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宗揚將股東大會的事務都交給秦檜等人,自己連日在臨安奔走,逐一拜訪賈師憲、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這些朝中的權臣和未來的權臣,至於交談的內容,他卻從未透露過。
四月二十四日,已經出發一個月的晋國使團,一路游山玩水之後,終於抵達臨安。張少煌是持節的正使,由宋國鴻臚寺的官員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國賓的驛館。所受的待遇說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顯然在戰場上吃了虧的宋國官員想營造出一種不卑不亢的氣氛。
但這些不關程宗揚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與使團分開,沒有理睬宋國官方的接待,直接與蕭遙逸等人會合。
以謝無奕為首、栢歆、石超、阮遙集、阮宣子、柳介之……齊至臨安,雖然一路奔波,這幫貴族子弟卻沒有半點風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蕭哥兒,你也太不仗義了!不言聲自己來了臨安!一點兒都沒把咱們兄弟放在心上!」
蕭遙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們在江州鬧完,拍拍屁股走人倒是輕鬆!我要不留在江州,滿屁股的屎誰給你們擦?我走得比你們晚,到得比你們早,不就是為了給兄弟先踩好點兒?」
謝無奕抬手搖了搖,等眾人都安靜下來,他閉目道:「這些無益之事何必多說?唔,此地風和日麗,謝某敢打賭,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眾人都笑了起來,蕭遙逸挑起拇指,「還是老謝曉事!」
桓歆道:「我們可都盼著來臨安呢,有什麼熱鬧,先擺來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樓!」蕭遙逸拍著程宗揚的肩道:「程兄提前一天就全包下了。」
謝無奕微微頷首,「程兄有心。」
程宗揚笑道:「這都是小侯爺的功勞,我來了兩個月,還沒他剛來兩天的門路清楚。」
眾人紛紛上馬,石超卻悄悄接住程宗揚,「程哥,唐國的鋪面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你看讓誰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剛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經拿到了嗎?」
「三千石哪兒夠啊!每月至少要兩萬石,眼下連兩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揚笑道:「今晚不談生意,好好樂一番才是。」
眾人都上了馬,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程頭兒!」
聽到這聲音,程宗揚就覺得心裡一陣踏實,肩上的擔子彷彿輕了一半。論身手,這人連平常的護院都比不了,但在盤江程氏,這個不起眼的人物卻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揚轉過身,然後大步走過去,狠狠給了祁遠一個熊抱,「老四!你可算來了!「
祁遠臉色本來又青又黃,這一路曬黑了許多,皮膚透出健康血色,整個人都似乎年輕了十歲,他笑道:「托程頭兒的福……」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雷鳴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獸像座山般「轟」的跪下,「呯」的磕了個頭,然後抬起頭,咧開大嘴嘿嘿直樂。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祁遠身後還有一個獸蠻老人,他瞽了一目,臉上頸上的獸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著木杖,雖然瘦得脫形,卻氣勢一倒,就像一只獨目的老狼,因為老邁而更加危險。
祁遠道:「這位哈大叔聽說有族人在臨安跟著程頭兒,非要跟來,老祁勸都勸不住。」
「哈大叔?」
青面獸拍著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偉大的術者!哈迷蚩!」
程宗揚本來含笑致意,聽到最後三個字,笑容全僵在臉上。
哈迷蚩身材在獸蠻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揚高出半個頭。他一只耳朵上掛著巨大的銅環,上面掛滿尖利的獸牙,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樣低垂著,偶爾一抬眼,鋒利的目光猶如蒼狼。這老傢伙和金兀術聯起手來,破壞力堪比秦檜之和王氏的絕配。
祁遠一看要冷場,趕緊翹起拇指,「哈大叔這一路可幫了老祁大忙了!全靠哈大叔自制的草藥給老祁排毒清肺。說起來要不是程頭兒讓老祁去接人,老祁也沒這個運氣能除淨瘴氣。」
程宗揚穩住情緒,抱拳誠心實意地說道:「多謝哈大叔!」
哈迷蚩獨目上下打量著他,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額頭、眼角等處。半晌老獸人張口咳了幾聲,接著一口痰吐到程宗揚臉上。
程宗揚一愣,怒火頓時升了起來。青面獸卻笑逐顏開,興奮地大聲道:「官人!叔公已經承認了你的身份,你給叔公一件禮物,以後就可以獲得吾族的崇敬了!」
你哈叔公是丐幫出來的吧!還有這破規矩?程宗揚肚子裡腹誹著,一邊乾笑道:「多謝哈大叔看得起我。準備點兒什麼禮物?」
「一點黃金!」青面獸伸出兩根手惷,「只要十斤就夠了!」
你怎麼不去搶!十斤黃金將近五百金銖,即使在臨安,尋常人家全部家產也沒有這個數。不過和一整個獸蠻部族相比,這樣的價格還在自己接受範圍之內。
秦檜在與諸人寒暄說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邊只有馮源跟著,程宗揚道:「馮大法!去金庫提二十斤黃金!送到園子裡!再備兩只羊!」
「好咧!」馮源應了一聲。
哈迷蚩滿意地點點頭,閉上那只完好的眼睛。
馮源性子隨和,為人又沒什麼脾氣,與幾名獸蠻人關係也不錯,當下打了聲招呼,便帶著兩名護衛前去辦事。
程宗揚苦笑著擦去臉上的痰跡,然後道:「蘭姑呢?」
蘭姑掀起車帘,笑道:「公子吉祥。」
「蘭姑,妳也吉祥。」程宗揚笑道:「這一路辛苦,我讓人送妳去園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樓看看呢。」
程宗揚笑道:「蘭姑倒是好興致啊。」
蘭姑飛了一個媚眼,「既然來了臨安,當然要和風月場同行學學呢。」
程宗揚大笑道:「那好!咱們一道去!」
來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這會兒終於到了臨安,當即由程宗揚和蕭遙逸這哥兒倆領著,一行人鮮衣怒馬,趕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於臨安城中心,與宮城相距不遠,可以說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玉露樓佔地面積不太大,但市局極具匠心。園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帶,旁邊一座假山沿著地形蜿蜒伸來,將池水分成兩半。周圍錯落立了三處樓宇,各有游廊相連,園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幾個通而不連的空間。
一進園,便看數十位身著盛裝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齡,一個個皓齒朱唇,風姿如畫。程宗揚來臨安雖然有些時日,還是頭一次逛青樓,一下看到這麼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暈。
蕭遙逸到臨安不過兩天,卻已經是青樓熟客,他跳下馬,把繮繩扔到蕭五,風采翩然地進了玉露樓。
見到蕭遙逸進來,那些女子頓時眼睛發亮,眉梢眼角都帶著喜色,鶯鶯燕燕圍過來道:「公子怎麼這時才來?」
「奴家一大早就等著公子呢……」
蕭遙逸與眾妓說笑幾句,然後用手肘碰了踫程宗揚,低笑著揶揄道:「聖人兄,發什麼愣呢?」
程宗揚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這麼好的地方居然沒來過。」
玉露樓的老鴇是一個風韻正足的美婦,昨日整個園子被人大手筆全包下來,便知道今日來的都是貴客,當下來親自迎了出來。
這邊建康世家子弟也陸續趕來,謝無奕等人都是花叢老手,到青樓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樣,毫不見外,不多時便和老鴇打得火熱。
玉露樓內早已擺好筵席。宋國菜餚比晋國更為精緻,而且臨安佳釀極多,各色佳餚名酒,流水般送來,接著兩排樂伎坐在座廊下,吹起鳳簫,十餘名穿著鮮衣華服的舞伎在席間起舞,還未開飲,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揚放開酒量,先持觴勸酒,與眾人一一對飲。席間說起途中的趣聞,眾人笑鬧不已,氣氛熱烈,加上周圍各式就奇的玩樂,沒多久便讓諸人樂而忘憂。
程宗揚喝到中途,向蕭遙逸使了個眼色。蕭遙逸會意地一笑,然後拿起銀盞「叮」的敲了一記,先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才道:「程兄這是粗人的喝法!哥兒幾個,我來給大伙喝個別緻的!」
說著他解下束髮的錦帶,交給旁邊的玉露樓紅牌嬌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過錦帶,蒙住蕭遙逸的雙眼,接著見那公子女哥兒一揮手,「斟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蕭遙逸舉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藍橋風月!」
那小婢拿起銀壺,上面朱紅色的小簽果是藍橋風月。
眾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公子好厲害呢。」
蕭遙逸扯下蒙眼的錦帶,一臉得意洋洋地說道:「雕蟲小技耳!」
玉英嬌聲道:「臨安名酒不下百種,今日席間足有三十六種,公子每種都能嘗出來,奴家卻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睹一把?」蕭遙逸道:「我要猜錯,就把一甕酒都喝乾淨。」
「奴家若是輸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當然也是把一甕洒喝淨!」
玉英討饒道:「奴家量淺,喝不了許多。」
蕭遙逸豪爽地說道:「用不著妳自己喝,樓裡的姑娘有一個萛一個,敢不敢賭?」
眾人都笑道:「賭了!賭了!」
樓內十位貴公子,在座的美妓卻足有二十餘位,聽說可以代飲,那些美妓也躍躍欲試。
玉英拿起錦帶,另一名美妓卻笑道:「我來!」說著她依過來,一雙䊹䊹玉手掩住蕭逸的雙眼。
碧綠的酒液絲線般注入銀盞,那美妓舉盞遞到蕭遙逸唇邊。
蕭遙逸品了一口,毫不猶豫地說道:「宜𧶽碧香!」
小婢亮出標簽,眾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𧶽碧香。眾妓輸了賭注,只得合飲了一甕宜𧶽碧香。
「雪膄!」
「殿司鳳泉!」
「十洲春!」
「齊雲清露!」
「清若空!」
「內庫流香!」
蕭遙逸連鬥連勝,一連換了七八種酒,無一猜錯。那些妓女雖然是合飲,七八甕美酒也使諸女玉腮飛紅,酒力難支。替蕭遙逸蒙眼的小妓蕊兒整個身子都伏在他背上,眼中彷彿滴下蜜來。
謝無奕等人興致越發高昂,都覺得小侯爺替自己人爭了面子,臉上有光,叫好聲越來越響亮。
蕭遙逸嘻笑自若,他傷後不能飲酒,每一種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顯得成竹在胸,再沒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計逃酒。
盞中又換了一種美酒,蕭遙逸張開口,唇上忽然一軟,遞來的不是銀盞,而是一張香噴噴的小嘴。玉英嘴對嘴地渡了口酒給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纏綿多時,才戀戀不舍地鬆嘴。
蕭遙逸笑道:「好一個浮玉春!」
謝無奕、桓歆轟然叫好,石超幾乎把手掌拍爛了。周圍的美妓卻同聲叫苦,又被他猜了個正著。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膩聲道:「俏冤家……奴家著實不能再喝了。」
蕭遙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當即寬衣解帶,除去外衣。蕭遙逸道:「可不能只妳一人。這甕浮玉春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脫件衣物抵數!」
一眾世家公子大聲叫好,諸女又嗔又笑,樓內笑鬧聲不絕於耳。
蕭遙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揚已經悄然離席,獨自去了相鄰的小樓。
蘭姑由老鴇陪著說話,整個樓裡只有祁遠一名客人,連佐酒的美妓都沒有。
「滕大尹上個月去的職,」祁遠道:「臨別時我送的禮物他一樣都沒收,錢也沒要,反而留了幾本書給公子,讓公子好好研讀。」
程宗揚接過來,翻了翻書頁,然後又交給祁遠,「保存好。將來遇到讀書的苗子,傳授給他,也不枉了滕大尹這番心意。」
祁遠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學不是一路,雖然彼此尊敬,終究不是一路人,收起書卷道:魯大師和林教頭已經到了筠州。」
魯智深和林沖一直下落不明,祁遠幾次傳來消息,都說沒有遇見,這會兒突然說他們已經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蹺。程宗揚立即道:「出了什麼事?」
祁遠低聲道:「有人在追殺他們。」
「誰?」
「魯大師不肯說。只不過聽說對手很強,魯大師叮囑千萬不能使術傳訊。」
「他們能攔截影月宗的水鏡術?」
祁遠點了點頭,「林教頭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麼秘密,魯大師猜測對手必定會在烈山攔截,因此轉而向南,從浮凌江往沐羽城,繞道去江州。」
魯智深能在十方叢林群僧追殺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離江州近在咫尺又繞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經的同門衝突,其次也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這位花和尚古道熱腸,不見得有聰明人的小技倆,卻有做人的大智慧,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揚搖了搖手,「生活意上的事交給你我放心,今晚不談這個。」說著他笑了起來,「找了兩個順眼的,今晚讓你好好輕鬆一下。」
祁遠嘿嘿笑了兩聲,「不了,不了。聽說彪子已經來了,我倆有日子沒見,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程宗揚一臉慎重重地說道:「你們倆也該商量商量,什麼時候把事兒給辦了。」
「程頭兒!你可別亂說啊!」
「想歪了吧,老四!」程宗揚嘿嘿笑道:「我是說你們倆都該成親了,你的小津還在碧鰻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親,你們倆趕緊商量商量一道去南荒,別把正事給耽誤了。」
祁遠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經安排妥當了。臨安的事辦完,我就和彪子去南荒,然後回建康!」
程宗揚叫來兩名護衛,送祁遠回翠微園,自己在池邊洗了把臉,清醒一下,然後往玉露樓走去。
遠遠便能聽到玉露樓笙歌滿樓,笑語不絕。程宗揚笑著搖了搖頭,對這些世家公子來說,這樣的日子稱得上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了。
樓內賭酒已經賭了二十餘種,桓歆看得技痒,替蕭遙逸賭了幾回,結果三賭兩輸,謝無奕等人笑罵著飲了兩甕,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樓的美妓飲了,一半用脫衣抵數。這會兒樓內的美妓一多半都脫得半裸,有兩個小妓更是衣衫盡去,赤條條被客人摟在懷中。
忽然樓外一陣喧嘩,接著一群少年闖了進來,為首的小子一個五尺多高,四尺多寬,圓圓得宛如一個皮球。他惱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兒來的潑皮破落戶!也敢和我們十三太保搶粉頭!」
桓歆一口酒噴了出來,「石胖子,這是你弟吧?」
石超連連擺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妓連忙過去,柔聲道:「原來是高衙內……」
高衙內一個耳光揮過去,把那妓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鴇呢!竟然敢攔爺的馬!臨安哪個園子敢不讓我們進的!」
蕭遙逸渾沒把暴跳的高衙內放在眼裡,只順手摟住身後的小妓蕊兒,對她笑道:「要不要再和我賭一場?」
梁世傑擠過來,憤然道:「把他們都給爺趕開!敢掃爺的興!還不讓你們老鴇兒過來賠罪!要不直接拆了妳們玉露樓!」
阮家兄弟披頭散髮地趴在桌上,聽到叫嚷聲,阮宣子勉強抬起頭,口角流涎地說道:「好……好生……聒……聒噪!」
謝無奕意態從容,雖然缺了兩顆門牙,一張嘴就口齒漏風,卻是別有一番韻味,「廢什麼話?給我打。」
這一下頓時炸了鍋,雙方的護衛叫罵連聲,各自操棍弄棒,「呯呯崩崩」一通亂打。建康這些世家子弟遠赴宋國,身邊帶的護衛都是部曲中的精銳,臨安那幫公子哥兒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邊的護衛,頗有幾個禁軍好手。
雙方這一仗算是棋逢對手,打得旗鼓相當。好在玉露樓靠近宮城,雙方沒敢動刀動槍,只是揮舞大棍,你來我往,打得熱鬧萬分。
高衙內跳著腳叫道:「打!往死裡打!打那個小白臉!媽的!你還笑!」
蕭遙逸哈哈大笑,拿起銀盞一口飲盡,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振臂一揮,銀盞「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鮮血頓時淌了出來。
高智商一聲慘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護衛躍起身,凌空從袖中揮出一只鐵鷹爪,朝蕭遙逸抓去。
蕭遙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盞酒遞到瑟瑟發抖的小妓唇邊,喂她嘗了一口。
後面的蕭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蒼蠅一樣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護衛從空中拍到地上,將一張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後提著半截椅子眼,氣勢兇兇地叫道:「還有誰?」
見到這個不起眼的瘦子突然發難,直接把禁軍中一位虞侯打趴下,臨安紈絝身邊的護衛為之氣奪,建康來的護衛卻是士氣大振。
高智商捂著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個狗才!點了兵馬拿下這幫反賊!」
忽然眾人腳下一震,整個地面都似乎波動了一下。樓中的美妓驚叫著跌了一地,兩邊的護衛也一個個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驚疑地看著周圍,卻見一個年輕人施施然走過來,身後跟著一老一壯兩個獸蠻人。他趕緊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說道:「程爺。」
高衙內如見救星,嘶聲裂肺地叫道:「師傅!有人打我﹣﹣」程宗揚沒有理他,逕直走到笑眯眯坐著的蕭遙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說道:「蕭公子。」
蕭遙逸笑道:「這是你徒兒?小屁股還挺圓的嘛。」
「劣徒無知,驚擾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好說。」蕭遙逸道:「讓他留一只手下來,今晚這事兒就算揭過。」
程宗揚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別演得太過火啊!
蕭遙逸轉口道:「那個小胖球要是不肯少只手呢,就拿一萬金銖出來,算是給大伙壓驚吧。」
高衙內、梁世傑等人都看愣了,當日在雷峰塔,程宗揚對他們可是一點面子都不賣,說動手就動手。別說十三太保,就連賈太師、梁節度、高太尉,都半點不放在眼裡。這個蕭公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程宗揚暗暗朝蕭遙逸比了個中指,臉上卻陪著笑容,「多謝公子大量。在下授徒不嚴,一萬金銖都算我的,明日便送到府上。」
蕭遙逸還想再演一會兒大爺。被程宗揚用口型說了個「幹!」,才哼哼哈哈地應了幾聲算是收場。桓歆等人心裡好笑,玉露樓的姑娘卻不知端底,再看蕭遙逸的眼神都像見了神仙一樣。
程宗揚瞧了瞧高衙內鼻子上的傷,幸好小狐狸手上無力,銀盞砸到臉上只破了點皮。他拿了塊絲帕替高衙內擦了擦血跡,板著臉道:「按住!」
高衙內捂著鼻子,一臉的委屈,「師傅……」
「行了,你要早兩個月惹上蕭公子,這一下半個腦袋都沒了。就流了這麼點兒血,趕緊回去燒高香,謝謝滿天神佛吧。」
梁世傑等人都知道程宗揚背景不一般,見他這副作態,沒一個再敢出頭,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一聲不響地夾著尾巴離開。
程宗揚回頭抱拳道:「驚擾了各住,今晚的開銷算我的!告辭!」
石超連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揚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點了點頭。
高衙內只是霸道慣了,人倒不傻。跟著程宗揚走到池邊,他回過味來,小聲道:「師傅,那人是誰?」
「你猜。」
「哪家王爺?不對啊,咱們大宋哪兒有姓蕭的王爺?況且就算是王爺,師傅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內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興奮地說道:「漢國的!對不對?天子身邊的親信!帶天子劍的!」
「小子,你很聰明嘛。」
高衙內得意地說道:「那當然!我爹就常誇我聰明!」
也就高俅那個偏心眼兒偏到骼肢窩裡的模範乾爹能誇你聰明了。程宗揚想起一事,吩咐道:「別忘了,明天到翠微園來。」
高衙內大喜過望,「師傅放心,徒兒絕對不會忘的!」
石超緊走兩步,堆笑道:「在下姓石。這位是……」
高衙內看著石超的體型,油然生出幾分親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爹是當朝太尉高俅1這是我師傅!」
石超胖臉擠出一個笑容,「在下與程員外是好友。高衙內若是不嫌棄,咱們往後便以兄弟相稱,來來來,一點禮物,不成敬請意。」說著朝後揮了揮手。
「什麼禮物?」高衙內說著張大嘴巴,石超說的禮物竟然是個大活人,論姿色,比起玉露樓的紅裨也不遜色。
程宗揚看了那女子一眼,見她有幾分願意的模樣,便笑道:「收著吧。也是石公子一點心意。」
高衙內擦了把口水,眼珠轉了幾下,然後從腰囊中取出一只碧綠的玉佩遞給石超,一手拍著胸膛道:「老石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往後臨安城不管有什麼事,老石你一句話,我要不來就是王八養的!」
程宗揚差點兒笑出聲來,高俅真養的好身子,會給他長臉。
「等等!」程宗揚看見那塊玉佩,連忙一把搶過來,「這是什麼?幹!龍睛玉!」
「我爹給我的。說能防身。」高衙內道:「石哥哥這麼仗義,我高智商也不能跌份啊。盡管拿著!」
石超連聲道:「太貴重太貴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著!」程宗揚不由分說把玉佩塞回高衙內的腰囊中,警告道:「這種東西不能亂拿出來!」
那塊龍睛玉明顯是加過法術的,比雲蒼峰當日帶的玉佩品質更勝一籌,高俅對這個乾兒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錢。
高衙內不敢違抗,琢磨了一會兒拿出一塊牌子,「我給你一塊令牌吧。有什麼打雜幹活的事,直接找禁軍。一次能調十個人。」
程宗揚哭笑不得,這幫紈絝,什麼東西都敢亂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著吧。」
兩人交換了禮物,高衙內瞧著那美姬越看越愛,石超攥著那塊能調動禁軍的令牌也如獲至寶。兩人越談越投機,尤其是兩人都是超胖的體型,說起行房時什麼姿勢才能幹得爽利,更是眉飛色舞。最後索性把程宗揚扔到一邊,兩人興沖沖帶著美姬找地方鑽研去了。
程宗揚不知道該好氣還是好笑,等兩人進了樓,他惡作劇地扭頭對青面獸和哈迷蚩道:「再給他們震一下!」
老獸人提起木杖刺進土中,無聲地念了咒語,接著地面猛然一搖,樓中傳來幾聲驚叫。
程宗揚正在好笑,只見假山後面的水面蕩起一圈漣漪,多半剛才正有人在假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揚連忙躍上假山,卻見漣漪正中飄著一頂男人用的頭巾。他不禁有些發怔,剛才聽到的聲音又嬌又細,分明是個女子,怎麼掉下去的會是個男人?
驚疑間,一條光潔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白玉花枝,無力地揮舞了一下,然後又沒入水中。程宗揚不敢怠慢,立即躍進池中,一路狗刨地游過去,撈住水中的女子。
那女子是從假山上失足落水,離岸邊并不遠,但她在水中拚命掙扎,反而離岸邊越來越遠。程宗揚好不容易在水下摸索著摟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觸電般一抖,接著激烈地掙扎起來。自己水性平常,想從水裡救個人本來就不輕鬆,這會兒被她又推又踢,險些嗆了口水。程宗揚顧不上客氣,掌心真氣一吐,封住她的穴道,這才摟著她游到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