫跪坐到身後還以為他真要為自己梳頭,便在鏡中衝他笑著反手遞了合歡梳過去,肖陽卻壓根兒沒接,合抱雙臂就將婉如攬進了懷裡,隔著絳紅色的輕薄紗織長衫親吻妻子的頸項。

他唇間帶著一股醪糟園子的香甜酒氣,彷彿在品嚐珍饈似的,飽含熱情一點一點吮-吸挪移,慢慢侵入到她的柔軟雪峰之間。

婉如眉目帶笑側身扭頭摟住了他的肩膀,回應了這份「請求」,彷彿先前飲的那碗酒釀圓子不僅沒降下暑氣,還使得她身體從內至外更為燥熱,不由自主迎合著丈夫的索取……

不多久便玉-體橫-陳床-榻間,激情四射蜜露湧溢,兩人動情酣戰一場直至鄭恭亮派人詢問出發時間時,才不得不雲收雨歇。

眼見天色漸暗,婉如趕緊草草梳洗又重新梳妝打扮,換了一身輕巧便於活動的衣衫,這才和三郎一起出了門。

因肖陽已經與白水河縣的盧鹿茲莫關係很是融洽,不再懼怕會在他們的地界出意外,於是這一次去他們部落做客除了鄭恭亮之外還有趙瑞蓮、溫七郎和柳依依隨行。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白水河邊的吊橋走去,行在路上恰好經過了一大片蜀黍田,紅黑色的蜀黍穗至掛在莖桿上,僅僅一束就大得像掃帚似的。

這就是即將成熟的釀酒主原料,如此精神飽滿,一個月後必定將迎來大豐收——婉如看著眼裡,甜在心中,只覺得田間的暖風都帶上了濃濃的喜氣。

到了盧鹿村寨她更是覺得滿目喜慶之色,沿途的樹上掛滿紅綢和小火把,男男女女不論年紀大小均面帶笑容穿著盛裝,四處還瀰漫著烹煮後牛羊的噴香與門前屋後桿桿酒的醇濃味兒。

村寨的空地上也燃起了數十堆熊熊篝火,當肩負畢摩之職的茲莫在高高的祭台唸經祭火之後,眾人從他手中接過火把依次傳遞,高聲歌頌祈求火神賜福。

盧鹿男女三五成群有的圍著篝火舞蹈,有的舉著火把漫步與寨子與山林之中,四處都是歡聲笑語,眾人以歌聲舞蹈祈禱著村寨五穀豐盛、事事如意。

當夜色漸濃,細細的彎月掛在了樹梢頭,地面的火光卻已一束束聚集彷彿亮如白晝,那橙黃的溫暖亮色,恍若流光溢彩煞是壯觀。

「真是,震撼人心的場面……」婉如偎依在肖陽身邊呢喃低語,又忽然抬手指著對面山脈問道,「烏蠻部落都要過火把節是吧?你看,那邊的火光也很是明亮呢!」

肖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吃了一驚:這還叫明亮?活生生已經是火光沖天了!究竟是過火把節無意中點燃了山林,還是出了別的意外有人在放火燒山?

他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人沒誰覺得那山頭情形不對,都認為就是尋常的熱鬧慶祝場面,絲毫不認為大片的火光伴著濃煙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況。

此等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滋味可不好受,肖陽又觀察片刻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馬上將婉如托付給了身側的堂舅照顧,自己則打算抽身離去。

「怎麼了?」鄭恭亮蹙眉一臉的疑惑。

80同心美酒

因盧鹿部落的人喜歡聚集在高處觀賞其他地區的火把節夜景,此刻肖陽一行人也隨大流站在山頂。

他扭頭就指了指遠山,沖鄭恭亮沉聲道:「那邊火光有點不對勁,我想向當地人打聽一下情況。」

「不對勁?哪兒啊?」鄭恭亮遙遙看去,只見斜對面山頭一片熱熱鬧鬧的橙亮火光,和自己這邊相比似乎沒有太大的區別。

肖陽面色黑沉的沉吟道:「我們是在開闊地帶看下面,火把節的火光是不同人拿在手裡散佈開的,就算大家都聚在一起也應當局部呈現出星點或者火堆的團狀,路上還得有流線光,不該是它這樣整個一大片燒紅了半邊天。」

「是麼?也對,咱們以前從沒見過,是該問問旁人這情況是否正常,」鄭恭亮點了點頭,卻又隱晦看了看正在一臉嫌棄躲避村民的溫七郎,拜託道,「你千萬快去快回,他要惹事了我可招架不住。」

「好。」肖陽乾脆利落的回答之後,立刻去尋白水河縣的茲莫打探情況。

旁聽了他們這段對話的婉如和趙瑞蓮無不搖頭苦笑。

就像肖陽所說的,溫七郎那小子就是欠抽,半個月前就鬧著要一起來玩兒,說他們每次都自己過來從不帶他,真來了,又開始嫌棄人家身上有異味,恨不得跟每個人都隔上三丈遠。

一開始溫七郎那嫌棄的表情還特別明顯,被鄭恭亮暗地捶了一拳才老實了,堂舅甚至很是直白的鄙視道:「人家都沒嫌你熏香熏得飄散幾里路足以熏死鳥,你皺眉個屁!」

等肖陽離開後,他倒也沒惹亂子,和柳依依老老實實的看著旁人唱「朵則朵額」,即火把節時專門的山歌。

他們先是舉著火把繞屋三圈又圍著自己家的田地繞圈,唱《燒火歌》以示祝願慶賀:「燒掉害蟲,燒掉貧窮,燒掉饑寒,燒掉死神,燒掉瘟神,五穀飽滿,六畜發展,人丁安康……」

主婦們則舉著酒肉祭品唱著《招魂調》去到田里穿行,帶回一株莊稼表示從那裡邀請人魂、畜魂和莊稼魂回家一同參與火把節。

耀眼的火光似乎照得每個人心坎兒裡都暖乎乎的,半晌後肖陽卻沉著一張快結冰的臉回來,茲莫首領沒特別重視他觀察到的情況,因那邊是屬於不同部落的「領地」,他只派了兩個人去查看、詢問。

鄭恭亮雙手一攤,無奈道:「那你還想怎樣呢?總不能馬上急吼吼的帶上一大隊人去滅火吧?不知道的還以為趁火打劫呢。」

「最近一旬都沒下雨,天干物燥的總得做好準備才行,我們現在看見的只是燒了一個小山頭,難保火勢不會蔓延到這邊來。」肖陽說罷就喊了堂舅、溫子辰等人回家。

而後,他連夜吩咐手下人將駐地的所有水缸蓄滿水,每人準備濕布、水壺等物隨身攜帶,而後肖陽又根據火勢情況、風向、風速以及林區的植被情況,詳細繪製了地圖,要求精悍軍士連夜去伐木。

「伐木是為何?修房的木料都已經足夠了。」徐恆寧很是不解的看著肖陽在地圖上繪出的那條粗線。

「不僅要伐木,還要將地上的所有易燃物清理妥當,開闢一條森林防火隔離帶,阻止森林火災的蔓延,或者說防患於未然。」肖陽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同時還派人去向昆州刺史、昆嶺折衝都尉報信,請他們也對此多上心。

除此之外,他也就只能管好自己這片山頭,最起碼,牧馬山不能被火燒了。

嚴格來說肖陽和白水河縣令其實都有白水河這轄區的管理權,只是一文一武而已,不過此地較為特殊屬於羈糜府州,當地部落頭領具有絕對的話語權,即便是刺史也管不了太多。

像果毅都尉這種武官只是為防止叛亂而設,人家沒動亂、沒聽建議,那也就只能幹看著,連翻山越嶺自己幫忙去滅火都辦不到——上司沒發話,他們一行人絕不能離開駐地。

當肖陽安排好一切後,已差不多臨近天亮,他倒床睡了個囫圇覺而後又拖著溫子辰和鄭恭亮去了盧鹿部落。

這一回卻只有婉如陪著一塊兒來了,柳依依堅決不願意屈尊紆貴,趙瑞蓮是受不得累昨日爬山酸了腿今日受不住起不了床了。

他們一行十來人沒再提隔壁山頭燃火一事,通通面上帶笑的來到熱鬧的壩子,準備去參加當地人火把節第二日的騎馬、射箭比賽。

這是烏蠻火把節時除了鬥牛、斗羊、摔跤之外的傳統節目,鬥牛什麼的肖陽等人都沒條件參加,賽馬、射箭卻是他們長項。

溫子辰想要參與射箭比賽時竟被人暗地嘲弄了一番,覺得他白白嫩嫩一副弱不禁風模樣居然還有膽與盧鹿勇士比拚,很是可笑。

真正開賽時他卻讓人刮目相看,可謂是箭箭直射紅星,從不虛發。他甚至還秀了一把三箭齊射的技藝,引得一眾姑娘驚聲尖叫。

而鄭恭亮和肖陽也不甘落後,堂舅是顯擺了一回五箭齊射,肖陽卻是三箭追發一箭穿透一箭,直至最後中的。

盧鹿茲莫看到最後臉上的笑容都快繃不住了,原以為漢人孱弱他對肖陽這隊駐守軍士並沒完全放在心上,沒想到連那白面書生都習得一身好武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似乎,與之較好勢在必行。

肖陽暗暗猜出了他的心思,卻也不點破,只帶著鄭恭亮等人又去了賽馬場,頭一次來開眼界的眾人竟發現盧鹿部落比賽的方法分為了兩種,一種叫做「大蹤賽」,賽馬速,看誰先到達終點即為勝。

還有一種更受歡迎的卻是「小蹤賽」,比的是騎術和姿勢,看誰讓馬匹小碎步騎得漂亮、穩當,騎手需優雅的穩坐馬背彷彿沒受顛簸。

「他們的建昌馬個頭小,習慣了走山路腿步很靈活,看來咱們只能拼第一場了。」打扮得很是光鮮的鄭恭亮帶了兩個侍衛去了大蹤賽場地,騎著他的千里良駒想要風光一回,卻因不熟悉地形而與頭名失之交臂。

他只得按照當地人的規矩輸掉了自己帶的美酒,眼巴巴看著獲勝方與友人暢飲。

片刻後便輪到了肖陽參加小蹤賽,只見他披著盧鹿人的「擦爾瓦」斗篷,舉著一杯美酒得意洋洋的上了場,他翻身上馬的姿勢極為矯健,跨腿的幅度極大卻沒灑了一滴美酒。

鄭恭亮不由嘖嘖作聲,扭頭沖婉如問道:「你說他會得勝麼?」

「自然不會輸。」婉如很是牟定的回答,在家時肖陽就曾為她表演過「馬術」,看起來似乎和盧鹿的小蹤賽很是類似,應當能取勝的。

「吹牛的吧?」溫七郎很是懷疑,在京城誰會這樣小碎步挪動跳躍的騎馬?

而此刻在賽場上的肖陽已然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去年他就曾在夢中見過自己參與火把節,那夢境真實得恍若親身經歷,清醒後足足有大半天會覺得那獲勝的歡呼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每一個彝族人都會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歡度火把節。沒法過節的一準會心心唸唸。如今,能真正參與火把節的盛會如何不叫人興奮?

眾人只見他勻速的控制烏黑駿馬輕巧的小跑,甚至合著弦子、豎笛的節拍讓馬蹄跳躍翻飛,整套動作如舞蹈一般優雅流暢,圍觀者甚至忽略了他的身份而發出陣陣喝彩聲。

最出乎人意料的是,當肖陽一馬領先越過終點後,他手裡的酒杯居然依舊滿滿盛著清亮酒液。

「共飲一杯如何?」肖陽左手舉杯走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盛裝茲莫跟前,笑著用盧鹿的本族語言詢問。

到此地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肖陽早就倚靠著記憶學得了一口流利的盧鹿語,他本就長得高鼻深目頭髮微卷,又常年征戰曬得很黑,穿著「擦爾瓦」和當地人站在一起彷彿並非漢人軍官,倒像是個另外部落的頭人。

黑瘦的盧鹿茲莫先是一愣,沉吟片刻後最終爽朗笑著和肖陽並肩而立,伸出右手與他一同握住了酒杯,兩人臉貼著臉耳鬢廝磨同飲一杯酒,喝一口絮叨幾句歡迎遠方的客人,再喝一口說幾句友誼地久天長。

一而再,再而三,直至杯中滴酒不剩。

肖陽心底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和盧鹿茲莫攜手共飲同心酒,他算是趕在火災那邊真出亂子之前完成了一件大事。

同心酒在此刻只為強化部落友誼而喝,喝了這杯酒便結為同心之好,成了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間需互助互惠甚至兩肋插刀,不得欺瞞哄騙。

不管茲莫是真心認可朝廷,還是想要交個朋友,甚至是不得不為肖陽這一千人馬的兵力而屈服,他既然當著眾人的面沒拒絕飲同心酒,那在一定程度上就算已經拉攏了他,與後面的發展非常有利。

正如肖陽所料,當天夜裡,他與茲莫站在山頂遙望對面燃燒著熊熊火光的山頭時,對方長歎一聲承認道:「看來你猜得沒錯,真是山林著火了。」

餘下的話,他不方便說,借口夜深肖陽他們需回家不再多聊,卻又派了兩個能說善道的小子護送他們一程。

一路上,那兩個當地人都在說著各種八卦,比如,對面部落所在地的刺史和咱們這兒不一樣,聽說那邊的官兒不喜歡我們過自己的節日,認為這世上只有灶神沒有火神。

以及,對面部落頭人有個美麗的女兒十里八鄉都有人求娶,甚至還被個漢人大官看上了,也不知她最後究竟嫁了誰?

肖陽但笑不語,溫子辰卻馬上跳腳道:「這是講故事呢吧?任官需避親的好不好?在職監臨官不得娶轄區民女為妾,需杖一百吶!」

「陽奉陰違是可能的,此處山高路遠,朝廷管不了這麼多。」肖陽微微捏住婉如的手,輕輕一笑。

他和妻子曾討論過這事,一千將士血氣方剛卻大多沒帶妻室,婉如一早就曾質疑他們會不會和這邊的女子惹出什麼亂子。

「你情我願倒是可行,就怕……」婉如由夫君攙著行在蕩橋上,不由望向山邊透出的紅光,輕聲一歎,後半句話雖已被陰沉的夜風吹散,卻叫人不由心頭一緊。

81、祭火狂亂

兩天後肖陽帶著婉如做的一罐茉莉花香醪糟酒又去了盧鹿茲莫家拜訪,想去探聽之前他派出的人手有沒有帶回來什麼消息。

茲莫遺憾的告訴他去詢問的族人還沒回來,又邀請肖陽坐坐吃了飯再走,讓他與自己一同抽幾口水煙。

兩人就這麼坐在屋外看著對面依然在燃燒的山脈,抱著比酒杯還粗的兩尺長大竹筒抽水煙,閒聊的同時肖陽和茲莫都隱約面露不豫之色,為山那端的人暗暗焦心。

明明火把節就已經結束了,那邊山頭卻依舊冒著火光,甚至火勢還特別兇猛,夜觀星象最近幾日也沒見有下雨的趨勢,如何叫人不憂心忡忡?

「但願能順利滅火啊……」茲莫看著火光半瞇起眼長聲一歎。

儘管昨日他就聽了肖陽的勸去派人去林間開闢一個「隔離帶」,再燒幾日也不怕火勢蔓延到自己的地界。

可是,雖為不同部落平日裡也曾有土地糾紛,說到底祖宗卻都是一樣的,若是對面的兄弟出了事,白水河茲莫又豈能坐視不管?

即便是只單純的山火他也想去救援一番,水袋都準備好了,只等傳了消息來就能帶領大家出發。

「我已向上司求了手諭,若是有需求我那邊的人也能出動去幫忙,到時你儘管開口。」肖陽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

「成啊——」茲莫話還沒說完就見著兩個灰頭土臉衣衫破爛小伙子在眾人的陪伴中,從坡下跑了過來。

白水河茲莫原以為是派出的人回來報信,還穩坐不動,等那兩人靠近能看清面容後,他卻忽地站起了身,驚道:「這是怎的?!」

怎會是對方部落的人跑了過來?應當是求援的吧,莫非是路上錯過了?

那兩人一見到白水河茲莫噗通一聲就匍匐跪下了,問好後痛哭流涕道:「阿依莫死了,被狗官逼得燒死了!」

聞言肖陽頓時一凜,他從打聽來的八卦中獲悉,阿依莫隔壁山嶺那部落中盧鹿頭人的女兒,蒙州出了名的美人,據說連白水河茲莫的兒子都曾有過向這姑娘求親的打算,她回復的是自己已經有了愛人。

由此可見,那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巨大:一個已經有愛人的少女為何會被逼死?什麼樣的狗官能逼死盧鹿茲莫的女兒?族人會聽憑她被燒死而不阻攔?這事情是否和對面的持續燒山有關?

肖陽默默站在一旁聽那兩個傳話的人顛三倒四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管轄那邊的大齊刺史竟是個修道的,在得知火把節一事後,他下令強制要求盧鹿頭人命族人不許祭火神祇能拜灶神,對方據理力爭無果後,只得陽奉陰違,決定私下過火把節。

這可是烏蠻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兩個節日之一,早已傳承了幾百年的習俗怎麼可能因為狗官不樂意而廢止?

聽到這裡肖陽頭頂都快氣得冒青煙了,他也很想罵一句「狗官」、「傻逼狗官」!

火把節是個與漢族春節類似的「祭火、照歲、祈年」的盛大節日,傳承範圍極廣,在西南夷地區起碼有三分之二的非漢族人口認同這個火把節,他們用聖潔的火祈求上蒼照亮來年的光明之路,希望降下風調雨順萬事安康的福瑞。

不准過火把節,豈不是詛咒人家一年都過得不順?

更可憎的是,駐守都尉居然看上了頭人的女兒阿依莫,要求納其為妾。這姑娘與之周旋許久,最後提出希望果毅都尉參與火把節的比賽,若能三項奪魁便心甘情願委身與他,若不願意參加,那即便得到她的人也只能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卑鄙的漢人明明答應了阿依莫要求,卻在火把節頭一日帶了軍隊衝進壩子!」那黑臉漢子圓睜著眼,目中帶淚的咬牙道,「他還通知了那個不准我們過節的刺史!」

那兩人轉述當時情形時完全沒注意到茲莫身邊還坐著一個他們口中的「卑鄙漢人」,於是,肖陽無奈躺著中槍。

他腦海中跟著對方敘述描繪出了一副慘烈的畫面。

文、武官員狼狽為奸勾結在一起帶兵衝到盧鹿的慶典現場,打斷了畢摩的唸經祈福儀式,勒令取消慶典。而後,果毅都尉又指出若阿依莫願意跟她回去,就馬上收兵不再追究對方的責任。

追究,他想追究什麼?肖陽覺得自己的心都有些發涼,追究一個已經在西南地區扎根無數年月的民族不該歡快過自己本族慶典的責任?

阿依莫自然是不肯奉承這背信棄義之人,這個性子剛烈的姑娘扭身就跳進了村落裡祭祀用的最大一個火堆。

她甚至還怕自己死不了,望著情郎默默流淚隨即用貼身腰刀狠狠扎進了胸口!

見此情形,阿依莫的情郎悲憤中拔刀就沖果毅都尉劈了過去,而原本一直忍讓的盧鹿眾人立刻隨之奮起抗爭,拚殺之中誰也顧不得火把扔哪兒去了,以至於不知不覺中點燃了林木……

這故事,倒是與肖陽記憶中的《喜鵲姑娘》傳說有些類似,焚燒姑娘的青煙化為山寨的晨霧,每當喜鵲鳴叫分遠處就能隱約看見她的身形……

肖陽想到這裡忽地一拍腦門,不對現在不是回憶故事的時候,這類傳說與反抗民族、階級壓迫總是相輔相成的,下面就該是打破惡霸的黑暗統治了吧?

這世上兩族相鬥時,除了要歌頌堅貞不屈的愛情,最重要的還是需解決隱藏在其後的「政治因素」。

「說重點!」肖陽回過神聽對方還在囉囉嗦嗦的講故事,頓時不耐煩道,「現在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

這是需要幫忙滅火啊?還是要幫忙打架啊?或者是要找人與朝廷官員說和啊?尼瑪的,又不是茶館說書,戀愛類的前情提講如此仔細有屁用!

傳話的人愣了一下,一時間不太明白肖陽的身份,只見他髮型與漢人類似,身上卻披著「擦爾瓦」,嘴裡說的又是地道的本族話,便將其當作為了往來的通譯或是行商。

又見他坐的位置與白水河茲莫齊平,可見地位不低,那人便當著肖陽的面請求茲莫派人幫忙滅火。

又說那幫漢人已經被殺的殺,扣的扣,再翻不起風浪。可就怕朝廷事後調兵再來一次鎮壓,頭人派他傳話:「不如咱們先發制人反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肖陽一腳就將那人踹翻在地,抬腳往他胸口壓去的同時倏地拔出長刀,斜睨著眼喝道:「放屁,你再說一遍試試?!」

求援者這才發現肖陽在「擦爾瓦」斗篷的遮掩下穿著的卻是一件漢人的織錦圓領長衫,且質地不俗繡工精良,一看就代表著達官貴人的體面,比那想強要阿依莫的官爺還更富貴。

兩人不由驚訝地看著肖陽又瞧瞧茲莫,半晌說不出話來,竟以為,白水河縣令已經徹徹底底的投靠了漢人。

面對這突然的變故,圍觀者先是一愣,而後壯年男子紛紛將手按在了腰刀把上,想要立時拔刀相向,卻又想起這漢人和自己頭人交情一直不錯,還經常帶了他們自己做的各種吃食散給孩子們似乎人品很好,一時間不知自己究竟該站在哪一方。

僵持中,緊張的氣氛在四周漸漸漫溢,戰火彷彿一觸即發。

白水河縣令起身正想要上前按住肖陽的手說幾句勸解話,他卻自己收了刀慚愧道:「抱歉,一時衝動失態了。我這是——身在其位需謀其政,沒辦法。」

說罷,他親手扶起被他踹倒的男子,客客氣氣的為其撣撣灰,順便還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昆嶺左果毅都尉,麾下精兵千餘人。

引得對方更是驚疑不定,千餘人,比白水河整個部落的壯年男丁還多!自己跑到這兒來攛掇茲莫起兵反朝廷,這不是羊入虎口麼!

白水河縣令也是滿腹苦水沒法下嚥,他與隔壁部落在大是大非問題是向來都是同氣連枝的,阿依莫也是自己欣賞的後輩,聽聞她的死訊很是傷感憤懣,可到底要不要為此起義卻是個需私下商議的問題。

怎能還沒商討就擺在身負監督之職的都尉跟前?!還沒等他緩過氣說幾句雙面安撫的場面話,肖陽卻已經在慷慨激昂的陳詞。

「我為拔刀道歉,卻並非贊同你家頭人的建議,反了朝廷於你們有什麼好處?難道殺狗官的同時盧鹿漢子就一個都不會送命?去年戰火停息直至現在林中還有焦土,再起戰火那老弱婦孺吃什麼、喝什麼?」

回過神的求助者也是針鋒相對,揚聲喝道:「那我們的阿依莫就白死了?為報仇還需要考慮什麼好處?!」

「你們那邊遇到了狗官,我們這邊昆州刺史、折衝都尉卻都沒亂來,報仇報你自己的仇去,拉我兄弟作甚?!」肖陽話剛說完就想起折衝都尉那夥人去年底才出了小亂子,趕緊一把拉住茲莫補救道,「你評評理,這邊自從我來後有誰搶過民女?有誰提高稅賦?有誰作踐過任何人?」

「確實沒有,人與人、官與官是有區別。」茲莫很實在的說了公道話,肖陽確實是自己見過的最好的朝廷官員,言行中都流露出一種真摯的情感——他想要讓蠻漢和平共處,想要讓所有人安居樂業。

包括他的妻子也是個好的,常見她很耐心的教人織布繡花,教人如何用甘蔗熬糖、搾糖,這樣的夫妻對部落有益,能當作是朋友。

然而,白水河縣令卻沒法像肖陽說的那樣對同根同源相鄰部落人的仇恨置之不理,所謂「不維護一戶,全家支保不住,不維護家支,一片被搶光」,身為盧鹿頭人他也有自己的立場。

稍作安撫後他隨即便派了人去幫忙救火,至於下一步怎樣做,肖陽沉聲說了一個詞「居尼蒙格」,即召開部落聯合禦敵的會議,多方商討最終達成一致決定。

等送了兩位求助者去休息、用餐,白水河縣令扭頭看向肖陽,無可奈何的說:「你快回去,最近別再過來了,這事兒你不能再摻和。」

既然已經說到了起兵反朝廷一事,原應當直接將這位果毅都尉扣下當人質的,他卻沒法過自己心裡這一關,才喝了同心酒轉身便翻臉這做法太卑劣,傳揚出去就沒法做人了,兼任德古的他必須是公正而嚴明的。

「等我把話說完便走。他們是受了委屈想要報仇,你也責無旁貸。可在大鬧之前先得弄清楚這仇人究竟是誰?」肖陽指著對面山頭沉聲道,「是那兩個管轄他們的腦子進水的官兒,不是整個朝廷,也和我們昆州、昆嶺沒任何關係!為了兄弟意氣要不問青紅皂白的一竿子全打了麼?」

白水河縣令擺擺手,皺眉道:「這事情沒這麼簡單,矛盾長期以來就存在。」

「於是,打算要連我一起殺麼?要把我們那邊剛剛建起來的鹽井作坊、釀酒作坊,你們這邊的織布機、搾糖作坊都燒了麼?我家娘子昨日還在和你小孫子說要給他做獸頭糖吃,你捨得馬上去毀了他的滿心期待?」肖陽在一連串反問後正色道,「讓治下民眾吃好穿暖才是最重要的,一旦戰亂必定是滿目瘡痍。」

對方立刻反問道:「那就能心安理得看著別人受罪?」

「除了拎刀幫忙過去砍難道就沒別的辦法讓惡人得報應?」肖陽無語搖頭,頗有些鬱悶的說,「按大齊律,那都尉根本就不能娶治下百姓之女,枉法娶妻妾更是要以奸論加二等!至於不准過火把節,這也是無稽之談,沒人有這種權利。這種官逼民反的事情告上去,蒙州刺史必須為他們做主,判杖一百、徒一年都是輕的。」

「他會為我們做主?」白水河知縣不由冷笑,「聽說那逼死阿依莫的都尉是皇親國戚。」

「你知道我帶來參加射箭比賽的那個白面書生是什麼人麼?」肖陽一拍腦門,無語凝噎。真正的皇親藏著掖著,一個小妃嬪的娘家人反倒耀武揚威。

「他?難道也是皇親不成?」白水河縣令見肖陽神色不豫頓時有些忐忑。

那年輕人彷彿是個好為人師的,閒得無聊時曾叫這邊的孩子過河跟他習字,卻沒人願意學只調皮的去玩,據說還把他的毛筆、紙墨弄得一團亂。

「那是襄陽大長公主的兒子,皇帝的親外孫。另外一個騎馬的是襄武郡王之子,」肖陽苦笑道,「我原不想說的——其實我們三個都是皇親,我是永安王外孫,甚至包括我的妻子,她也是縣主的女兒。」

在白水河縣令的驚詫注目中,肖陽直言道:「朝廷也知道此地偏僻而各種關係複雜,久缺良官,甚至有人貪得無厭慣於侵漁不奉國法,所以才派了我們來此。在居尼蒙格時,你可選擇建議大家上告,若漢官以權勢壓人可報出我們的名號,我願做中人調解甚至可幫忙越級直接向今上遞奏章。然而,若你選擇與他們同仇敵愾對抗朝廷,我手上的刀也不介意沾血。」

說到最後,肖三郎挺直了腰桿神色肅穆而凜然,他不願看到百姓顛沛流離,卻也不怯打仗,若非得誰拳頭硬誰說了算,那他必然是最有話語權的。

「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扣了?!」恍惚間,白水河縣令竟有了一種自己在做夢的錯覺。面對此問,肖陽卻抿唇一笑,不曾正面回答。

在他勸說盧鹿縣令的同時,在白水河對岸的駐地裡,婉如正在用搾好的糖水用小火熬煮,並用雞蛋清兌了涼水一勺勺灑在糖液翻滾處,而後小心翼翼的濾走蛋液帶出的泡沫雜質,得了清澈而潔白的糖液。

而後,她取了糖液注入小老虎、小獅子、獵鷹等可愛模型中,待糖液漸漸變冷凝固,將其從抹了油的模具中倒出,便得到了一堆可愛的「享糖」。

還沒等糖果完全冷卻就有幾隻小手嗖嗖伸入了偌大的青瓷盤中,開始爭搶自己心儀的獸形糖,婉如看向那幾個盧鹿小孩,笑著連聲說道:「還很燙呢,別急呀!慢慢吃,不夠我再給你們做就是。」

說完她又微微蹙眉看向窗外,都已經是下午了,也不知夫君幾時回家?

82、為了信仰

婉如正翹首盼著夫君,忽有肖陽的貼身僮僕傳了話來,說他已經從盧鹿部落過橋回了駐地,只是還需往昆嶺折衝都尉府去一趟,立時騎馬走了,晚上歸家時間不定。

得知夫君也算是平安回來,婉如這才派了人送那幾個小孩回寨子,送走小客人後她轉身去了寢室坐在窗前想要看看農書,卻又總覺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定。

今日肖陽一大早邀請了小客人過來吃糖,又要求妻子想法籠絡他們,不等自己回家不能放人走,那時婉如就隱約察覺出了點端倪。

又見這會兒他快馬加鞭去找自己頂頭上司,不用多想都能猜到一準是山那邊有了什麼變故。

正當婉如暗暗思量此事,卻見貼身婢女寶珠端了一小盅紅棗銀耳羹來,伺候著用完之後她卻沒馬上離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婉如對這個兩輩子都忠心耿耿的婢女向來很是和氣,見她有話想說便直接笑問道:「怎麼,是之前問你的事情有了眉目?」

「還,還沒有。」寶珠趕緊搖頭,一臉羞窘模樣。

作為陪嫁侍女的她和銀珠她們年紀和主子相仿,這次到西南邊陲來出發前婉如就打發了已滿十八歲又不願遠行吃苦的銀珠嫁人,為拉攏她獲取張氏那邊的各種消息,這嫁的人還相當不錯。

而寶珠則是自願跟來想要再伺候娘子一陣子,然後可在隨行人員中嫁個體面僕人,婉如許了她自行挑選,只要對方無妻又樂意就成。

今日有此一問就是以為她已經相中了什麼人想要主子出門拴婚。

哪知,再三詢問後寶珠卻喏喏回答:「不是這個……聽說,聽說要打仗了?」

「嗯?」婉如頓時一愣,佯裝鎮定道,「為何這麼問?是別處聽來了什麼?」她語調雖平和,心裡卻有些煩躁——還沒真出事,謠言就已經滿天飛了?若真是如此,那絕對是自己這當家主母沒盡到應有的責任。

「唔,有少許人在傳,許是要打仗了?」寶珠沒好臉直接回答留言是有,但是真讓她上心的卻是肖陽的貼身護衛告訴她的話,那人對她頗有些愛慕之意,這才私下提醒最近多留神一定要無時無刻緊跟在女君身側。

因為,一旦戰火四溢女人很可能吃大虧,而女主子身邊卻絕對會安排足夠多的護衛,緊跟著才能以防萬一,此話一出她自然很是緊張——三郎君的貼身護衛說要打仗那理應是事實。

婉如沒問她此話出自誰之口,只問道:「大家議論了些什麼?」

寶珠喏喏道:「就看到那邊燃火有些擔心,這裡和西北不一樣,也沒有個城牆。只有一道橋,萬一,萬一那邊的人要過來……」雖說她沒真的見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三郎君急匆匆趕去那縣城卻又讓人不由心生忐忑之感。

「萬一情形不好把橋砍了便是,有什麼可擔心的,難道他們還能游過來不成?」婉如輕描淡寫的一笑,「至於上下山的便道那更無須擔心,山路狹窄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怕歹人衝擊。」

說罷,這話題就暫告一段落,婉如隨意翻著書消磨時間,早早用過晚餐後見霞光漫天景色正好,她便讓寶珠抱上古琴,肖棠等婢女帶了熏香、軟墊等物隨自己出去走走。

幾人在駐地漫步沒走多遠就到了屋旁的一道山澗邊,潺潺溪水從山頂泉眼溢出漸漸匯聚為一道清流,碧水在青山間起伏蕩漾又被工匠人為分作了幾道灌溉小溪,穿繞過田地再匯入白水河。

婉如站在山澗分流的起點,示意寶珠將自己的古琴放在木質小亭內的桌上,肖棠趕緊上前點燃既清幽淡雅又可熏蚊蟲的香料,掃拂石椅請女君入座。

幾番調弦後,圓潤、深邃而悠揚的琴聲便從那細長姣好的手指間傾瀉而出,時而如江河奔騰時而又描繪著涓涓細流、清幽水滴。

夕陽下,一曲《流水》伴著潺潺溪水的流淌在山間婉轉起伏,蕩滌著周圍軍士、奴僕的心靈。

片刻後,優雅婉轉的琴聲漸漸轉為雄渾雍容之感,在蒼茫古韻中,婉如用琴聲描繪著峰巒層疊、空谷回音以及高山仰止的意境。

流水有聲,高山有形,兩者相溶分外精彩,她不僅僅是在山水間有感而發描繪壯麗山河,更多的卻是以琴聲傳遞著一種態度。

《流水》、《高山》不是兩首求交友的知音曲,伯牙子期之所以能以此心意相通,是因為他們在琴聲中體會到了對方的君子落落之風、仁者坦蕩之骨以及具澹泊寧遠之志。

讚頌山川河流是為了借此隱喻像大海一樣寬廣的胸襟,江河奔流不復返的堅韌精神,以及巍峨高山挺拔不畏險峻的態度。

這便是婉如在此撫琴的目的,她想讓人體會這種百折不回的樂觀精神。什麼,你說很多大老粗聽不懂?

聽不懂也沒關係,總會看懂吧?身為肖三娘的她都有閒情逸致對月撫琴,駐地中的其他人又何必驚惶?婉如此刻的舉動完全是仿照婆母清江郡主的言行,她在全家男丁上戰場與西戎激戰時邀請媳婦在院中對弈,以淡定的態度安撫了整個將軍府的焦躁氣氛。

如今,肖三娘子也用琴聲告訴了大家:淡定、鎮定。

肖小將軍千里迢迢帶大家來此往高尚點想是好男兒志在四方,說俗一點起碼也得為建功立業,不是想白白讓人送死,一切,他自有安排。

眼瞅著夜色漸濃,輪番拜訪了折衝都尉與昆州刺史的肖陽面帶倦色的回了家,一面用晚飯一面召集苦苦思索卻不得其果,最終,他沉著臉坐到了亭中旁觀婉如撫琴。

從不干涉夫君正事的她不曾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屏退左右一面撫琴一面問道:「可需要我做什麼?」

「如此便好,該彈琴就彈琴,該釀酒就釀酒,」肖陽原不想說太多讓婉如跟著操心,見她一臉鎮定模樣卻又改了主意,忍不住低語道,「今日在白水河縣令那兒得的消息,燒山那邊已經反了——因為大齊官員暴斂跋扈。我原想與昆嶺都尉商議一番該如何應對……」

說到這裡,他略作停頓,面色表情竟有些猙獰。

「怎麼了?」婉如見他神色不善不由有些擔心,手中彈曲子也越發趨向於溫和淡雅,頗有些安撫之意。

「他說等那邊求援了就派我帶兵去剿滅暴徒,我回答『聽聞該州大齊官員已悉數被俘』,他又說,那真□了別讓他們打過河就成,這便是我的任務。」肖陽說著就憤憤然的一拍石桌。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暴躁的情緒卻已經含在了眼神中:我特麼就是個堵槍眼兒的傻逼!不應該防患於未然麼?已經有□的苗頭了不應該馬上想法疏導麼?狗官!

「……」婉如也是一愣,輕聲呢喃,「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吧?」

「可不是坐以待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管別處是否洪水滔天?」肖陽從鼻腔中哼了一聲,咬牙道,「□的是那邊,與他們無關唄,亂子大了也有我在最前面頂著。」

見他這樣憤憤不平的模樣,婉如又深知自己夫君不是個能任憑別人揉搓的,不由問道:「你是有了別的打算?」

「嗯,有主意卻不一定妥當。」肖陽點點頭,他先前才被人說了「冒進」,卻不願放棄那想法。

上司的意思是等著人殺上門再反手砍回去,這樣自保的舉動絕對沒錯,但卻是肖陽不願意見到的。

因記憶的緣故,肖陽骨子裡有對烏蠻有不少親近之感,一想到要刀刃相向心中就不由發苦。

先前從刺史府返家路過白水河畔時,他甚至已經設想過在河邊深谷設伏的可能,但腦海中剛出現各種機關弓弩使這裡血流成河的畫面,就不由遲疑,甚至覺得心坎發痛。

他不樂意與自己的「兄弟」拚殺,印刻在骨子裡的血脈親情讓肖陽面對盧鹿族人時不可能像與西戎為敵那樣殺人如草芥。

「妥當?何謂不妥當?這軍務我不懂,只是從前聽祖父說過一句話——遇事,但憑良心莫管前程。」婉如輕聲說話的同時,看向肖陽鼓勵似的輕輕一笑,月色下這乾淨而純淨的笑容看著分外動人。

「唔,有道理!」肖陽也是同樣一笑,揚聲道,「我也聽過一句話——劍在手中,可以殺戮,也可以起舞,決定這一切的只是心中的信仰。」

說罷,他便倏地起身急匆匆的命人喚來各副將與校尉,召開緊急會議。

經過與妻子的閒聊,肖陽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憑良心做事。所謂「務名之心輕一分,則務實之心重一分」,他來此的目的就不單單只是為軍功,因而,崔相的純臣觀念沒在自己家被貫徹執行,卻在孫女婿身上得以完美體現。

稍後的幾日,肖陽經過一番佈置讓駐地完美體現了什麼叫做「外鬆內緊」。

上山沿途該有的關卡一個不少,各種機關應有盡有,將士依舊是每日出操,喊聲震天。而田地裡該收割糧食的奴僕卻照舊按部就班的勞作,主持釀酒事宜的婉如已經在篩選合適的蜀黍,晾曬碾磨沉香、當歸等藥材,遠遠望去,駐地很是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而肖陽本人卻帶著一隊精英骨幹,喬裝打扮深入了盧鹿部落所在的山嶺腹地……

83、謝絕內訌【捉蟲】

肖陽這一走就是小半個月沒任何音訊,駐地軍士皆由徐恆寧管理日夜巡邏、出操,掛名的副將鄭恭亮則負責管著溫七郎別讓他添亂,以及壓制一干奴僕。

肖家有崔婉如管著無需他操心,難為人的卻是自己家和溫家的下僕。

這位郡王家的嫡子從前即便不算跋扈那也是個極霸道的權貴子弟,聽別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類話他常常甚感榮幸。

等需要他親自管理一幫子權貴奴僕後,他才深切的體會到這些傢伙多麼的叫人咬牙切齒。

鄭家、溫家僕從在京城那都是橫著走的,若是路上迎面遇見了還得爭論一下究竟誰該讓道,如今各家精銳被圈在了同一座山頭,出門抬頭不見低頭見難保沒有互別苗頭的時候。

長途跋涉到了西南邊後大家顧著收拾家當、建房開荒、溫養元氣等還算收斂,如今勉強算是「安居樂業」,鄰縣造反之事也沒傳開,閒人們各自心頭的盤算便漸漸冒了出來。

爭搶地盤的、調戲小姑娘的、攛掇主子排擠他人的甚至還有走在路上看人不順眼吵兩句的,不一而足。

鬧事的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管事,鄭恭亮一面擔憂外部形勢,一面管理著家裡面亂糟糟的一攤子事,鬱悶得嘴角長了一串燎泡。

「看上崔家的小娘子?難道不應該先求了女君的同意然後找崔家的探口風嗎?你怎麼做的?」鄭恭亮瞪著那跪在他腳邊的年輕管事,咬牙切齒的喝道,「好意思說麼?光天化日的調戲人家,真給我長臉啊?!」

坐在屏風後的趙瑞蓮以粉色絹帕掩唇無聲一笑,而後指使貼身婢女端了一杯清熱解燥的竹葉茶遞到暴怒的丈夫手邊,碧綠的竹葉芯蕩漾在白瓷杯中泛著清香,輕輕柔柔的安撫著他的情緒。

鄭恭亮下意識的接了過來端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看到跪地的管事脊背一微沉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橫眉一挑揚起手臂便將那茶盞砸到管事腳邊。

「拖出去,杖三十!打完了給我綁樹上暴曬示眾以儆傚尤!」鄭恭亮暴怒一吼,又特意扭頭看向屏風後妻子影影綽綽的身形,咬牙道,「誰都不許求情。」

見此情形趙瑞蓮自然沒吭聲,等所有奴僕退出堂屋後她這才緩步走了出來,溫溫柔柔的拉著丈夫臂膀勸道:「消消氣吧,何苦傷了自己。」

說話間她眼神中隱約含著擔憂之意,怒極傷肝,生氣可不好。

「看著這幫混蛋就來氣,」鄭恭亮眼中甚至帶上了狠厲之色,惡聲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伐木主力是肖家軍士,開荒、種田的也是他們,種菜、釀酒的是崔如娘的人,你說我們家的除了添亂還能幹嘛?」

「我們家的,也曾……幫忙。」趙瑞蓮尷尬一笑,仔細想想這幾個月來主事人確實一直是肖家,他們什麼都能做也做得好,只求旁人搭把手不亂攪合罷了。

「幫忙?哼,幫倒忙!」鄭恭亮冷笑一聲,又無奈一歎,「他調戲的似乎是如娘身邊的婢女,送份禮過去罷。」

「好,我這就去,」趙瑞蓮示意婢女備禮,又坐到夫君身邊柔聲勸道,「慢慢□總會好的,急也沒用。」

其實,她心裡最想說的話卻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事情不過是上行下效罷了,早就有苗頭。

犯事的年輕管事曾經是鄭恭亮的書僮,年歲漸長不能出入內院後這才放出去做了小管事,他自幼跟著主子出行也算是見多識廣,其實,他家郎君也是個青天白日在路上調戲小娘子的貨。

一直到與趙瑞蓮成親後鄭恭亮依舊是招貓逗狗死性不改,家裡侍姬可謂是三五成群、百花齊放,不然他也不會被雙親發配到西南邊陲來憶苦思甜。

而一向賢淑秀雅的趙瑞蓮則是不妒不嫉的賢妻典範,從不曾讓鄭郎受任何的拘束,可看著他左擁右抱,庶子、庶女都蹦了出來,心裡又怎能不覺得委屈?

自家小管事因色而得罪崔婉如的貼身婢女,趙瑞蓮最希望的卻是夫君在暴怒同時能適時反省,君子需潔身自好、清雅莊重方能一身正氣做官為民。

「也不知如娘是怎麼□下人的,規矩甚好,」趙瑞蓮看著夫君面色不佳只得又沒話找話,愧疚道,「都怨我,性子太軟約束不了他們。」

「與你何干?」鄭恭亮哪能不知挑事的都是自己心腹,妻子的陪房可沒誰胡來,幸好還有溫家跟沒規矩的墊底,才沒顯得他面上太難堪。

說話的同時,他不由抬頭瞧了一眼身著淺色衣衫的妻子,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她原就不胖的臉龐竟變得有些蒼白瘦削,淡藍色的襦裙上繡著的精緻荷花紋樣不僅沒襯得人秀雅溫潤,反倒覺得衣衫和人有些脫離。

「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得好好補補。」鄭恭亮拉起了妻子那有些硌人的手,輕輕撫著。

他彷彿還記得新婚那日絹扇之下,妻子露出的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圓乎乎的小臉,那時的她怯生生笑著,眼神中卻充滿了期待,曾幾何時卻變為了尖銳的下顎與這樣一雙少有起伏如同鏡面的眸子?

哪比得上崔氏婉如的鮮活,明亮。鄭恭亮這不是嫌棄妻子蒼老了,而是突然意識到,曾經飛揚跋扈、招搖過市的自己,那迫使妻子改變的他是多麼招人厭。

晃神之後,他忽地輕咳兩聲,微微啞著嗓子歎道:「你看,肖家的人忙著釀酒沒時間找事兒,咱們也給下面人找些事兒做,不能閒著。」

連崔婉如都在以彈琴論畫的方式安撫人心,想學著外甥一樣定國安邦的他又怎能輸給一個小女子?

在鄭恭亮狠狠懲處下人,準備按照軍法整頓紀律的同時,婉如卻是在安撫自己的貼身婢女寶珠,她被鄭家管事言語調戲若非肖棠解救及時說不定還得被摸上幾下,這會兒正嚇得膽戰心驚。

「哭什麼,我怎可能不為你做主?」內室中身穿銀紅百褶裙的婉如命人扶起了哭倒在自己腳邊的寶珠,喝了一口補湯後又沉聲道,「早就說過你的婚事自己做主,我不會出爾反爾。」

鄭恭亮雖是堂舅,他也沒逼迫自己嫁貼身婢女的權利!何況肖陽此刻不在家,他正為了邊陲局勢而奔波,身為副將的他又怎能挑起駐地爭端誤了大事?

肖陽出發前曾幾度拜訪白水河縣令,費了不少口舌才得到他的承諾——約束族人不與昆嶺漢官作對,即便是要相應鄰縣的號召也只幫忙打那橫徵暴斂的官,絕不真正的揭竿起義反朝廷。

而相對的,肖陽保證會用自己的渠道上達天聽,幫助盧鹿部落彈劾惡霸官員,保證能以合理合法的渠道兵不血刃嚴懲他們。

達成這協議的根由並非因他的誠意和口才,那極具威懾力的一千精兵才是關鍵。因為,馬術一流的肖陽,文質彬彬卻箭法奇佳的長公主之子,與兩人相比毫不遜色的鄭恭亮,讓盧鹿人深切的體會到漢人並非他們以為的那麼孱弱,並非都貪婪而膽小怕事。

連公主、郡主與郡王的兒子都能與族中好漢一拼,都能毫不懼怕危險的參與別族的聚會,那他們軍隊又將是怎樣的精悍勇猛?

這三個權貴甚至是有皇族血統的宗室權貴給了白水河茲莫無限的想像與希望,他覺得肖陽的保證是切實可行的,他覺得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能看到一個光明的未來。

盧鹿人從不懼怕戰爭,但誰又不願讓民眾安穩、富足、幸福的生活?

在這種情況下,三人怎麼能內訌?白水河縣令確實是答應了不騷擾昆嶺,可駐地若不是一直擺出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覺得忌憚,誰又能保證盧鹿茲莫會不會突然進攻撿漏?

不能和鄭恭亮起衝突,可婉如也不願自己最喜歡的婢女受委屈,她打定了主意哪怕是要將她匆匆嫁人也不能便宜了那小管事。

婉如撿了些能說的話透給寶珠,好好安撫了一番後讓她透出了一個略有些心儀對象的名字,若是管事追著不放便可許了這人。主僕倆正說著話,趙瑞蓮卻帶著禮物親自來登門致歉。

喝茶閒聊後,總算將這事揭過不提,剛送了趙瑞蓮出門,又見肖棠捧著個木匣子笑著走了過來。

「這是女君娘家來的信!」她朗聲笑著打趣道,「挺沉的,許是又寫成了書冊一般厚?」

「貧嘴!快給我看看。」婉如也是抿唇一笑,匆匆一掃大哥寫的信件,竟發現其中除了寫有她最關心的崔婉蘭為何被大伯母關禁閉之外,還有那胡商之事。

上輩子那商女運氣不錯嫁了哥哥,這輩子她竟想方設法還打算攀附,如今崔文康訂了高門大戶的余初晴沒了她的位置,這家人賊心不死居然想了別的法子來施壓!

84、宦官連襟

據悉,那胡姓商戶往來生意走的是西北那條道,從京城出發穿越隴右道避開西戎進入西域地界,從安息、大食販運皮毛、珠寶、香料,他們也在大齊、西戎、西域三地邊境收貨,而這地方屬於安西都護府所轄。

也就是,他們家生意的貨源是被肖家掌控在手中的,若是安西都護府以戰事為借口封鎖邊境,能輕而易舉掐斷他們的活路。

因此,這胡家人即便是在京城中有靠山也想和肖家拉上關係以求庇護,攀親可比繳納抽成「買路錢」更踏實,可偏偏對方家風嚴謹從威武侯到三個兒子都沒縫可鑽。

於是,胡家在婉如前輩子找了機會攀附上久居邊地的崔家二房,因為據外界傳說這家的長女是在與肖家嫡子結親路上病逝的,他們覺得肖家會對這未過門媳婦的嫡親兄長抱有一絲香火情。

想到這裡婉如不由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

前輩子對外面的事情她不是很清楚,不過可以猜到他們絕對沒討著好,然而,姑且不論這是不是一步爛棋,只看今生自己順利嫁了他們依舊找上崔文康就能明白胡家打這主意不是一兩天的事兒。

萬幸的是自己和夫君攜手火速壓下了此事,如今大哥和余十三娘說了親正待迎娶其過門,那可是禮部余尚書的嫡親孫女,余家若是家風不嚴謹也不可能執掌禮部多年,他的孫女婿還想婚前納妾,那是做白日夢。

「張氏已經被關了,她乾女兒還能鬧什麼?」婉如微微蹙眉看著信件,同時暗罵自己哥哥囉嗦一大堆廢話卻一直沒寫到重點,胡家到底怎麼著了啊?

還是武進士呢,連一封信都寫不好居然能做探花郎,是因為這是第一次開武科,倉促舉辦沒什麼能人參與吧?真是便宜他了!

好不容易把那三五頁紙看完,原本還在和婢女說笑的婉如漸漸沉了臉。

「女君,出了何事?」肖棠見婉如面色不佳不由詢問出聲,如今她可是主母身邊最為得力的婢女,寶珠雖最得信任可憨乎乎的她卻沒法為人排憂解難。

「唉,麻煩事……」婉如抬頭瞟了她一眼,不由歎息,肖陽一出門遇事都找不著可商議之人,嘮嗑也得尋合適的對象,眼界有局限的趙瑞蓮和腦子不清楚的柳依依都不合適,也只有和精明能幹的肖棠略略說幾句。

「想攀上我哥哥的胡家,他們嫁了一個庶女給宮裡很得勢的曹內侍監的義子段榮軒,此人年紀輕輕便已是從五品的內給事,」婉如沉著臉冷聲道,「哥哥說胡家給他遞了話,這位段內給事即將啟程到西北去,他的妻子打算順路帶上親姐妹胡二娘,這姑娘想去探望義父。」

「義父?」旁聽的寶珠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道,「段內給事的義父不是在宮裡麼?去西北做什麼?」

「是胡家大娘嫁給了段內給事,二娘才是上香時『救』了人的那位。」肖棠無語的看了寶珠一眼。

這傻姑娘頓時恍然大悟,驚道:「啊,他們還想攀著大郎君!」

探望義父不就是為了在崔刺史跟前賣好麼,張氏被關著做不了主,當爹的卻能賞給兒子姬妾。西北往來一番花去小半年時間正好過了崔文康的婚期,娶妻後納妾名正言順的左擁右抱多美妙。

大哥不是定了需在西南邊陲做官麼,胡家說不定還打著嫡妻留守京城侍奉親長,妾侍隨他赴任的主意,三五年後再拖家帶口的回去。

至於為什麼要刻意提到曹內侍監與段內給事……

「天子跟前的紅人吶,他們以為我家會不管顏面的去攀附內宦麼?」婉如怒極而笑,手中的信紙都快被揉碎了,「想讓閣老的嫡孫和閹人做連襟,可真敢想!我祖父雖是辭官了,可眾多門生卻還在的,即便是沒門生也有骨氣!」

她這是一時氣糊塗了,忘記妾的家人哪能算作是親戚,連襟一說決不可能,肖棠想到了卻也沒提醒,她最關注的並非主母兄長的親事。

或許胡家的提議確實有愛女傾慕崔文康一門心思想嫁給他的緣由,但一個店舖遍佈大齊的商賈不會夢魔得平白無故逼迫崔家納妾。

段內給事為何要去西北?為何胡家認為崔家二房會給他們面子容下胡二娘?

婉如在發洩一通後心裡也琢磨開了,再次仔細看了信,內給事具有出入傳令與勞問之職,若這姓段的只是去宣旨勞軍為何胡家會耀武揚威,而大哥卻要遮遮掩掩的遞消息?況且,也沒聽說西北最近誰打了勝仗需朝廷表彰。

想到這裡,婉如伸直了手臂遠遠的拎著信紙然後虛眼一瞟,單單找出墨跡最重的幾個字去除無意義的字刪減一番,赫然得出結論——「卒」與「監」。

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哥哥刻意要說起胡家,刻意洋洋灑灑寫了一堆廢話,他這是怕信件遺失而把最關鍵的一句話藏在了事件描述中。

今上竟然要往公公那裡派一個心腹內侍做監軍!

這可是本朝從未有過之事,為防宦官亂國,大齊內侍最高也只能在內侍省做到從三品的內侍監之職,按律不得參與朝政,這派到外面做監軍當真是從所未聞。

正想著此事,婉如竟聽到了站立一旁的肖棠發出了短促的抽氣聲,扭頭一看卻見她滿目驚懼,想來也是猜出了此事根由。

肖棠被婉如一看立刻調整了面部表情,關切道:「這事兒,後來又怎樣發展的呢?」

「把傳話的打出去了事,祖父發了話,張氏認下的女兒與崔家無關,想必,她就算去了父親那裡也進不了門。」置之不理,這便是崔家的態度。

婉如說話的同時仔細打量了肖棠一眼,她和寶珠一樣都穿著窄袖青衣,同樣的面容姣好,身姿妙曼,頭上珠花也幾乎一模一樣,差別巨大的卻是腰上的裝飾物,一個掛著香囊一個配著短刀。

精神氣也很是不同,寶珠溫柔靦腆,肖棠卻精明果敢,她能文能武甚至琴棋書畫也略通一二,或許也只有強如肖家才敢將這樣的女子當作普通婢女使喚吧?

普通婢女?婉如突然眼神一凝,望向寶珠吩咐道:「去廚下看看拿些點心來,我想吃酒釀圓子。」

這東西只可能是現做,肖棠頓時明白女君這是有些私房話想說,果然,等寶珠離開後,婉如略作沉吟直白道:「這信是和家裡的消息一起傳來的吧?三郎君走時沒說會離開多久,你可知他有安排誰和家裡保持聯絡?」

「這……」肖棠一愣,斂聲屏氣遲疑著半晌沒開口。

「好吧,這事我不多問,」婉如抖了抖信紙換了個提問的方式,「今上要派人去西北,這消息能順利傳回去麼?」

肖棠呼吸一頓,而後恭敬道:「能。女君請放心。」

「那便好。」婉如聞言稍稍鬆了一口氣,這麼重要的消息可不能一直捂著,錯過時機說不定會耽誤大事。

既然今上已經忌憚肖家到了如此地步,那必須通知公公做好應對準備,婉如雖相信夫家是純臣沒有造反之意,卻也不能傻看著坐以待斃。

她入肖家門也有一段時日了,肖陽雖沒明言家中有四處安插細作的習慣,卻隱約透露出了些許端倪,如此看來,肖棠也是其中一個專門培養的人員。

一開始放她到自己身邊除了護衛外也有監視之意吧?婉如暗暗一歎,她從始至終坦蕩蕩的倒也不怕肖棠會背地說壞話,如今正好借她之手一用,順便還能更深入的聊聊權當作與夫君商議吧。

婉如翻著書信繼續看了下去,嘴上卻又看似隨意的問道:「依你所見,拒絕胡家這是壞事還是好事?」

「這,不能不拒絕吧?」肖棠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要真答應了,那崔氏的臉面才是直接被人往泥地裡踩。

「是啊,必須拒絕,可也擔心家裡被內侍監使絆子。」婉如憂心忡忡的低語,祖父退了,大伯卻不算有實權,公公又被忌憚,這朝堂動盪的日子可真難熬。

肖棠斟酌之後輕聲勸道:「女君無須擔憂,這事兒未必沒有轉機,胡家和那段內給事說不定還得先內鬥一番。」

「哦?此話怎解?」婉如微微一笑將未看完的信紙壓在膝上,專注的望向肖棠。套話,這才是她想與之閒聊的關鍵。

「當初崔郎君一事未定時,三郎君私下想了好些辦法,狠狠挖出胡家的□抓了把柄,」說溜嘴的肖棠已經犯了錯乾脆直接開始表功,反正,也不是特別重要的機密,「胡家二娘並非嫡出,他家以妻做妾以妾做妻,這樣的人家怎能高攀崔郎君。」

「啊?!那段內給事娶的才是?」婉如猛然坐直了身子,驚道,「他們想要吞了胡家的家產!」

以妻做妾的將處以徒刑二年,若是那宦官發難家主被囚,說不準胡家最終會落誰手裡。所謂錢權交易也得是兩方勢均力敵,無權一方勢弱則極易被吞併,可笑那胡家還得意洋洋,殊不知已經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可知他們之前在京城靠著主子是誰?」婉如思索許久後總覺得這事情發展已經脫離了原來的軌跡,前世可沒聽說胡家有庶女嫁給內侍,只有一個大娘嫁了七皇子的門人。

「據說是七皇子生母齊昭儀家。」肖棠如此回答,正好印證了前世的情形。

「曹內侍監是向著七皇子的?還是說,七皇子想要走曹內侍監的門路於是送了大禮給忠心於今上的他們?」婉如暗暗低語,蹙眉道,「或者,曹內侍監私下已經另找了門路,他們想從七皇子手中搶錢?」

每當皇權更替,就是宦官沉浮的關鍵時刻,官員可以中立,他們不能。新皇登基能允許實幹的官員繼續居高位,卻沒法容忍不忠心的內侍給自己守夜、斟茶。

這三種可能皆有!

婉如想了許久也猜不出實情來,只覺得自己腦袋發暈發痛,微微揉了揉太陽穴,揮手道:「寶珠怎麼還不回來?告訴她我不想吃酒釀了,燉□,我需要參湯補氣血。」

「是。」肖棠忍著笑快步出了內室。

她這是去廚下通知寶珠,也順便傳出重要的消息,監軍、胡家、段內給事——這一堆糾結的狀況不需要她來研究,只用傳話後交給肖侯爺定奪。

而婉如也終於相通了這事情她著急沒任何作用,說不定肖家早已經得了消息呢!不如繼續看信,瞧瞧那崔婉蘭究竟怎樣了。

85、採花大盜

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紗照在信紙上,斑駁中帶著些許暖意,漸漸撫平了婉如的焦躁情緒,或者說,她看著哥哥在信中描述的崔婉蘭的慘狀,不由覺得舒心,想要微笑。

別怪她刻薄冷心,前世當姐姐落難時也沒見這妹妹伸手救援,今世自己嫁了英武小將軍她卻恬不知恥的還來勾搭,這種種作為早就磨去了姐妹之情。

何況,若沒有張氏的刻意引導婉如當年也不會走了邪路,如今不過是母債女償罷了。報應遲早回來的,哪怕整整差了一世。

那一日,張氏被帶枷押解進京,崔婉蘭又驚又懼嚇得幾欲崩潰,自幼看著親娘偷偷作踐異母兄姐,她如何不知道父親靠不住,只有親生母親才最愛自己兒女。

因而,當崔承望大張旗鼓娶媵時,她哭過、求過、鬧過、抗爭過,父親卻以「上峰所賜不得拒絕」為由固執己見,依舊娶了那貌美如花的良家女子。

上峰,所謂上峰不就是崔婉如的夫家麼!肖家肯定是站在原配所出子女那方的,能安什麼好心?

崔婉蘭如此一想更為擔憂,當那媵管了內院之後,她回憶起母親教授的各種內宅陰私手段不由驚懼異常,不再熏香,褻衣只穿從前的,就連一口簡單吃食也都驗了又驗。

這吃不好睡不了的,自然短短一月就日漸消瘦,等張氏在京城鬧騰一通後,祖母終於派了人來接她進京。

袁老夫人最得力的內宅管事芸娘瞧著崔婉蘭憔悴不堪的模樣也有些心軟,謝絕了崔承望那嬌美媵妾指派的奴僕,匆匆忙忙便帶了娘子離開。

她卻不知那媵指的人裡有崔承望刻意找來管束崔婉蘭的女夫子,還有協助夫子的幾個膀粗腰圓敢對娘子下手的僕婦。

陰差陽錯下,從西北啟程返京途中,沒了拘束的崔婉蘭頓時從驚弓之鳥變為放飛的小雀兒,可謂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恣意非凡。

就在這情形下,她結識了一個同路的小娘子。

兩家人或許因出行路線相同又腳程一致的緣故,經常在同一個客棧住宿,山水間也偶有相遇,甚至,當崔婉蘭挑了碧空萬里風輕雲淡的好天氣跑馬時,又遇了那小娘子在哥哥的陪伴下遛馬。

如此同行一個月雙方竟變成了不曾說話的熟人,無意中見面時當那小娘子主動點頭示好,婉蘭也曾略作回應。

芸娘自然對這種情況很不待見,她卻沒立場直接指責崔婉蘭不守規矩,只能旁敲側擊勸道:「娘子切莫大意,需提防遇到騙徒。」

「那小娘子穿的是月華裙,你知道月華裙需多少錢一條麼?」崔婉蘭瞪了芸娘一眼,用一種艷羨的語氣歎道,「哪怕是京中高官之家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騙徒能穿得了這裙子?何況……」

何況,小娘子雖一直帶著帷帽看不清面容,她的兄長容貌俊雅一表人才,他髮髻間常插著一支晶瑩剔透的青玉簪,腰間配有白玉珮,無一不彰顯了那溫潤氣質,舉手投足間直叫人如沐春風。

這樣玉樹臨風,姿容不凡的男子又怎麼會是騙徒?

喜歡美男子又愛慕虛榮的崔婉蘭,一眼就看中了對方的容貌和衣飾,多番偶遇後她又生出了「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美好幻想。

以至於她沒拒絕那小娘子遞來的信箋,與之做了筆友,甚至還得意洋洋的沖芸娘品評對方的字跡,稱讚其「此人字跡娟秀、談吐不俗可見家教不錯,且隱隱透著有風骨,斷不會是歹徒」。

走到半途某地,自稱陳三娘的小姑娘又寫了信箋邀崔婉蘭去途中一知名廟宇後院賞荷花時,她微微泛紅了臉欣然同意,暗暗期待或許對方兄長也在場?

遺憾的是,對方竟恪守規矩不曾和女眷共處,送妹妹到古廟後就獨自尋了主持對弈,只讓陳三娘獨自與崔婉蘭交往,兩人嬉笑著賞荷之後又在林間用青梅煮了酒,品嚐佳釀談詩論畫。

年約十四、五歲的陳三娘比崔婉蘭稍小,在她看來這友人很是可愛,性子溫婉又少有主見,似乎是個內宅中嬌養的小花兒,談話中常聽她說:「哥哥說……哥哥以為……哥哥教我……」

這三言兩語的,竟讓婉蘭自己在心中漸漸勾勒出了一副學識不凡翩翩貴公子的形象。

此後沒兩日,崔婉蘭又回請了陳三娘踏青釣魚,期間陳家兄長沒與她們一同嬉戲,只遠遠找了一處地方作畫,那一道青色人影似乎融入了山水之間看著分外動人。

沒多久,頑皮的三娘子在婉蘭的攛掇下跑去「搶了」哥哥的畫作給她欣賞。

見著那一幅大氣磅礡的潑墨山水,她心中期待更盛,早忘了自己對芸娘所說的不會與這對兄妹深交的承諾。

崔婉蘭想要打探對方究竟是什麼人,身份與自己是否相稱,還有,他是否家有妻室。因而,忍不住自報家門道:「我是京城崔氏二房的,此行是為從父親任上返家,你們呢?」

「我們是清風陳氏,此次是跟著哥哥進京審查家中產業,」陳三娘得意洋洋的說著卻突然瞪眼摀住了嘴,深呼吸後趕緊拽住婉蘭的手求道,「父親不讓說的,姐姐切莫再告訴了別人。」

清風陳氏?婉蘭一愣,這郡望她似乎聽過卻又不太熟悉,答應陳三娘後再一思索,這才明白對方的身份。

所謂清風陳氏乃是前朝書畫名家,清風隱士的後人,與表兄謝俊逸的結親對像陳玉蓉出自同族,甚至,清風陳氏才是當初真正的陳氏望族嫡支,只因清風郎君不願在大齊為官做了隱士,這一支人才因少有族親在外走動而聲名不顯。

然而,清風陳氏書畫雙絕卻一直是個閨閣女子人人皆知的美妙傳說。

是了,陳氏嫡支怎麼可能一無所有的歸隱山林,一定有產業的,也有隱姓埋名在外走動的弟子。不出門見世面與人切磋,又怎麼可能真的做到書畫雙絕?那謝俊逸還時常遊學呢!

想到謝俊逸後崔婉蘭又不由琢磨開了,陳玉蓉的爹倚靠家族背景都做到了將作監的少監,官位不高卻也是肥缺,那清風陳氏的嫡出男子,如此才華橫溢的他入了仕途又將有怎樣的輝煌前景?

若是婉如在此她說不定得背地裡唾棄一口:人家自稱是清風陳氏你就信了麼?就算是真的清風陳氏,就憑一個虛名能擔保他順利入仕麼?陳玉蓉的爹能當上將作監的少監是因為他娶了郡主,裙帶關係好不好。

被虛榮晃花了眼的崔婉蘭卻看不見這些最為實際的問題。

她只知道對方僕從如雲、馬車很豪華、衣飾與熏香用料很奢靡、兄妹倆詩畫出色、那男子風度翩翩貴氣十足,並且,陳三娘隱約透露出她兄長此次出門除了視察產業外,還想要在外面擇妻。

聽著這些消息,崔婉蘭眼眶都快發熱了,入迷的她竟完全忽略那淡泊名利、歸隱山林的清風隱士怎麼會有吃穿用度如暴發戶一般的子侄。

她不顧芸娘的勸阻熱情奔放的與陳氏兄妹交好,想盡一切辦法避開奴僕與之私會,終於,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

崔婉蘭藉著與陳三娘論琴的機會去了她臥室,交付了自己的貼身玉珮給躲在床下的陳家郎君。

是的,崔婉蘭還沒傻到會為一個路上遇到的人獻身,或者說多虧芸娘盯得緊沒給兩人這機會,可她卻除最後一步什麼都做了,還交給對方刻有自己名諱的隨身物品做定情之用。

甚至,回家之後她還期待著對方正式登門提親,芸娘自然在袁老夫人跟前狠狠告了不知廉恥的崔婉蘭一狀,大伯娘立刻關了她並嚴審此事。

驗身之後得知她仍為完璧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可還沒等被拘在小院中的崔婉蘭抄完五十遍女戒,京中就出了大案子。

那陳玉郎竟是個色膽包天、臉老皮厚的採花賊!

他是北地某商戶之子,家產頗為豐厚,自幼跟著名家學字作畫可謂才華橫溢,卻因身份所限不能入仕,甚至也娶不到心心唸唸的貴胄女子。

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陳玉郎一時氣憤便走上了邪路,專門勾搭貴族女子,以偷香竊玉敗壞女子貞潔為己任,就算奪不了貞潔也要弄走對方的心,崔婉蘭便著了道。

他還真是去京城視察產業,順便採花,也因戲弄了北地某郡王之女而躲債。

即為郡王好歹也有些勢力等問出登徒子容貌後沒多久就查到了陳玉郎這人,這位郡王是個急性子,眼中容不下任何一粒沙,他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的常理,乾脆果斷地命女兒為尼,而後派人在京城逮住採花賊送進了大理寺。

郡王恨不能替天行道,滅了禍害,陳玉郎在嚴刑拷打下卻牽扯出了眾多世家女子,隱隱傳出流言後眾人自然是矢口否認,他交待的案子若沒證據官方也就不追究,可偏偏抄陳家時發現了一個匣子,裡面是好些女子的貼身之物,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溫婉若蘭」白玉珮。

被牽扯進這事情的世家大族本就恨不能找個出頭羊好好宣傳以便蓋住自己家的醜事,被指名點姓的崔婉蘭頓時被逼上了絕路。

這世上絕少不了落井下石之人,誰又會懼怕一個卸任的前相爺?早就鬧出過醜事的崔家二房頃刻間再次在權貴圈中聞名。

婉如滿面驚詫的看著信,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發展成這樣了,這事情和當初的自己多相似,哭訴並沒失身卻是千夫所指無人能信,婉蘭還更慘一點,竟已經宣揚給外人知曉了。

此次,祖父又會怎樣處理丟人現眼的孫女呢?和自己當初一樣被宣稱「暴斃」麼?無論如何,希望千萬別影響了哥哥的親事!

86、母女醜態

京城崔府,屋外暴雨傾盆,內院偏院西廂那密不透風的窗戶卻沒能飄入一點清涼雨滴,往日這時候屋內都得放冰了,如今黑洞洞的室內除了一壺涼水沒任何解暑之物。

婉蘭木訥的抱膝而坐,雙眸黯然沒一絲神采。

她默默聽著嘩啦啦的雨聲,聽著東廂佛堂母親那不停歇的謾罵,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翻湧,落到地上砸出了一連串的水花。

心裡難受得緊,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宣洩一番,卻憋不一句完整話來,千言萬語只化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去年末就已及笄今年虛歲滿了十六,早已不再是無知孩童,當陳玉郎取走玉珮卻沒如約定那般上面提親時,婉蘭便已經明白自己上了當。

雖悔恨不已卻不得不面對這木已成舟的狀況,崔婉蘭想要尋人幫忙,可母親卻被關在內院連面都見不了,遠在邊疆的父親更沒法倚靠,她偏偏又不敢對祖父母實話實說。

當袁老夫人訓話問「有沒有落了什麼東西給外人」時,崔婉蘭瞧著祖母那滿面厲色以及氣得發顫的手,在驚懼之中下意識的就不斷搖頭,然後被罰了抄書。

此後,她自然沒臉也沒膽再開口說此事,只派了沒被大伯娘杖斃的婢女悄悄出門,滿大街的找著那個男人想要回「溫婉若蘭」玉珮,尋而不得後她怕家人知道,甚至還繪了圖樣讓婢女找人悄悄仿製了一塊。

殊不知她這一番動作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露了痕跡,當陳玉郎之事爆出後,得了消息的崔家大伯母第一時間就向崔婉蘭問了玉珮之事。

她想要矢口否認自己侄女兒有這東西,正打算找更好的材料做一個別的東西替代這崔家嫡女的標誌物,曾經被崔婉蘭婢女光顧過的店舖小夥計卻又傳出了流言——有人訂過「溫婉若蘭」佩,一定是非常態的丟了才會瞞著家裡另做。

儘管店舖東家火速封了小夥計的口,這話卻已經流了出去,崔婉蘭的名聲在兩廂印證下被活生生釘上了恥辱柱,再也沒挽回的餘地。

「我沒教過你出門在外要恪守規矩,別做有損閨譽之事麼?!婚事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成何體統!你腦子長來是做什麼用的?!」

「連帕子上都不能繡名字,你居然會傻得把祖父贈與的記名玉珮送出去!平日裡叮囑你的東西全被狗吃了啊?!」

「平日裡是沒見過青年才俊啊?遇見一個長得好的就恨不能倒貼上去,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不像樣的女兒?!沒讀過女戒啊?!就算是平民女子也幹不了如此下作的事情!你當自己是平康裡的娘子嗎?」

張氏在對面的房間扯著嗓子嘶吼不已,罵到興起時甚至不由拎起凳子「砰砰」的撞擊被釘死的木門,彷彿想要衝出來親自教訓崔婉蘭。

「孽子,我真恨不能一把掐死你!你讓文遠怎麼辦?他被你毀了,全毀了!有你這樣的姐姐他還能有什麼前程?!」

屋外暴雨漸漸變小,張氏的咒罵聲越來越清晰,哪怕她已經吼得聲音嘶啞,那淒厲的謾罵卻依舊透過淅瀝雨聲穿透了小小的庭院,一聲聲一句句的灌進婉蘭耳中。

「清白用嘴說的能有用嗎?你怎麼不去死?!死了才乾乾淨淨一了百了!沒得拖累別人!」

婉蘭一開始還端坐房中默默哭著、聽著,當張氏的咒罵上升到一個新的級別後,聽了那一句句刻薄的誅心話語,原本就被驕縱著養大脾氣不算好的她終於爆發了,倏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到窗前高聲回嘴道:「是我被你們毀了!」

「有你這樣刻薄原配兒女偷盜別人嫁妝的母親和科考舞弊的同胞弟弟,我還能有什麼樣的好親事?!我還能有怎樣的前程?是我先被你們毀了!」崔婉蘭淌著淚如此高聲哭喊。

聽到這話張氏頓時一愣,不由收了聲,而後馬上又發現自己女兒在繼續哭訴,指責她的不是:「早就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願意要我了,我想自己努力去追求幸福有什麼錯?!他氣質好書畫又那麼出色,我怎麼知道他會是商戶?若真是遊學的世家子弟,這不正好印證了你教我的『要善於抓住一起機會表現自己』?」

張氏頓時氣不打一出來,蓬頭散髮的怒吼道:「我教你在各種宴會上找機會表現,沒叫你平白無故和路上遇到的男人勾搭!」

「宴會?誰還會邀請我去參加宴會?母親,你可記得從來沒被你帶出門的崔婉如是怎麼找到如意郎君的?」婉蘭哭中帶笑,淒厲的笑聲中卻又透著濃濃的苦,而後沒等張氏回答,她就揚聲道,「崔家三郎是在大街上看到了騎馬的我,而後才有求親與代嫁!」

正因為親眼見證過此事,崔婉蘭才覺得有路可尋,陳玉郎與她在路途中相處片刻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她甚至想當然的認為隱居山林的清風陳氏人脈不廣,所以玉郎遇不到自幼情投意合又門戶相當的娘子,也沒人能為他說親這才入世尋找契機,而自己年齡、容貌與之相當,家世也算不錯,恰好是個合適對象。

如此機遇為何不能主動一些抓住他?誰曾想,一開始就是個騙局……那一刻真是魔怔了,事後沒多久就能清醒意識到自己錯了,可當時卻偏偏因對方的衣著打扮、言行舉止而入了迷。

誰會知道,穿著月華裙的陳三娘竟然只是個婢女!誰能想到,那一封封自己認為頗具風骨的書信原本就是男子所作?誰會料到,談吐不俗常常說到自己心坎中的陳玉郎是刻意磨練了追求世家女子的技巧?

「這騙子能和家世顯赫的肖三郎相比麼?」張氏幾乎要氣得胸口發痛了,為何事到如今女兒還在執迷不悟?

崔婉蘭原就是個被張氏寵溺壞了的孩子,骨子裡只有唯我獨尊的勁兒,哪怕是犯了如此大錯她也不認為該死的是自己。

「母親你這會兒卻說他家世顯赫了?」崔婉蘭陰惻惻的一笑,質問道,「當初肖家求親的時候為什麼你要把這好機會讓給婉如?三郎看上的明明是我!」

這會兒她連「姐夫」兩字也不想喊了,腦海中反覆浮現了一幅幅畫面,有風度翩翩的陳玉郎、俊朗剛毅的肖三郎、一身火紅華服戴著耀眼珠翠的崔婉如……

「三郎看上的明明是我!都怪你,都怪你說他粗鄙要我和婉如換親,不然今天有了五品誥命的就是我!」

「明明是你哭求說不想嫁他!不孝女,我怎麼生了你這樣的不孝女?!」被倒打一耙的張氏鬱悶得差點吐出一口熱血來,緩緩滑坐在地,一下又一下用力拍著胸脯哭道,「作孽啊,作孽!你可叫文遠怎麼活?」

此時此刻張氏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之女的教導出了很大的問題。

為了壓制崔文康,製造出一個聰慧一個憨笨,一個禮貌一個紈褲的表象,文遠在學業上被刻意吹捧得太過,人人都說他是神童他便真當自己是萬中無一的神童了,心高氣傲受不得一點挫折。

以至於,為考得出彩盜用了別人的詩詞。

而崔婉如與崔婉蘭都是被嬌養長大的,張氏刻意將前者養得嬌憨無比,萬事不懂,卻又私下給親身女兒開了不少小灶,逼她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精通。

卻偏偏忘了教她做人的道理。

張氏自己小時候吃過苦,便捨不得拘了女兒,總覺得她還小,性子可以慢慢磨,以至於,崔婉蘭自幼驕傲而刁蠻,遇事我行我素很少費心思考,這才釀成大禍。

崔婉蘭聽母親口口聲聲提到弟弟卻絲毫沒安慰自己,不由冷笑道:「他怎麼活?你怎麼不問問我該怎麼活?還是說母親您覺得我真該血濺大理寺當場尋死留個清白名聲好為他鋪路?那當初,你為什麼要苟活於世?」

這句話,活脫脫就是做女兒的在問母親犯事被揭穿後為什麼不去尋死!正在絮絮叨叨哭訴的張氏不由停下了動作,愣神的望向窗外。

「不外乎,我已經是再也不能翻身的女兒,他卻是還能科考為官做宰的兒子,」崔婉蘭用不高不低的聲音笑道,「只有弟弟會為你掙前程,才能救你出苦海,是吧?說起來,咱們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呢,真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一脈相承如薪傳火,不容作假,哈哈哈……」

在那瘆人的笑聲中,張氏胸口一悶,竟忍不住「嘩啦」一口吐出了鮮血來,她愣愣的看著墨綠衣襟上的鮮血,而後嘴都沒抹就拍著門板哭道:「你是想要氣死我麼?放心,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帶你一起上路!」

來探望張氏和崔婉蘭的崔氏大房夫婦,站在院門口瞠目結舌的聽著這母女倆的爭執,驚歎於她們的沒臉沒皮,而後雙雙慶幸著這是崔家最偏僻的一處院落,平日裡沒人駐足,伺候的婢女也是嘴很嚴的心腹。

不然,她倆的這醜態若傳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又會幸災樂禍的拿來說嘴。

大伯母拉著夫君退出院落,急切的低語道:「三房嫡女崔婉清的議親正進行了一大半,庶女崔芳才十四歲沒說人家,還有二房崔文康差不到三個月就迎親了,那可是家風最嚴謹的余尚書家的孫女——可不能因為她們再出亂子!得拿出個章程來吧?」

「章程,什麼章程?」崔承祖苦笑,歎息道,「有些主意父親可以做決定,我卻不能率先提議,畢竟是……弟妹和侄女。」

87、禍亂滿門

「你是說,想讓她們像那郡主一樣尋個清淨庵堂真正的落髮為尼?」大伯母盧氏遲疑著如此詢問,說話的同時卻又聽到小院中傳來隱約罵聲。

「出家?出家堵不住她們的嘴,也掩不了眾人之口!」崔承祖面帶厭惡之色的說著,略作停頓後不由憂心道,「我家兩個女兒雖已經嫁了,卻叫她們怎麼在婆家過活?」

不光是女兒,崔家男子這段日子也甚為難熬,誰不曾在官場、書院受人譏諷嘲笑?連他自己都羞於出門,每每見了同僚都覺得對方在暗地嘲笑。

娶妻不賢,教子不嚴,崔氏一族百年名聲毀於一旦,崔承祖年初祭祖時已經接過族長一職,此刻倍感壓力,竟覺得自己縱使死了都沒臉去見祖宗。

「唉,這可真是……但願別把二房的事情牽扯到她們身上去,」盧氏想到自己親女不由揪心,稍後又歎息道,「還有文康那孩子,他才是最難熬的吧?即使是繼母繼妹也算最親的家人,前陣子常見他出門應酬參與新科進士的各種游宴,這幾日都不曾外出過。」

「你去探探母親口風,我見父親去。此事涉及弟妹,二弟又遠在邊陲,我們可做不了主。還有,叫人嚴加看守別讓她們出來丟人現眼!」崔承祖說罷便快步往外院書房走去。

盧氏進了正院內室見到袁老夫人,只見她穿著半舊的家居服斜倚在榻上假寐,看著氣色不佳,芸娘在其身邊服侍著瞧見她進屋不由苦笑。

她心知盧氏一定是來問袁老夫人該如何處理張氏和崔婉蘭的,可主子畢竟上了年紀,這段日子氣得狠了一直覺得身上有些不適,再多想那事兒豈不又將惱怒上火?

盧氏心中也有如此忌憚,因而猶豫半晌只問婆母身體不曾說及正題,兜了不少圈子後反倒是袁氏率先問道:「去見她回來了?」

「是,在院中遠遠看了看,不曾交談。」盧氏垂手立在婆母身前,面有難色。

「怎的,為何沒進去?」袁老夫人手微微一顫,心想大兒媳這是要放棄她們了?這些日子她雖生氣,卻又時常想起婉蘭幼時的活潑可人模樣,想起那日她抱膝大哭跪求原諒的可憐情形,不由心軟。好歹也是親孫女,還是一直很是疼愛的後輩,又怎麼捨得放棄她。

如此一想,袁老夫人沒等兒媳回答就率先發了話。

略略抬高聲調歎道:「咱們大齊民風開放,才子佳人以詩通情之事挺常見,婚前失貞又另嫁人的例子在世家大族中也有……你們啊,別太苛刻了婉蘭。」

聽到她說這種軟話,盧氏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這都說了些什麼啊?!

是,咱們大齊確實民風開放,特別是早年戰事頻繁時,人員四處奔逃流動,誰知道新嫁娘之前有沒有過丈夫、情人或者也不知曉她是否被歹人奸*污,這「女笄上車,夫人不保其貞污」之事確實常見。

可如今已經是太平盛世了,各種規矩早就興了起來,這兩者能相提並論麼?!

還指望婆母拿主意,可別是老得糊塗了。門當戶對的才子佳人在父母親長的默許下通信與崔婉蘭這莽撞的和採花賊通信,這能混為一談麼?

重點不是她和男子搭了話,而是那男人是出了名的採花大盜!是大家都知道她上了採花賊的破船!

這能算是才子佳人的美談?那才子佳人以詩通情之後也得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為夫妻吶。

盧氏強忍著胸口的一股郁氣低聲道:「今日夫君與我本打算探望侄女與弟妹,而後與之交談商議的,誰知,走到院落還在遠處便聽到她們母女口出污濁之言,實在不忍直視,這才沒進去。」

污濁之言?袁老夫人神色一變,卻也沒繼續追問她們說了些什麼,想來一定很是氣人,大兒媳說這話的重點只在於張氏與婉蘭這兩人絲毫沒悔過之心!

「你們打算怎樣?」袁氏突然覺得很是心灰意冷,她最喜歡的孫兒科考舞弊,最疼愛的孫女兒貪慕虛榮受了賊人的騙,而當初為他倆苛待了的文康與婉如卻一個成了武探花,一個因沙場義舉得了朝廷嘉獎。

對了,還有那個心心唸唸的外孫謝俊逸竟犯在女色上,在關試時被判處不合格剝奪了授官的資格,雖然後面又經過權貴舉薦得了官職,卻畢竟是落了下乘。

袁老夫人又想起在自己二郎的原配鄭瑩與繼妻張氏之間,她喜愛的一直都是最甜做事又慇勤的後者……

回憶往昔不由長歎,這一樁樁事情足以見得自己從始至終都識人不清,愛那花團錦簇的表面功夫,卻不深究人品稟性。

盧氏瞧著婆母的臉色,當見到她回神之後,這才直言道:「兒覺得,不能留她們在崔家了……阿家意下如何?」

「罷了罷了,你們決定吧,事情了後再來回我一聲便是。」袁老夫人擺擺手讓大兒媳退下了,就在這呼吸間,她眼神更為黯淡又短了精神,似乎瞬間蒼老了三五年……

得了婆母的允諾盧氏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就怕老人家心軟非得保她不可。

先前藉著袁氏走神的空茬,她左思右想之後依舊覺得崔婉蘭還是以死證清白最為妥當,最好是死在大理寺庭審時,並且在臨終前高呼一聲「我是冤枉的」,這才能挽回崔氏名聲。

雖然看那婉蘭的執拗勁兒這設想實現的可能性不大,但家裡也能偽造她自裁的假象吧?卻不知公公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崔修德既然能做到尚書省的左僕射之職,他就不是個蠢人,雖表面上看著和藹可親甚至有些軟弱,骨子裡卻不乏果敢剛毅的性子,遇事能具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當長子崔承祖一臉為難的告知他張氏和崔婉蘭目前正在小院中對罵時,崔修德便明白此次不能再保這兩人了。

上一會崔相以卸任保了崔文遠的前程,沒讓他被永久革除參與春闈的資格,其實最根本的緣由是他打算急流勇退,不願在這眾皇子爭鋒的朝堂上選派系站位。

至於保下張氏則是希望文遠別有背著污名的母親,不然將來他沒法在仕途中立足。

如今崔家卻是臨淵之境顧不了她們了,崔修德端坐書桌前捋了捋銀白鬍鬚,而後緩緩從書冊中取出了一頁紙遞給長子。

「教女不嚴母之過,上次官衙去人押解張氏進京時,我就另派人找你弟弟寫了休書備用,上次是文康和婉如心善沒追究她的罪過,如今這東西正好能派上用場,拿去罷,」崔修德沉聲說著,又提點道,「崔氏也算積善之家,可憐她娘家敗了或許沒落腳處,好歹也養育了一雙女兒——給個小莊子住吧。」

言下之意卻是將崔婉蘭犯下的醜事全推為張氏教養不善的緣故,摘除崔家的些許責任,又在對外宣稱休妻之後依舊圈著張氏不然她往外面胡言亂語。

而婉蘭,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憐,自作孽不可活」,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怨不了旁人。

「婉蘭她,是令其真正出家還是……」崔修德頓了頓卻怎麼也說不出「自裁」二字,他不由看向長子希望對方幫自己下這決定,崔承祖卻也沉默著不肯開口。

張氏不過是休棄,婉蘭卻是二弟的親閨女,做伯父的怎可在侄女兒生父不在場的情況下決定了她的生死?他可不想將來被承望記恨。

而沒親眼見著婉蘭咒罵生母的崔修德卻是真正的不忍,覺得孫女兒雖有過錯卻實在是冤枉,奈何造化弄人。

父子倆僵持著,都指望對方做了這惡人,書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正在此時,忽有奴僕敲門通報,已經出嫁的二房庶女崔萍被休棄回了娘家!正一路哭哭啼啼的進了二門。

「這可真是……如何是好?」崔承祖與父親崔修德面面相覷,一時間更為無奈。

崔萍本就是代崔文遠受過,如今又被崔婉蘭牽連,這一輩子就栽在了嫡母所出的他們兄妹身上,她才是最冤的。

「再緩緩吧,容我想想。」崔修德揮揮手讓長子退出了書房。

崔承祖則轉身回到自己院落,喚來被跟著攆回娘家的崔萍陪嫁女婢、僕從詢問事情根由,他鬧不明白一個沒有根基的窮書生怎麼就膽大得休了自己家侄女兒?父親是卸任了,崔家卻還沒敗!

殊不知,前世能被禮部余尚書看上的窮書生那真真切切是個才高八斗的,骨子裡的清高勁兒絲毫不亞於崔文遠。

前輩子他考場、官場沉沉浮浮磨礪多年造就了一番事業,今生有崔相照拂一路順風順水,妥妥當當過了春闈,卻助長了這書生的傲氣。

崔家自以為嫁給他一個嫁妝豐厚的庶女用以封口是天大的好處,寒門書生娶崔萍卻純屬不甘不願,等春闈之後獲了官職他越發覺得自己娶一個二房庶女是受了委屈。

在曲江宴時看著不論學識還是姿容都不如自己的同科進士被貴胄爭鬧著榜下搶親,看著別人歡歡喜喜娶了世家嫡女,他一日勝過一日的難受。

若崔萍是個如余初晴一般性子好的或許夫妻間還不會鬧得針尖對麥芒,可她偏偏一心想嫁豪門,對寒門夫君諸多嫌棄。

崔萍憤憤然記恨害了自己的崔文遠,又埋怨丈夫考前為何要給了他詩詞看,想著若沒有這回事,說不定自己已經嫁了襄陽公主家的溫七郎?

寒門書生卻想著若沒有她,說不定自己在中了進士後還能有更好的姻緣——誰樂意娶一個身份不高又成天耷拉著臉的妻子?婢生子,多丟人!

等崔婉蘭一事爆出後,寒門書生更是黑了臉,崔萍豈止是身份問題,這家教還更有問題!連她家嫡出的娘子都遭了採花賊,那庶出的女兒是否還清白?

崔萍在襄陽公主家的斗花宴上大放異彩的事情並不是秘密,她在婚後也曾與人之前譏諷丈夫家境貧寒,順帶回憶自己往日的風采,為標榜自己壓制夫君崔萍話裡話外帶上了她從前很受人追捧的意味。

原本只是虛榮之言,卻被書生當了真。

他甚至開始回憶新婚夜時妻子是否清白,悄悄翻出那夜的帕子左右細看,不由又想起了曲江宴上妓子的戲言:「有了雞冠血,夜夜做新婦。」

疑神疑鬼後再觀崔萍言行舉止,書生心裡越發覺得確是如此,疑鄰盜斧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麼,越是懷疑越是堅信自己的猜測。

以至於又一次爆發爭執後,他怒氣沖沖的寫了休書摔在崔萍臉上,她也是個受不得氣的,當初被張氏搓磨了許多年壓抑著脾性,如今被寒門之人打臉又怎麼想得過?

一面想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崔家一定能為自己做主,一面又覺得自己年輕美貌,若沒了他也不見得不能改嫁到更好的人家,而後又滿腔怒火的想要找崔婉蘭和崔文遠算賬。

於是,崔萍又羞又惱又哭又氣的回了崔家,向祖母哭訴一番後她便說要去拜見嫡母,袁氏以為崔萍只是於禮節要全了孝道,也沒攔著她,只吩咐道:「在外面磕頭便是,不用進去。」

盧氏得了消息匆匆趕到正院時,她已經從另一處小道去了偏院,沒有見著面,深知崔萍稟性的大伯母卻沒袁氏這麼樂觀。

她只是去磕頭問安?被坑得這麼慘還能有如此好心?別是三母女對罵吧?

盧氏滿腹疑惑卻也不想再去旁聽,崔萍去找張氏、婉蘭發洩總比她纏著自己要求做主的強,正頭疼呢,不想再見到二房的人,也不想管他們的破事兒。

因而,盧氏只吩咐了得力奴僕過去看看,別出了亂子,自己則滿身疲憊的又回了院子歇氣。一盞茶都還沒喝完,便有貼身奴婢一臉驚惶神色的奔了過來,立在門口等候召見。

「說罷,又怎麼了?」盧氏覺得她此刻已經身經百戰了,即便是來人通知她先前吐了血的張氏被庶女氣死了也能淡然處之。

婢女喘著氣,一臉的驚恐撲倒盧氏腳邊急道:「二房的三娘子刺傷了二郎君,那一位還,還自縊了!」

那一位,哪一位?張氏還是崔婉蘭?

盧氏猛然站了起來,很想問一句「死透了嗎?」卻又馬上改口道:「誰?!救下來了麼?」

88、惡有惡報

自縊的當然是崔婉蘭,並且如大家所願她死得不能再死,還很好心的留下了兩句絕筆,自稱:雖無奈被冤枉卻不想帶累家人,唯有以死證清白。

這下她自己做了決定,大家也都不需要糾結了。只是,每個人心中都犯了嘀咕,她怎麼就捨得去死?

崔承祖匆匆趕來看著婉蘭屍身上耳後清晰的勒痕,頓時無語長歎,他初入仕途時曾經在刑部待過,很清楚的知道自縊而亡的死狀和被人勒死的狀況絕不相同。

崔婉蘭這絕不是自殺,是他殺!至於兇手……還能有誰,也只可能是那個在他與妻子走後來探望母親、姐姐的崔文遠。

他在舞弊後原本前途暗淡卻還有一線希望,若再加上姐姐的污點那就是導致前程破滅的最後一根稻草。

面對如此絕境,換成正人君子只會淡然處之,沉澱磨礪自己,待五年、十年此事被人淡忘之後再突然崛起一鳴驚人。

而心思歹毒之人,卻會選擇鋌而走險搬除眼前的阻礙,哪怕她是自己的同胞姐姐。

面對此情此景,崔承祖不由覺得一陣陣心寒,果然如崔婉蘭所說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麼?為何這一家子人都是如此沒腦子又沒德操的行事?究竟是張氏有問題還是弟弟長歪了?

崔承祖不做猶豫立刻叫人封鎖了西廂,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只暫且停放崔婉蘭屍身,又請夫人盧氏約束下人不許多嘴多舌。

而後他便一臉怒容的問起了侄子:「崔萍和文遠呢?!」

「三娘子暈了,被送回去休息……二郎君受了傷,在東廂,醫治。」奴僕喏喏回答,生怕自己觸了主子霉頭。

暈了?怕是為了躲避問責裝的吧?這兩兄妹怎就這麼巧在院子門口一進一出的巧遇,而後爭執,繼而出手傷人……亂,真是一團亂!

崔萍的問題稍後再說,肩負族長之責的大伯只快步走進東廂房。

恨恨然想看看這親手勒死姐姐的畜生究竟是何等模樣。身為長輩的他與父親都覺得若因家族利益逼死侄女是一件難以啟齒的難事,會覺得良心難熬而躊躇著不願下手。

崔文遠這念了十年聖賢書的少年卻能為自己的利益狠心對同胞姐姐下手,這等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畜生若是有朝一日位居高處,將會是何等慘事?

全家都得膽戰心驚的陪他望著頭頂不知及時會落下的屠刀——就算不是他對家人出手也可能因為過於狠辣而得罪於人引來報復。

進房之後,只見崔文遠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血淚滿面,衣襟污濁不堪,眼睛愣愣的望著錦帳,雖是睜著,卻瞧不見一絲神采。

「他如何了?」崔承祖不便當著眾人訓斥侄兒為何行兇,只能壓抑著怒火佯裝關切。

「不太好……」醫師遺憾著搖了搖頭,說崔文遠傷在了臉上,尖銳髮簪劃出的口子既長又深,即便是醫好了也會留下永生無法消除的疤痕。

也就是說,他仕途之路算是徹底斷了,身有殘疾根本就沒參與春闈的資格,更何況出仕為官?

崔承祖面容扭曲的一拍大腿,嚇得醫師趕緊退出了東廂,怕主家暴怒之中胡亂發洩,殊不知,他卻是在強忍笑容與那差點就脫口而出的「好」字。

「抬回去,好生看護。」他大手一揮出了廂房,又私下吩咐心腹要守著崔文遠別讓他胡亂走失,萬一他魔怔了亂說話更不得外傳。

只能好好關起來,崔家嫡出之子殺了親姐姐,這事情可不能外傳。嗯,外面還得好生打點一番,大理寺那邊……唉,麻煩。

滿腹心事的崔家大伯一五一十向父親稟報了此事,回屋後又忍不住對妻子感慨,這或許就是天意吧——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一家子內鬥著把所有事情都給解決了。

盧氏雖不知殺人一事,卻眼睜睜看著崔婉蘭死了,崔萍襲擊弟弟徹徹底底毀了他前程,崔文遠木楞著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

這番變故氣得張氏吐血半癱,盧氏也是膽戰心驚甚至生出了一個念頭——該分家了,否則二房不知還會出什麼岔子。

「不妥,高堂皆在如何分家?等文康婚事辦好再說吧,他們兄妹卻是好的——還得和余尚書家通氣,崔婉蘭這一死,婚事還不知會不會有變故。」崔承祖嘴上雖是否定了妻子的提議,心裡卻覺得這做法很有道理。

夫妻倆一夜無眠,次日又各自為二房操碎了心,辦喪事、尋余尚書說情、去大理寺澄清婉蘭一事……忙得馬不停蹄。

因婉蘭是在家中自殺身亡又沒人報官,因而也無需仵作探查,就算是大理寺的人來尋問,憑崔家權勢也能將其拒之門外,給出那張崔文遠偽作的便條便能結案。

他既然能將其寫出來,自然確信它與姐姐的字跡有八分相似,尋常人看不出端倪。

因而,外面的流言在人刻意引導下竟變成了崔氏女子貞烈無比,崔婉蘭自縊,被牽連的崔萍自請求去,落發入了庵堂吃齋念佛——這家人規矩甚好,甚好啊!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普通人難以觸及的角落,哪怕親眼看到都無法得知真相,更何況道聽途說,這事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身處其中的崔家人卻是人人心裡都梗了一根刺。

崔修德反思自身認為是自己為了官職忽略家中兒孫教養問題,肩負興家大任的大房揪心煩躁恨不能一腳踢了二房出門,三房對所有事情避之而不及怕自己受了牽連,袁氏老夫人則懷疑家中是否有不好的東西作祟,她甚至請人做了法事,常常抹淚哀歎:「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而崔文康則憂心忡忡,流言瞞得住外人但更多的權貴卻是心中有數,起初余尚書就暴怒破口大罵登門致歉的大伯,嚴詞指責崔家二房的家教,婚事已然遇到波折。

如今崔婉蘭身亡他身為同父的兄長是需要服喪的,又怕有庶妹傷了崔文遠之事傳出,不由更是擔心自己怕是娶不到余初晴了……

遠在西南地區的婉如卻絲毫不知此事,只幸災樂禍著婉蘭的霉運,隔三岔五的為哥哥、夫君祈福,她很是確信自己的至親不會遇到大挫折與磨難,好人有福報的嘛!

在等待肖陽回家的過程中,婉如受趙瑞蓮的邀請與名義上代掌溫七郎後院的柳依依聚會,三個執掌內院大權的女人商量著那幾百婢女僕從除釀酒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人不能太閒,閒而生亂!

「鹽、糖有了,自給自足的話還差油與醬,」婉如掰指頭數著,「除此之外,造紙行麼?這裡物質匱乏,總不能等帶來的東西用光後又開始使羊皮、竹簡吧?若是經由馬幫販運——紙張不易保存太費事。」

89、七彩情書

婉如提到搾油、作醬,柳依依聽著心裡很是不舒坦,這不是村婦干的活兒麼?釀酒還算稍微有點風雅,做調料這種粗活怎麼能傳出好聲名去?

「嗯,前兩者關乎民生倒比造紙更需盡快操作起來。」趙瑞蓮心裡卻沒太多盤算,立刻贊同了婉如的提議。

柳依依面有難色推脫道:「搾油需要先制搾具吧?作醬這個,雖說工具簡單點但工序不卻不清楚……」

說罷,她便很是為難的微微搖頭,耳垂上一對金花嵌珠環子隨之搖晃不止,配著鵝黃的裙子看著特別嬌滴滴、水嫩嫩。

「搾油工具有木匠可做,」銀紅衣衫的婉如眼神一暗,起身從身後的竹架中娶了一冊書指著其中一段解釋道,「北朝有書名為《齊民要術》,第八卷既有做醬之法的詳解,想必,研究研究總是能成功。」

「是麼?竟還有此等專著?」趙瑞蓮平日裡少有翻閱此類雜書之時,當下很是感興趣的側身一看,不由笑道,「書中除了黃豆作醬外竟還有肉醬的製法,正好近日覺得獐子、兔肉吃膩了,不如做醬試試別的吃法。」

「煮麵時擱些肉醬想必會很鮮美。」婉如也是一笑,然後問趙瑞蓮是不是三人各安排家裡下人負責其中一項,免得三家人混在一起安排活計顯得雜亂。

「也好,那我就不客氣先選了,就這做醬吧。家丁做醬,家中僕婦可先拾掇秋衣,一千將士呢,倒也有活兒可幹。」趙瑞蓮命婦品級和婉如相當,輩分卻更高理所當然應當是她先選。

在趙瑞蓮說話的同時柳依依琢磨開了,有工具搾油其實不難,可凡事有利則有弊,簡單易行可也沒好處。造紙雖難卻能揚名,東漢時有「蔡侯紙」,如今能不能有「依依箋」?

可造紙的具體方法,這個……柳依依有些為難的蹙起了眉,她只聽說過用樹皮、破布、苧麻等物搗碎、蒸煮後晾曬即可得到紙張,可具體怎麼操作確實一概不知。

究竟是先晾曬抑或是先蒸煮?以及,用什麼工具來過濾而後晾曬?柳依依心裡直犯嘀咕,左右兩難著一咬牙打算不管做不做得出都選了造紙稍後再來慢慢研究,總能有一兩個得力點的僕從吧?

婉如卻壓根沒給她做抉擇的機會直接就安排道:「那柳娘就搾油吧,簡單容易。」

說話間語氣中還充滿了一種「我是為你好」的施捨感覺。婉如原本就看不起對方的管家理事能力,怎麼可能對其委以重任,她若折騰許久還做不出紙張來不一樣要吵煩自己?

搾油,不過是約束下人按部就班幹活,這個才最適合笨人去做。

何況,區區一個媵哪有在自己面前發表主見的餘地,直接聽話不就成了。而後,婉如壓根兒就不再和柳依依多說,又開始與趙瑞蓮商議起將士的秋衣製作需由三家人怎麼安排人手一事。

如此山高水遠的根本就不能指望朝廷能跋山涉水送衣物來,只能自己籌備。

等商量完畢各自在山中劃分了區域伐木弄作坊,又確定了各家如何做秋衣後這小聚會便散了,婉如心滿意足,趙瑞蓮找到了生活的主心骨,柳依依則憋著一肚子悶氣回了屋。

柳依依此刻才明白,自己就是個擺設,說是叫她一起去商量卻根本就不被另兩人看在眼中,似乎是溫七郎的妻實質上依舊只是妾,即便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也沒人真拿她當了平等的妯娌。

不,甚至是溫家得力的管事都不曾高看她。

想到這裡柳依依很是頹然,也不知自己當初雄心壯志的想要扒上溫七郎究竟是怎麼想的,還以為先嫁了攏住男人再生下長子就能在溫家擁有地位,哪想過在上層人家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涇渭分明得令人心寒。

男人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能攏住的,溫七郎愛美人最愛的是有才的美人,柳依依起初常常口出驚人之言讓他耳目一新,自然得了青睞。

可她並非學者大儒,所學中值得人驚呼的言辭少之又少,可謂是用掉一句少一句,哪能在生活中時刻靈光乍現?

其實柳家畢竟是家教也不差,太常寺太樂署令之女,柳依依幼時學過不少東西卻偏偏不愛苦背,詩經等書中的句子溫子辰能隨口信手拈來,她卻模模糊糊只能記住大概。

日出交談時偶有答非所問溫七郎總會用驚詫的眼神打量她,最近,這驚詫竟發展為了懊惱,彷彿是在後悔自己當初看岔眼娶了個華而不實的草包美人。

柳依依也只能依照婉如所說的去安排人手搾油,然後偷偷的苦讀詩書想要多瞭解夫君喜歡的談話內容。

現如今,溫七郎竟已不愛和柳依依多說話,他滿腔熱血投入到了肖陽所說的「教育事業」中去,他準備在西南地區開書院!準備傳道授業解惑,想要教書育人甚至開山立派。

當然了,溫七郎不可能去教奴僕習字,將士多半也只是應付著隨便聽聽,他便瞄上了對面山上的孩子和年輕人,盧鹿人嚴格意義上來講也是大齊臣民,有參與科舉的資格。

於是開書院的第一步是辦學堂,得勸說那些盧鹿孩子來聽課,遺憾的是,他們似乎對漢學不太感興趣,必須用婉如的獸糖哄著才勉強學幾個字。

溫七郎遙遙望著三五成群的盧鹿孩子在下課後一溜煙跑出課堂,去免費的食肆吃七彩湯圓,不由揪著頭髮哭臉歎道:「任重而道遠啊!怎麼就不愛唸書呢?怎麼就一點都不想走出大山呢?」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婉如戴著帷帽站在了他身邊不由笑出來聲。

「京城的繁華難道他們不希望親眼去看看?」溫七郎完全無法瞭解盧鹿孩子那種滿山亂跑的玩樂究竟有什麼趣味。

「不曾見過又哪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繁華?」婉如輕輕搖頭,又歎道,「根深蒂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前任縣令曾強迫他們放棄遊牧改為全民種地,結果激起了民憤……教學,也需循序漸進。」

這是肖陽告訴她的話,現學現賣而已,卻讓溫子辰不由沉思,半晌之後他才回神問婉如找自己有何事。

大齊風氣開放,雖然沒不和外男說話的風俗要求,但婉如畢竟是親戚的妻子,為避嫌他倆很少直接面對面單獨交談。

「想請你看看這個,下人或許轉述不周,我便自己來了。」婉如示意肖棠捧出了一個匣子,裡面裝著好幾頁不同顏色的紙張。

婉如前輩子多活的那十年間,已經有人開始用竹子造紙,甚至還做了各種染色熏香的信箋,她見過、用過,閒得無聊時甚至還打聽過製法,如今仿製了幾頁卻想讓駐地的惟一一個純文人幫忙看看是否制得妥當。

「這是?」溫七郎望著那幾頁色澤喜人的紙張很是驚詫,茜紅、桃紅、杏紅、秋香色、櫻草色、水綠、竹青……這竟然是寫信用的紙?原來信紙也能是各種顏色的?

「七色鮮花箋,製作紙張時加入了不同的花汁製成的,比如著茜紅色的彩箋用的是芙蓉花,紙幅較小可專用作書信。想請七郎看看可否好用?」婉如微微一笑。

這種熏過檀香的鮮花箋在她上一世常被人專門用於寫愛慕之詩,溫七郎最愛寫這類書信,在京中甚至是赫赫有名的風流才子,問他意見卻也打著讓他幫忙推廣的主意。

「看著不錯,卻不知用來如何。」溫子辰與婉如就紙張的厚薄、疏密、韌性商議了片刻。

兩人正說著話,忽有肖家家丁急急匆匆趕來,避了旁人一臉急色的說:「鄰縣舉兵反了!」

「鄰縣?哪個縣?」婉如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該不會是阿陽去的那處?!

90、烏蠻叛亂

面對婉如的詢問,家丁雖面有難色卻也直言道:「確實如此。」

肖陽深入盧鹿部落腹地正是因為拜訪白水河茲莫時得了消息,知道鄰縣有舉兵造反的意圖,這才帶了一隊人想要阻止此事,既然已傳出消息來前方反了,那必定是他所處位置無疑。

「棘州折衝都尉欲誅殺盧鹿頭人,掠奪其女為姬妾,其刺史為虎作倀使得蠻民暴怒,棘縣民眾他們殺了兩人祭天,已公然反了。」聽到家丁如此訴說,婉如微微蹙眉。

這信息不是和肖陽出發時得的消息差不了多少麼?何必又咋咋呼呼的在大庭廣眾下再說一次?

若不是看在這肖十二是夫君得力貼身侍從的份兒上,婉如真想喝令他不許多言,以免引起駐地旁人的驚惶情緒。

「然後呢?」她微微拽緊了衣袖中的手,想聽聽對方還會說什麼。

肖十二其實早做了副將徐恆寧與肖陽之間的傳話人,無奈郎君深入棘縣界域就不曾傳來消息,此刻他也是心若火焚,靠幫徐校尉跑腿找些事兒做倒還好受些。

此刻站到婉如跟前被催促著問話,他看著主母那急切想得知郎君近況的模樣不由覺得心酸,這才體會到傳話也不是什麼好差事——肩負了多少人的期待卻又只能說噩耗。

「徐校尉說前面傳來的消息不太樂觀,蒙州都督已經派兵過去增援,他也打算馬上集結兵士進入備戰狀態。並且,希望女君們約束下人,讓大家都換上便於行動的衣衫,以及備好乾糧、水壺等物。」肖十二對主母如此說著。

瞧著他一臉嚴肅的表情,婉如這才恍然發現,原本瘦瘦小小的肖十二已經全然是一副成熟穩重的得力能人模樣,難怪到了滇地就不見對方往自己跟前湊,是大了被肖陽派出去呢。

這便是說,要讓大家做好逃難避禍的準備了?究竟是本地人風聲鶴唳過分誇大了盧鹿人的彪悍暴虐,還是這形勢當真有這麼差了?

兩年反三次,這地界還真是動盪,果然是富貴險中求麼,婉如不由苦笑卻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危急時刻管好內宅不然夫君有後顧之憂。

等主母做出應諾後,肖十二又扭頭躬身對溫子辰說道:「徐校尉還問七郎君可否暫停授課?若一定要授課,切莫大意。」

也就是說,要當心盧鹿孩子成為行刺之人,即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只能如此,萬事留心才能避禍。

溫七郎雖心中有懼意,卻也沒臨場退縮,一如既往的同意孩子們過橋來學習、吃喝,他深知肖陽出發時做出佈置的目的是拉攏白水河茲莫,不光是威逼利誘或是用疑兵之法都得讓他按兵不動不要跟著鬧騰。

暴*亂是會有連鎖反應的,但凡有一處響應號召便會處處有人揭竿而起。

三郎是希望外鬆內緊做出一種姿態來——駐地的人有底氣不怕侵襲,這便是兵法上赫赫有名的「空城計」。

如此一來誰又能知道,肖家黑甲兵中的精銳已然全被他帶走?只要能威嚇住距離漢地最近的白水河茲莫,便能控制住盧鹿人暴*亂的規模與破壞力。

溫七郎咬著牙不願拖表兄後腿,甚至在柳依依鬧騰著要攜帶貴重物品避到蜀地去時,狠狠給了她一耳光,然後剝奪了她管家的權利,親自集結下人喝令道:「既是跟著軍中將士到了此地,我也有了校尉之職,那麼一切便按軍法處置——若有臨陣脫逃者,斬!」

此令一出,讓徐恆寧、鄭恭亮對七郎的印象大為改觀,原來,在生死存亡之際他還是蠻有擔當的,這人吶,果然需要磨礪才能成長。

斯文嬌氣如溫子辰都能做了頂天立地的漢子,婉如等人做得自然也不比他差,安撫人心、約束下人、製作乾糧、輪番守夜、鼓舞士氣……等等措施一應齊備。

別說是駐地將士,奴僕中稍有武力之人甚至也已磨刀霍霍,等著盧鹿人上門便能給予其迎頭痛擊。

如此緊鑼密鼓的籌備或者說戒備了七日之後,竟是迎來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結果——肖陽帶著手下一干人得勝回歸,幾乎可算是兵不血刃解決了問題!

聽到屋外的一陣陣歡呼,一聲聲賀喜,婉如心跳如雷甚至來不及帶上帷帽便以快步奔出院落,正正好瞧到夫君笑意盈盈的向自己走來。

婉如瞧著肖陽略有些憔悴的神色與破破爛爛很是骯髒的衣物,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番不見他身上有傷這才狠狠舒了一口氣。

而後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的問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棘縣反了蒙州都督都已派兵增援了麼?怎麼就回來了?!」

「哎唷可累死人了,娘子容我先喝口水、吃些東西、沐浴一番再娓娓道來吧?」肖陽拉住妻子的手便進了屋。

婉如忘了自己沒戴帷帽,三郎眼睛卻沒瞎,可不想再讓人繼續圍觀她激動得臉頰透著桃紅,星眸中泛著水光的美麗姿容。

「好好,乾糧都是現成的,你先吃些墊墊我再做些熱菜來!」婉如趕緊吩咐人端來肉鋪、饃饃和茶水,又吩咐了趕緊燒水讓郎主沐浴更衣,然後親自去灶間為肖陽做了一個可口小菜。

等她回屋時,肖陽已經隔著屏風在浴盆中洗淨滿身塵埃在泡第二澡了。

肖陽笑著接過那一大碗熏麵筋炒蝦仁,囫圇塞吃的同時又努努嘴,說道:「桌上木盒裡是給你帶的禮物。」

「打仗還能帶禮物回來?」婉如滿臉疑惑的揭開那看著很是樸素的木蓋一看,那竟然是一匣子黃金做的各色小花朵,不過拇指大小看著很是精緻,她捏了一朵五瓣梅花細看,只見其在白日裡都泛著橙黃的光亮,可見成色很好。

「嘿,一聽就知你不懂這其中的門道,為何當兵的若不能陞官發財誰願意去拚命?」肖陽搖著頭哈哈一笑,「這西南地區盛產金、銀、銅等礦藏,還有鹿茸、麝香、熊膽等貴重藥材的出產,其實看似偏僻實質上卻是個相當富庶的地方。」

婉如恍然道:「戰利品?」

「算是吧,棘縣盧鹿頭人給的,還有別的東西,我分下去了只要了一盒這玩意兒。金錁子,便於保存又不佔地方,等回了京城你與人交際時拿去送小孩子挺合適。」肖陽語氣中充滿了愉悅情緒,想來此行收穫頗豐。

「誒?不是說,和他們打起來了怎麼還給你東西?而且,他們那兒怎會有這麼多金子?」婉如更是莫名其妙了,事情的結果怎麼和傳說完全對不上?

「還不就是因為交通不便難以傳遞信息,」肖陽無奈的搖了搖頭,「戰場上事情瞬息萬變,我傳了話說反民較多恐釀成大禍,問蒙州刺史此事能否以招撫為主,只問責罪魁,民眾自動歸降的赦而不罪並且豁免稅賦。等這消息到了對方手上,我這邊已經做了不少事情。」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肖陽傳話後根本就沒等蒙州刺史的回復就馬上下令行動,求問只是表明一個姿態罷了。

於是,等刺史派兵增援欲行鎮壓之事時,這頭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去者剛好遇到返程的肖陽等人,幸好肖家軍幹什麼都行動神速,不然還可能被分享戰利品。

「哎,故意吊我胃口呢?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婉如把玩著金錁子一臉的好奇。

肖陽卻斟酌著言辭考慮是否要將此事□悉數告訴妻子,牽扯不小吶……

「你覺得盧鹿少女很漂亮麼?若你是男子是否願意納其中一人為妾?」肖陽這麼問著,果不其然見婉如搖了頭,膚色不一樣、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也截然不同,尋常相處交好還成,要真娶妻納妾卻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是吧,那棘州折衝都尉與刺史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的欲誅殺盧鹿頭人,掠奪其女為姬妾?」肖陽說著便不由冷笑,「什麼因為生活習俗不同導致的民族矛盾,分明是貪慾與毫不克制的剝削而激起了民變。」

這些皇子一個個都不消停,三皇子靠著結親的方式拉攏了不少二三流的世家;六皇子母族勢強與京城不少世家大族都有往來,想必由他登基也有不少人贊同。

而七皇子則另辟巧徑讓門人經營著西北商道,如今竟還在西南私自開了礦!此事若爆出去,朝廷會鬧翻天吧?

91、陞官發財

「貪慾?他們又做什麼了?」婉如很是疑惑。

這西南地區先前正是因為駐守官員橫徵暴斂激起民變而大鬧一場,相關人員全都喪了命,好不容易鎮壓之後另派人進行管理,為什麼這些人又要重蹈覆轍?

或者說,她更好奇的是,棘州折衝都尉與刺史到此赴任也就一年有餘的時間,這就已經找到了財路剝削得人不得不反抗了?

「這地界偏僻而混亂,通常只有被貶斥的官員才會『到此一遊』,如我一般自願請命的多半都能如願以償,」肖陽無可奈何的苦笑道,「即是指,上一撥被殺的和這一撥換的人都是同一個主子。」

「同一撥人做了同樣的營生?」婉如聽了夫君言辭中透露出的信息,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不由也變了臉色,「金、銀、鐵礦?」

在和盧鹿部落少女相處時婉如就已發現她們喜歡戴金銀飾物,雖成色略有不足也不及京城的精巧,卻別有一番趣味,而且她們並沒覺得此物特別貴重,用小金銀錠子與駐地人員交易錦帛、食鹽甚至糖果時出手很是闊綽。

婉如甚至已經在考慮等戰事平息後指使門人在此地弄個錢莊,說不定還能收穫頗豐。

如今聽肖陽一說,才突然醒悟,棘州的盧鹿部落是找到了礦藏才家底豐厚,因偏居一隅只能與相鄰部落交易,難得與外界往來因而導致這一大片州府都是金銀賤而布帛、食鹽等物貴!

這種羈糜府州相當於是部落首領所屬的領地,開礦朝廷是不會多管的,只根據各處貧富不同徵收高地不同的稅賦罷了,而瞭解內情的大齊官員自然是看中這一點,刻意調來做了一州軍政主官,而後……

一定是長期把持本地出產,私下讓頭人「上貢」了!

「想霸佔棘縣盧鹿頭人的女兒,是想對個人質在手中更好控制對方?」婉如立時明白了對方的盤算,漢人常作的事情不就是聯姻麼,就像父親樂意將自己嫁到肖家,商戶胡家看上哥哥。

可惜,對邊疆部落一知半解的他們卻忽略了盧鹿習俗——他們不與外人通婚。說不定在棘州折衝都尉看來自己還是在屈尊納妾,完全不知對方為何拚死反抗。

肖陽點了點頭,鄙夷道:「是啊,一群蠢貨。差點釀成大禍。」

「怎麼就貪財成這樣了?做人還是得有原則吧?做官也要經過考核的啊?」婉如想起那冤枉投火死了的阿依莫不由覺得有些遺憾,其實,她自己也是個財迷,卻也沒想過要與民爭利,更不曾打算搜刮不義之財。

「除了礦,還有身毒國過來的奇珍異寶——咱們這一片是商道的必經之處,」肖陽伸手從木盒中抓了一把金錁子上下拋耍,「自古以來戰爭的根源均為資源的爭奪與瓜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巨大的利益足以使人鋌而走險甚至泯滅人性。」

想要把持金銀礦是為錢,鐵礦,想到這裡肖陽更想冷笑了,要知道,盧鹿人善於打獵,他們鍛打腰刀、箭頭的技藝可不輸給中原地區。

從肖陽隨後支支吾吾的言詞中,婉如隱約猜到此事定然還有什麼□,他不願意詳說,自己只得不問。

好在肖陽樂意講述一下自己是怎麼英明神武擺平棘縣叛亂一事的,倒也沒讓婉如徹底失望。

出發前的某個夜裡,肖陽以摸哨的方式避開所有人耳目闖進了白水河縣令的臥室,與之密談,誠懇的告知他自己打算阻止棘縣頭人起義復仇的打算,想要與他們面對面的溝通,若說的話不管用,則為此不惜採取暗殺的手法。

肖陽用事實證明了,自己能孤身一人穿越整個村寨摸到白水河茲莫的枕邊,也就意味著他手下也有能人可如法炮製,一一剿滅「寇首」,當初他立功滅西戎部落便是如此。

面對這種說法,白水河茲莫竟覺得有些好笑,他以為盧鹿像漢人一樣皇帝死了就「群龍無首」麼?本就能者居上,死了一個頭人大家再推選下一個就是,然後大家會一起為死者報仇。

「推選,總得需要時間吧?一個一個的殺又有何難?」肖陽卻馬上看穿了他的想法,先是很硬氣的說了狠話,而後又軟語道,「本就是他們做得不對,為何還要為那些漢官白白送命?棘縣為何非得要反朝廷?」

罪魁禍首都已經死了、囚了,為何還要鬧個不死不休?

不外乎是已經殺了朝廷派來的漢官,沒了退路一不做,二不休而已。但是,若他肖陽能保證一五一十上書棘州刺史和折衝都尉的罪過,讓朝廷對本地頭人既往不咎,又將如何?

「帶我去見那邊能做主的人吧,勸服他們。」肖陽帶著一種渴求的語氣這麼對白水河茲莫說著,此人在部落中本是個德高望重、遠近聞名的德古,即俗稱的調解人。

有他當中人自然能事半功倍。

「若上峰真要逮了殺人者押解進京審理此事,大不了我把表弟押你家,親自陪他們去再好好的送回來!」肖陽拍著胸脯說這話已然存了忽悠人的意思。

若真到了那一步只能到時候再看情形行事,反正,不管坑蒙拐騙還是大義凜然,先得過了目前的難關。

心思更為單純的白水河茲莫卻有些動容,在他眼裡,像肖陽這種單純為民做主的官真是難得一見。

因而,在三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且發誓不濫殺後,他從白水河茲莫手裡得到了棘縣的詳細地圖,讓得力干將領了精銳士兵換上橄欖綠的雜色勁裝進入叢林,一路避了人潛入棘縣。

他自己則帶著兩個侍衛與白水河茲莫一同參加了棘縣茲莫邀請各頭人召開的「咀尼蒙格」,即抗禦外敵家支聯合大會。

這麼一個膽大包天單刀赴會,甚至口出狂言想要勸說他們投降的小將軍讓眾人大吃一驚,當即就有人提議連他一起宰了,這才對得起受苦受難的族人。

卻有另外一些人對肖陽的舉動很是高看了一眼,熱血漢子崇敬他這種孤膽英雄,哪怕他是個外族人。

不得不說,肖陽那一口流利的盧鹿語和靈魂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很容易讓人對他抱有好感。

與他往來頗深的白水河茲莫更是一力擔保道:「這是我的客人,他不帶任何敵意的來,你們也別敵視他——我與他同進退。」

年過五旬的白水河茲莫其實是個很睿智的老者,他認為肖陽與以往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大齊官員都不相同,從這年輕人的一言一行與其駐地的各種發展中,他看到了一種希望。

改變盧鹿現狀的希望。

他們附屬於大齊,是大齊的臣民,卻也是被邊沿化被剝削的外族,這種尷尬的身份常叫人無所適從,肖陽在做的,則是友好的接納以及希望他們真正的具有歸屬感,白水河茲莫隱約認為,他能成功。

在白水河茲莫的斡旋下,肖陽沒有收到太大的為難,只是被關在了屋中不得自由,而後他們在另外一處房間商議究竟該如何處事。

「今天就說到這兒吧,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肖陽沖妻子一笑,打了個呵欠直說自己累了,想睡會兒。

「那,那就趕緊休息吧!」婉如有些赧然的趕緊去為他鋪床,到了邊地之後這種事情都是她自己在做,屋子太小容不下貼身婢女了。

在抖著被子的同時,婉如暗暗唾棄自己真是不分輕重,一心想要知道丈夫出去這麼長時間究竟經歷了些什麼,竟忘了他長途跋涉的回來精神自然有所不濟需歇著!

等鋪好了床出來,卻見肖陽正在伏案疾書,婉如繞到一旁瞟了一眼,發現他這是在寫奏折:「……他們既無安邊靜寇之心,又無經世之才,唯知詭謀狡算,互結朋黨漁奪百姓,盤剝欺壓貪淫劫掠,無惡不作,死不足惜!」

說是要休息,卻又忙起來……她不由輕聲一歎,站立一旁挽著袖子為夫君磨墨,斟茶。

看著他一臉嚴肅書寫的同時,婉如突然想起了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曾提出的觀點——不朽有三:立德、立言、立功。

雖然她還沒聽到肖陽說更具體的事情,卻也能從隻言片語中猜到,他這是兵不血刃解決了一次邊疆危急。

溫七郎希望在入土之前自己能做到第二項,自己夫君卻已經在不及而立之年就做到了最末一點——為國為民建立功績。

他原只是一個從五品游騎將軍,在蒙州都督府治下的昆嶺折衝府兼領果毅都尉之職,此次立下大功想必品級又能上去吧?

至於功勞會不會被上司冒領……想必他們還沒那麼大的膽子,好歹也是郡主之子,況且長公主和郡王的兒子還在旁觀呢!

92、親事波折

肖陽說明日再給婉如講他此行的經歷,等到了第二日卻插科打諢岔了過去,並不曾細講。

只說是在盧鹿部落頭人正在聚會商議時,他逃出被囚的房間闖進了廳堂去據理力爭,說服他們放棄反抗朝廷。

至於怎麼逃又怎麼闖的,還有之前安排的部下又做了什麼,肖陽隻字不提;婉如也不相信這些很是血性的邊疆外族人能被他用一張嘴就給輕易說服。

「好吧,你不願說我也不多問——能平安回來就好。」婉如表示了自己不是傻的知道他在故意岔開話題之後,真的再沒提此事。

她默默用自己的方式體貼照顧夫君,一日復一日為肖陽準備各色滋補吃食,相當用心的調理著他的身體,期望努力彌補一下他這段時間所吃的苦。

不到一個月時間就變得既黑又瘦,天知道三郎這些日子是怎麼熬過去的。婉如真是既心酸又心疼,想要陞官發財可不是隨便說說就有福氣自天上掉下來,必須拿命去拼去換。

俗話說「夏天過後無病三分虛」,肖陽還這麼辛苦的熬了一段時日,婉如馬上就開始打起了山林中各種野味的注意,如今入秋了正好進補養膘。

牛羊肉溫補氣血;栗子燉雞健脾養胃、補腎強骨;雪梨野蜂蜜避免秋燥;燕窩潤燥補中益氣;芝麻、紅棗、桂圓……能吃的該吃的都給補起來!

婉如在這金秋時節忙著養肥夫君、做信紙、釀美酒,與之同時,她嫡親的哥哥崔文康卻在家中閉門撓頭、捶牆。

崔婉蘭這麼一死,她自己倒是清清白白了,卻很耽誤事兒,按照禮法相關親眷需為其服喪,按親疏不同關係最近又輩分最低的崔文康最慘。

他和崔婉蘭同父,她母親張氏雖然已經被家裡做主給休了,可那兩姐弟依舊算作是嫡出子女。

含含糊糊的同為嫡出,那就成親兄妹了,妹喪兄長理應為其服喪。

按《禮記》規定,大夫之子為叔父母、子、昆弟、昆弟之子,姑、姊妹服喪,應為齊衰不杖期,齊衰是五服中次於斬衰的喪服,即便是其中的第三等「齊衰不杖期」也得老老實實遵循服期一年的規定。

即是指,崔文康要為婉蘭穿細布孝衫用白布孝箍停職守喪,並且,服喪其間不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

雖是百日卒哭後即可入朝從政,嚴格按《禮記》習俗卻有在疏衰之喪不見客的規定,且婉蘭下葬之後三月內可以食肉飲酒但不能與人會飲共食,三月之後才能一切如常。

下葬都得磨蹭至少一兩個月,等他能正常生活很可能得是來年春暖花開時!

面對這等情形,崔文康直接抓狂——這崔婉蘭,死得太不是時候了!讓他怎麼成親,怎麼赴任?好不容易走關係搶到的職位難道要拱手讓給別人?

長房長子崔文泰一身素服正陪著堂弟說話,看他那頹然模樣不由忍笑道:「武將丁憂不解除官職,酌情給假。況且,我們赴任也是翻了年之後,如今這還沒到九月,算起來影響並不大。」

崔文泰是隔房的堂兄,需為婉蘭服九月的大功,同樣是三月不從政,他此次也考中了進士雖位置不靠前,但已然順利通過了吏部的關試得授官職。

「是麼?」崔文遠看著堂兄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剛稍微平靜了些又可立刻蹙眉道,「可,婚嫁之事……泰哥你也是定了親還沒迎娶,原本說好了我年末成親,你來年春天,這麼一來又怎麼辦?」

「延期,還能怎樣?」崔文泰看著堂弟愁眉不展的模樣頓時明瞭了他的心思,不由安撫道,「別多想。都已經下了聘,余家怎會輕易退親?」

崔文康卻是苦笑,余家門第清貴門生頗多,他們可不愁女兒嫁不出去,真要退親自己又能如何?誰叫二房出了這麼個不要臉面的嫡出女兒?

居喪時不能隨意登別人家的門,他自然也沒法面對面求問余尚書的意思,大伯與對方書信往來了幾次結果卻不曾詳說,只告訴了崔文康女方怒氣未消,卻不知究竟進展如何。

這幾日堂兄往他屋中來得勤,想也知道他原意是希望安撫自己,可崔文康見他如此慇勤卻更為揪心,彷彿是怕他得了壞消息想不開似的!

正如他所料,余尚書和那逼了自己親女出嫁的郡王一樣,也是個眼裡容不了沙的人,當崔婉蘭作風問題被爆出後他就已經心生不滿。

沒多久又聽說她自縊死了證清白,若是尋常人自然就信了,混跡官場數載的余尚書聽聞後心裡卻是咯登一響,再一問大理寺得知崔家沒讓仵作進門,這心裡便更為不舒坦。

他先是覺得崔家養出了貪慕虛榮、不守規矩的女兒這家風似乎出了問題,但也可能只是僅此一人養歪而已,可後續事情一出余尚書和余父才是真正的寒了心。

余父是個書畫大家,平日裡做事較為恣意,偏偏遇到此等大事卻很是拿不定注意,怕自己考慮不周坑了女兒,只得向父親求問:「都已過了大禮這可怎麼辦?」

「退親吧,都能狠心活活逼死自己家女兒,誰知將來還會出什麼事兒?」余尚書看向兒子,替他做了這決定。

若是初晴過去了他們對媳婦不滿意,是不是也能悄悄弄死了報病亡?大戶人家也不是沒這種事兒,例如改朝換代有被抄家滅族的,嫁出去的女兒會有怎樣的下場只看夫家是否心善。

「只是,還需尋個妥當的由頭,不能有損十三娘的名譽。」余父暗暗沉吟,身著竹青衫袍身材高挑的他一副風度翩翩文士模樣,但說起女兒的終身大事卻不由露出了狠厲神色。

余家長輩恨不能給崔文康按個特別不名譽的罪名,以便順利退親,只可惜他此刻是居喪不出門,沒法下手。

聽聞此事的余初晴卻有自己的主意。

她見過崔文康喜歡他坦坦蕩蕩的言談舉止,她相信這個曾傻笑著直言「我不會吟詩」的男子不會是表裡不一的奸詐之徒,她原意賭一賭,信他不會遇事心狠手辣的推了家中女人去死。

因而,余家十三娘趕在余尚書退庚帖之前跑到祖父跟前跪下求到:「如此情形不論什麼緣由退親兒都會毀了名聲,即便是還能再嫁又有誰能知下次會不會再遇波折?何況,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余家怎能出爾反爾?」

「本是他家有錯,關你何事?」余尚書一臉無奈,他從始至終都是在為孫女兒著想,偏偏對方不領情!

「可錯的並非是兒所許之人!」余初晴固執的據理力爭。

余尚書屈身扶了孫女兒幾次,她都不肯起身,只求答應讓她順利出嫁,不由覺得頭疼萬分,嘴裡冒著苦水歎道:「同父的妹妹,這還能掰開了來算?家風不正如何能嫁?」

「除了家風還得看人品,他人品可有不好?」余初晴自幼就是得寵的,絲毫不怕祖父的黑臉,仰著臉雙眸炯炯有神的說道,「何況,這家風不正一說還得再斟酌斟酌,誰都知道崔家二房繼母張氏剋扣前面嫡妻生的兒女,舞弊的是她兒子,差點私奔的是她女兒,可謂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但那不同母的兄妹何錯之有?」

看著她這侃侃而談的模樣余尚書越發頭疼,不由口不擇言道:「你閉嘴!那崔承望也不見得是一道好梁!」

余初晴被祖父一吼只得垂下頭,半晌後卻又輕聲嘀咕道:「歹竹還能出好筍呢。」

「你——!」一時間余尚書被氣得笑了,好話壞話她一人都說了個淨,鬧半天就是無論如何都想嫁那人吧?真是後悔當初讓他倆私下見面,匆匆一敘竟能讓孫女暗許芳心。

拗不過孫女的余尚書只得暫時放棄了退庚帖的打算,反正崔文康得居喪不如就先拖著,準備仔細打探了崔婉蘭的死因,繼續考察這家人的情形再做打算。

沒多久,西南邊陲八百里加急傳來了戰報,盧鹿地區再起風雲卻被初到此地的小將肖陽力挽狂瀾,轉危急為勝利。

棘州不僅沒亂,甚至當地頭人還破天荒頭一次將朝廷放在了眼中,沒採用私刑、復仇等方式胡攪蠻纏,而是請人代筆正式上書。

要求天家做主嚴懲貪官污吏,若能得到公平對待,他們還願意和朝廷合力開金銀礦繳納這份稅賦。

這是肖陽的主意,反正之前金銀礦的收益也是被七皇子的門人長期把持,不如將其攤開了來說,部落裡還能有些結餘。

蒙州都督除了正式上書之外,還寫了秘折更加詳細的講述了礦產一事,劃拉開了七皇子的雄心壯志,氣得今上當場就摔了一桌器皿。

這位都督是個新上任不到一年的文官,完全不懂軍事,之前盧鹿人鬧事他總是無比忐忑怕自己也跟前任似的屈死在蠻地,如今見了肖陽的壯舉頓時覺得心裡無比踏實。

因而除了告狀之外,他還在奏折中大力讚許了這位有勇有謀的將軍。兩相對比,皇帝心中的天平不由傾向了永安王外孫,肖三郎。

與之同時,肖陽以領兵者身份寫了奏章詳細講述說服盧鹿人的過程,旁觀的溫七郎與鄭恭亮也用私人渠道給京中遞了信。

特別是身為今上最疼愛外孫的溫子辰,他的書信雖是寫給母親襄陽公主的,卻比肖陽更快一步上達天聽,因為他娘直接抹著淚念給皇帝父親聽了,聲淚俱下表述了一番兒子是如何的辛苦,如何的付出甚多,為他表功請賞。

既然副職的溫子辰都理應得到朝廷的嘉獎,深入蠻夷腹地的主官又怎麼不獲得更多?皇帝思索著,與丞相商議,擬將肖陽升任為蒙州防禦使負責一州軍事。

這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密切關注崔文康兄妹的余尚書耳中,蒙州防禦使可是個從四品官職,從四品、從五品看似只有兩級差別,卻是高官與普通官員的分水嶺,足以見得這位年紀輕輕的肖家三郎不容小覷。

而被他看好想方設法也要弄到蒙州治下去的妻舅崔文康,是否也是個可塑之才?他會不會也想肖三郎一樣驍勇善戰繼而平步青雲?

正當余尚書琢磨不定時,他兒子急匆匆進了書房帶了另外一個消息:「崔文康他妹妹,肖三娘子這回又名聲外揚了!」

93、遊記畫卷

「看你這模樣,似乎並非壞事?」余尚書很是好奇,他知自己兒子是個對經濟仕途沒什麼興趣的,平日醉心書畫少有能讓他如此動容的事情。

若非與初晴密切相關,那就應當是書畫方面?

「她隨肖三郎去西南地區赴任,將一路上所行、所見做了遊記,而後繪製成了數幅長卷以及幾本冊頁,」余盛平一臉感慨的對父親說道,「大約是為了讓清江郡主瞭解愛子的近況,她將這遊記與部分畫作命人帶回了京城。」

大齊民風開放,沒那閨閣女子詩畫不外傳的規定,清江郡主存了顯擺之意又想幫忙撮合一下婚事岌岌可危的崔文康與余初晴。

於是,她便尋了機會邀請京中幾位書畫名家遊園鑒賞那「新得的描繪西南風情的畫卷」,一開始清江郡主並沒說作者是誰,落款也僅僅是化名的「應安居士」。

等得了大家的讚許後,郡主才洋洋得意又假作謙虛的表明這是兒媳婦閒時的「拙作」。

「兒有幸得以一觀實在是感觸良多,此人摒棄了世人慣常以山水為人物背景的作畫方式,只著重描繪名山大川的秀美風光,並且常以虛帶實,側重筆墨神韻少有精細雕琢。」余盛平以專業的角度毫不吝惜的讚著。

繼而直接借用父親的書桌,揮毫仿做了一幅山水畫。

「真是沒想到一介婦人竟能繪製如此大氣磅礡的潑墨山水,雄偉壯觀的山脈、奔騰險峻的峽谷……欣然躍於紙上,且設色淡雅、毫鋒脫俗,真可謂煙林清曠,氣韻不凡!」余盛平指著自己的仿製之作不由歎道,「父親看這畫可好?」

「此等畫法倒是新奇,與時下富麗堂皇的工筆畫不太相同,」余尚書也是文人圈中很具有話語權的雅士,自然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這以水墨渲染為主的畫法,很能體現悠遠意境,「肖家娘子年紀輕輕竟能自創流派?」

這一點,他卻沒法相信,甚至陰謀論的有些懷疑是否為別人代筆,他活了好幾十年還從沒見過閨閣女子能做出如此大氣磅礡的作品。

「兒所作的這幅僅能體現其十之□的神韻,但若論功底卻不輸於她,有些地方倒也看得出腕力略有不足。」余盛平搖搖頭否定了父親最陰暗的猜測,此外,他倒沒覺得自己不能超越婉如,只是一時間驚歎於她畫中體現的意境罷了。

「這麼說來,可謂是見多才能識廣,他們從京城去西南夷地區沿途想必經受了各種磨礪?」余尚書突然有些明白兒子急匆匆趕來說這事的意思了。

「確是如此,」余盛平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對父親說道,「這位『應安居士』的遊記兒也看過幾頁,同樣感觸良多,清江郡主說在詢問兒媳意見後或會將其刊印……父親,我們先前對崔氏兄妹的看法著實有誤。」

他堅信能從書畫筆觸與行文語句中看出一個人的人品與風骨,婉如所作遊記與畫冊恰恰入了這位大才子的眼緣。

他所看的幾頁信箋似的遊記,正是肖陽一行人遇到狼群襲擊婉如彎弓射狼的那段,所述內容除驚險之外,其中「我護著你,你救了我」的濃濃深情更是叫人動容。

「父親,再考慮考慮十三的婚事吧,或許那崔文康正是良配——有這樣一個即為出色的妹妹,與其關親暱的兄長又怎會相差太遠?」余盛平轉述了遊記內容後不由如此勸著。

「可若是如此,得等到明年下旬崔文康出了居喪期才可迎親,那時他已經到西南邊去了,三五年等閒回不來,難道要十三娘等到二十出頭或千里迢迢嫁過去?」余尚書依舊是雙眉緊蹙,這婚事,怎麼看都是自己家虧啊!

「不過是繼妻的女兒,嚴格來說不算同胞妹妹,」余盛平不如他父親那麼刻板而嚴格遵從禮儀,立刻就想到了偏處去,「或許還能有別的辦法?」

「胡鬧!這話你是你能說的?」父子倆正商議著余初晴的婚事,又有僕人來報,崔家送了禮來。

婉如嘗試著釀的第一缸「金波玉露」簡約版本已然成功,雖是頭年的新酒卻也能勉強喝喝,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妹妹死了需守喪,便讓送家信的人帶了幾壇到京城分給清江郡主和娘家。

正巧崔家大伯和余尚書書信往來沒討著便宜,臉皮正薄著不想再使勁兒貼人冷臉,可巧得了婉如送來的色澤金黃香醇美酒,叫人嘗了味道還很是不錯。

崔承祖便又找了新的說法再次寫信,以居喪人家不得吃酒為名,將「金波玉露」送到了余尚書府邸。

嗜酒如命的余盛平先是毫不在意破了酒罈的封口,等一瞧著那波光粼粼的酒液,聞到那隱約透著藥香的佳釀,瞬間直了眼。

「好酒,真是好酒!」用青玉杯子盛了些許淺酌一口細細品味後,他吧唧吧唧嘴,捋著鬍子歎道,「足可價值百金!」

說完還伸著脖子去看父親手中的書信,連連問道:「這酒可有方子?」

「方子沒有,崔家卻說了這是上等滋補酒,配有等沉香、檀香、當歸、枸杞、官桂等十六味中藥,想必炮製方法各不相同,釀製工續極其繁複——確實可價值千金,這肖三娘,厲害啊!」說罷余尚書又狠狠剜了兒子一眼,這傢伙,有酒就忘了女兒,崔家來信他居然先問酒方!

「怎的?他們又有新主意了?」余盛平訕訕一笑,如此問著。

「有,」余尚書繼續皺眉,面上表情有種無法形容的糾結感,「他提出了一個很無恥的新主意,但卻能解決先前我們擔憂的婚期一事。」

此時此刻他真不知該說崔家老大是識趣呢?還是奸猾呢?或者是冷情?總歸,這心術不夠正,處事不夠良善!

這,究竟是答應還是拒絕?

94、變嫡為庶

在兒子的追問下,余尚書頗有些難堪的答道:「他們家開祠堂將那不孝女記為了庶出,嫡出兄長自然不必為庶出的妹妹守『齊衰不杖期』之喪。」

此話一出,余盛平頓時瞭然。

在本朝嫡庶之別猶如雲泥,嫡子為庶女別說是居喪一年,肯依照「小功」守喪五月的都罕見,只要親家不忌諱三月後行嫁娶之事絕無問題。

只是,在上流世家嫡庶間既界限明確,崔家如今在休了張氏之後又貶其親女顯然很是不妥,按常理,被休女子便不算夫家人,其子女大面上不應當受影響。

更重要的是,已經死了的女子變為庶出影響倒不大,可和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怎麼辦?

「那,他家的崔文遠?」余盛平不由覺得有些頭疼,剛誇獎了肖三娘子這崔家卻又開始不著調。

嫡庶哪能說變就變,還僅僅為了趕著讓侄兒娶媳婦——這事兒辦得可真叫人骨鯁在喉。從前沒覺得崔閣老如此糊塗吶?崔氏一門這是全家都魔怔了?

「崔文遠,被除族了。」余尚書剛看著信時也一頭霧水,完全不理解為何事情會發展成如此。

崔家二房這孩子素有才名,因而才在未滿十六歲時下場考進士,雖發生了科考舞弊一事,世人也因其年輕而未多加指責,想必崔閣老也寄希望於崔文遠的成長與蛻變,因而並未將其中本家驅逐。

如今竟突然將其除族,余尚書相信這不單單只是受同胞姐姐的牽連:「這事情,有些蹊蹺。」

在官場沉浮數載的父子兩人都不是傻的,結合暴斃與除族一事,余盛平沉吟半晌後不由瞪了眼驚詫道:「莫不是這做弟弟的『大義滅親』了?」

心狠手辣逼死親族的原來不是崔家族長而是不及弱冠之年的崔文遠?!因而崔閣老才將他除族?

「若是如此,這崔文康倒也可以考慮考慮。他們這又是在隱晦的問親事能否按原計劃進行,」余尚書抖著書信深深歎了一口氣,吩咐兒子道,「現如今也顧不得太多了,你往崔家去一趟面談。」

必須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能決定是否要嫁出十三娘。

之前余尚書還曾教育初晴,同父的妹妹不能掰開了來算,如今他確隱約透著種希望,但願人品不堪的都是那張氏所出子女。

但願崔文康與那肖三娘都肖似親母,先平樂郡王妃雖是個彪悍性子,可人品卻沒得說,她女兒鄭瑩除了性子軟綿些也沒任何不好。

余尚書雖口口聲聲說不願讓初晴加入崔家,可若真是由女方退親或多或少有損名譽,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推了孫女去風口浪尖。

稍後,余盛平登門拜訪打探一番後歸來,證實了事實確如先前猜測的那般,他家果真出了孽障。而崔家雖休棄的張氏並將崔文遠除族,卻也沒苛待他們,給了出產頗豐的莊子居住,一應物質很是齊備,只是不得隨意亂逛而已。

得知這些消息後,余尚書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只是憨乎乎的孫女嫁入全無人情味的大家族,一個不好死了都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

而那崔文康容貌不凡、前程似錦卻沒任何不妥,既然居喪一事已經解決,大家也就按之前的計劃繼續籌備著,余初晴心口也落下了大石,穿針引線繡起了嫁衣。

當余家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下來之後,皇城中卻是風聲鶴唳,處在暴風驟雨當下的不少后妃、宮人不由都有些倉皇不安。

因為,七皇子私采金銀礦之事暴露後皇上大為震怒,決意將宮內外狠狠梳理一番,他私下派心腹曹內侍監探查各個后妃、大臣所屬的派系,繪製出了幾個成年皇子所擁有的門人脈絡。

而後,今上從震怒變為了暴怒,他還沒死呢,只是略顯老態而已兒子就已開始結黨營私,劃拉自己的小算盤。

各種拉攏往來,各種挖牆腳,各種培植自己的勢力,甚至,母族勢力最盛的六皇子已經開始逐步染指兵權!

王家這是想做什麼?逼宮篡位?!

皇帝氣得顫巍巍的立刻宣召襄陽公主進宮,尋她瞭解王家之事——畢竟這也是她的母族,原本他還寄希望於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能告訴自己:曹內侍監探查有誤,王家並沒不臣之心。

豈料,襄陽公主竟在驚詫愣神後噗通跪下了,神色黯然的回答:「皇貴妃雖也為兒姨母,可母親臨終時曾說她們不同母也不同心,王家希望在母親走後依舊有人在宮中伺候父皇,她這才舉薦了貴妃……」

「什麼?!」皇帝噎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眼前一黑厥過去。

若不是以為王皇貴妃是自己心心唸唸早逝嫡妻所疼愛的妹子,他怎麼可能許了對方高位?還依著她寵得六郎眼高於頂不知所謂。皇帝死活不願意承認自己年輕時繼續娶王家女,還存了讓這百年世家扶持自己的意思。

如今早已大權在握的他只想著自己上當受騙了,原來這兩姐妹從來就不曾親厚!難怪,最疼愛長女與那六郎關係也不算親暱。

「母親向來是淡泊名利的,」襄陽公主先給自己親娘臉上貼了金,而後才悠悠繼續給別人上眼藥,「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然,兒也不願攆了七郎到那偏遠地方去,不過是怕他心太善可能會為親戚情誼攪合到不得當的事情中去。」

這一串話似乎什麼都沒說,也可以看作是什麼都說了,頓時便叫皇帝從暴怒變為了伴隨喝罵的狂怒。

作為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她也是個氣性大的,原本是打算幾方均不相幫,不論誰勝了都有自己的活路。

豈料,就因為她那已經歸了西的母親是王家女,皇貴妃與六皇子就想方設法打算拖了她和溫家入局,甚至不惜以美色引誘溫子辰,那平康裡的艷妓花魁陶傳夕可不是天上掉下來就纏住七郎的!

若是互利互惠倒也罷了,偏偏他們手段下作,襄陽公主也根本就看不上剛愎自用的六郎,駙馬溫青雨更沒任何參與奪嫡的意思。

縱觀歷史,皇權交替時凡是站錯位的都死得很慘,站對了的說不定也得鳥盡弓藏,不偏不倚的忠君者卻最多不過為新君心腹告老騰位置而已,溫家已然是一方巨富,稍微退退又有何妨?

王皇貴妃都已經下手了難道還不興襄陽公主反擊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六皇子登基王家真正得勢。

至於王氏母族什麼的,長公主既不是王家的出嫁女她親娘也早已崩了,王家即便是大廈傾覆,與她又有何干?

「孽障,孽障!」皇帝直氣得肝兒疼,還有什麼比人到晚年發現幾個兒子恨不得他趕緊死了騰位置更叫人傷心?

襄陽趕緊扶住了臉色鐵青的皇帝,勸道:「父皇千萬保重龍體!弟弟們,也有好的吧?」只此一句,絕不多說,餘下的他自有決斷。

送錢送美人拉攏官員的三郎;不滿足於世家大族支持甚至開始染指禁衛軍的六郎;摟錢、開礦,還煉了鐵器的七郎……竟然一個比一個糟!

年紀大些卻又沒見任何不妥的,似乎只有老九?不,這一個說不定也是內裡藏奸的!還得好好看看。

迫在眉睫的卻是,不能讓家世最好的老六子以母貴!皇帝隔日變因西南夷之事狠狠斥責了七皇子,斷其羽翼,又雷厲風行的找茬降了王皇貴妃的位,將其貶為昭媛,繼而開始嚴密監控六皇子。

至於三皇子,只會美人計的人不足為懼……

與之同時,從前默默無聞的九皇子卻因此次沒犯任何錯入了大家的眼,而年紀輕輕的他正在暗暗盤算,父皇派出的監軍段榮軒已經到西北了吧?

不知他能否平安順利的行事?

95、明威將軍

皇家孩子除非出生就夭折,否則又有哪個好好活下來的會是純潔無瑕小白兔?即將年滿十七歲的九皇子雖剛剛領了差事開始與外界接觸,但其生母曹昭容卻早已在為他鋪路。

九皇子所做的只是明面上擺出一副與世無爭,一心為國為民的姿態罷了,背地裡卻也在悄悄行事。

「昭容」位列九嬪前列僅次於昭儀,甚至比貶斥後的王氏昭媛還略高一些,原不是個容易被人忽略的位置,曹昭容卻很會審時度勢。

在九皇子沒長大成人她前從未招搖,慣常隱在貴妃與齊昭儀身後不曾被人注意,教育兒子也是讓他韜光養晦,必要時再一飛沖天。

譬如,大家隱約知道勳衛首領曹中郎將與七皇子生母齊昭儀是出了五服的親戚,平日裡有些往來,卻偏偏忽略了他與曹昭容同樣來自曹氏家族。

血緣雖遠看似不曾相識,早年曹昭容祖父卻曾資助過此人親長,兩家背地裡關係匪淺,與曹中郎將交好即相當於掌控住了過半的皇宮看門人。

至於那擁有護衛帝王之職最要緊的羽林軍,曹昭容禁止九皇子去沾手,那可是皇帝的逆鱗,誰碰誰死。

譬如那王皇貴妃可不就倒了大霉麼?

羽林軍挑選要素除了武藝高強就是得忠心護主,怎可能輕易拉攏?與其在他們身上費勁兒還不如多在皇帝面前露露臉,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才能指揮得了這些人。

此法大家都懂,行動起來卻頗為困難。離宮建府的皇子能在今上跟前承歡膝下的機會卻並不多,而有了成年皇子的妃嬪也早已年老色衰,少有侍寢的時候,自然吹不了枕邊風。

此時,深得皇帝信任的內侍們便入了各位貴人的眼,宮裡得勢的曹內侍監之流三年前就開始收禮收得手軟。

諸位皇子、娘娘巴巴的奉上金銀珠寶、香車美人,只求他在皇上跟前適時美言,或者聽到什麼風聲能及時告知一二。

「養不熟的白眼狼!」前貴妃現王昭媛狠狠摔了手中茶盞,年逾四十保養得跟嫩花兒似的姣好面容,瞬間扭曲得不成樣子。

當這曹內侍成了皇帝跟前的得意人,官職不斷上升即將成為內侍監時,王氏就已經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平日處著似乎關係還不錯。

誰知,今上派他暗查妃嬪時,曹內侍監卻沒向她透一丁點兒風聲!這叫人如何不氣憤。

「閹人,果真是慾壑難填!」六皇子也是一臉怒容的罵罵咧咧,而後又冥思苦想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他即便是不願相幫也犯不著落井下石吧?稍微瞞住點消息也不至於讓父皇發那麼大的火。」

「要麼,他愛的不是金銀珠寶與美人,咱們送錯了,」王昭媛鳳眼一挑,陰惻惻的猜道,「要麼,就是他已經有了主子!卻不知究竟是誰那麼大手筆買通得了這老貨?」

六皇子眼眉一轉,遲疑道:「會不會是——九?」此次在外開府的皇子中也只有他沒沾上一身泥。

王昭媛仔細盤算後卻又覺得不像,曹昭容家世不顯、九皇子尚且年輕,他倆有這麼大能耐說服一個在宮中摸爬滾打了四十年的老閹貨?

為將來的繼續榮華富貴站位也得尋個比較可能的對象——想來,曹內侍監已經不缺錢財,只缺花錢的年限。

「莫不是老七東窗事發後不想只自己一個人被斥責,一不做,二不休把我們都拖下水?!」六皇子換了一種思路又得出了另外個猜測結果,「只有那最小的沒把柄這才逃過一劫?」

「的確有這可能。」王昭媛卻很是認同的點點頭,她寧肯相信是經常和自己叫板的齊昭儀在使絆子,也不肯懷疑自己栽到了唯唯諾諾的曹昭容手中。

誰能猜道,二十年前在曹內侍監還未真正發跡時,曹昭容就以「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名義與他攀了關係。

一個位分不高、私產不豐的嬪妃根本沒法打動高位內侍,她只選了些激靈、野心勃勃卻又渴望得到人認同的小內侍,放長線,釣大魚。

更重要的是,別的妃嬪與內侍往來總有些高高在上,給錢財叫賞賜,性子彷彿很為溫順平和的曹昭容卻盡力使自己不表現出對這種身有殘疾者的歧視,竟在無形中得了曹內侍監的青眼。

二十年的關係處下來,加之九皇子並非生得榆木腦袋,何去何從曹內侍監心裡自然有了自己的盤算。

他自己是活不了多久的了,卻還有個義子需提拔,總得為這孩子找個值得追隨的主子吧?

若是遠在西北的段榮軒知道曹內侍監的如此想法,一定會暗暗抿唇,得意輕笑。

決定追隨九皇子這事,卻不知究竟是誰在影響誰?誰在拉拔誰?若他只是個靠「乾爹」提攜才能在宮中行走的單純青年,又怎會年紀輕輕就做到從五品的內給事?

這種無數人擠破頭都想去爭搶的好事兒,僅憑一個義父的幫助哪能順利如願。

如今,段榮軒明裡是替皇上盯著西北肖家軍,義父希望的是讓他暫時離開風起雲湧的京城以免被皇子們的糾紛所牽連,順帶,替九皇子去拉攏一下肖家。

暗地裡,這位外表堂堂的談吐不俗的段內給事卻還肩負了想法控制西北商道為九皇子摟錢的重任——哎唷,可謂是能者多勞,當然,他更希望的是,將來可「能者多得」!

此時此刻,遠在西南夷地區的肖陽夫妻卻根本不知,這位被派到西北的所謂監軍,最重視的任務根本就不是「監督軍隊」,不由有些為父兄擔憂。

距離太遠消息不通,最難熬的就是不知親人的近況,婉如除了擔心肖家會不會被小心眼皇帝掛念著削職、釋兵權之外,還一直叨念著哥哥的親事。

正憂心忡忡時,她收到了家中傳來的厚厚一疊書信,自然又是崔文康親筆所寫,只看那字跡婉如就感受到兄長的歡欣喜悅之情已然溢於筆端。

婉如匆匆一看,不由喜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原以為哥哥婚事會有波折,沒想到竟是這樣解決了!」

「怎麼,」正坐在書桌前整理稍後行事要領的肖陽不由抬頭笑問道,「你那不成器的弟妹終於不再折騰了?」

「可不是麼!」婉如燦爛一笑,撿了重要內容將崔婉蘭與崔文遠之事講給夫君聽,又歎道,「張氏氣得癱了,連說話都不能,後半輩子只能一直躺床上。」

她與崔文遠、崔萍三人被拘在莊子上日日相對,按說親子需要為母親侍疾,可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不知那慣常眼高於頂的少年能堅持多久呢?

這半身不遂吃喝拉撒都在一張床上,或許,崔文遠一天都呆不下去,被傷了臉的他也是傷患吶,閉門養病也能說得通。

至於崔萍,被休棄的張氏不再是她嫡母,一個依附崔家吃白食的癱子而已,她又會不會日日去故意找茬叫罵?

「本該如此,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作惡的,終究不會被蒼天饒過。」肖陽面色平靜,很是理所當然的如此說著。

「沒錯,只要別耽誤了哥哥娶嫂子,管他們怎樣呢!萬幸不需要為她服『齊衰不杖期』之喪。」婉如微微攬著自己的桃紅寬袖理了理頭上珠釵,舒了一口氣。

出嫁女本就不必為本家姐妹嚴格守喪,最多前三月不穿紅戴金而已,這信來得遲,婉蘭又被記為了庶女,按時間一算她竟連衣飾都無需更換了,如此甚好,免得心裡膈應。

「那余尚書家的那門親事不成問題了?」肖陽按他所居位置最關注的自然是姻親的消息,嫡妻的哥哥若能與門生遍佈天下的余尚書以及文才不凡赫赫有名的余盛平家順利結親,對肖家也是極其有利的。

「自然!這嫂嫂選得可太好了,在崔家風雨飄搖時,她竟然能頂著家中的壓力堅決不願退親呢!」婉如很是感慨的回答。

萬幸前世她知道了余初晴的所作所為,這才能給哥哥選中如此性子堅毅又不嫌貧愛富的嫂子。

若非如此,因家風不正被退親的哥哥,要想再尋個家世好、人品容貌都能一流的嫂子,那絕不可能。

「如此便好,趕緊備禮物送去吧,還趕得上婚期。」肖陽也是送了一口氣,拉著愛妻就娶庫房選禮物,根本不管她之前是不是已經送了賀禮。

沒過多久,朝廷派的官員終於跋山涉水抵達蒙州頒了嘉獎令,肖陽因「平定西南夷有功」而升為了從四品明威將軍,任蒙州防禦使。

此消息一傳開,整個駐地喜氣洋洋的,成了四品外命婦有了郡君頭銜的婉如自然也很是榮幸,喜滋滋的親自下廚為夫君做他最愛的炙烤嫩羊肉。

還沒弄出成品來,她聞著腥膻的羊肉味兒竟覺得一陣噁心……

96、工業革命

見身體狀況一直挺好的女君突現病容連連乾嘔,寶珠頓時有些驚惶,扶了婉如回房又連連猜測道:「這是午睡時受了涼?或者午後那碗糖蒸乳酪吃壞了?」

肖棠卻鎮定得多,立刻就想到了女君平日裡很準的小日子這月已經延遲有將近十日,按說即便是懷孕也不會這麼快有反應,但羊肉腥味重倒也說不定。

「趕緊去請醫師來!」肖陽才不管究竟是何緣由,馬上就板著臉下令,而後命寶珠敞開門窗透氣,又親自倒了溫水給妻子漱口。

「沒事兒,別緊張——不過是稍微有些不適罷了,」婉如看著夫君皺眉模樣不由一笑,左手輕輕撫在小腹猜測道,「或許是好事也不一定。」

身為女人對自己腹中是否孕育了小孩總會有些直覺反應,何況婉如前世坐過胎的,雖沒能誕下孩子前期的一應狀況卻很是熟悉。

她隱約覺得,從前屬於自己的無緣得見的孩子,終於又回來了。

這一次,他或她也會有不一樣的人生,有疼愛他們的爹娘,會有舅舅的扶持,還有兩個家族的庇佑。

「脈象來看往來流利,如珠走盤,確實是滑脈,」醫師隔著床帳把脈之後略一點頭,卻有趕在肖陽狂喜著想要朗聲大笑之前說出了兩個很討厭的字,「但是……」

「但是什麼?脈象不穩?!」肖將軍扭頭就狠狠瞪向了醫師,看這情形若他再敢點頭一準會被揍出門去。

「不不,只是想說滑脈並非是懷孕的絕對表現,」醫師趕緊解釋道,「在月信前後三天內、兩次之間都可出現滑脈,娘子可有別的症狀?」

肖棠趕緊俯身在醫師耳邊悄聲說了婉如身上的各種情況。

「這日子尚短還無法斷言,不過,娘子體質甚好萬事均無需擔憂也不用飲藥,這段日子注意一下孕時禁忌即可。」醫師依舊是講了些模稜兩可的話,只說五日後再來問診。

食滯,實熱等症狀也可出現滑脈與乾嘔,在他看來,甚至極其想懷孕也能有這等脈象,甚至身困乏力,小腹、乳部發漲或噁心嘔吐這等情況都出現了也不一定是有了身子。

月信不過遲了七八日而已做不得準,還得多看看,醫師卻也不敢為婉如開消食藥物,有孕的可能性也存在,東西不可亂吃。

至於孕時禁忌,婉如本人就很是瞭解,還專門帶了善於伺候產育的僕婦,根本無需醫師操心。

他雖未擔保是否有孕,但婉如卻很是牟定,肖陽則既緊張又嚴肅的說:「不管這次有沒有都得開始做準備了,我這回升為了蒙州防禦使任期又是三年,無論如何咱們的長子或長女都得生在西南地區。」

「是了,小衣服、被子、搖籃等物都得開始備上。」婉如按耐住欣喜的心情,盡力不使情緒波折過大,而後就指了比自己還更激動的寶珠去庫房翻找一應物事。

此刻她可不敢讓興奮得有些毛毛躁躁的婢女繼續留在身邊伺候,免得出亂子。

「我說的可不是這種準備。」肖陽摟著婉如笑容很是燦爛,萬分慶幸在她懷孕之前駐地解決了吃、穿問題,也和周邊部落維繫了一種友好往來關係。

希望這種和平能長久的保持下去,以便妻子能好好養胎。

而肖陽,得做好蒙州防禦使的本職工作,官職高昇後他終於能放手大幹一場,當然,更多權利帶來的則是不一樣的責任。

駐地不用搬,但隔壁山頭得從昆州刺史那兒要來,防禦使需管理的兵丁更多,需尋一個練兵場所,先把肖家黑甲兵分一部分去別地駐守,將那邊的人輪換過來操練,需得盡快將蒙州所有駐兵都弄出個人樣來,這才能睡得放心。

與之同時,還需要修路,不是棧道而是真正的平坦行車路。

記憶中有句話叫做「要致富先修路」這句話可是歷經了多年實踐,跟著前人的智慧行走準不會有錯。

修好了路才能讓西南地區的土著去繁華都市開眼界,才能讓他們切身體會到屯田、織布、唸書、經商的好處,對本地經濟發展有莫大的好處。

修好了路才能當戰事爆發時能快速有效的進行人員疏散、物資輸送,或者不客氣的講,路修好了西南土著想要鬧事也更好處理。

至於要修成什麼樣,肖陽暗暗琢磨著,起碼得讓妻兒能坐在小馬車中順順當當的從滇地往蜀地行進吧?哪怕不能全程都坐車,那也得減少步行顛簸的頻率。

他絕不承認自己在得知婉如可能懷孕後立刻想到修路,只是為了能讓她將來回京時行得舒坦!

既然決定了修路,肖陽又開始琢磨了,修路這該怎麼修來著?用過晚飯,在妻子樂呵呵開始畫孩子小衣服、布偶圖樣時,他也坐到書桌前與婉如一同寫寫畫畫。

嗯,首先需要測量,確定在哪兒修,然後清理地表,該伐木就伐木該填築路基就得填築,然後是用水泥混了土或水泥混碎石鋪路,最後還得鋪築瀝青混凝土層,遇到山脈還得挖洞建隧道吧?

肖陽寫出了基本流程後繼續琢磨修路所需工具,基本的測量設備得有,度量衡什麼的哎呦真麻煩;足夠多的頭盔、鐵鏟,嗯嗯,鏨子、鎯頭、鋸子、斧頭都得有,這得煉鐵!鍋爐什麼的是不是也得改進一下?

水泥,這水泥是以石灰石和粘土為原料,碾磨後在水泥窯中鍛燒的,嗯,水泥窯得有,這個碾磨機器,以人力或驢子拉磨的方式太費勁兒,需要動力啊,蒸汽機得有。

瀝青?想到這個肖陽苦了臉,用石油提煉瀝青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石油沒吶,提煉設備也沒,而且做不出來!

天然瀝青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印加帝國在十五世紀不就已經採用天然瀝青修築碎石路了麼,蜀地青川一代就有天然瀝青礦。

不過,肖陽摸了摸下巴無奈皺眉,他是滇地蒙州防禦使,管不了蜀地去,瀝青先放下吧,石子兒路一樣能行。

然後修路時必須有的——炸藥,定向爆破什麼的他會吶,但是,道士用的粗糙火藥絕對不符合需求,哪怕是沒TNT也得弄出硝化甘油吧?還有雷管!說到爆破,那施工用的鋼筋與護網也得有……

話說,炸藥要有了,那什麼用於戰場的手榴彈之類的是不是也得考慮一下?

想到這裡,肖陽終於回神仔細看了看自己寫出來的滿滿幾大頁紙,而後目瞪口呆地揪住了頭髮——這是修路麼,活脫脫一個工業革命啊!三年任期怎麼可能幹得了這麼多事兒?!

「怎麼了?」婉如見夫君一臉苦相,不由詢問出聲。

97、福星高照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時間卻不夠用。」肖陽舉著手裡記滿了各種設想的紙張,無奈一歎。

婉如放下手中的畫筆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就撿著最要緊的做吧,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

「也對,一口吃不成胖子。」肖陽笑著點點頭,又估摸著時辰差不多該就寢了,便喚了人送溫水來,親手幫婉如梳洗。

見著夫君想要蹲下為自己洗腳時,婉如趕緊制止了他窘道:「我自己來吧!哪就如此嬌貴了?」

先不論自己究竟有沒有身孕,即便是有了,成親這一年多以來一直進補又時時活動,身子骨跟前輩子相比好了不止一兩點,哪兒金貴得連自己擦洗一下都不成?

「好吧,好吧,你自己注意別累著也別磕碰了。」肖陽見妻子果斷謝絕自己的「伺候」也有些赧然,頓時明白自己是因懷孕這消息太過緊張了,也就依了婉如摸摸鼻翼笑著退到一邊去。

等夫妻倆著褻衣滅燈躺在了床上,兩人都是心思百轉千回怎麼也睡不著。

很是確信自己有了身孕的婉如心中是有欣喜也有憂鬱,自己有了身子嚴格來說夫妻倆是需分房睡的,也意味著好幾月不能與丈夫共享魚水之歡,按理,還得挑一兩個貌美的侍姬開了臉去伺候他。

那時與肖家的約定只是讓肖陽不納妾,可沒說不能有一兩個沒名分的侍姬。如今,他沒提可暫時當作沒想到,可是,自己究竟能不能一直裝傻不提這茬?

肖陽則是滿腦子的化學相關知識在湧動,先弄炸藥吧,不論是修路還是打仗都用得著,同時勘測地形選擇合適的位置伐木、開山、辟路。

炸藥麼,其實大齊已經有了火藥的運用,百分之十的硫磺、百分之十五的碳以及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石,即可構成一種極易燃燒的物體——黑火藥。

但是,黑火藥威力太小,肖陽有些不待見這玩意兒,記憶力倒是有做硝化甘油的方法。

硝化甘油是用硝酸、硫酸與甘油,混合製成的黃色油狀透明液體,這種液體用火藥引燃後威力非凡,但不易運送和保存,不過,將硝化甘油與硅土按一定比例混合則能保證安全。

可這又出現了一個大問題,在肖陽記憶中那社會,硝酸、硫酸、甘油都是可以單獨獲取的,再不濟也能用別的化學物品混合獲得,可在這地界——該怎麼弄?

當肖陽輾轉反側時,婉如發現夫君呼吸聲有些奇怪,知道他沒入睡便不由問道:「在想什麼?」

「書到用時方恨少!」他順口就咬著牙回答,而後又趕緊解釋道,「我想做點很有用的東西,卻還沒找到頭緒。」

「明日再想吧,車到山前必有路——熬夜可對身體不好。」婉如勸了他兩句,終於舒心愜意的睡了。

既然是想做東西,聽起來還是個很麻煩的東西,那三郎一定沒心思和功夫去想女人!能拖便拖著唄。

次日清晨,肖陽晨練之後在等著愛妻起床早餐的空茬去了茅廁蹲坑。邊地條件簡陋,這五穀輪迴處不可能像京城裡那麼乾淨清香。

肖三郎蹲在那發人深省的氣味中,眼神飄忽飄忽的就看到了地面的些許污垢,頓時雙眸一亮。

「硝酸鹽加濃硫酸蒸餾,可得百分之九十五左右的發煙硝酸,硝酸鹽則可以從硝石甚至這茅房裡刮蹲坑弄土硝來獲取。」

昨晚挖空心思都想不起來,今天忽然就開竅了——果真像如娘說的,車到山前必有路。

至於硫酸怎麼得來,肖陽在用了早飯後快步進了書房去翻找婉如收藏的關於煉丹的閒書,沒過多久就找到了想要的記錄。

煉丹家孤剛子所著的《黃帝九鼎神丹經訣》中記載有一種「煉石膽取精華法」,即干餾膽礬而獲取硫酸,膽礬是天然的含水硫酸銅,應該能找到這種礦產。

如果找不到膽礬……思緒清明不少的肖陽仔細琢磨了下,記起了從前學過的東西。

阿拉伯煉金家將硝石和綠礬礦石一起蒸餾,所得氣體溶於水也可得到硫酸,滇池是有硝石礦的,在黃鐵礦旁邊也能找到綠礬礦。

甘油的話,最簡單的便是加熱植物油冷凝獲取,以後還可大批量製作,用石灰石製燒鹼與油脂進行皂化反應,一舉得到甘油和肥皂甚至香皂——這下,連外賣的商品也有了。

炸藥的問題如此便能搞定,配方確定都餘下來不外乎是收集材料、實驗然後投產。

肖陽讓妻子根據自己的描述畫好各種礦物的圖之後,將妻子交給了堂舅母趙瑞蓮看顧,又把收集材料這事情托付給了鄭恭亮。

然後讓徐恆寧繼續練兵,再抽調一個小隊去探探路,自己則帶來親隨離開了駐地,奔赴鄰縣去與原本兼任防禦使之責的蒙州刺史進行工作交接,順帶和他商議了修路一事,寫好奏折向皇帝申請開各種礦用於築路所需。

在等待答覆的同時,肖陽也沒閒著,金銀與鐵礦不能動,但別的小實驗可按部就班的進行起來,關於動力的問題也需解決。

他琢磨了三五天,實在是弄不出蒸汽機來,或者說最簡單的蒸汽機能做,卻也耗能多,煤炭不經用吶,需得尋個便宜的方法。

恰好這日醫師看過婉如的脈象後正式告知夫妻倆確實有了喜訊,肖陽欣喜的在妻子的要求下陪著她去屋後的小溪邊遛彎,並答應了每日都陪她略走走,一面散步一面背誦詩書、兵書做「胎教」。

一看到那小溪,肖陽就想起波濤洶湧的白水河。

蒸汽機有點複雜但水車可以有啊,製作筒車利用水流衝力取水進行田地的灌溉,然後在山峰高處架設風車,用風能來汲水、搾油、磨面甚至鋸木、磨礦石!

這兩件物事都是農書上已有的東西,只需根據記憶中的所見所聞將其稍作改進,便能更為適用。

想到這裡,肖陽顧不得兩人還在大庭廣眾下,隔著帷帽就「啃」了自己愛妻一口,連連笑道:「如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是麼?」婉如輕聲一笑,心想嫁了你不也是我的福氣麼?嘴裡卻傲氣十足的回答,「那你可得抓緊我,別輕易放手。」

夫妻倆正說笑著,山下忽然吵吵嚷嚷的來了不少人,他們衣著各異看起來明顯不是漢人,據說是來送禮的。

98、遠鄉來客

面對這情景肖陽沒露出太意外的表情,他新官上任已有好幾日,並且早在半月前就傳來了風聲,此刻他成為了蒙州除刺史之外的第一人,並且還是個手握兵權的。

治下的當地頭人想要借「送賀禮」之名來拜訪一番拉拉關係,實屬尋常,白水河縣令前日也曾派人傳話問過可否近期帶友人來拜訪。

盧鹿茲莫的友人自然與他身處同一階層,此等能籠絡當地頭人的機會肖陽肯定不會放過,立時就答應了隨時掃榻歡迎。

雖沒約定具體時間,但駐地在吃住等方面早已做好了一應準備。

他沒想到的只是,來者除了烏蠻的盧鹿部之外,還有別的之前不曾接觸的其他民族首領派來的使者。

光看著遠處那一行人各具特色的服飾肖陽就覺得有些頭暈,關於少數民族這輩子他只是紙上談兵,記憶中的東西與當前相差幾百上千年,還不一定能和實物對上號。

面帶微笑的迎上去盡地主之誼時,他不由自主特別關注了一群大老爺們兒中的女子,其中有一個穿著色彩艷麗短衫、長至腳踝筒裙的女人笑得很是燦爛,並且站的位置可看出她並非是某個男人的附屬。

憑這地位、特色服飾與她束髮插斜插精緻銀梳與鮮花的打扮,肖陽悟了,這是便是大齊稱為「金齒」部落來的人,也就是後世所說的「擺夷」或者「傣族」,按他們的風俗沒男尊女卑一說,女子也是能獨當一面當家作主的。

因地處炎熱的雨林,「金齒」女子習慣了穿無領的窄袖短衫,露出一截腰部,跨間扎銀質或繡花腰帶束筒裙,身姿苗條而妙曼。

她身邊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則上身為無領對襟的袖短衫,下著寬腰無兜長褲青色闊腿長褲,紅布纏髻一側紮了扇形花樣,多餘布料則垂下些許做裝飾,腰上掛著鑲嵌了寶石的短刀。

陪著肖陽迎客的徐恆寧匆匆瞥過那女子□的腰肢和胳膊,還有那一雙僅著簡單草履的赤腳,腦子頓時一蒙,心中呼嘯聲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居然,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下穿成這樣?!」遙遙望著客人他恨不得把眼珠子直接嵌在對方身上,嘴裡卻不由低聲呢喃,「這可成何體統,簡直不成體統……」

「有何不可?你啊,見識短淺。《西南夷志》上介紹過,黑齒、金齒,衣青布挎,籐篾、銀飾纏腰,婦人披五色娑羅籠。婆羅樹子制為絲織布染色,應當就是這種絢麗的衣料,」肖陽稍作解釋後又蹙眉道,「有些奇怪,這族人應當居住於更為西南的區域,不曾聽說蒙州有他們的村寨。」

所謂黑齒就是用染料或嚼檳榔染黑了牙齒,金齒則是在牙上貼金裝飾。

其實,這都是漢人的喊法,實際上他們是同一族只稱自己為「傣」,肖陽也是遠遠看過去發現陽光下這一對男女的牙面有反光才這麼對副將解釋。

「誒?這樣麼?」徐恆寧還沒來得及細細思索又看到了那「金齒」女子身後另作一種裝扮的貌美姑娘。

她居然穿的是剛過膝頭的百褶裙!露著的一截小腿上也不知是紅色的襪子還是綁腿,就這麼緊繃繃的展示出了腿型。

「天、天,天啊!」號稱閱人無數的徐恆寧嘴唇微顫,眼神發直,連呼吸都快了三分,平康裡的艷妓都沒她們這麼敢穿!

京中女子哪怕是坦胸露乳了也披著薄紗,除此之外怎麼著也得是長裙垂地腿腳不顯吧?那衣著暴露的胡姬也是在酒席間放縱片刻,哪有好人家女兒青天白日穿一身這樣的衣物出來做客的道理?

「風俗如此,別大驚小怪!」肖陽冷眼一瞟周圍的部下,勒令他們趕緊回神別給自己丟人,又囑咐道,「十二,傳令武器庫、作坊等處要嚴守。」

這一行人來得太多、太雜,有些甚至根本就不是蒙州所轄百姓,難保他們沒起什麼別的心思。

稍後見了客,經過白水河茲莫介紹後才知道,來者有白蠻、和蠻、磨些、望蠻、金齒、謝蠻等族,前者是蒙州本地人,只是住得距離昆州稍遠些罷了,金齒、謝蠻則確實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們是結伴到昆州來「趕街」的,此地毗鄰漢區出產豐富,因而每逢雙月的十五至二十日有一個交流大集市。

各處鄉民會三五成群將家中多餘物資帶來淘換些生活、生產物資,也有行商千里迢迢慕名前來收購所需物品,在此交易總比更深入西南夷區腹地更安全、便捷些。

這事情肖陽知道,卻一時半會兒的沒放在心裡。

四月時他們初來乍到忙著建房整理駐地沒工夫參與「趕街」,那時雖缺了種子等物,他卻沒想過去集市購買,因為此處熱衷於種地的只有漢人,根本就不會有人千里迢迢背這些既重又不值錢的東西來賣。

六月時對面山頭已經亂了,四處劍拔弩張的誰還會來「趕街」?到了八月事態雖已平息,但通訊不暢來此交易的人依舊處於銳減狀態,不曾喧鬧得人盡皆知。

並且,肖陽一直有練兵的事情忙著,是婉如派了少許人下山去推銷自己家的「金波玉露」、細鹽、蔗糖和紙張,而後換了些小玩意兒和金銀,肖陽是個不貪財的因此也不怎麼在意。

如今,看著居然有從西南腹地最偏遠處都來了人「趕街」,他才恍然醒悟,原來自己駐紮的地方竟是個赫赫有名的蠻漢「通商口岸」!

原先還有些小得意,這些送禮的人即便不是各個部落頭人派的心腹,也是有些身份的頭人兒女,稍一思索才得知他們並非專程來給自己送禮拉關係,而是「趕街」時聽說有他這麼個人,順帶拜訪一下。

得知實情後肖陽也沒覺得過於失望,與實際利益相比,個人名望又算得了什麼?

既然這裡有自發組成的集市,那就能發展為固定的邊貿互市,尋合適的地方開始商舖後這種交易就可不拘於兩個月一次。

隨時隨刻的貿易對邊地的經濟發展極為有利,還可借此傳遞各種農耕、釀造、木工等技藝信息。

當清掃了貪官污吏,治下民眾又經濟富裕而物質充足時,誰還吃飽了撐的去揭竿而起反抗朝廷?他這蒙州防禦使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就維繫本地的長治久安。

甚至,還可開設錢莊便於眾人兌換貨幣,西南地區通用的錢幣是貝幣、金銀、錦帛甚至鹽塊。

婉如一開始就在用自家生產的細鹽、獸糖向盧鹿人兌換金、銀,卻只是尋常物資交換的以物易物罷了,量比較少賺不了什麼,若是開了錢莊,便能正大光明的以別人稀罕的鹽、糖、錦帛換取滇地部落中司空見慣的金銀等物,比自己開礦還安全、划算。

還有修路,與其自己安排人手辛辛苦苦的四處修路,不如說動了別的部落一起開工,咱們主要出技術和水泥等必備材料,他們出勞力。

想到此處,肖陽忍住了心中火一樣的激情,不急不躁的接待著各個部落的使者,在通譯的幫助下與他們親切交談,希望慢慢拉攏關係並且灌輸自己的想法。

婉如雖在後面寢室待著,卻也時刻關注夫君那頭的情況,聽說前面待客的大木屋中烏壓壓坐了一廳的人,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鄭恭亮和溫子辰已是邊地出了名的皇親貴胄,有時出門竟會被人看猴似的圍觀,溫七的私塾也越來越多孩子報名就讀,場地都搬到了山下去,為限制人數還開始收束脩。

因而,等閒客人不值當請他們出來接待,如今那邊一群人身份有高有低又是隨意拜訪,不曾指名道姓的求見,他們若去了反倒顯得太過放低身段。

此刻職位上拿得出手幫助肖陽陪客的只有一個徐恆寧,而他偏偏是個極好色的……

「徐副將他當真是時刻盯著小姑娘在看?」婉如微微笑著問著先前被派去送果子、點心的婢女。

「是的,奴進去時他正在偷瞟!」這年紀不大的婢女是個膽大又愛說笑的,回答女君的問題後又自己補充幾句,「她們穿得那樣可從來沒見過,衣飾真好看,穿短裙的那個胸前掛著比盤子還大的銀片,刻著花兒還層層疊疊的;頭上戴著比碗還高的銀冠,冠上有銀花還有好大的一對銀角;她手上也是一串銀鐲子。嗯,全身都是銀飾,一動起來叮叮噹噹的直響!」

這個三等婢女說話間充滿著艷羨之情,甚至還帶有了一絲疑惑,在京城時聽說蠻夷地區異常貧瘠、困苦,沒想到人家竟能將這麼多銀飾戴身上,多闊氣!

想當初離家時母親給自己一根小小的銀髮釵都覺得肉痛。

「百褶短裙又全身銀飾麼?她衣服顏色是不是濃郁艷麗又對比強烈的?比如黑白,黃藍?」婉如問後見婢女點頭,微微側身對陪伴著自己的趙瑞蓮笑道,「聽起來像是書上說的『謝蠻』,他們確實是特別喜歡戴銀飾,據說工藝也很是特別。」

「這可真是百聞難得一見,」趙瑞蓮只聽那小婢女的描述都覺得很是稀奇,一向內斂穩重的她竟被勾起了童心,歎道,「可惜沒法親身看了開開眼界。」

「這有何難,請女眷到我這裡來坐坐便是,總比一直被那徐副將偷眼瞧著的好吧?」婉如說完就吩咐了下人去問問郎君可否如此行事。

趙瑞蓮趕緊連連勸阻讓她注意身子,婉如卻滿不在乎的一笑:「我不是那麼嬌氣的,待客不過是坐著說會兒話,還能累著不成?」

這廂肖陽聽到婉如的邀請不由一愣,他隱約記得「傣」部族視孕期為不好看不乾淨的禁忌時期,忌諱懷有身孕的女子出面陪客。

但奴婢已經問了,他卻不好一口回絕妻子的提議,想必她也是在屋內坐得煩了想看看稀奇,才好繼續寫那遊記。

正當他躊躇中,會說官話的「金齒」男女原本就離得不遠,此刻其中那個叫玉恩的女子已經饒有興致的看了過來。

肖陽只得笑著對她說:「內子有孕在身稍有不便,若不忌諱的話,也可與她作伴聊聊。」

「我不介意,」玉恩聽後趕緊搖頭一副很是樂意的模樣,她正愁從精明的肖防禦使這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打算尋個機會找別的人打探一下,他這就自己給送來了良機!忌諱和利益相比必須得往後靠。

隨即,玉恩扭身用了旁的語言問那穿短裙姑娘的意見,總不好自己一個人去見防禦使妻子,不若把在場的另兩個女孩一起叫過去,人多更好行事。

那謝蠻的姑娘聽她一問卻一臉驚詫的站了起來,嘰嘰呱呱沖肖陽說了一串話。

99、心思各異

看她這反應,肖陽突然一個激靈,寒氣從脊背上直往頭部串。

怎麼就忘了謝蠻也被當世人稱為苗蠻、南蠻、三苗,也就是後世所說的苗族!他們自稱為「猛」,歷史可追溯到遠古的九黎部落,赫赫有名的戰將蚩尤便是他們的祖先。

這是一個具有幾千年醫藥史,醫療經驗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民族,然而,在傳說中,神秘的苗醫從來都是與弄毒、養蠱聯繫在一起的。

肖陽記憶中的那個自己生長於西南地區,聽說過家族中有類似的古老習俗,畢摩或蘇尼都是「巫醫一體」。

但他們卻不曾像傳說中苗醫那般神鬼莫測,肖陽偏偏從未認識苗人,也不知那些神奇甚至可怕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也不知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女生會不會是個善於弄蠱毒的高人?

想到這裡肖陽甚至很是後悔,不該提起妻子,不該引著她們去見婉如,萬一那小姑娘真像傳說中所說的那樣指甲蓋裡藏著蠱蟲,輕輕一彈就能弄進茶水裡該怎麼辦?

若是自己中蠱大不了一死了之,萬一歹人通過控制婉如來威脅自己,那又該如何?何況,她肚子裡還有孩子……

他心裡後悔的想要去撞牆,面上表情卻依舊是平平靜靜很是沉得住氣,甚至還笑問通譯小姑娘在說什麼。

「她說,她帶了幾包草藥到集市想要換獸糖,那種糖很稀罕少見聽說是從昆嶺傳出去的,但是『趕街』時沒見到。」通譯解釋了小姑娘的前半截話,聽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獸糖和要不要去和防禦使的妻子閒聊有什麼關係?

頓了一頓後通譯才有些羞窘的繼續說道:「據說那草藥最適合婦人產後吃,用來燉雞可大補。」

雖然沒點著名介紹,可當著四品大官的面兒說他妻子產後什麼的真是壓力巨大!

「小黑藥燉雞?」肖陽微微挑眉一笑,不就是一種別名『草三角楓』的藥材麼,彝族人也知道,然後很是牟定的反問道,「能清肺排毒、散寒止咳、滋陰補腎,是吧?」

「金齒」姑娘玉恩見肖陽一副不是很在意的表情,趕緊替自己朋友介紹道:「這只是其中一種,還有些配好的藥材。她阿媽是婦科聖手,調配了好些草藥,有行血通經催生下乳的,有產後滋補的,也有醫治產後——呃,她就是想用這些東西換些自己喜歡的零嘴。」

醫治產後血崩。玉恩沒把這半截話說完,說出來實在是有些不吉利,但她的畫外之意肖陽卻是懂了。

他只笑著回答想吃糖可以找自己妻子要,草藥倒是不需要。苗女的東西,即便真是好的,他也不敢弄到婉如嘴裡去。

不過,她聽這麼一說倒隱約透出那小姑娘心思單純,加之本就做了邀請,肖陽只得硬著頭皮派人將她們引去女眷處的會客室。

進門之前,自有婢女請她們取下隨身香囊之類的忌諱物品,這才放行。

玉恩官話說得特別流利,同行的還有一位是白水河茲莫的女兒,平日裡和婉如算是有些往來,因此倒無需通譯在場。

客人上門後,婉如與趙瑞蓮自然是客氣招待,在一旁伺候的肖棠得了提醒:一定要小心女君的吃喝之物。

她對郎主的這吩咐並不太瞭解緣由,只依照吩咐時刻留意小几上的茶盞、點心,卻不曾發現,這場談話原本一直是以口齒伶俐的玉恩為中心而展開,後面卻漸漸轉到了身穿短裙的女子身上。

起初,玉恩饒有興致的向婉如和趙瑞蓮求教漢族的各種有趣技藝,諸如茶藝、裝裱之類她倆也不曾藏私,詳說之後她卻又將話題轉到了做醬、煮鹽上去。

不曾發現問題的趙瑞蓮很隨意的說了些自己的心得,原本她就負責了這任務,雖然一直是下人在操作,可作為女主子也不可能萬事不知。

輪到婉如說煮鹽時,明明也是所有流程全部心知肚明的她卻推說道:「都是男人帶著匠人在煮鹽,究竟怎麼製成的我卻不知。這東西實在是枯燥乏味,不若我們聊聊刺繡?先前我就覺得這位妹妹的衣服可真是別緻奪目……」

說話間,婉如側臉就沖苗族姑娘燦爛一笑,然後拉住她的手就開始尋問她那繡花圍腰、挑花護腕上的奇特紋樣究竟有何意義,又是如何繡得如此巧奪天工。

「這挑中帶繡,疑惑染中帶繡,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婉如一臉驚歎表情的看著對方的衣飾,哪怕語言不通也讓苗族姑娘感受到了她的讚許和期待。

這一番動作肖棠卻不甚在意,因傳話的人只說了吃食沒說要防著這小姑娘,以至於事後肖陽提心吊膽了許久。

而玉恩則是鬱悶得捶胸頓足,她想聽的是怎麼煮鹽,不是怎麼繡衣服!

然而,苗族小姑娘見到婉如的動作卻是心花怒放,根本沒留神玉恩的示意。這衣服可是她耗時三年才親手製作完成的盛裝,專門用在最重要的大日子裡穿出來做客用的,能得到大官娘子的讚許可不叫人萬分得意?

何況,她先前也注意到了婉如裙擺繡的花鳥特別精美,自然願意與她探討一番。

受不住朋友要求的玉恩只得耐著性子為語言不通的她們傳話,詳細解釋什麼是苗族的蠟染,什麼是苗族的隨心而繡,她們的刺繡有時甚至不是單獨的紋樣而是在記錄一件件事情,如此等等。

然後又幫婉如告訴小姑娘:「漢人閨閣女子繡工有樣猶如畫家有稿,格局佈置需琢磨而定,不可輕易改動。」

「那不是太死板麼?何必如此!」苗族小姑娘連連搖頭,開始講述她們族人是怎樣大膽繡花,怎樣憑著想像巧妙組合一個個圖形。

趙瑞蓮在一旁聽得很是投入,而婉如見話題如自己所願偏到另一處去,也很滿意。

因為,她突然想起來在《西南異物誌》一書中曾經見過的一段記載,「金齒」族人常以細過絲綿的五色斑布、檳榔、椰子、波羅密、麝香等物與人交易。

此外他們也是西南夷地區此刻唯一一個掌握了煮鹽技法的蠻族。想必,是駐地熬煮的鹽工藝更佳、質量更好,因此她才特意來探聽詳情的吧?

哼,婉如暗暗冷笑,自己又不是傻的,能賺錢的東西可能隨便讓人學了去?

當初,她一直到死都沒把「金波玉露」的製作方子交給謝俊逸,更何況這玉恩還只是個頭次見面的外人,這樣就想探聽機密了?

如此一想,婉如心中的情緒自然在她行動上體現了出來,在這三位客人中原本有些往來的白水河茲莫女兒姑且不提,就玉恩和這位叫做榜西的小姑娘相對比,她自然更樂意了後者交好。

總是憑著直覺做事的榜西似乎也感覺到了婉如的善意,在得了她贈送的一大盒獸糖之後,小姑娘很是高興說要送一個祝福,然後就往她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100、懷胎五月

看到榜西的這個動作,婉如倒沒什麼反應,立在一旁的肖棠卻差點嚇得跳起來,可惜她站於女君身後,苗女卻和她緊挨著,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她只得眼睜睜看著榜西拍了下去,心中無限抓狂:怎麼可以拍懷胎之人的肩?!這是禁忌啊!這孩子到底在幹嘛,這是送祝福還是在坑人吶?!

一來,老話說「人有三把火」,一把在頭部,二把小火則在肩,突然被拍肩膀很可能會嚇得人元神不穩,婉如此刻本就金貴更受不得驚嚇。

二者,肩井穴處於耳下方的肩膀位置,那是用於醫治難產、催生的穴位,沒到緊要關頭不能隨便拍,恐落胎。

萬幸的是榜西拍的是肩頭近乎臂膀處,並且動作緩而輕,雖犯了忌諱卻沒什麼大礙,肖棠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滿。

同時暗暗盤算此事一定得告訴郎君,需安排兩個郡主所賜的積年老僕隨侍女君左右才成,起碼遇到不合規矩的人或犯了忌諱的事時,經驗豐富的她們才能發現問題繼而有臉面出聲喝止。

與之同時,肖陽則與不同部族的客人談著「要致富先修路」的理念,大家都走的是身毒道,這路有多難任誰都清楚,卻又不可能不走。

金齒需要烏蠻的建昌馬、煤、茶等物;肖陽想要金齒人狀如鵝毛、細過絲棉的布給自己家小孩用;苗蠻想用草藥與繡片、蠟染布匹換取精緻實用的生活用品;旁的部落稀罕著漢人的細鹽、蔗糖。還有人想販運金齒盛產的黃金、寶石、琥珀等物到中原……

別人家物產豐富有值得交換的東西,原本可以大量用自己家不值錢的玩意兒換所需的稀罕物,卻常因路途不便運販時損失掉十之五六,誰不心疼?這就意味著,開拓更寬更平坦的商道勢在必行。

「你們那裡圈養的象,用於修路時的負重載運倒是挺好,拖著石碾子壓路比人力省事許多。」肖陽衝著金齒男子如此說著,馬上就將主意打到了對方部落最強壯也最可怕的「勞力」上去。

「您的意思是?」金齒男子暗暗揣測著肖陽的意思,估摸他這是想讓自己出大力氣?

「齊頭並進,以我們最兩端為築路的起點,一同往中間靠近,」肖陽說罷又看向別的部落「聯絡人」,「大家則可以修修自己家周邊的道路,齊心協力總有貫通的一天。總不能一直在羊腸小道上跋涉吧?」

說話間,他又拿出地域圖比劃著大家慣常走的路,說是還需實地考察一番,看能不能將其貫穿為八尺寬的坦途,或許在某些地方需要改道,但這路畢竟是大家長期以來按便捷程度踩出來的,應當不會偏差太遠。

「修路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為什麼要勞神費力去弄?這理應是朝廷主持的事務。」金齒男子雖明知修路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卻端著架子不曾應諾。

「朝廷不可能事事操心,咱們也可為今上分憂,」肖陽先是冠冕堂皇說了一通,而後才笑道,「總不會讓人白白出力,大家可以再和族人討論一番此事是否可行,而後,咱們再分別商談——你們需要什麼,我又能給出什麼。」

話盡於此,暫時沒法再深談,原本也就是初步接觸而已。

而後,肖陽設宴款待了客人,酒席中繼續交談後他隱約估摸出苗蠻很好奇這些漢人是怎麼做的獸糖,搾蔗糖的工藝是他們所不瞭解的,西南夷地區很多人吃的都只是蜜糖,盧鹿人最垂涎的是「金波玉露」。

金齒那方想要的,則是煮鹽時如何將鹽粒弄得更細更白的方法,他們也會煮鹽,卻沒法弄得如此之好。

制鹽工藝不是不可以說,卻需要有足夠的利益交換。

其實,肖陽並不介意那邊的人也製作出細鹽,賺錢並非他的最終目標只是達成目的過程中順帶的收穫罷了。

哪個有些底蘊的世家貴族會長期與民爭利?就算心裡這麼想也不敢這麼做,不怕被彈劾麼?不怕被人戳脊樑骨麼?

若不是在需要自力更生的蠻夷之地,販鹽都還得受朝廷控制吶!

何況,昆嶺距離金齒部落很是遙遠,西南地區有兩處細鹽產地也無所謂,再者,不販鹽還有酒,酒之後還可做香皂,甚至,單單只是把錢莊開起來也都夠嚼用了。

至於蔗糖工藝和美酒方子,有足夠的利益交換自然也能說,肖陽確信婉如懂得的酒方絕對不止這一個。

在盤算生意經的同時,他最惦記的卻是那邊和苗女同坐同吃的妻子,好不容易熬到酒宴散場,送走客人後肖陽立刻回了自己家的小木屋探望妻子。

「玉恩想要制鹽方法,那榜西倒是挺可愛,給她一盒獸糖喜得跟得了寶似的,」婉如絲毫不知苗女的傳說,更不知夫君的糾結心情,還笑呵呵的說,「還說給我祝福,卻只是輕輕拍了一下肩,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話一出肖陽心裡一抽,連呼吸都頓住了,恨不得扒拉下婉如的衣服全身上下檢查一番。

轉念一想又覺得若是那苗女做了什麼手腳尋常人也看不出來,反倒會嚇著妻子,還不如不說,自己小心注意著便是,若真有什麼問題,也只能去白水河縣令那裡尋個知名盧鹿畢摩來作畢,以巫醫對決巫醫。

當日夜裡,趁著婉如熟睡之時,肖陽拱在被窩裡用兩顆夜明珠照明,將婉如身子上上下下瞧了個遍,沒見著有奇怪的紅點、黑線,心跳也很是正常,他這才稍微放下了心。

豈料,沒過幾日那個小姑娘又笑嘻嘻的登門了,直把肖陽鬱悶得想嘔血,這不是引狼入室麼?來了還不敢攆走,求見婉如也不能不讓她見,就怕萬一本沒什麼問題惹她生氣了反倒遭殃。

至於她榜西次登門的原因更是叫人無語。因為她喜歡漢人女子的輕薄紗裙想要用自己的衣服換一套,婉如對舊衣不感興趣也不在乎少兩件衣物,那日當即便送了她一身寬袖齊胸襦裙。

榜西卻不願白白得人東西,於是耗費好幾日時間找此次出行的小姐妹們湊了一套嶄新的送來,作為交換。

婉如對那及膝短裙很是感興趣,肖陽卻在榜西走後黑著臉吩咐道:「趕緊拿走,越遠越好!」他本想讓人燒掉的,想想還是罷了,存到一旁去便是。

「不就是短裙而已麼,我又沒說打算穿。」婉如還以為夫君只是覺得那露腿的裙子有傷風化因而面色不喜,只笑了笑便將此事揭過不提。

而後,日子便按部就班的過著,許是她身子骨養得不錯,偶有孕吐反應時,吃點小偏方便已順暢。

那還不是吃藥,只是零嘴——陳皮滷牛肉。瘦牛肉洗淨切為薄片加醬醃製,而後油炸為肉乾,再將清水泡軟陳皮後,混合少許蔥、姜爆香,加入醬、糖與水燉燒牛肉至收汁。有事沒事的拈一兩片嚼著,便能緩解噁心感,比一直吃酸梅更舒坦。

見到妻子沒什麼大礙,肖陽自然送了一口氣,而後便投入了大部分精力到研究製作炸藥與水泥上去,這是修路所必須具備的東西。

練兵之事鄭恭亮很是投入便由他做了監工,黑甲輕騎的各個校尉都是熟知西南地區練兵技法的,隨意提拔兩個便能當教頭,肖陽只需隔三岔五的驗收一下效果。

而探路、考察以及與各部落往來之事則由徐恆寧一力承擔。

他本就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喜歡往外到處跑,原本駐兵必須困在一個地方就叫他很是憋悶,如今,得了朝廷允許聯絡修路一事的旨意後,他便順理成章的開始了四處「遊歷」的生活。

在他興高采烈請求外出時,肖陽很是疑惑的蹙眉道:「你該不會是看上了別地方服飾各異的小娘子吧?比如那露腰和穿短裙的?」

「哪,哪有!」徐恆寧欲蓋彌彰地連連擺手、搖頭。

「你可別以為西南邊疆的小姑娘都和那胡姬似的,想摸就摸,想上就上,」肖陽伸腿就踹了他一腳,「這地方沒那麼多女的給三妻四妾,很多部落都是實行的一夫一妻沒妾的婚制,並且女人的地位可不低,別怪我醜話說前頭,你要真亂搞了說不定就得一輩子押這兒了啊!」

「有,有這麼可怕?」徐恆寧面色一白,他還真抱有玩玩的心思。

「你以為看見人家穿得少就是行事放蕩?屁!那些小娘子們要求的是絕對的專一,風流男人說不定會被千刀萬剮。」肖陽隨即就講了些關於苗疆同心蠱、情人蠱之類的傳說,把徐恆寧唬得一愣愣的。

雖不知真假,他也依舊答應了不胡來,這才收拾行囊帶了工匠和一隊軍士去探路。

眨眼間三個月時間便已過去,徐恆寧傳過兩次書信回來,詳細描繪了往身毒道上過去的沿途地面情況,讓肖陽做好要炸巨石、挖隧道、修橋樑的準備。

遠在京城的崔文康也已順利娶了余初晴並攜妻赴任,雄赳赳、氣昂昂走在到這西南邊地的路上。

而此刻肖陽的各項研究也已初見成效,逐步開始精細化處理,以及進行批量生產,一切似乎都很順利,除了婉如的肚子。

此刻她已懷胎四月有餘臨近五月,不僅已經出現了胎動還很是顯懷,一開始夫妻倆都極其興奮的感受著小寶寶的伸腿運動。

饒有興致的為他唸書、彈琴,而後婉如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從前是見過婦人懷胎的,自己這肚腹怎麼有些偏大?彷彿像是五月有餘的份量吶?

醫師看過幾次後卻又說不是雙子,這可真叫人心中不由忐忑。

101、午夜難產

醫師見婉如面色不好又連忙寬慰道:「許是吃得太好,補過了,因而顯得稍有些大,娘子日後克制一下少吃燉品與甜食,多吃時蔬便好。」

「原來如此。」婉如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放寬了心,晚上也睡得更舒坦了些。

三郎卻沒她這麼樂觀,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肖家人都壯實,大個兒,當初他阿娘清江郡主生第一胎時便是難產,就因為大哥過於肥壯半晌擠不出產道!

後來險險產子卻又傷了身,醫師還說是沒法再有,竟使得求知心切的阿爹納了妾生出一雙庶出子女來……

在婉如瞧不見的角度,肖陽不由憂心忡忡瞧著她的大肚子,而後抽空細細問了清江郡主派來的奴僕,是否有善於處理難產的穩婆、醫師。

「郎君放心吧,郡主就擔心您出門在外遇事不便,咱們都是精挑細選後才被派來的。」領頭的人這麼回答了,肖陽卻依舊沒法放心。

想也是,當初他阿娘生產時又有哪個穩婆是沒經驗的?還不一樣出了岔子!

心中難安的肖陽不惜動用了肖家最緊急的傳信渠道,放出飛鴿求阿娘在京中再尋婦科聖手,特別是繼續那善於解決胎兒過大問題的良方,此外,在邊地他也派出了人手一村一寨的去問有沒有土法。

有備才能無患,到時若真遇了事兒,他不介意用蠻夷的方法治療妻子。

熬了兩月後終於收到了清江郡主的回信,她卻說沒有特效良方,自古以來女子生產便是過鬼門關,熬不熬得過去只看運氣和婉如的毅力。

肖陽看到「鬼門關」這三個字手都開始有些哆嗦了,卻又立刻見到母親接下來又說相信像婉如這樣拉弓、射箭、騎馬、打球樣樣精通的孩子身子骨較好,不會有大問題,讓他無需焦慮。

甚至,她還說:「就算焦慮也得忍著,別影響了如娘的情緒。」

剛看到這裡,就見婉如午睡後挺著肚子在寶珠、肖棠的攙扶下從臥室走了出來,笑問道:「家裡來信了?說些什麼?」

「嗯,阿娘在問你情況,她說讓你放寬心順其自然就瓜熟蒂落了。還有,家裡選了幾個才生產的乳母送過來,算日子應當是在最後那個月能到。」肖陽一面回答一面折起了信紙絲毫沒拿給婉如看一眼的意思。

好在前一個月肖陽就說過怕婉如看書傷眼、傷神,想看書時都是由他或肖棠等人念給她聽,因而這動作也不算突兀。

「乳母?這千里迢迢送過來……」婉如一臉的無語神色,她倒沒同情乳母捨棄親子千里奔波的心思,只是忽然想起了來時那條崎嶇艱險的路,這麼折騰著送過來,好人都能瘦一圈,乳母還能順利下奶?

「不用指望她們,不過是母親的心意罷了。我早就命人提前備好了懷著崽子的母羊和母牛,不會少了咱們孩子的奶水喝,再說了,你自己餵著也好,」肖陽待兩個婢女出門去為妻子準備餐點後,賊笑著一手摟住婉如的肩,一手輕輕按住了她那鼓囊囊的胸脯,「如此飽滿,怎可能沒奶?若有多,到時還可給我嘗一口。」

「討厭!」婉如抿唇笑著用手肘撞了肖陽一下,而後不再跟他這厚臉皮的糾結這問題,只問道,「那我哥哥有消息傳來麼?」

此刻已經是三月乍暖還寒時,算算腳程大哥也差不多該到了。

「嗯,按照調令他需在蒙州治下另外一處折衝府任團校尉,會路過咱們這裡,也就是最近幾天的事兒了,到時候可留舅兄暫住幾日。」肖陽如此回答著。

他卻沒說在駐地早已經給崔文康及其家眷準備好了住處,準備給婉如一個驚喜。

肖陽身為蒙州防禦使卻全權掌管了轄內數州的軍事,等崔文康赴任後在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能將其調到自己身邊就職。家眷根本用不著跟過去折騰一圈,接風時就可直接在昆嶺駐地落腳。

仔細算來,余初晴是他倆一起為崔文康挑選的,肖陽一開始就有些喜歡她那直性子,後來又聽說了在崔家折騰時她不離不棄的做法,便更為欣賞余家娘子的品行。

平日裡他沒法時刻伴在婉如左右,正需要有這樣一個大膽又性子堅毅的人陪她,那堂舅母趙瑞蓮著實有點中看不中用,性子太軟又膽小,萬一婉如突然發作了,她可沒那本事撐起場子。

只不過,肖陽又不放心將妻子交給一個未曾真正接觸的人,萬一傳聞有誤可不好辦,那余初晴性子刁蠻跋扈也有可能,這樣的話,住得近了姑嫂關係反倒不好處。

於是,他心裡盤算一通做了萬全準備卻沒給任何人講,打算見了崔文康夫婦後再做定奪,合得來就安排他們在駐地常住,合不來就把大舅兄調遠些眼不見為淨。

在某些時刻,心狠是必須的——崔文康哪有妻子的安危重要?關照不關照他全在一念之間,有用留下沒用滾蛋。

肖陽正在心裡算計大舅兄,卻有奴僕來通報崔家大哥已經到了!原來,他聽說妹妹有孕後心情激盪下意識就加快了腳程,竟比預期時間快了足足五日。

此刻他一臉風塵,眼神卻是賊亮賊亮的,見過迎出來的肖陽還沒說上五句話就嚷著要看看妹妹。

「她很好,」肖陽努力扮出一副笑臉往崔文康身上仔細一打量,頓了頓之後勸道,「舅兄總得先梳洗一番再去吧?可別嚇著如娘。」

這一身灰撲撲的可別帶了髒東西去內室,譬如小跳蚤小蟲子之類的,婉如正值孕期可受不了。何況,情緒如此激動也需緩和一下,免得驚了她。

「也好,也好!」崔文康欣然同意,領著妻子隨奴婢去了客房沐浴更衣,肖陽專門派來自崔家的寶珠來引路,順帶就為他們詳細講了婉如的近況,從日常起居到目前狀況有問必答。

聽說婉如腿腳已經有些浮腫,崔文康不由苦了臉;又聽說肖陽每天晚上都會為妹妹洗腳捏腿,他卻又立刻眉開眼笑,連呼:「這郎君嫁得好,嫁得好。」

穿著一身淺棕色騎裝的余初晴先在一旁聽著不曾吭聲,等進了屋身邊沒外人後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仍舊是未嫁打扮的寶珠,貌似隨意的問:「他們不曾分房?」

「不曾,」寶珠答話時扭頭發現對方竟在打量自己腰臀,不由漲紅了臉低語道,「郎君身邊沒侍姬,與奴一起給女君陪嫁的都已許了別的人家。」

「是麼?」余初晴確認之後這才展顏一笑,一雙原本有些凌厲的鳳眼頓時變得既彎又甜,隨後,她卻不屑地撇了崔文康一眼,鄙視道,「問話都找不著重點——這才是真的嫁得好!」

寶珠完成領路的任務後,趁著崔文康沐浴的時機趕緊去向主子回話,等她繪聲繪色將那小夫妻的各種對話學出來,婉如和肖陽頓時忍俊不禁。

「他竟也是個怕妻的,你這嫂子聽起來不錯啊!」肖陽不由滿意得直點頭,雖是短短一句話,卻只能是真正關心婉如的女子才能問得出來,比那表面關心吃幾碗飯、喝了幾盅補湯更貼心。

稍後,幾家親戚見面認了個臉熟,長久沒見面的兄妹倆則私下敘話甚至抱頭哭了一場,婉如只覺得自己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崔文康也連連感慨妹妹總算有了孩子,這樣她在肖家也能待得更安穩。

「卻不知是男是女,要是兒子才好。」婉如聽到這話卻有些惆悵,因為她自己總覺得腹中是個乖巧的女兒。

「醫師怎麼說?」崔文康微微有些惱了,「是妹夫說希望要兒子?」

「他可沒這麼說,是我自己想罷了,」婉如趕緊搖頭,「他不讓醫師看這個,說男孩女孩都一樣的,現在先猜猜到時才知道反倒更有意思。」

「確實如此!先有女兒不正好湊一個『好』字?也挺不錯。」崔文康聽到妹妹這麼說這才鬆了一口氣,就怕肖陽只想要兒子,萬一生出來性別不對就要納小。

「嗯,他也這麼說。」婉如笑了笑,抽帕子抹了臉然後才又請了嫂子來會面詳聊。

此後,余初晴便留在了駐地,將行李、奴僕安排妥當後她就成了婉如最親近的陪伴著,與趙瑞蓮一道與她談詩論畫好不自在。

春末的某個午後,婉如身穿素色棉布裙衫斜倚在榻上聽著嫂子撫琴,不由感慨道:「有你的言傳身教,只怕我孩兒不是才子也是才女呢!也不知將來便宜了誰去?」

「再找才子佳人來相配就是了。」一曲彈罷余初晴朗聲笑著,又喚了小婢女來說些外面的趣事。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小姑子臨近產期心思越發有些重,總是在擔憂自己能不能好好的誕下麟兒,為緩解這種情緒,余初晴常喚了人來說笑,免得婉如一個人鑽牛角尖。

這回,女婢說了大家都認識的某人鬧出的笑話——出門探路的徐恆寧哭喪著臉一路狂奔著跑了回來,一位金齒姑娘扭著鬧著要讓他當上門女婿!

「這是怎麼了?不是說了叫他別招惹不該招惹的人麼?」婉如很是感興趣的側身聽著。

「哎,聽說是徐副將收了姑娘用織綿做成的挎包,這是人家定情的東西,收了就表示答應相處,」這婢女也是一臉笑意,繪聲繪色的形容了徐恆寧被追得有多慘,又說道,「聽說去那部落時通譯就告訴他不可以接受小娘子的『筒帕』,徐副將以為筒帕就是咱們說的手絹,誰知道金齒人竟將隨身背的挎包叫做『筒帕』呢?」

這可真是習俗不同,語言不通害死人!

不過,金齒說是入贅卻並非完全如此,他們那地方流行的只是「從妻居」而已,男方要到女方家住三年或者三月不等然後再獨立門戶,以表示對岳父母的感謝,順便接受考察,若考察不合格的不給嫁女兒去男方。

之後,妻子又隨丈夫到公婆家住三年,至繼承一方財產後才分家,小夫妻獨立之後也是男的做家主,只是,相對漢人來說金齒女性地位較高,可以說是雙方平等。

徐恆寧這樣收了人東西又跑掉的,金齒女子可不一定願意就此作罷,說不定還得千里迢迢追過來!就想那玉恩,多麼的獨立果敢,年僅十八歲就能和兄長一起在外行商。

「這徐副將一直沒成親的,說不定還真能遇到個能降住他的女子。」婉如笑著笑著忽然覺得一陣腹痛,頓時變了臉色,奮力伸出手揮了揮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是要生了!快叫肩輿來,抬如娘去產房。」余初晴立刻站起了身,很是鎮定的指揮下人請穩婆的請穩婆,燒水的燒水,該熬湯藥的去煎藥。

更沒忘了去請正在隔壁山頭實驗什麼「震天炮」、「霹靂彈」、「手雷」的肖陽。

為防止火藥爆炸影響駐地,因而兩處相距稍有些遠,肖陽快馬加鞭趕回家已經到了黃昏時,站在產房外只能聽到婉如在其中發出了些細微的哼哼唧唧聲音。

趙瑞蓮癱在屋外圈椅上似乎有些情緒不佳,余初晴倒站得筆直,見到肖陽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難產了,胎兒過大。」

「啊?!」肖陽面色一沉當即一個踉蹌,最怕的事情果真發生了——原本還寄希望與肚腹過大只是婉如吃胖了,孩子並不大,誰知天不遂人願!

前兩月他聽說苗疆有名醫能破腹取子且母子皆安,便火速派了去請那婦科聖手,人還沒來得及弄回來婉如卻已經臨盆……

此刻雖是初夏天氣較熱,這一夜,肖陽卻如同一直站在冰窖中,只覺渾身冷得可怕,幾欲顫抖。

無論旁人怎麼勸說他都不肯吃喝、不肯休息,甚至不肯坐下,一直愣愣的盯著產房,期盼著裡面能傳出嬰孩的哭聲,可惜,偏偏事與願違。

除了穩婆的吆喝,他甚至連婉如的聲音都聽不分明,不由紅著眼呢喃道:「她這是連叫喊的力氣都沒了麼?」

坐在一旁的趙瑞蓮趕緊回答道:「不是的,她這是在和自己較勁兒,蓄積力氣。真要大聲叫喊了才會洩氣。」

看肖陽這滿身死沉黑氣的模樣,她甚至覺得說不定會是他先撐不住崩潰了。

「是麼?」得了堂舅母的寬慰肖陽稍微緩了一口氣,趙瑞蓮畢竟是有經驗的,他信。

然而,直至臨近破曉時,婉如腹中胎兒依舊沒一點能順利出來的跡象。

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了狀況很不正常,陣痛越發微弱,間歇時間變長,不僅手腳發軟人也越來越疲憊,甚至覺得有些心悸,呼吸也越發急促。

醫師兩個時辰前就讓端上大補氣血的湯藥與她喝,以求凝神補血、潤胎催產,卻偏偏沒任何作用,而後又有醫女為婉如施針催產,也是沒用。

熬到天光大亮時,肖陽以為自己會聽到穩婆問:「保大人還是孩子。」

他以為自己能咬著牙回答必須要保住婉如,卻偏偏根本沒人來問他。因為,此刻已然是臨近胎死腹中一屍兩命的狀況,或許,哪怕華佗再世也回天乏術。

102、產後血崩

肖陽站在產房外高聲鼓勵了婉如幾句,而後忽然一拳捶向了牆面,將那厚原木做的隔斷活生生砸出了一個帶裂紋的坑來。

而後,他突然轉身揪住肖十三的脖子就往外走,遠遠離開產房後才一聲爆喝,質問道:「偏方呢?!我叫你們去收集的偏方在哪兒?!」

殷紅的血從他指骨間緩緩滲出,一滴滴落到地上,綻開成刺目的花朵。

肖十三嚇得臉都白了,喏喏道:「有,有是有的,可,可那種東西怎可給女君吃……」他只覺得自己冤得很,當初找著偏方後不就已經向郎君報備過了麼?

那時他嗤之以鼻說那些東西「不科學」,雖然肖十三不懂「科學」究竟是什麼,但從肖陽的語氣中也能知道他看不上這些東西,如今卻又巴巴的來問,唉!果真是關心則亂。

「給不給她吃是由我做主,東西在哪兒?快去取來!」肖陽推了僮僕一把,催促他感覺去取藥。

結果等對方弄了匣子來,他臉色也沒見好轉,看著兩個盒子中的深褐色藥丸糾結得心坎猛跳。

這是依照兩份不同偏方做的丹藥,一個是「陰子催生丹」,另一種叫做「兔腦催生丹」。前者取五月前的老鼠取□(陰子)去掉皮膜,碾磨搗碎後混以少許紅糖與細粉搓成黃豆大小的丸子,需用溫熱的黃酒送服,每次一粒。

後者,選取臘月的兔腦髓兩枚,去皮膜碾磨如泥,再取通明乳香、麝香、母丁香、紅花各一錢,混合兔腦髓拌勻後做成小丸,密封陰乾,遇難產時溫水送服一枚即可。

這就是遇到此種情形的偏方,怎麼看都是很不合時宜的奇怪東西,肖陽頓時一陣無語,望向產房的目光溢滿了無奈與痛苦。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愛得有多深,哪怕是稍微設想一下婉如可能身亡都會覺得胸口痛得直叫人窒息。

若沒了她,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子願意和一隻雞拜堂,不離不棄守著他整整三日不合眼?若沒了她,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子能站在城牆上撫琴送自己出征?若沒有她,還會有誰願意跋涉千里與自己一同到蠻荒之地赴任,又有誰能一箭射穿狼眼救他於山崖?

建房、煮鹽、熬糖、釀酒……與駐地發展息息相關的事情中,一件件一樁樁都有婉如的功績,除了她,還有誰能為自己化作那既溫暖柔情又堅毅機敏的後盾?

想到這裡,肖陽不由潤濕了眼眶,滾燙的熱淚撲朔落下,而後,他在朦朧淚眼中舉起微顫的手,默默指了指那稍微靠譜點的「兔腦催生丹」,示意奴婢送進去。

「郎君,不如試試這個?」肖棠忽地端了一碗濃黑的湯藥站在了肖陽跟前,「這『兔腦催生丹』的方子醫師聽過,他說見過人用並未奏效。這湯藥是用苗女榜西留下的草藥包熬製的,不知道是什麼藥材……」

但是,玉恩曾表示榜西的媽媽是苗疆十里八鄉赫赫有名的婦科聖手,她本就有求於己方,理應不會說謊。

「苗藥?」肖陽忽地眼神一亮,他想找的那個能剖腹取子的人不就是苗醫麼?此刻原本就是在賭命,賭什麼都是一樣的賠率,不如就吃這個。

他伸手端過藥碗,不顧眾人的阻攔親自進了滿是血腥味的產房,一撩袍子便坐到了婉如床邊,先用衣袖輕輕擦拭了她額頭的冷汗,而後忍著淚輕輕撫著那蒼白臉龐問道:「這裡有一碗催產的藥,我餵你喝了它,可好?」

這藥或許能救命或許會催命,肖陽不想交給任何人,免得有個萬一被他遷怒,不如是生是死都由自己受著,也算是全了夫妻情誼。

或許蒼天見他如此深情會放過婉如?即便不能,至少他能見著愛妻最後一眼,能送她最後一程。

身心疲憊的婉如斜靠著隱囊喝下了那連什麼味兒都嘗不出來的藥汁,她心知自己狀況不好,又看到肖陽眼圈泛紅,不由想跟他說:「我沒事,我會好起來的,你別著急。」

微微張嘴卻覺得說話很是費勁,半晌只吐出了一個「我」字,然後,婉如只得努力用唇形示意道:「放心。」

她堅信著自己重活一遭努力許久好不容易沐浴了曙光,美好的日子還在後面,上天不會這麼殘忍會在這緊要關頭剝奪她的幸福。

「我看懂了,懂了,」肖陽伸出食指在她蒼白的唇上一點,不然婉如再費力說話,而後呢喃道,「我放心,你也放心,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時至今日,他萬分痛恨自己記憶中為何只是個喜歡玩槍的軍人,除了狙擊什麼都不會,明明那地界已經有了安全的破腹產子方法,他卻沒學到一二,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不然也能依葫蘆畫瓢試試。

他就這麼陪著婉如坐了約莫一炷香時間,一直講著鼓勵的話。

諸如將來他們的女兒會是怎樣的美麗,就像她阿娘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兒子則會多麼有才,輕輕鬆鬆就能當上狀元郎……

漸漸的,肖陽發現妻子眼中多了一絲神采,聽自己說到有趣處竟能跟著笑出聲來,他心中一喜,揚聲道:「如娘,再努力一次試試?咱們一鼓作氣攻下這難關!」

「好。」婉如望著夫君抿唇一笑,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半跪在床邊不合時宜的陪著她生產。

她和肖陽都是同樣的心思,萬一此刻只是迴光返照,在「上路」時好歹能有至親相伴身旁。

當正午的陽光透過窗稜灑在室內時,婉如終於誕下了一個胖乎乎的女嬰,而後她便耗盡氣力頭暈目眩的鬆開了與夫君相握的手。

鮮紅的血液自她□抑不住的奔湧而出,醫女一面為其扎針一面連呼這是「氣虛血脫之征」需趕緊「補氣固沖,攝血止崩」!

藥都是煎好了用小炭爐在罐子中溫著的,見此情形,隨侍婢女立刻端了藥碗來,兩隻白瓷碗同時遞到了肖陽手邊。

一碗是醫師開的方子,用黃芪、白朮、陳皮、人參、炙草、升麻、當歸、熟地等藥材煎熬,專用於四肢微涼身冒冷汗,脈微細近乎昏厥的氣隨血脫狀態,可補氣固脫。

還有一碗也是苗藥,不知是什麼材料,聽說可醫治「暴崩失血,氣血兩脫之症」,或能補氣生血、回陽救逆。

肖陽看著已然面如白紙的妻子,幾乎不做猶豫的就從肖棠手中接過了藥碗,含了一口在自己嘴裡,俯身哺餵入了婉如之口……

103、再回京城

藥才僅僅餵了一半,婉如忽然覺得一股暖流籠了全身,四肢百骸似乎都平添了一份生機,她因而慢慢找回了力氣,不由睜開眼示意肖陽她可自己進食。

三郎卻被她這反應嚇得一個哆嗦——東西都還沒全喝下去,就算是神藥也不可能這麼快見效啊?!

提心吊膽餵她吃了藥,卻見血崩狀況漸漸好轉,肖陽心裡這才稍微好受了些,等換了被褥並擦身更衣之後,他便讓人抱來已經清洗後包裹妥當的閨女兒舉到婉如跟前給她看。

她瞧著那紅彤彤皺巴巴的害自己差點送了命的孩子,忽地噗嗤一笑,低語道:「好醜!」

「嗯。」抱著閨女兒的肖陽也點頭一笑,他知道婉如這不是在嫌棄自己孩子,按習俗小孩子要說她醜,長大了才能漂亮。

之前被倒拎著拍了屁股小寶寶此刻正閉著眼「哇哇」啼哭,婉如憐惜的看著她滿臉濃濃愛意,這就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盼上十年,終於有了。

「莫哭莫哭,阿娘給你奶喝。」說著,婉如便敞開胸襟讓丈夫將寶寶放到身側,塞了乳*頭過去,當女兒溫熱潤濕的小嘴觸到自己肌膚時,她忽然眼眶一熱,為人母的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讓你閨女兒人生頭一日就被騙麼?哈哈。」肖陽朗聲一笑,此刻婉如哪能有奶,別說是九死一生的生子,哪怕順產也少有這麼快就下奶的。

「雖沒也可讓她含著吮*吸片刻,說不定讓妞妞用力吸吸隔日就有了呢?」婉如此刻說話雖中氣有些不足卻比先前好了許多。

只是沒說兩句話,她便合上了眼,使得肖陽猛然間心頭又是一跳,戰戰兢兢的伸手觸了妻子鼻息,發現她只是睡著而已……

待醫女確認婉如已無大礙後,肖陽長喘了一口氣,盤腿就在床邊坐下了,這一日一夜他心裡從始至終都是七上八下的,此刻終於緩了神,竟覺得四肢發軟,比在戰場上與人拚殺三五日還累。

派了人出去告知大家婉如母女平安,讓余初晴看過小外甥後,肖陽就在產房中的軟塌上歇了,他想多陪陪婉如,哪怕暫時不能說話,處在同一屋都會覺得心裡溫暖而踏實。

至於什麼「女人生孩子具有血光之災,男人會受影響不吉利」之類的言論,他完全置之不理。

領兵打仗的還怕這些麼?他先前之所以一直不進去只是怕自己身上煞氣重,影響到還未降生的寶寶而已。

等他一覺醒來,婉如居然已經坐起身在真正進食了,而後她的狀態日漸轉好,到洗三時她已然面色如常,甚至下了奶能自己哺喂女兒。

所有醫師都將這情況視之為奇跡,從不曾見過本已經瀕死掙扎的產婦能三兩日就精神十足。

婉如覺得自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邊疆辦的「洗三」儀式遠比她想像中盛大,來了不少在修路一事中與肖陽有了往來的當地部落頭人,大家坐於一堂和樂融融,哪怕言語稍有不通,也能收到對方的拳拳心意。

待儀式臨近結束,已經開始逐漸送客時,忽然山下又來了一隊人,竟是之前派去尋找的能破腹取子的苗醫到了。

雖來得遲了些,可婉如畢竟無恙,對方又是跋山涉水趕來的,肖陽為表謝意親自迎了上去,遠遠就看見那隊伍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苗女榜西。

他頓時一愣,這才明白原來那赫赫有名的苗醫就是她常掛在嘴邊的阿娘!如此看來,婉如身子能在短短三日就恢復的如此之好真是托了對方的福。

先前聽說苗疆女子有秘藥,產後吃一劑不出七天就能下地幹活,他還以為是謠傳,如今看來確有其事也不一定。

而後,他又忽然想起了婉如血崩時的情況,那個血流如注面色蒼白近乎昏厥的她,為何忽然就清醒了能自己吃藥?

莫非,這就榜西當初拍婉如一下所送的「祝福」?巫術不僅可以害人也能救人,說不定,這小娘子當時確實是在她身上留了什麼東西,以便於在人瀕死時引出一線生機……

事關苗疆族人的秘密榜西見了婉如後沒表功,肖陽也就不曾詢問,只是無比虔誠又感激的接待了這對母女,留她們住了一月有餘幫妻子調養身體。

這事情在崔文康、鄭恭亮等人看來實在是膽大包天,他竟然會相信巫醫讓妻子吃一些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是什麼的奇怪東西。

可大家卻發現原本被醫師斷言傷了身子可能惡露不淨,並且很難再有孕的婉如出了月子就已身體舒爽,並且氣色一日好過一日。

當孩子滿了三月時再一把脈,不僅眾人再沒指責肖陽的魯莽,其中一個起初最反對用巫醫之法治療婉如的醫師,乾脆利落收拾好行囊隨著運送炸藥和水泥的築路隊伍就往西南腹地去了,他準備到苗疆尋訪巫醫進一步修習醫術。

他是御醫,是清江郡主特意從宮裡求來照顧兒媳的,這樣一個在京城重來都是昂首走路的名醫,竟然眼睜睜看著自己無能為力的病人被荒蠻之地的女子治好,實在是太憋屈!

不僅婉如恢復得好,小閨女兒也身子特別健壯,到五月時趴在床上她小屁股就一撅一翹的,想要學著爬行。

別的孩子都是「七坐八爬、半歲出牙」,她每一樣都要提前一個月,婉如先是一驚一詫的,而後則經常哭笑不得的說:「咱們家瑾崢是個急性子呀?以後可有得磨……嗯,別欺負弟弟唷。」

是的,弟弟,婉如養好身體後就想再要一個孩子,總覺得需有個男孩心裡才更踏實,肖陽卻被她生瑾崢的慘狀嚇到了,直說要再緩緩暫時別要孩子,又說女子二十出頭懷胎才是最安全的。

婉如轉念一想,多養養身子確實也好,因而,一直到瑾崢能滿地跑了都還沒為她添一個弟弟,好在這些年夫妻倆一直待在西南地區,肖侯爺、永安王根本管不了三郎,就算沒生兒子他也沒法塞來美姬。

或者說,永安王曾經是送過肖陽胡姬的,沒兩日他就退回去了,還回復說:「毛太多,不喜歡。沒毛的也不要,家裡沒地方塞。」

過於直白話如同冷水灌頂,此後再也沒長輩送他姬妾,反正送了也不要何必自討沒趣?至於下屬的孝敬,他會收但是也會馬上轉贈給旁人,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知道別送肖三郎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他情願收真金白銀的禮物,而不稀罕還有自己花錢養的美人。

不知不覺間,肖陽的三年任期便已經滿了,他長期以來在邊地大刀闊斧的改革,辦學、修路、屯田、互市、發展工業,將一個傳說中十分貧瘠荒蠻又時常出現反民的地方,改造得欣欣向榮。

因而,肖陽政績由朝廷考核為優,今上要求他回京述職詳細闡述各種經驗。

因築路一事還在進行中,便交由鄭恭亮與溫子辰暫管,只需肖陽單獨返京,至於徐恆寧,兩年前他招惹金齒少女後怎麼躲都甩不掉對方,早已嚇得申請離開此地回了西北。

收拾行囊時婉如很是猶豫,不知在此地置辦的東西是否需要全部運回京城,看情形,皇帝是想要將肖陽調到別處赴任了,或許不會再回到蒙州。

「無需全帶上,留一半收拾好後放在這裡托付給堂舅即可,」肖陽歎息著搖了搖頭,「襄陽公主夫婦已經出發到了蜀地,接下來他們會到安南都護府落腳,準備為溫七說親。」

「嗯?」婉如先是一愣,不太明白肖陽突然說起這事情究竟是何用意。

略一思索後才回神驚道:「這是指,那邊已經亂了?」

若京城沒亂,為何不把已經「大齡未婚」的小兒子招回去,反倒是千里迢迢的趕來要為他在西南地區說親,還特意選了一戶和肖家類似的獨自為政與京城沒多大交集的邊將世家,是京城有誰在逼著溫家站位吧?

說是為兒子親事離京,未嘗沒有逃避的意思。

婉如原本還在冷笑,這襄陽公主還是今上最疼愛的女兒呢,竟然不管她爹就自己跑了,轉念又一想,鬧的都是他們血親又有誰在意過這位皇帝爹?記憶中的那次奪嫡之亂一死就是一打皇親國戚,也不怪他們但凡能弄出去的兒孫都在外面,自己也跑得越遠越好。

「那我們此刻回去……」婉如苦著臉掐指一算,她重生後竟已經過了五年!果真是時光飛逝。這麼看來,若是按當初的發展軌跡那大事的發生也就在半年左右。

「阿娘和大嫂他們都在京裡。」肖陽沉著臉如此回答,他可沒法像長公主那樣一走了之,或者說,或許她是今上故意放走的也不一定。

肖家長期以來都有人在京城居住,說難聽點就是邊將押在天子腳下的人質,不得擅離。或許,有的人家會覺得只要根基在,犧牲一兩人無所謂,他卻希望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保護好家人。

來到西南是為在近幾年躲避站位,此時回到京城一時半會兒也卷不進去了,當最後一刻內城亂起來時,難道自己領著兩千鐵甲輕騎還護不住一個將軍府麼?

婉如本希望路上走慢些,等塵埃落定再入城,聽肖陽這麼一說她趕緊閉上了嘴,同時又憂心忡忡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奪嫡之亂後沒兩年就是西北邊患,到那時,夫君又會上戰場吧?

還是得盡快有個兒子才好!

104. 與子同袍

 收拾行囊後一家人帶著上千軍士和家丁僕人行在了路上,婉如時常抱起妞妞指著沿途美景教她說話,認識各種植物、花果。

 託了肖陽大力發展橋樑建設並獲得了朝廷嘉獎的福,周邊州縣也多有效仿的,一路走出去比來時舒坦了許多,小孩子也沒受到太多折騰。

 得閒時,婉如不禁開始琢磨,三月後到家,再三月或許就是京城之亂。

 擔驚受怕的懷孕不太好,不如等到奪嫡之事塵埃落定後趕緊懷胎,那麼,三郎在出征前或許還能見著兒子落地。

 她這是一廂情願的在盤算,但計劃總是不及變化快。等一行人走出滇地越過石門關來到錦城,因擔心風餐露宿的對孩子身體不好,便準備在此地暫住兩日休整一番。

 剛入住驛站沒多久,肖家奴僕就急匆匆求見肖陽,他們在外閒逛習慣性打探各種風聲時,聽到了行商帶來的兩個異常糟糕的消息。

 京城出事了,據說是今上病倒下令六皇子攝政,卻有人說是他煽動部分勳衛嘩變,逼宮囚禁了皇帝。

 因而,三皇子與七皇子領私兵,以「救父皇、清君側、誅叛逆」的名義圍攻皇城又時不時互毆。

 禁衛軍不知聽誰號令只得按兵不動,以至於京城局勢攪成亂麻,甚至連九皇子都已失蹤。

 更糟糕的是,當幾個皇子在為由誰登基鬥得烏雞眼一般時,西戎卻又乘機來襲。其實這糟糕的局面和肖陽有直接聯繫,他聽說西戎入侵後只呢喃了一個詞:「蝴蝶效應。」

 當初三郎在娶親之前在塞外閒逛時發現西戎蠢蠢欲動,為傳回消息他一槍戳死了戎部某王子,因而引起對方親爹的奮力報復。

 為穩固邊防肖陽親自擊殺了該部落頭人,繼而與哥哥一同滅了西戎這個最愛侵擾邊境的部落,卻使別的地區有了壯大、發展的機會,反倒出現強人在短短四年間統一戎部,建立了湥渾汗國。

 一個引子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此刻正值初春時節,物質不足卻又戰力非凡的戎寇,在本部落穩定團結後,又看到鄰國局勢混亂,便由其大汗帶領赫赫揚揚南赴中原搶掠。

 「那幫皇子是傻的嗎?吃飽了撐的內亂——把國家玩丟了看他們還搶個屁!」肖陽瞪著眼狠狠一拍案几,忍不住爆了粗口。

 正被婉如抱著玩金珠手鏈的肖瑾崢被父親的怒喝嚇得一抖,愣愣看著他撇起了嘴,頓了兩息後才張了嘴「哇哇」大哭。

 當娘的趕緊親親摟摟安慰小閨女兒,同時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小聲些,嚇著孩子了……」

 「妞妞莫哭,咱們肖家人流血、流汗、不流淚!」肖陽伸手輕輕捏了捏閨女兒濕漉漉的小臉,而後無奈道,「你哄著她吧,我即可去拜訪錦州刺史詳細打聽一下,或許,我們不能按原計劃出行了。」

 「嗯,快去吧。」她點點頭,同樣也是滿目透著憂心。

 待肖陽走後,婉如抱著女兒蹭了蹭她的臉低聲呢喃道:「邊關烽火起,男兒需得披戰衣吶……妞妞,你阿爹說不定,要去打仗了。」

 「打仗仗,打仗仗!」瑾崢重複著母親的最末一個詞,捏著小拳頭高舉又落下。

 「對,打仗,爹爹要去保護咱們瑾娘哦。」無需肖陽說,婉如也覺得他們不可能按計劃帶著這一千二百軍士、幾百家丁女婢回京城去。

 人太多容易引起誤會,近兩千人,到時候怎麼站隊都不行,不是去奪嫡都會被人看成眼中釘。

 儘管永安王、郡主婆母、嫂子和侄兒侄女,還有娘家的大部分人均逗留於京城,可大部分情況下皇子私鬥死不了與之無關的人,只要緊閉門戶熬過最初的一段時間,等有人順利登基後便可萬事無憂。

 卻不知西北部情況究竟如何?婉如不由望著刺史府的方向很是忐忑,記憶中的奪嫡與國戰都已經提前,那丈夫還能不能成為一品大將軍順利歸家?

 這錦州是西南地區最為富饒的州府,其刺史也是皇族中人,與永安王是異母兄弟,兩人年紀相差很多,今上已經登基後這位王爺都還不及弱冠之年,因而他們早年也沒發生過衝突。

 如今肖陽登門刺史自然客氣接待,並且取了地圖詳細告知了此刻的多方情況。

 「西戎幾十萬兵力繞過了定西都護府所在的軍城,放棄玉門關,直擊隴右道南面的涼州,據悉,沿途已多處城鎮失守,」定越郡王指著涼州區域的一個邊鎮苦笑道,「此刻,戎寇已經往西北地區的重要關隘西平郡而去。」

 「若是西平失守,下一個關口則在蘭州!」肖陽咬牙用手指點著行軍圖狠狠一戳,「此處之後便是一馬平川,距離京城不過一千里。」

 「肖將軍如何打算?」定越郡王看著肖陽詢問出聲。

 他是奉命回京城述職的邊將,無旨不得擅離固定路線,如今,自然是沒法指望京城能傳出什麼正常的旨意。

 若是尋常時刻改道去西北便有謀逆的嫌疑,此刻雖是外敵入侵的緊要關頭,事急從權無可厚非,可誰知登上皇位的人會不會秋後算帳?

 不變路線只是走慢些,在蜀地多逗留一下,卻是無礙。

 定越郡王心知肖陽帶了一隊驍勇善戰的軍士,本又是一員猛將,換在沒什麼赫赫有名大將軍的蜀地,他甚至能算得上是帥才。

 若是肖陽能逗留在錦城,那他就無須擔憂戎寇打入大齊腹地後自己轄內會不會被侵襲。

 肖陽卻根本沒這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打算,哪怕是要被秋後算帳也得先將戎寇攆出大齊,總不能等到國破家亡了再來奮起反抗?

 他只是在猶豫,自己是應當往西北趕在戎寇圍攻西平之前去救援,或是往東北去京城守護外公、母親和嫂嫂侄兒等人?還有婉如和瑾娘又該怎麼辦?不論去哪裡都不方便帶著,留她們在錦城他更是無法放心。

 思來想去,還是民族大義在他腦海中佔了上峰,肖陽決定派人暗中回京保護家中老少,婉如帶上女兒和奴僕退回昆嶺,自己則直接奔赴西北

 而後,他謝絕了定越郡王的邀請,正色道:「這戎寇入侵,每每掠男女為奴、姦殺婦人、燒燬村寨,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慘不忍睹,身為將領,我沒法站在這裡等他們打上門。」

 說罷,他即刻放了飛鴿傳書昆嶺,讓人火速押運所有已生產完畢的炸藥、火器到前線,而後安排了少許精兵潛回京城,又指點了定越郡王幾處佈防事宜。

 忙完一切後,肖陽這才回到驛站房間向婉如辭行,讓她帶上女兒回昆嶺去。蜀道雖難,但已經走過了兩次不會有大問題,總比留在此處的強,縱觀歷史少有外敵入侵會打到西南夷區去,排除他們跟風內亂的可能後,反倒最為安全。

 「你披上戰甲就打算出發了?」婉如無語苦笑。

 「……是,」肖陽愣了愣,而後頷首點頭,又無奈道,「如娘,對不起你們,但這是我的責任。」抵禦西戎是肖家軍的責任,無關皇位上究竟是誰,無關是否有人下令。

 婉如也是一嘆,進一步問道:「我是說,你什麼都不帶空手去殺敵麼?」

 「準備帶上現有的霹靂彈,原就準備獻給今上的,每樣都帶有一大箱,如今正好派上用場,」說起他的研究肖陽不由挺直了腰桿,成竹在胸的回答,「雖少,湊合著也能打西戎個措手不及,後續的再讓他們送來,必叫戎寇有去無回!」

 「我是說糧草和軍餉啦!」婉如以前在西北時後勤軍需不用他操心,如今突然說到要上戰場,精明如肖三郎竟也犯傻了麼?

 隨身只有些許乾糧,一路上讓將士喝西北風去麼?沒有軍餉又如何刺激普通士兵奮戰?

 肖陽本想說肖將軍的軍餉常事後再發,沒人會有意見,忽地他又想起了別的可能,趕緊閉了嘴,一臉訕笑望向妻子。

 卻見她指著牆角的幾個小箱子昂首道:「那是咱們家近年來積攢的金錠,拿去用吧!方才我已派了人去做餅子和肉乾,你先整甲繕兵去,等一切都弄好了再出發——磨刀不誤砍柴工不是?」

 「好!」肖陽看著那與自己相比絲毫不缺乏勇氣和智慧的愛妻,眼圈一紅,不由屈身給了她一個用力的擁抱,恨不能將其揉入自己胸口,化為一體。

 婉如輕輕撫著他的臉,愛意濃濃的呢喃:「阿陽,放心的去,我和瑾崢會好好的等你回來,一定要平安回來!」

 待到次日清晨,肖陽帶領一干將士整裝待發,飲了餞行酒後,他慷慨激昂的高聲喝道:「人生在世,百年歲月瞬息而過,總要做出一番事業才不枉此生,如今國難當頭,短短一月淪陷數州,各處火光滔天、殺戮四起,眼看即將國破家殘,我們能坐視不管嗎?!」

 「不能!」千餘將士同時應答,喊聲震耳欲聾。

 「說得好!」肖陽說罷,揚臂吶喊道,「犯我大齊者,雖遠必誅,血不流乾,死不休戰!眾將聽令——出發!」

 他聲音渾厚而又凝重,目光堅定而無所畏懼,濃濃的愛國熱情溢於言表,就連那離去的挺拔背影也叫人不由心生崇敬。

 整齊劃一的馬蹄聲伴著低沉卻又鬥志昂揚的戰歌漸漸遠遠,朝陽中,肖瑾崢被阿娘抱著手中目送父親出征,她懵懵懂懂的含著拇指細聲細氣呢喃:「打仗羅,駕!」

 「嗯,打仗,打跑敵人爹爹就回家。」婉如輕輕拍著閨女兒的背,不由潸然淚下。

 孩子還小,根本無法理解這種離別的意義,只以為父親是在與她做遊戲。

 婉如卻知道,肖陽這一走還能不能回來都是兩說,或許妞妞將會有個大將軍父親,或許,她們從此就是孤兒寡母了。這便是將門之人所必須面對的現實……

 稍後,婉如領著女兒和一干僕人返回西南,肖陽則快馬疾馳往西北而去,沒走到五日便遇到了衣衫襤褸的難民,其中不乏青壯年。

 肖陽騎在馬上命人尋了個看起來像是這群人頭領的中年男子,詳細尋問他們從何處來,路上行了幾日,是否遭遇敵人,以便借此信息估摸戎寇的位置與規模,修正自己的行軍路線。

 正如他先前所料,七天前戎寇已經大舉進犯侵襲了西平,並且人數比預先的更多,卻不知該城究竟能熬過幾日?

 瞭解了這些必要信息後,肖陽俯視著那面上還帶有血痂的漢子,忽然問道:「你們欲往何處去?」

 那人顯示有些茫然,想了想之後才回答:「京城。」

 他們原本只想逃離西戎侵犯之地,並沒多想究竟去哪裡,肖陽一問他反倒有了主意,想必京城一定是安全的,卻不知那裡究竟會不會給他們打開城門?

 「你們走偏了,此地是甘南,你們應當是從西平到定西然後再至天水去往京城,從甘南到天水繞行了不止百里,」肖陽搖搖頭,而後告訴他京城此刻已經許出不許進了,又嘆道:「再者,此去近千里,壯年男子可行,老弱婦孺又該如何?」

 這中年男子也是個能識文斷字的鄉紳,他在肖陽反問後,拱手行禮客客氣氣地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他雖不知道肖陽是誰,只見其身穿耀眼的光明甲,姿容不俗,領著浩浩蕩蕩一大隊人,駐足說話時屬下卻鴉雀無聲,可見御下嚴謹,必然是個值得信賴的英雄人物。

 便很是樂意聽他一言。

 「我可修書一封讓甘南守將容你們在外城落腳。我乃定西都護、威武侯三子,肖家三郎。」肖陽如此回答。

 因怕有奸細混在亂民中,戰時若非必要不開城門是慣例,不驅散他們已是寬待。

 而後,他又讓人打開了一匣子金錠,使其高高展示在流民眼前,並揚聲說道:「傳我令——就地徵兵去往西北,預支軍餉,若能立功再給厚賞!」

 與其讓他們四處奔跑逃難造成更大的混亂,還不如聚集起來一同抗敵。

 「呃?」中年男子先聽得肖陽報自己名號先是吃了一驚,而後又聞徵兵一事頓時呆愣當場。

 「逃得一時能逃得了一世?我們同為大齊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身體裡流淌著相同的血脈,當敵來犯,為何不能同仇敵愾、同生共死?」肖陽跨騎在黝黑高頭大 馬上,一抖猩紅斗篷抬臂指著身後便高聲問道,「看看,在我們身後,是中原廣袤的良田,在我們身邊,是家中父老妻兒。我們若退縮,誰來保家?我們若退縮,誰 來衛國?!與其背井離鄉尋人護佑,不如打過去,奪回自己家園!」

 在旁圍觀的人群中忽有一個熱血男兒隨著肖陽的號召,揚聲應道:「沒錯,打回去!我願意跟隨將軍打回去!」

 「對,打回去!家可破,國必保,身可殺,志不撓!」有一人起頭回答,便有一群人響應。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書生,在面臨破國之境也會熱血澎湃,也會有錚錚鐵骨。

 沒有國,又哪來的家?逃,還能逃多遠?躲,又能躲到哪裡去?不如奮起抗爭,讓戎寇止步與西平!

 即便是身死戰場,軍餉也夠家小嚼用幾年——那可是金錠!

 「好!諸位壯士便與我同去!」肖陽派人帶了部分火器作先鋒奔去西平救急,自己則沿途收攏流民,教導必備的應敵之法,組成了一隻雖無戰袍卻也鬥志昂揚的隊伍。

 他們或舉棍棒、或拿柴刀,嘴裡唱著慷慨激昂的從軍曲,互相勉勵、互相鼓勁,以滿腔熱情與英勇獻身的精神為動力,雄糾糾氣昂昂奔赴戰場。

 圍攻西平的戎寇,先是被霹靂彈劈頭蓋臉一通亂炸,而後又中了摻有砒霜的毒煙彈,還沒來得及休整妥當,又聽到遠方傳來了音節短促、聲調激昂而雄渾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數千人的齊聲高歌混合著轟隆作響的腳步聲,在山嶺間浩然迴蕩。

 怎能說沒有衣裳?我願和你披同樣的戰袍。國君讓我們出兵作戰,且修整我們的戈與矛。我們面對的是共同的敵人!怎能說沒有衣裳?我願和你穿同樣的汗衣。且修整我們的矛與戟。我願與你一同戰鬥!

 打著「肖」字旗號的將士們踏著戰歌的節奏以整齊劃一的步伐,從西南方逐漸臨近西平城下,戰鼓雷動,歌聲激盪,一聲聲一句句,衝擊著戎寇的耳膜,恍若連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與之同時,西平關隘的西北方向竟也出現了一大隊輕甲騎兵,他們卻是豎起了碩大的「威武」旗號,由肖旭領著疾馳而至沿途激起一片滾滾揚塵。

 「是肖家軍,肖家中軍和先鋒軍都來了!」已被圍困十餘日的西平某守將見此情形不禁激動得差點落淚,若再晚上三天或許就已破城,萬幸、萬幸!

 當肖陽兄弟迎戰西戎賊寇,一步步將其攆出大齊甚至絞殺過半的同時,京城奪嫡之亂也在電閃雷鳴間落下帷幕,三個皇子互相拚殺實力損耗過半,最終卻偏偏由一開始消失了的九皇子異軍突起坐收漁翁之利。

 而後,他發表的第一項政令就是:參與皇城嘩變的從犯既往不咎,朝廷上下全力抗敵。

 等回到西南夷地區的婉如得到這些確切消息時,已是幾個月後。

 聽說,當肖旭領兵救援西平時,西北軍城也曾被戎寇圍困,威武侯領著人數不多的軍民浴血奮戰幾十日,直至大軍回援。

 那個平日裡隔三岔五找茬的監軍段榮軒竟也突然搖身一變,不僅親自領了麾下的一隊暗探斬殺數名敵寇頭目,還搬出幾大箱自己的私房錢做滅敵賞金!

 聽說在這國難之時,邊地竟有一刺史棄城而逃。

 好在其屬官依舊堅守崗位奮力禦敵,甚至他的媵妾也換上戰袍領了一隊娘子軍扼守城鎮,以血戰七夜將士殞命過半的代價護住了一方百姓。

 聽到這裡,婉如心裡不由一緊,抬頭看向正在念家書的嫂嫂求問道:「這,該不會是父親吧?」

 余初晴尷尬一笑,略略點頭後回答:「是的,他沒跑太遠後來又被手下帶回去了,這事情才算沒有鬧大,阿翁已經說了分家,大約等戰事平息後就會……」

 就會把二房踢出去免得又鬧出什麼禍害了崔氏一門,可憐文康卻必須和這一家子牽連在一起,孝道壓在頭上無法可想。

 「也只能,找個機會讓他卸任了。」婉如神色一暗,有這麼個拖後腿的爹真是叫人難受,不讓他消停點肖家說不定都得被牽連,別做官了回家吃自己才能叫人放心。

 正說著話,腹中寶寶突然猛一蹦彈,驚得婉如「哎唷」一聲叫喚,而後苦笑道:「兒子別鬧!唉,這絕對是個兒子,一點都不如姐姐聽話。」

 「鬧騰才身體健壯。」余初晴笑著坐到小姑子身邊,輕輕撫了她的肚腹,一臉豔羨。不知為何她和文康身體都沒任何不對,卻一直無法有孕,好在他不曾怪罪也沒納妾,這才叫人心裡好過些。

 「嗯,」婉如點點頭,又拉了嫂嫂的手勸道,「你別心急,順其自然便好,該有的遲早都會有。」

 「不說這個,繼續看信。」余初晴定定神,又開始給婉如講她最關心的內容——肖陽此刻在何處。

 當下,西戎潰敗退兵撤到了西北,大齊危機算是已經解除,朝廷卻不打算輕易放過這些貪心又兇殘的敵寇。

 創出火藥新用法的肖陽領命繼續追擊潰兵,以期讓他們十年、二十年不敢再回來侵犯大齊的一絲一毫領土。

 這信是從京城肖家寄來的,其實他們也不知三郎具體身在何處,何時能得勝歸來。

 婉如不由撫著自己隆起的肚腹輕聲一嘆:「唉,我可憐的兒子,該不會等到你已落地那當爹的才能回家吧?」

 「嗯,很有可能。會嚇人一跳吧?突然蹦出個兒子,哈哈!他準頭也太好了,不愧是神射手——就出征前夜那麼一次……」余初晴咯咯笑著,打趣小姑子。

 「幸好有他陪我呢,免得這長久的等待過於煎熬。」婉如自婚後還從沒和肖陽分別如此之久。

 也只有此時,她才更深切體會到騎馬遊街受人崇敬的「大將軍」不是個能輕鬆得來的頭銜,將軍之妻所擁有的除了夫君帶來榮耀,更多的卻是背地裡的支持與堅守。

 也只有此時,婉如才能從「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這種詩句中讀出濃濃的悲壯,從「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裡看見自己那同樣揪心的思念。

 然而,為了腹中的孩子,為了眼前這正忽閃著眼睛望向自己的女兒,她不可以悲傷,不可以軟弱。

 需得要像清江郡主那樣時刻以最飽滿的精神氣面對大家,告訴眾人,三郎一定會打了勝仗平安歸來!

 而她自己,也會妥當照顧兒女,養好身體,以最完美的姿容迎接丈夫的回歸……

 幾個月時間轉瞬即逝,某日午後婉如正身披毛氈織毯倚在榻上小憩,忽然驚覺有人在解自己衣裳,她不及睜眼就一巴掌扇了過去,卻被來者單手扣住了手腕。

 定神一看卻是黑黑瘦瘦的肖陽頂著滿臉鬍渣笑吟吟的望向自己,婉如愣了半晌,輕輕抬臂撫著他那粗糙了許多的面龐,眼眶微紅含著淚呢喃道:「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肖陽還未回答就聽得床榻內側傳來嬰孩的「哇哇」哭聲,他也同樣愣神,瞪大了眼瞧向躺在妻子身邊的那個濃密黑髮壯實男孩,不由低語:「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是呢,做了個夢,既長又累,卻也充實而甜蜜。」婉如環臂攬住肖陽的頸項,顧不得他滿身塵埃主動迎上了那火熱的唇。

 默默地,將後半句話深深埋入心底——重活一次,真好。

105. 番外—攢錢

 提到真金白銀,財迷婉如比肖陽更為動心,或許是前些年一直深受繼母剋扣嫁妝陰影的影響,如今有了女兒後她生活中除了照顧丈夫、經營釀酒等產業之外,最要緊的事情就是給瑾崢攢嫁妝。

 大肆苛責百姓收受賄賂是不可以的,但用自己駐地的出產與人交易卻能成事。

 當小妞妞已經能滿地亂爬時,婉如就在互市中用食鹽與綢緞換取了河賧賈人從身毒販來的琥珀、海貝、光珠,以及驃國的紅寶石與藍寶石。

 將這珠寶滿滿的裝了幾大匣子,擱到瑾崢的搖籃跟前,對著她捧起一大把又任其從手縫間「嘩啦啦」落下,寶石相互撞擊發出了悅耳的清脆聲響。

 胖乎乎小妞妞的眼珠子隨著絢麗紅寶石的上下「流動」一眨不眨的挪移,伸出手也想要去抓來玩,卻被小木床的柵欄限制了自由。

 她只能從搖籃床的空隙間伸出手左右搖擺,同時一臉焦急的哼哼:「啊,啊……啊!」

 「想要麼?很想要吧?」婉如取了一枚杏仁大小的紅寶石在女兒眼前晃過,而後笑道,「現在不能給你唷,這是攢來十五年後妞妞出嫁時給做頭面的。」

 說完她就把那枚頂級的紅寶石裝回了小布袋,擱入匣子裡。小妞妞當場癟了嘴,眼睛一閉,嘴邊一張就開始嚎哭:「呃嗯~~哇哇哇~~」

 辦完正事回家的肖陽恰恰好將這一幕看在眼中,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趕緊走近妞妞身前抱起她哼哼哄哄,又沖妻子埋怨道:「你怎麼生了孩子反倒變小了?欺負閨女兒好玩麼?」

 幹壞事被抓了個正著的婉如埋頭羞窘一笑,稍一思索後竟又抬頭理直氣壯的說:「我這是在訓練她呀!」

 「訓練怎麼眼巴巴望著你手裡的東西?」肖陽伸手取了一個鴿蛋大小的藍寶石,打算擱到啼哭不止的閨女兒手中。

 「誒,不可以——她會含在嘴裡試著吞嚥的!噎住了可怎麼得了!」婉如輕輕拍了丈夫的手臂不許他給瑾崢這種小玩意兒。

 「我已經找工匠去做珠簾了,將那些成色不算好的小個頭寶石包鑲之後串起來再給她玩。」婉如一面解釋一面敞開了衣裳,露出白嫩的胸脯用乳汁來安撫啼哭不止的女兒。

 「會不會太過奢靡?」肖陽微微蹙起了眉,他倒不是心疼錢財而是怕女兒養出壞習慣,剛滿八個月就開始玩寶石,八歲、十八歲時又該玩什麼?

 「小娘子需得見多識廣在金山銀堆中長大,將來才不會因愛慕虛榮上當受騙,」婉如抱著女兒在床邊坐下,一面輕輕撫著她的背一面規劃未來,「還得見識各色男子,傲氣才子、翩翩書生、英武將領……免得被人拐騙哦,對不對啊?」

 聽她這麼一說,肖陽就以為妻子是想起了她的異母妹妹崔婉蘭,朗聲笑道:「我們家的孩子,再怎麼也不會被採花賊騙了,敢衝我肖家下手,老子扒了他的皮!」

 婉如卻是因自己前世的經歷有感而發,因謝俊逸的才名和俊朗外表而受騙,因為嫁妝被張氏私吞而致死唸唸不忘——她可不希望女兒走了自己的老路。

 轉念又一想,肖陽卻並非自己父親那樣沒擔當又易於被人玩弄的糊塗蛋,有他這樣的阿爹,想必瑾崢將來也不會吃苦受罪。

 因而她笑著點了點頭卻沒應聲,再怎麼也不可能告訴丈夫自己是重生而來再活一次的人,前輩子是和表哥私奔了委屈死的。

 要真老實交代了就算不被當做妖孽燒死,丈夫心裡也會膈應吧?

 肖陽可不知妻子心裡正百轉千回,只覺得她默默哺乳的嫻靜模樣怎麼看怎麼誘人。

 胖乎乎的妞妞正躺在阿娘懷裡埋頭猛吸,不僅沒哭鬧還一臉挺滿足的模樣,引得肖陽都喉頭一動,默默垂涎,恨不得此刻吃乳的再添一個自己。

 或許是那視線太過炙熱,婉如臉頰一紅微微背過了身去,肖陽厚顏擠到床邊挨著她坐下,從後面摟住妻子那比孕前更丰韻的腰腹,好玩似的捏了捏那一圈兒軟肉。

 「呃,好癢——討厭!」婉如抽空用手肘往後戳了兩下,扭著腰想躲卻怎麼樣逃不出他的魔爪。

 「哎,軟乎乎的和咱們閨女兒的臉一樣嫩。」肖陽沉沉喘著氣在婉如頸項、耳後親啄細吻,正想步步深入幹些小夫妻間應該干的事兒,一埋頭卻發現女兒正瞪著黑幽幽的眸子凝視自己。

 他只得長嘆一聲放棄了原有的打算,開始和婉如討論女兒的教育事宜:「給她再準備些布偶、木偶,不能只會用明珠打彈子卻瞧不上摘花、捏泥人。」

 「那還用說,寶石是給她攢的嫁妝又不是只用來玩。」婉如理所當然的如此回答。

 在她看來,有這幾大匣子寶石還遠遠不夠,世家女出嫁誰沒有個八十、一百擔的嫁妝?也不知道將來要生幾個兒女,再怎麼也得兩個吧?自己阿娘留的那些已經和哥哥均分過一次的東西肯定遠遠不夠。

 在得了肖陽的支持後,她又繼續與人交易著各種物品,譬如收購了商人千里迢迢從交趾運來的頂級紫檀木,還有孔雀尾羽上萬支,準備將來在江淮一帶尋一流的工匠做扇子、披風甚至織成裙子。

 還有傣人那邊傳過來的龍腦香、檀香、象牙,砂仁、龍血樹、黑兒茶等南藥,本地的鹿茸、虎皮、豹皮等物更是不用說,凡是能收集的她通通在留意。

 看著妻子這瘋狂收集物品的模樣,肖陽先是嘲笑她越發財迷,而後漸漸也添了一分要為兒女積攢家業的想法。

 此刻,他已不再是家中萬事不愁的三子,而是家主與父親,須得自立門戶往來應酬,逢年過節還需給父母送去禮物,婉如雖與父親關係不夠融洽,卻畢竟是生身之父,崔刺史和崔閣老兩處一應禮物都不能落下,更不消說永安王府上。

 「哎,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肖陽看了婉如整理出來的賬冊忍不住長嘆一聲,然後迅速聯絡堂舅、表弟、大舅哥展開了風風火火的撈錢行動。

 身為大男人既要干一件事,他們就不會滿足於小打小鬧,肖陽當即命家中一隊脫了籍的部曲組成彪悍的馬幫,入了襄陽公主家庇護著的一位西南商人家的分子與他們一同□毒倒騰貨物,鄭恭亮也不甘示弱籌了錢入夥兒。

 於是,各種作坊有了,南北貨鋪子有了,連錢莊也在昆嶺順利開門營業。

 眼瞅著庫房越來越擁擠,婉如見天沒事了就笑眯眯的挑選寶石研究首飾頭面,偶爾卻又遺憾的說:「可惜距離崑崙太遠,得不到上等的玉石,瑾崢出嫁時還得湊上成套的玉器才成。」

 聽到她這樣的抱怨,肖陽卻眼神一亮,結合腦中記憶興致勃勃的說:「驃國盛產一種玉石!常見紅綠兩色,因而被稱之為『翡翠』,它雖不如白玉油潤內斂,質地好些的卻比尋常的碧玉更晶瑩剔透,且色彩多變水潤細膩,極適合做手鐲、耳飾、釵頭和擺件。」

 「翡翠?」婉如很是疑惑的問,「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此等寶石?」

 「被厚厚石頭裹住的,一般人哪裡見得著,」肖陽輕輕一彈婉如的碧玉耳墜,笑道,「翡翠與你這相比說不定還略勝一籌,若找著好材料又尋了一流工匠雕刻,做出來可不比白玉山子、珊瑚樹差。既然大家都不知有這東西,說不定咱們還能以及其低廉的代價引領風潮。」

 婉如立刻懂了:既能引領風潮,那也很可能像金波玉露那樣售出百金高價。

 按威武侯的判斷,三郎本就是個實幹能力相當強悍的人,他一打定主意就開始研究商道,派了人去探路,而後發現記憶中能挖出翡翠原石的地方此刻竟是無國無主的荒山!

 肖陽頓時樂了,炸藥都有還怕挖不出寶石?有了寶石還怕沒人欣賞?去「琳瑯坊」找人做了再送幾套給襄陽公主、清江郡主、平樂郡王妃等人,等她們一戴,還愁沒人跟風麼?

 等瑾崢學會走路滿了週歲開始喚出「阿爹、阿娘」時,肖三郎家暗地扶持的珠寶鋪子「翠品閣」便已開張。

 不過一兩年時間便享譽全國,京中貴婦誰人不趨之若鶩?卻沒人知道這鋪子的由來——其實,只是一位慈母想要為女兒攢嫁妝。

106. 番外-結局

 眨眼間,婉如便已順利誕下麟兒,許是因第二次生產的緣故這一胎相當順利,從鎮痛到兒子呱呱落地全過程不到兩個時辰。

 唯一的遺憾只是,婉如沒有夫君陪伴左右,兒子第一次睜眼時也沒能見到父親。

 到滿月時,由舅舅崔文康做主為寶寶辦滿月酒,大清早來客還未抵達時就收到肖、崔兩家送來的賀禮,時間巧的讓婉如懷疑他們是早就抵達昆嶺一直在山下住著算好了時辰趕到駐地。

 得知自己有了男孫的清江郡主與威武侯分別派人送來了各色禮物,浩浩蕩蕩兩大隊人,活生生把崔家的下僕擠到了一旁去。

 威武侯為這三房長孫取了大名為肖瑾燦,還特意尋高人求了平安符。

 隨信送上的綢緞、珠寶、古董等明顯是用以「嘉獎」媳婦的,除此之外威武侯給金孫送來了一流材質的小弓箭、馬鞭、彈弓、陀螺等物,連皮革裹木的小馬駒都送了大小不一的一整套來,有的可騎在上面前後搖擺,有的甚至還有軲轆可拖著、坐著滑動。

 清江郡主命人送來的則是被縟、衣帽鞋襪以及一些精緻的生活用品,此外還有兩箱子玩具,陶質人偶動物、九連環、魯班鎖、七巧板、走馬燈、面具等物。還特別說明這些是給瑾崢和瑾燦兩人的。

 看到婆母的心意,婉如不由笑了。

 「能遇到這樣的阿家,是我的幸運,」婉如看著禮單對陪伴自己的嫂嫂笑道,「頭一胎有了瑾崢她不曾多言,如今生了兒子送的禮與之前相比也並無差別,這樣一視同仁,真好。」

 「是啊……」余初晴輕輕撫著自己小腹也是感慨不已,難怪當初祖父不看好崔家時母親卻支持她嫁給崔文康。

 因為他沒有親娘與父親關係也不算好,自己頭上沒正經婆母壓著,日子比旁的要立規矩的媳婦好過得多,哪怕是好幾年沒身孕也沒長輩催逼。

 想到這裡她又不由盤算道:如今月事推遲有半個月了,明日就請醫師看看吧?說不定沾上小姑子的喜氣有了兒子呢?

 婉如早就從崔文康那裡得了點風聲,又看她撫小腹的動作趕緊笑道:「嫂嫂快歇著,別累到了,外面的事情交給哥哥就好。」

 說完就拉著余初晴在自己身邊坐下一起看書信,肖家送來的信刨除那些恭賀之詞只簡單寫了肖陽追擊戎寇又一次大捷,朝廷預以嘉獎正在商討是否授予其從三品云麾將軍的勳銜。

 「不如再來一次大捷,直接升為懷化大將軍該多好,」婉如微微抿唇一笑,「他一直期待著獲得和阿翁相同的頭銜。」

 「不妥不妥,」極愛讀書的余初晴面上嬌憨骨子裡卻是個比婉如看得更通透的人,立刻就搖頭道,「如此年輕就懷化大將軍了以後又該怎麼封賞?應適可而止才對。」

 「嗯,說的是。」婉如趕緊點頭表示受教,而後暗暗感慨自己的二傻哥哥能娶到這麼個媳婦也是一種幸運。

 兩人說著閒話又打開了崔家寄來的信件,這其實是給文康的,只不過此刻他陣忙乎著待客事宜,便交給妻子與妹妹看了。

 信中除了恭賀已出嫁的婉蘭喜誕麟兒之外,最重要的內容卻是說崔承望已因病卸任回到京城,祖父趁著自己身子骨尚好替大伯做主分了家,以免日後有人抱怨族長崔承祖辦事不公、苛待弟弟。

 於是公中財產大房佔一半,餘下由二房、三房均分,然而,二房因辦了很多錯事讓祖父母都極為失望,兩人的私房都不曾多給,執筆的大堂兄為此在信中表達了歉意。

 「唷,父親說家中東西以後都留給哥哥,崔文遠得他生母的嫁妝就成!」婉如看著信中內容連連咂舌,「他這是終於醒悟了還是魔怔了呀?」

 話音剛落,她就憶起了那由肖家送去給自己父親做媵的女子,那個代替臨陣脫逃的他守城的巾幗英雄,這事想必少不了她的手筆。

 「管他原因為何,給或不給咱們也不稀罕。」余初晴本就嫁妝豐厚不差錢,到西南地區後又跟著小姑子倒騰珠寶、山貨等物大發一筆橫財,如何還將那已經被崔承望揮霍過的家俬看在眼中?

 「只怕,別的人會紅了眼。張氏能有多少嫁妝?她要嫁妝豐厚也就不會嫁了我父親當繼室還偷拿我們母親的東西。」婉如說完又是一陣笑。

 雖知道正人君子不該幸災樂禍,可想到張氏癱了她最寶貝的兒子沒了前程還得不了太多東西,婉如就忍不住的笑容滿面。

 「果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余初晴這感慨的卻是信中寫的後一件事情。

 前兩月姑媽謝崔氏家裡出了大事,都是關係較近的親眷,因而大堂兄也在信中概括講了講。

 那謝俊逸娶親之前家中愛妾姚貞如懷了身孕,正在議親的陳玉蓉逼他家墮掉庶長子,導致了對方一屍兩命。婚後,她卻發現走了一個貞如丈夫卻還另寵著個容貌肖似的貞玉!

 且永安王家為了謝俊逸娶親時好看些,還給他舉薦了一個五品的勳銜,謝俊逸為補償姚家也因當初的承諾而現今的寵愛,直接將姚貞玉提為了媵。

 他原就愛那溫柔小意的美嬌娘,看不慣跋扈的陳玉蓉,婚後夫妻關係很是不好,多在姚貞玉房中歇息。

 身為嫡妻的陳玉蓉又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如婉如前世遭遇那般,她指使了一干僕婦想要給姚貞玉灌絕育藥,姚家卻也派了孔武有力的婦人保護他家女兒。

 陳玉蓉非但沒能如願還被謝俊逸逮個正著,且姚貞玉身份又與尋常奴婢侍姬很是不同,三皇子一系官員甚至將這事鬧上了朝堂,讓清江郡主那「教女不嚴」的繼母狠狠落了個沒臉。

 恰逢此時本就受寵的姚貞玉又有了身孕,至此在謝家後院風頭極盛,連陳玉蓉也不得不退避三分。

 然而,沒多久便是奪宮之變,謝家支持著六皇子,姚家卻與三皇子有親,當三皇子與七皇子領私兵圍攻皇城想要拉六皇子落馬時,謝家內院也亂成了一團。

 他們容不得三皇子一系的姚氏執掌謝俊逸的內院,被冷落壓制許久的陳玉蓉終於翻身,把已經生下庶長子的姚貞玉被趕去了柴房,各種作踐。

 而姚貞玉也不是個吃素長大的,為保兒子平安,也為了讓自己的親子成為謝俊逸唯一的繼承人,她趕在京城剛剛風起云湧時就早已直接對謝俊逸下了手。

 哪怕是自己死了,他們家也必須得菩薩似的供著她兒子!

 婉如看得心中寒氣直冒,突然就想起了肖陽曾說過的話:「愚蠢的女人只會對女人下手,聰明的卻是直接對付男人。」

 儘管肖陽所想的「對付」和姚貞玉這種直接斷了自己男人子嗣的做法絕不相同,根源上卻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當初陳玉蓉逼死姚貞如名聲盡毀時,婉如就曾想,那事是自己夫君插手後的結果,就當是前世的她已經還了自己,誰知,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謝俊逸和陳玉蓉氣得發瘋又能怎樣?若不合離她也就是一輩子守活寡的命,若打算合離,卻會被人一輩子戳脊樑骨也嫁不了良配。

 謝家因為牽扯進奪嫡之事招了難,雖沒被登基後的九皇子徹底清算,可誰都知道他們在本朝永遠不會再被重用,若陳玉蓉選擇在此時脫離謝家,那人品可見一斑,再加上她那跋扈又醋勁兒大的名聲……

 「嘖嘖,誰還敢要她?」婉如一面感慨一面開始給瑾燦穿上新衣,懷裡踹上一枚錢幣和一段蔥,喻示他將來富裕又聰明。

 崔文康又走了來,抱著帶寶寶打算去過一次白水河,走過潺潺流水的大橋,可預示寶寶今後能順順利利走上人生道路。

 當這舅舅正樂呵呵的逗著瑾燦走在橋上從盧鹿人那端返回時,天空中卻突然出現了一隻羽箭,措不及防的射入了他的肩頭!

 崔文康只覺得肩頭一麻,然後手腳便開始不聽使喚了,他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抱穩了侄兒跪坐在地,這才閉上了眩暈的雙目。

 站在崔文康左邊的鄭恭亮趕緊接過瑾燦,又吩咐眾人抬了他回駐地求醫,右側的盧鹿茲莫則趕緊招呼族人去找出暗殺者,千萬別被人扣了黑鍋。

 這可是從他們部落方向射來的毒箭!萬一尋不到人崔文康又喪了命,那他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這是見血封喉!我馬上派人去取解藥。」一直在旁觀測崔文康狀況的盧鹿茲莫趕在醫師到來之前就瞧出了端倪。

 「埋廣」這種汁液為乳白色的劇毒樹木本是西南地區的特產,他們部落也有人用其做毒箭,解藥自然是有的,只是,中了此毒的尋常人兩刻鐘之內就會斃命,卻不知從部落取藥是否來得及?

 「見,見血封喉?」戴著帷帽矗立一旁的余初晴光聽著這個詞兒身子就是一晃。

 「有解藥,這裡就有!」婉如趕緊伸手扶了她一下,然後急匆匆吩咐道,「肖棠趕緊去拿郎君衣櫃最裡面那個黑紅色的小盒子!」

 早在京城時她就聽夫君說過這見血封喉之毒,初到西南夷地區他就尋了藥草製作出解藥,每每去到夷區腹地都會隨身攜帶,這事情只有婉如和他的近身侍衛才清楚。

 肖陽雖一直以大咧咧的姿態與當地人交往,起初時防備心卻一點都不少,現今和各部人士關係融洽後才漸漸平常處之,萬幸的是解藥卻還在。

 等崔文康解了毒後,盧鹿那方也將自己駐地翻騰了好幾遍,終於逮住了一個面生之人,經暴怒的鄭恭亮嚴審後竟發現此人是千里迢迢跟著崔家送信隊伍過來的,是個早就被朝廷通緝的賊人,專靠暗殺來獲財。

 「從哪來的就把他送回哪去,讓祖父來處置。」婉如代替虛弱不堪的哥哥做了決定。

 能暗殺崔文康的還能是誰?他又並非駐地主官!果然是錢財迷人眼,殺過一次人也就不在乎殺第二次——這種禍害還留著他作甚?弄死了才一了百了!

「我可修書一封讓甘南守將容你們在外城落腳。我乃定西都護、威武侯三子,肖家三郎。」肖陽如此回答。

因怕有奸細混在亂民中,戰時若非必要不開城門是慣例,不驅散他們已是寬待。

而後,他又讓人打開了一匣子金錠,使其高高展示在流民眼前,並揚聲說道:「傳我令——就地徵兵去往西北,預支軍餉,若能立功再給厚賞!」

與其讓他們四處奔跑逃難造成更大的混亂,還不如聚集起來一同抗敵。

「呃?」中年男子先聽得肖陽報自己名號先是吃了一驚,而後又聞徵兵一事頓時呆愣當場。

「逃得一時能逃得了一世?我們同為大齊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身體裡流淌著相同的血脈,當敵來犯,為何不能同仇敵愾、同生共死?」肖陽跨騎在黝黑高頭大馬上,一抖猩紅斗篷抬臂指著身後便高聲問道,「看看,在我們身後,是中原廣袤的良田,在我們身邊,是家中父老妻兒。我們若退縮,誰來保家?我們若退縮,誰來衛國?!與其背井離鄉尋人護佑,不如打過去,奪回自己家園!」

在旁圍觀的人群中忽有一個熱血男兒隨著肖陽的號召,揚聲應道:「沒錯,打回去!我願意跟隨將軍打回去!」

「對,打回去!家可破,國必保,身可殺,志不撓!」有一人起頭回答,便有一群人響應。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書生,在面臨破國之境也會熱血澎湃,也會有錚錚鐵骨。

沒有國,又哪來的家?逃,還能逃多遠?躲,又能躲到哪裡去?不如奮起抗爭,讓戎寇止步與西平!

即便是身死戰場,軍餉也夠家小嚼用幾年——那可是金錠!

「好!諸位壯士便與我同去!」肖陽派人帶了部分火器作先鋒奔去西平救急,自己則沿途收攏流民,教導必備的應敵之法,組成了一隻雖無戰袍卻也鬥志昂揚的隊伍。

他們或舉棍棒、或拿柴刀,嘴裡唱著慷慨激昂的從軍曲,互相勉勵、互相鼓勁,以滿腔熱情與英勇獻身的精神為動力,雄赳赳氣昂昂奔赴戰場。

圍攻西平的戎寇,先是被霹靂彈劈頭蓋臉一通亂炸,而後又中了摻有砒霜的毒煙彈,還沒來得及休整妥當,又聽到遠方傳來了音節短促、聲調激昂而雄渾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數千人的齊聲高歌混合著轟隆作響的腳步聲,在山嶺間浩然迴盪。

怎能說沒有衣裳?我願和你披同樣的戰袍。國君讓我們出兵作戰,且修整我們的戈與矛。我們面對的是共同的敵人!怎能說沒有衣裳?我願和你穿同樣的汗衣。且修整我們的矛與戟。我願與你一同戰鬥!

打著「肖」字旗號的將士們踏著戰歌的節奏以整齊劃一的步伐,從西南方逐漸臨近西平城下,戰鼓雷動,歌聲激盪,一聲聲一句句,衝擊著戎寇的耳膜,恍若連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與之同時,西平關隘的西北方向竟也出現了一大隊輕甲騎兵,他們卻是豎起了碩大的「威武」旗號,由肖旭領著疾馳而至沿途激起一片滾滾揚塵。

「是肖家軍,肖家中軍和先鋒軍都來了!」已被圍困十餘日的西平某守將見此情形不禁激動得差點落淚,若再晚上三天或許就已破城,萬幸、萬幸!

當肖陽兄弟迎戰西戎賊寇,一步步將其攆出大齊甚至絞殺過半的同時,京城奪嫡之亂也在電閃雷鳴間落下帷幕,三個皇子互相拚殺實力損耗過半,最終卻偏偏由一開始消失了的九皇子異軍突起坐收漁翁之利。

而後,他發表的第一項政令就是:參與皇城嘩變的從犯既往不咎,朝廷上下全力抗敵。

等回到西南夷地區的婉如得到這些確切消息時,已是幾個月後。

聽說,當肖旭領兵救援西平時,西北軍城也曾被戎寇圍困,威武侯領著人數不多的軍民浴血奮戰幾十日,直至大軍回援。

那個平日裡隔三岔五找茬的監軍段榮軒竟也突然搖身一變,不僅親自領了麾下的一隊暗探斬殺數名敵寇頭目,還搬出幾大箱自己的私房錢做滅敵賞金!

聽說,當西戎退兵危機解除後,朝廷卻不打算輕易放過這些貪心又凶殘的敵寇,創出火藥新用法的肖陽領命繼續追擊潰兵,以期讓他們十年、二十年不敢再回來侵犯大齊的一絲一毫領土。

婉如聽嫂嫂念完了信,撫著自己隆起的肚腹輕聲一歎:「唉,我可憐的兒子,該不會等到你已落地那當爹的才能回家吧?」

「嗯,很有可能。會嚇人一跳吧?突然蹦出個兒子,哈哈!他準頭也太好了,不愧是神射手——就出征前夜那麼一次……」余初晴咯咯笑著,打趣小姑子。

幾個月時間轉瞬即逝,某日午後婉如正身披毛氈織毯倚在榻上小憩,忽然驚覺有人在解自己衣裳,她不及睜眼就一巴掌扇了過去,卻被來者單手扣住了。

定神一看卻是黑黑瘦瘦的肖陽頂著滿臉鬍渣笑吟吟的望向自己,婉如愣了半晌,輕輕抬臂撫著他那粗糙了許多的面龐,眼眶微紅含著淚呢喃道:「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肖陽還未回答就聽得床榻內側傳來嬰孩的「哇哇」哭聲,他也同樣愣神,瞪大了眼瞧向躺在妻子身邊的那個濃密黑髮壯實男孩,不由低語:「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全書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