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風乍起,滿庭落葉沙沙輕響著,湧上台階。
一名老者坐在軒窗前,左手持觴,右臂憑在肘下的小幾上,背後倚著錦靠。
在他麵前,放著一幅卷軸。那卷軸豎置在一張紫檀木架上,象牙製成的軸身份別
卡在木架兩端,中間露出兩尺長一段寫滿字跡的素帛。右側的象牙軸上懸掛著一
麵小小的象牙書簽。
一片落葉飛進軒窗,落在席側。老者視若無睹,他飲了口酒,然後伸手慢慢
轉動象牙軸,軸下的書簽搖晃著露出幾個朱紅色的字跡:論貴粟疏。
“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老者低聲念誦著,然後搖了搖頭,又飲口
酒,長長歎息了一聲。
旁邊一名老儒正在伏案抄錄,聞聲頭也不抬地說道:“子孟兄何事興歎?”
霍子孟道:“貴五穀而賤金玉,常人尚且難為,何況天子?”
“天子豈是常人?”
霍子孟點頭道:“說得也是……那些書卷都是現成的,用得著你來抄嗎?”
老儒道:“書非抄不能讀也——何況這些書卷我的書院也沒有,正好抄錄一
份。”
“抄什麼啊?酒都涼了!”霍子孟敲著桌子道:“趕緊給我熱點酒,弄盆肉
來!”
老儒不樂意地說道:“你幹嘛不去?”
霍子孟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是病人!”
老儒無奈地放下筆,出去吩咐幾句,不一會兒拿了酒肉進來。
霍子孟拿起匕、箸,一邊生龍活虎地切著肉,一邊說道:“聽說了嗎?”
“什麼事?”
“京中地震。死了十幾個人。”
“什麼時候?”
“昨晚。”
“書院怎麼樣?”
“就記得你的破書院。”霍子孟抱怨了一句,然後道:“我讓人去看了,好
著呢。除了步廣裏一座宅院被震塌以外,其他都沒事。”
“隻震塌了幾座宅院?死了十幾個人?”
“還有奇聞,說地震之後,有兩隻鵝從地下飛了出來,一隻黑,一隻白。黑
鵝衝天而去,白鵝不能飛,隻在池中鳴叫不已。”
“哪兒來的池?”
“中間有座宅院整個震沒了,半夜時候水湧上來,變成一座池塘。”
老儒麵露慎重,緩緩道:“此兆大為不祥,乃殺戮之征。”
“算你蒙對了。”霍子孟切了塊肉,邊吃邊道:“死的那十幾個人,全都是
被殺死的。”
老儒抬起眼。
霍子孟道:“宅子的主人是一個姓程的大行令,死的人裏麵有六個是他的家
仆。剩下七八個你更想不到——是呂氏小兒豢養的死士。”
“大行令……可是天子前些日子下詔的那個?”
霍子孟點了點頭。
老儒道:“一個大行令無關緊要,襄邑侯派遣死士刺殺那人,若非他另有所
圖,就是因為他事。”
“這你可錯了。”霍子孟舉樽一飲而盡,“會審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個姓
程的大行令當晚請了穎陽侯府的大執事和襄邑侯府的幾位壯士赴宴,席間突遇地
震,賓客多有死傷。兩處侯府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證,事出意外,與凶案無
關。”
“審案的是誰?”
“董宣。”
“怎麼可能?”
“董宣將程大行、唐執事執入獄中,連夜審訊。還沒到天亮,就先後有襄邑
侯、襄城君、穎陽侯派人詢問,接著永安宮來人,問及此事。最後徐常侍帶了天
子的手詔,讓董宣放人。董宣雖是強項令,可此事一無苦主二無凶嫌,在場的雙
方眾口一辭,好得如同一家人。到半夜地陷之處湧出水來,連物證也淹得一幹二
淨。他關著一個朝廷命官,一個呂氏親信,還能扛著太後和天子的聖命,動刑逼
供不成?”
老儒沉吟多時,“呂家兄弟行刺姓程的大行令當無疑問,但無論呂家兄弟還
是天子,顯然都不欲將此事鬧得盡人皆知。那位姓程的,叫什麼名字?”
霍子孟從席邊翻出一支竹簡,看了一眼,然後道:“程宗揚。”
老儒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上寫著,沉吟道:“這個名字……”忽然他抬起
頭,“張敞如今在函穀關?”
聽到此人,霍子孟有些不悅地狠狠切了塊肉,“也許吧。怎麼了?”
“年初他出使漢國,回來時曾提到,在宋國的酒宴上,有位慘綠少年,似乎
就是這個名字。”
霍子孟不以為意地說道:“張敞材輕不堪重用,他的話不聽也罷。況且世間
重名之人多矣。即使真是同名,兩人一在宋一在漢,豈能會是一人?”
老儒知道霍子孟與張敞素有嫌隙,張敞出使漢國回來,霍子孟隨便找了個借
口,說張敞使宋時應對失措,有失國體,把他打發到函穀關當都尉去了。
“是不是一人,一看便知。讓張敞回來一趟,見見此人。”
霍子孟冷哼道:“多此一舉。隨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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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壽鬆了口氣,“多謝姨娘。”
胡夫人低聲斥道:“你怎麼不早說?萬一他泄漏了身份,看你怎麼收場。”
孫壽抱著胡夫人的手臂,撒嬌道:“我就知道姨娘疼我。若不是姨娘跟蘇姨
情同姊妹,哪裏有壽兒的今天?”
胡夫人道:“他真是狐族?”
孫壽信誓旦旦地說道:“絕無虛假!”至於天狐血脈,孫壽則小心地隱瞞下
來。蘇姨去後,胡夫人雖然與自己至為親近,終究不是狐族的人。
胡夫人注視著她,忽然道:“你身上的禁製是怎麼回事?”
“啊?”
胡夫人皺了皺眉,“說不得嗎?”
“我……我……”孫壽期期艾艾地不知該怎麼開口。
胡夫人揮袖一拂,卷住她的手腕,一絲細微的真氣瞬息遊遍孫壽全身。
片刻後,胡夫人鬆開衣袖,似笑非笑地說道:“天狐血脈嗎?”
孫壽這一下真是吃驚了,“姨娘怎麼知道?”
“你那點心思哪裏瞞得過我?”胡夫人道:“偏你們狐族最小心,便是本族
也是留下禁製。他身邊有一個龍宸的人吧?”
孫壽失聲道:“姨娘怎麼知道?”
“龍宸把標記都放到你家大門上了,你竟然還不知曉?”
孫壽花容失色,緊緊抓住胡夫人的衣袖,哀求道:“姨娘救我!”
“看把你嚇的。”胡夫人拿出帕子,替她拭去淚滴,“龍宸放的是召喚本門
的暗記,不是衝著你來的。”
孫壽定了定神,“他身邊有一個奴婢,原本是龍宸的人。眼下已經被他解開
禁製,留在身邊伺候。”
胡夫人道:“讓他小心些。那個老賊隻怕盯住了他。”
孫壽又嚇了一跳,“那個老賊也來了?怎麼會盯上他的?”
“唐季臣讓胡巫占卜,發現老賊有兩次在他的宅院附近出現,誤以為他與那
老賊有勾結,才有今日之事。”胡夫人頓了一下,“唐季臣雖然忠心,但知道了
這些不該知道的事,我已經讓他自裁了。”
“啊?讓他自裁了?萬一太後知道了……”
胡夫人淡淡道:“無妨。”
胡夫人自小服侍太後,是太後心腹的心腹,她既然說無妨,孫壽雖然擔心,
也不再多說什麼。
胡夫人道:“他倒有些手段,招惹了龍宸和那個老賊,竟然還搭上了徐璜的
線——大姊此舉,不知有什麼圖謀?”
程宗揚在籌謀什麼,孫壽也不知其詳,更不敢開口詢問,隻笑道:“過不了
多久,蘇姨就該回來了。”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絲悵然,幽幽道:“我與大姊可有些年未曾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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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馬車剛馳出洛都大獄,程宗揚便聽到一個壞到極點的消息。他眼
角狠狠跳了幾下,“你沒看錯?”
驚理道:“奴婢看得清楚,那個人肯定是巫宗的黑鴉使者。隻不知他在宅中
藏了多久,直到地下湧水才飛走。”
程宗揚隻覺得頭大如鬥,哈大爺這一震,居然震出來一個黑魔海的臥底。那
人不知在地下潛藏了多久,一直到半夜地下的水湧上來才飛走。當時天還未亮,
圍觀的閑人還不少,眾口一辭,都說是地下飛出一隻黑鵝。後來不知誰家的牆倒
了,跑來一隻白鵝把池塘當家,結果市井間以訛傳訛,都說是地下震出兩隻鵝,
黑鵝飛天,白鵝在地,各種牽強附會的謠言更是層出不窮。
相比於那些謠言,自己宅院下麵竟然藏著黑魔海的黑鴉使者,這件事讓程宗
揚震驚之餘更是後怕無比。有這麼個臥底一直躲在院中,自己所有的策劃隻怕都
已經被黑魔海等人摸得一清二楚,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巧的在山中出現?偏偏她們
一直隱忍不發,讓自己根本沒往這上麵想。
程宗揚忍下這口氣,問道:“衙內的下落找到了嗎?”
“隻找到一行血跡,到巷口就消失了。”
程宗揚想了半天也沒轍,最後苦笑道:“請盧五哥幫忙吧。”
“盧五爺已經去了。”驚理停了一會兒,“徐常侍留下話,主人一旦出來,
就請過去見他。”
洛都的大獄可不好待,程宗揚雖然沒有受刑,這一夜也熬得辛苦。他狠狠揉
了把臉,然後道:“不急,我先去看看哈爺。”
哈迷蚩渾身纏滿繃帶,在充滿藥香的房間裏沉沉睡去。宅院被毀,眾人無處
容身,隻好把他送到金市附近那處租屋中安置。昨晚一戰,反而是哈迷蚩受傷最
重,渾身上下多處骨折,重傷十餘處,最嚴重的是腰椎在偷襲中被打折,很可能
難以恢複。這樣的傷勢換作平常人早已死了數次,也幸虧他是獸蠻人,才能撐得
住。
驚理低聲道:“哈老爺子原本有機會突圍的,為了讓高衙內主仆逃走,才受
了這麼重的傷……”
哈迷蚩一直昏迷不醒,程宗揚沒有驚動他,小心退到屋外,才道:“找最好
的大夫,用最好的藥。”
驚理有些為難地說道:“那些大夫看到哈爺是獸蠻人,都不肯醫治。”
程宗揚斥道:“花錢你都不會嗎?”
“是。”
程宗揚呼了口氣,“我心情不好,你別往心裏去。”
“奴婢知道。隻是那些大夫即便肯治,醫治獸蠻人也未必拿手。”
程宗揚沉默多時,最後道:“真不行,等找到高智商那小子,讓他到太泉古
陣找赤陽聖果去。”
從租屋出來,程宗揚驅車趕往西邸。
剛到門前,徐璜尖細的聲音便從閣中傳來,“進來!進來!”
程宗揚調整好心情,然後推門而入,施禮道:“在下見過徐常侍。”
徐璜低聲道:“是呂氏的人?”
“果然瞞不過公公。”
徐璜重重一拍幾案,“你的侍女過來一說,咱家就知道是呂家的人!韓將軍
剛死,他們可又對著你下手。天子昨天惱得連玉瓶都摔了。”
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在下可從來沒有得罪過襄邑侯啊,侯爺為何
要取在下的性命呢?”
“你啊……”徐璜用手指點著他道:“又揣著明白裝糊塗!”
程宗揚正容道:“我一個大行令,實在不值得襄邑侯出手。不知其中是不是
有什麼誤會?”
“穎陽侯的大執事回去就自殺了。便是有什麼誤會,誰能說得清?”徐璜滿
腹牢騷地說道:“總不能當麵去問呂家那兩位侯爺吧?”
程宗揚道:“若不是公公讓人送了個‘和’字進來,這回我非要和襄邑侯那
位管家分說清楚。”
徐璜拍了拍他的手,“且忍一時之氣。”
得知程宗揚和唐季臣一同被執入獄,徐璜讓人過來探視,又吩咐那人在掌心
寫了‘和’字,示意給他看。程宗揚家裏死了那麼多人,最後忍下這口氣,與唐
季臣把臂言歡,徐璜倒有些過意不去,話裏話外好生安撫了一番。
程宗揚卻有另一番感受,自從孫壽向胡夫人說明自己“狐族”的真實身份,
來自呂氏的壓力仿佛一瞬間就消失了。無論是呂冀還是呂不疑,都對自己避而不
談。這種立杆見影的效果,讓程宗揚忍不住有種錯覺,那位一言九鼎的胡夫人好
像才是真正的太後。
此時程宗揚一番旁敲側擊,可以確定呂氏一方的知情者都對自己的“身份”
守口如瓶,連徐璜都沒能打聽出來絲毫消息。
程宗揚笑道:“幸好公公拿來了天子的手詔,要不然我這會兒還在獄裏待著
呢。”
“是你運氣好。聖上昨夜在長秋宮睡得極晚,本來剛剛就寢,皇後娘娘聽說
是老奴求見,特意喚醒天子。”
徐璜口氣中頗有幾分得意,畢竟此事在天子和皇後麵前大有麵子。程宗揚卻
心頭微動,想起了深宮裏的趙飛燕,不知道這究竟是徐璜的麵子還是自己麵子?
徐璜話鋒一轉,“那些官職的事……”
程宗揚道:“在下已經讓人盡快籌錢了。”
徐璜猶豫了一下,“初二能不能到?”
程宗揚一怔,原本說的八天時間,將款項籌集完畢。若是提前到初二,那就
隻有四天時間了。
程宗揚小心道:“下次朝會可是有變?”
徐璜點了點頭,說出原委。呂冀的大司馬終究拖不下去,前日已經加封,但
天子還是留了一筆,詔書中沒有加上“領尚書事”。無法控製尚書台,大司馬一
職就成了一個毫無實權的榮銜。
天子原本準備再拖延幾日,但呂氏藉著韓定國遇刺的事大作文章,不僅以私
下宴飲的借口貶斥了陳升,還暗指天子攬權,以至於群臣無首,朝廷亂象叢生。
眼看朝議洶洶,天子隻好退讓,最多下次朝會,就要將尚書台拱手相讓。朝會在
初二,也就是說,徐璜必須在初二之前,把所有賣出去的官職安排停當。
程宗揚遲疑道:“時間……隻怕太緊。”
四天時間籌集八萬金銖,雲氏固然有這樣的實力,但把錢款運到洛都,又另
外一回事了。按照雲蒼峰的計算,在洛都最多隻能籌集三萬金銖,另外五萬金銖
都要從舞都運來。眼下已經是二十九日,除非雲家的護衛此時已經將金銖從舞都
出庫,快馬加鞭運往洛都才趕得上。
“越快越好。”徐璜道:“萬萬不可耽誤了。”
程宗揚道:“徐公公,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徐璜也知道剛才的是求是強人所難,大度地說道:“盡管開口。”
“八萬金銖確實不是小數,我那幾位朋友雖然有錢,籌款總是要些時日,但
不知天子為何這般急切?”
徐璜歎道:“還不是因為要借尚書台辦幾件事,實在拖延不得——咱家也不
必瞞你,你可知道如今的司隸校尉是誰?”
“董臥虎啊。”
“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司隸校尉屬下的隸徒?”
“……這倒沒聽說。”
徐璜點了點頭,“眼下是沒有的,但以前司隸校尉掌管京畿治安,屬下有隸
徒捕盜求賊……”
程宗揚心頭一動,這不是警察嗎?
徐璜道:“那些隸徒主管盜賊,與唐國的刑部來往極多。太後垂簾之後,便
撤銷了司隸校尉掌管的隸徒,改由執金吾守衛京城。這些年,京中日漸不寧,天
子有意重設隸徒,仍由司隸校尉掌管。”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天子一直想削奪呂氏的兵權,誰知剛一出手,就遭到
強硬反擊,不僅韓定國殞命,連陳升也被革職,射聲校尉換成了呂巨君。這些隸
徒雖然掛著司隸校尉的名號,其實是一支不屬於漢國軍方,而是由天子直接掌控
的兵力。對於劉驁來說,在呂氏掌管了洛都大半兵力的情形下,司隸校尉屬下的
隸徒就顯得格外重要。
呂氏死死把兵權握在手中,天子另辟蹊徑,徹底繞開軍方,趕在呂冀執掌尚
書台之前,把錢交給董宣這個能靠得住的直臣,算是一著妙棋。呂冀掌管尚書台
之後,天子再想投錢,呂冀隨便找個由頭,就能冠冕堂皇地把錢款挪作他用。漢
國這麼大,就算年年風調雨順,也少不了失火、地震之類的事。到時呂冀一句:
生民多艱,聖上養民乎?養兵乎?就能堵得天子沒話說。
程宗揚粗略地算了一下,八萬金銖足夠把五千隸徒從頭到腳武裝下來,還能
保證一年以上的用度,這筆巨款能不能在初二抵達洛都,撥付給董宣,幾乎關係
到漢國的整個政局,怪不得天子如此急切。
程宗揚咬了咬牙,“這筆錢我會想辦法,就依公公所言,初二之前運到。”
話雖這樣說,討價還價也是必須的,“五千隸徒是不是太多了點?如果兩千隸徒
的話,三萬金銖現在就能辦妥。”
徐璜尷尬地咳了一聲,“就是兩千隸徒。一共一萬五千金銖。其餘的錢,是
天子用來建夜遊館的款項——這個更是等不得。”
程宗揚怔了半晌。天子繞開軍方,重新組建司隸校尉屬下的隸徒,可謂英明
之舉。可他在隸徒上投入了一萬五千金銖,卻在館閣上花費了四倍的錢……程宗
揚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徐璜也覺得這事不能多談,岔開話題,饒有興致地說道:“聽說你宅子的地
下震出兩隻鵝?”
“都是以訛傳訛。那是我買的鵝,養在後院自己吃的。不知道怎麼傳來傳去
就成了從地下震出來的。”
徐璜哈哈大笑,“這鵝大難不死,必定別有滋味。”
程宗揚聽了前半句,還以為他要說這鵝大難不死,讓他好生養著,沒想到他
卻是惦記著這鵝的味道,真是好大一枚吃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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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宮內,一身白衣的呂巨君靜靜站在柱側,他已經不知等了多久,但神情
仍然恭恭敬敬,沒有絲毫不耐煩。
呂雉隔著屏風看著他,良久,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在義姁的服侍下
緩步出來。
呂巨君施禮道:“侄兒見過姑母。”
“坐吧。”呂雉道:“先兒可好?”
“還好。隻是昨晚吃了些虧,臉上有些紅腫,這兩天無論如何不肯出門。”
呂雉不禁莞爾,她這兩個侄兒,呂巨君其貌不揚,呂奉先卻是麵如冠玉,是
洛都有名的美男子,不過她對兩人的寵愛則是一般無二。
“讓他吃些苦頭也好。”呂雉道:“總勝過以後不小心丟了性命。”
呂巨君道:“聽說昨晚京中地震?”
呂雉道:“那戶人家的事,你們不用管。”
呂巨君笑道:“侄兒非是為此而來。倒是此事可以作些文章。”
“哦?”
呂巨君緩緩道:“京中地震,乃是天子失德。”
呂雉望著舉止儒雅的呂巨君,心下不禁暗歎,自己兩個弟弟一個驕橫,一個
迂腐,倒是這侄兒頗有心計,一開口便直指要害。
一句流言也許無關緊要,但十句、百句、萬句……待到世間紛紛傳揚,便大
是不同。所謂眾口銷金,積毀銷骨,若世人眾口一辭,都說天子是失德之君,哪
怕他是天縱之才,也是一個毫無心腹的孤家寡人。正如那個姓趙的女子一樣,雖
然貴為皇後,但名聲已經徹底壞了,自己隻用一句話就能廢了她,世人最多也隻
是抱怨自己廢得太晚。
“二鵝之事更非吉兆。”呂巨君道:“黑者衝天,白者墜地,乃陰陽不協,
天地失序之象。天子身為天之元子,代天行事,此事凶吉,不問可知。”
呂雉笑道:“這些悖逆之辭是哪裏來的?”
呂巨君道:“當然是書院。姑母若以為可,這些說法今天下午便會在各處書
院傳揚出去。”
“昨日天子前來請安,說他跟少傅學經,讀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當宣
之使言’一句,所獲良多。言下之意是我管得太多,讓人不敢說話。”呂雉淡淡
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多聽聽世人之言吧。”
呂巨君道:“還有一事要回稟姑母。”
“什麼事?”
“昨晚那兩具屍體,侄兒請人施法,雖然得到消息隻是隻鱗片爪,但著實駭
人聽聞。”呂巨君低聲道:“兩名死者,都是宋國的禁軍。”
呂雉慢慢挺直背脊,“好啊,我那乖兒子倒是好算計,居然請來外人設下圈
套,好抓住他舅舅的把柄,藉機逼宮——真是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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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方默契之下,刺殺之事並沒有宣揚出去,總算讓焦頭爛額的程宗揚有了
一點喘息的機會,但地震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程宅也被推到風頭
浪尖上。
得知消息,鴻臚寺同仁、定陶王府、雲家,甚至郭解都紛紛派人過來詢問安
好,更有無數人趕來看熱鬧,瞧瞧一場地震怎麼把步廣裏幾座宅子震沒了,還震
出一口池塘,兩隻鵝來。
程宗揚不堪其擾,恨不得躲到山裏圖個清淨,但場麵事還要辦,隻好在附近
客棧暫住,接待賓客。
程宗揚一邊迎來送往,一邊把催款之事告知雲家,雲蒼峰派人回話,錢款已
經如數湊齊,但有五萬金銖要從舞都運來。眼下雲大小姐閉關,雲家已經另派了
人手前去押運,連夜啟程,一旦運到,就送往西邸。
接著敖潤趕回來,報了平安。他們昨晚順利退到上清觀,事後察看,隻折損
了同一組的三名兄弟,都是宋國禁軍,其他有幾人受了些或輕或重的傷,好在都
不致命。
敖潤一邊說事,一邊聽著隔壁的哭聲,直聽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問道:“程
頭兒,不會是延香……”
程宗揚扶著腦袋歎道:“延香沒事。是伊墨雲那丫頭。她一早就哭著來找高
智商……哦,她的厚道哥哥。我正讓人去勸呢。”
“衙內失蹤了?”
“是啊。一想起這個我就提心吊膽的。”
“程頭兒放寬心些,”敖潤道:“衙內是個有福氣的,肯定不會出事。”
“借你吉言吧。”程宗揚歎了口氣,“行了,去瞧你的延香吧,人家這會兒
指不定多委屈,正需要你安慰呢。”
敖潤訕訕道:“程頭兒,你就別拿老敖打趣了……那我去了啊。”
“滾!”
等敖潤離開,程宗揚晃了晃腦袋,他有種感覺,似乎有某種危險正在接近,
但想來想去,程宗揚隻剩下苦笑,這段日子自己疏漏太多,到處都是破綻,天知
道是哪裏出了漏子。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破綻太多,就當裸奔好了。程宗揚索性不去理會,靜
下心來計算損失。北邙一戰,斯明信、盧景、吳三桂應對機敏,損失不大。留守
宅院的手下卻是死傷慘重,除了哈迷蚩、延香兩人生還,高智商、富安和毛延壽
三人失蹤,其餘全部遇難。
高俅派來的十名禁軍親信,如今隻剩下一個受傷的劉詔。如果高智商和富安
就此失蹤,恐怕連劉詔也剩不下來。落到高俅手裏,得把他切成三千多片晾城頭
上才解恨。至於自己,也別想落什麼好,縱然不反目成仇,以前在包廂看球賭賽
的交情也全都吹了。
另一邊,靠著孫壽幫忙掩飾,呂氏的威脅暫時解除,但最大的隱憂則是那名
逃走的黑鴉使者。黑魔海真是好手段,竟然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形下,在自己家
裏藏了個臥底。埋伏這麼久,天知道他到底得知道了多少秘密。
程宗揚仔細梳理了一遍,唯一可以確定沒有泄漏的,是自己與襄城君私下的
關係——那些事都發生在襄城君府,除了兩名侍奴和小紫,再無人知曉。除此之
外,雲如瑤的到來、郭解的拜訪、高智商與高俅的關係,恐怕都露了底細。
程宗揚最擔心的是高智商落到黑魔海手裏。無論是高俅與自己的私下交往,
還是高智商與嶽鳥人可能存在的牽連,一旦泄漏都將後患無窮。事到如今,程宗
揚隻能盼望那小子真是個有福氣的,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