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趙充國跳下馬車,湊到一名少年身邊,可著勁兒的套磁,「兄弟這身手,夠牛的啊!」
少年拱手道:「見笑。」
「我嘴笨,不大會說話,」趙充國一臉憨厚地說道:「要是說錯了話,兄弟可多包涵。」
「見外了。」
「那我可說了啊?」
少年仗義地說道:「盡管說!」
「老哥我掏心窩子說句不該說的話,兄弟你千萬別生氣。」趙充國語重心長地說道:「待在這地方……白瞎了你這人材啊。」
那少年聽著不樂意,「我們洛都游俠兒,不待在這裡還怎麼著?上天嗎?」
「從軍啊!」趙充國眉飛色舞地說道:「跟你說,我那兒可就缺你這號能上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揚把趙充國一把推開,打著哈哈道:「別聽他扯淡。那啥,外面還有不少追兵呢。」
少年沒把趙充國的招攬當回事,聞言拍著胸脯道:「你們放心!這裡可是我們的地盤!」
「難怪呢,我說你們准備得這麼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俠的號令,周圍幾個裡坊的兄弟都聚了過來!足有三百多口刀,一百多把彈弓!連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臉驕傲,為郭大俠效力,是每個漢國游俠兒的榮耀。
郭解已經接到消息,在門外等候。他穿著一襲半舊的布衣,身後立著數名漢子,都是和王孟一樣,追隨他多年的手足。雖然郭解身材遠稱不上魁梧,但見到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俠,程宗揚心裡的大石終於落地,總算踏實下來。
「老郭。」盧景遠遠便說道:「殺死鄭子卿那兩個家伙已經找到了。」
郭解腳下一沉,足底的青石無聲無息地龜紋開來。這兩人是導致他家人被誅的罪魁禍首,連日來遍尋不得,還以為早被人滅口。
「一個楊七,一個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呂冀指使的?」
「呂巨君。」
看著盧景披著單衣,就像散步一樣,隨隨便便走過來。郭解忽然皺起眉頭,抬手扣住盧景的脈門。
盧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氣透脈而入,在自己經絡內游走。
郭解眉頭越擰越緊,良久才松開手,「十方叢林?」
「沒錯。」盧景道:「就是那幫禿驢。」
「我來給你療傷。」
「行啊。」盧景毫不推辭。
盧景背上的外傷已經被義姁處理過,最深的幾處傷口用過傷藥,拿絲線縫合整齊,看上去總算沒有那麼猙獰,但他受創最重的,還是經脈的內傷。
這會兒郭解親自出手,幫盧景打通受創的經脈,眾人不敢打擾,都在外面守著。義姁屈膝跪坐在門邊,冷著臉不言不笑,只一手拿著火鉗,撥著火盆中的木炭。趙充國蹲在門口,跟那些游俠兒大肆吹噓軍中的待遇,聲稱只要有軍功,一年成家,三年立業,五年十年封個侯啥的也不是夢,輕輕松松就走上人生巔峰。
程宗揚卻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宮中出了什麼變故。
自己躲過追殺的消息已經通過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一名腿部略有殘疾的漢子匆匆趕來,卻是星月湖大營退役的老兵鄭賓。他帶來了一個程宗揚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長秋宮的暗道被淹,無法通行。」
「什麼!」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著外界與長秋宮的聯絡徹底斷絕。趙飛燕、趙合德,還有自己的雲大妞,全都被困在宮中。
「怎麼會溢水?」程宗揚氣急敗壞地說道:「老班不是說過,洛都的地下水都被汲空了嗎?」
鄭賓撓撓頭,對這個很有點高深的問題無言以對。
「宮裡有消息嗎?」
「有!」鄭賓道:「蔡公子剛從宮裡出來。」
「蔡公子?」程宗揚一臉懵懂,「哪個蔡公子?」
說著他心裡咯登一聲,不會吧?
鄭賓往旁邊一讓,露出身後一個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隨即停歇,但漫天的烏雲仍沒有散開,光線一直陰沉沉的。可這人一出現,光鮮閃亮的色彩幾乎亮花人眼。程宗揚定睛一看,只見那人頭戴一頂束發的金冠,冠上嵌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身上穿著一件百蝶穿花的粉色織錦長袍,腰間束著一條五彩結穗的錦帶,下面打著一串纓絡,掛了七八塊鑲金嵌銀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爭艷的絳紫色緞面披風,鼻上戴著一副茶色水晶的墨鏡,手裡搖著一柄大紅灑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個風流騷氣。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著那人像個移動的騷包一樣,一步三搖地踱著步子踏進院內,只覺一股風騷之氣撲面而來。
那人「刷」的一聲收起折扇,一邊在掌心拍著,一邊晃著腿,一邊揚著下巴道:「你,瞅啥呢?」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聲抖開折扇,手法嫻熟,還花哨地打了個旋,一手在身前搖著,一邊冷冷道:「怎麼著?本公子不能換件衣服?」
程宗揚幾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閃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這打扮……」
蔡敬仲戴著茶色墨鏡,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揚的感覺就是像被一把魚刺扎在喉嚨裡,想吐又吐不出來,卡得難受。
「換件衣服,換換心情嘛。」蔡敬仲道:「在宮裡穿慣了烏衣,雖然黑色是百搭色,可老穿也膩得慌。在外面隨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講究了,只要留意色彩搭配就成。如今京裡風行的大紅我鎮不住,瞧來瞧去,還是這色兒配我。至於大紅,拿個扇子點綴一下就好。」
哎媽,你還講究流行色呢?可這色兒它也不配你啊!墨鏡自己倒是不陌生,月霜也戴過。可這粉色錦袍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找的?程宗揚覺得自己活這麼大,終於算是開眼了,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麼畸形的審美……去哪兒說理呢?
蔡敬仲低頭看了看,「有什麼不妥當的嗎?」
「沒有!」程宗揚斬釘截鐵地說道:「特別時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鏡,然後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頭。
程宗揚死命忍著才沒告訴這位爺,單是衣服騷氣點倒也罷了,可怕的是蔡爺穿得這麼浪,表情還是一副死人臉,外面花團錦簇,裡面死氣沉沉,活像一具裹在壽衣裡的僵屍。
他偏過臉,不敢再看。就蔡爺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壽。
「那個……我聽說你被燒到了?傷得重不重?」
「一點皮外傷。燒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說著,專門伸出手,跟程宗揚比了比。好嘛,兩人都傷的左手,不過程宗揚手上只隨便綁了條繃帶,蔡爺手上包的可是一條靛青色的鮫帕,正經的宮中貢物。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揚很理解義姁為什麼半晌才認出他來,蔡爺打扮成這等模樣,確實不好認。
蔡敬仲不動聲色,「你認錯了。蔡常侍早就燒死了。」
「你燒成灰我都認得!」義姁神情激動起來,「怪不得太後會中計!原來是你這個叛賊!」
「什麼太後?」蔡敬仲拿折扇指著她,義正辭嚴地說道:「本公子從來都沒聽說過。」
義姁尖聲道:「你還抵賴!枉自太後那麼信任你!」
趙充國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麼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趙充國趕緊服軟,「蔡公子,我就問問那錢……」
「沒聽說過。」蔡敬仲板著臉道:「什麼錢?」
「我借給蔡常侍那錢——可是許過四分利的啊!」
「你們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臉愕然地說道:「蔡常侍燒死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著呢。」
「那不就結了。」蔡敬仲嘆息道:「欠條也燒了。死無對證啊。」
「別啊!」趙充國趕緊往懷裡掏,「欠條一邊一份,我這兒還有一份呢!」
趙充國一邊揮舞著欠條,一邊過來要找蔡敬仲討個說法。程宗揚伸手攔住,他這會兒總算明白蔡敬仲為什麼要這麼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臉扔一邊,就這身打扮扔到街上,誰能認出來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鏡,蔡敬仲都戳到眼前了,還說了半晌話,義姁才認出來,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經不在了。欠錢這事跟蔡公子沒關系。」
眼看趙充國就要跳腳,程宗揚道:「別急啊!」
「能不急嗎?我全副身家都在這上面呢!」趙充國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時候,可沒說過要賴賬啊!」
蔡敬仲搖著折扇,口氣風涼地說道:「人死如燈滅。死人還什麼錢呢?」
「蔡爺,你就別說風涼話了。」程宗揚轉頭道:「他忙著自焚,把這事兒給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揚一把將責任全攬在身上,「這事算我的!」
「憑什麼算你的?」趙充國還沒說話,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對於程宗揚的錢,他一向很有當家作主的覺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語重心長地說道:「錢沒了,人還在,這就是福氣,你該惜福啊。」
趙充國叫道:「沒這麼說的!」
「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蔡敬仲真誠地說道:「去找蔡常侍的後人啊。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臉的架勢,程宗揚也算服了,這是往死裡賴啊。
「這事我作主,不要再說了。」程宗揚打斷他,然後問道:「宮裡情形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事。」蔡敬仲淡定地說道:「就是劍玉姬那邊來了幾個人,請皇後娘娘去北宮。我看風頭不大對,先出來了。」
「卡!」程宗揚下巴掉在地上。
…………………………………………………………………………………
長秋宮內,披香殿前。
一個中年婦人穿著錦裘,雙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禮地溫言說道:「太後已然允諾,即日移居長信宮。如今北宮無主,奴婢冒昧,伏請皇後殿下即刻啟駕,前往永安宮。」
蛇夫人披頭散發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強握著一柄短刀,手指因為劇痛微微發抖。她右肘被一支烏黑的弩箭穿透,鮮血染紅了衣袖,手臂軟綿綿垂在身側。
雲丹琉披風被刀鋒斬破,此時扔到一邊,露出裡面一襲白蟒箭袖勁裝。她頭上扎著英雄結,腰間束著一條天青色的長帶,雙手抱著那柄青龍偃月長刀,就如同一個俊俏的武士,英氣逼人,孤身一人擋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幾名黑衣人屍橫就地,其中一人幾乎是攔腰斬成兩段,死狀慘烈之極。
在她身後,身著宮裝的趙飛燕玉頰雪白,眼中流露出一絲絕望。
「不要再打了。」趙飛燕的嗓音如同出谷黃鶯一樣婉轉悅耳,只是語氣中透出入骨的凄涼,「我跟你們走便是。」
雲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雙眸猶如寒星,毫不客氣地說道:「別傻了。一旦落到他們手裡,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趙飛燕何嘗不知?可是在那婦人身後,趙合德正被一名大漢擰住雙腕,一柄鋒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頸上,隨時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嚨。
劍玉姬在皇後寢宮幾次三番來去自如,程宗揚已經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的找了幾遍,始終沒找到可疑的暗道。最後只能推測,劍玉姬很可能是用幻術潛入長秋宮。
眼下倒是可以確定了,長秋宮的確另有暗道。之所以沒能查出來,也許是暗道藏得太隱蔽,也許是派的人故意瞞報。可惜眼下即便知道也為時已晚,單超隨程宗揚前往永安宮,作為皇後寢宮的披香殿內,只剩下幾名侍奴。至於宮中原有的宮人內侍,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還不及跟隨定陶王入京的侍從可靠,早早就被打發出去。
黎明時分,趙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觀養成的習慣,去殿外誦經,結果聞清語突然出現,輕易就擒獲了趙合德。蛇夫人拚死護住趙飛燕,好不容易支撐到雲丹琉趕來。可惜來的也只是雲丹琉一人而已。披香殿是皇後寢宮,不方便外臣進入,金蜜鏑等人只能在外圍警戒,此時只怕還不知道宮中出了亂子。
聞清語神情愈發謙恭,躬身道:「請殿下啟駕。」
雲丹琉伸手欲攔,趙飛燕卻避開了。她微微搖了搖頭,眼中波光流轉,露出一絲決然。
雲丹琉讀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讓開。
趙合德早就淚盈於睫,這會兒使勁忍著,才沒有淌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又笨又沒用,不但幫不上一點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為累贅。連累了姊姊,還有那麼多人。
趙飛燕一步一步走到聞清語身前。聞清語含笑躬身,一邊抬手欲扶。
趙飛燕猶豫了一下,將玉腕放在她手中。
聞清語笑意更濃,輕輕扶住皇後的手腕,接著往下一擰。
趙飛燕頓時跌倒在地。
聞清語柔聲道:「定陶王何在?」
趙飛燕吃痛地咬住紅唇。
聞清語盯著她,然後輕啟朱唇,吐出一個字:「搜!」
話音未落,雲丹琉便動了。她從階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長刀仿佛化為一條青龍,一閃便到了聞清語面前。
聞清語拖著趙飛燕閃身疾退,後面一名大漢猛然撲上,他對呼嘯而來的青龍偃月刀視而不見,手中的鋸齒刀直接斬向雲丹琉的腰腹。
那柄鋸齒刀的刀背遍布倒鉤,猶如利齒,原本最善於鉤鎖對手的兵刃。但雲丹琉的刀鋒用珊瑚鐵強化後,鋒銳異常,方才搏殺中已經有三人應對失誤,成為刀下亡魂。這名壯漢索性不再去賭運氣,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術,要與她拚個兩敗俱傷。
卻不料雲丹琉凌厲的攻勢突然一頓,隨即抽刀便走,整個人如同一朵輕雲,飛上檐角。
隨聞清語前來的部屬不僅將披香殿四面圍住,連殿頂也留有人手。程宗揚若是在這裡,倒是能解開心下的疑團。刺殺呂雉時,劍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湊了一堆人馬。然而此時,在場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屬,一個外人都沒有。
蛇夫人高聳的胸脯起伏幾下,然後挺身闖出宮門。剎那間,披香殿外刀光四起,殿上殿下戰成一團。
殿角一扇屏風後面,定陶王劉欣伏在盛姬懷中,睡得正香。盛姬緊緊摟著定陶王,一邊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罌粟女和尹馥蘭一左一右守在旁邊。
遇襲時,定陶王與盛姬正好在殿內,慌亂之下,只能躲在屏風之後暫避。定陶王與趙飛燕不同,趙飛燕畢竟是皇後,即使落到劉建手中,頂多也是軟禁在永安宮,一時半刻不會有性命之憂。而定陶王一旦被劉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趙飛燕放棄反抗,一半是因為妹妹,一半也是以身為餌,給定陶王留一條生路。但聞清語顯然早有定計,擒下趙飛燕,第一件事就是逼問定陶王的下落。
雲丹琉與蛇夫人各選一個方向突圍,引得黑魔海諸人紛紛現身。
聽著殿頂的拚殺聲漸漸遠去,罌粟女和尹馥蘭同時躍起,架起盛姬,往殿後暗道的位置掠去。
兩人並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絕,只想著藉此逃出生天。罌粟女剛踏入小閣,便發出一聲慘叫。
一條幽靈般的身影從閣中跨出,他一手提著罌粟女的衣領,一手在她頸中摩挲著,然後抬手嗅了嗅指尖,那雙桃花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尹馥蘭毫不猶豫,扔下盛姬轉身就走。
西門慶制住罌粟女,隨手一丟,然後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摔著?」
這廝風流成性,百忙之中還不忘揩油,往盛姬臉上捻了一把,然後才笑眯眯往定陶王抓去。
頭頂風聲一緊,一股逼人的寒風從天而降,刀鋒未至,西門慶渾身的汗毛就已經都豎了起來。
在臨安吃過一次大虧,西門慶明顯長了記性,不等刀鋒及體,就閃身避開。
雲丹琉從殿上躍下,一把從盛姬懷中攬過定陶王,然後旋過身,青龍長刀破空劈出。後面一名黑衣人舉起重盾,只聽一聲微響,厚若人掌的青銅重盾就像蠟做的一樣,被刀鋒齊齊斬開。鋒芒所至,幾乎連他的手臂也被一並斬斷。
黑衣人踉蹌退後,緊接著又有兩人從殿頂躍下。
「留下吧!」西門慶一抖折扇,三支精鋼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並不是雲丹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處。
黑魔海人多勢眾,只要困住雲丹琉片刻,眾人合圍,定叫她插翅難飛。西門慶射出扇骨,不圖傷人,只為截住雲丹琉的去路。趙飛燕已然在手,再攔下定陶王,聖教這一次可以說大獲全勝。
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雲丹琉騰身而起,直接用肩頭撞上一支扇骨,抬腳踏上精閣的檐角。
西門慶眼睜睜看著那支扇骨透入雲丹琉衣內寸許,然後又彈了出來,不禁瞠目結舌。雲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聞,卻沒想到這麼一個美人兒,竟然有著一身出神入化的橫練功夫。
一步之差,銜尾追來的黑魔海眾人到底沒能攔住雲丹琉。等她身影消失在披香殿後,聞清語不敢多待,立即帶著擒獲的趙飛燕、趙合德,以及罌粟女等人離開長秋宮。
雲丹琉一個千斤墜,從空中筆直落下,落地時在雪上滑出丈許,卸去力道。這點高度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只是怕震傷懷裡的小娃娃。
又殺又打的一番折騰,那屁孩竟然還在睡著,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的樣子。雲丹琉哭笑不得,這小家伙睡得還真香。
黑魔海顯然也擔心她突圍與金蜜鏑所領的軍士會合,大多數人手都放在披香殿東側。雲丹琉轉而向西,雖然成功突圍,卻離金蜜鏑越來越遠。此時雖然沒有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給金蜜鏑,還要穿過大半個長秋宮。
雲丹琉正要轉身,身後卻仿佛有一道屏障無聲的破裂開來。緊接著,一陣急促的戰鼓聲隆隆響起。
雲丹琉立即意識到披香殿附近被設下禁音的法術,此時禁術消失,外界的聲音才傳入宮中。她側耳聽了片刻,然後解開白蟒勁裝,再解開裡面的護身銀甲,將定陶王小心放在懷內,接著扣上銀甲,束好外衣。
她舉刀揮舞了幾下,確定不會傷到定陶王,才飛身往西掠去。
…………………………………………………………………………………
「所以你就把她們全都扔在宮裡,自己跑了?」
程宗揚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逃跑還如此理直氣壯?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領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
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為之身,焉能置之險境?」
「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別人也不是垃圾啊!」
「我不是來給你報信了嗎?」
好吧,蔡爺的人性也就這樣了。能來報個信就夠對得起自己了。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不由錯愕地發現,自己這一局居然已經輸了啊?呂雉沒有逮到,北宮被劍玉姬占著,還假借太後的名義四處傳旨,等於拿走了所有的紅利。南宮全部落在劉建手裡,董宣被設法支開,金蜜鏑倒是還在,可長秋宮被一窩端了個干淨,不但趙飛燕被擄,自己還搭進去三個侍奴,一個趙合德和一個雲大妞。
自己還想拉開架式與劍玉姬鬥一場,可現在的感覺,怎麼好像那賤人還沒有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輕輕一戳,自己就已經倒下了呢?
好歹是三方逐鹿,怎麼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那賤人左滅永安,右平長秋,手握二後,腳踩兩宮,大獲全勝了呢?她是怎麼做到的?
程宗揚還沒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點不見外地信步進了內室。郭解和盧景在內室療傷,估計顧不上答理他。蔡敬仲在裡面兜了一圈,然後出來,冷著臉吩咐道:「去打盆熱水來。越熱越好。」
旁邊的少年只當是郭大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熱水。
程宗揚心下一緊,「盧五哥的傷勢……」
蔡敬仲道:「沒事。」
「那干嘛要熱水?」
「泡腳。」
程宗揚還沒弄明白誰要泡腳,少年已經打來熱水。
蔡敬仲指了指邊上,「放這兒就行。」
他隨意坐在一張幾案上,脫了靴襪,把腳放在木盆中。嚴寒天氣,被熱水一燙,蔡敬仲愜意地舒了口氣,眯著眼睛道:「舒服啊……」
程宗揚一口惡氣幾乎要衝破天靈蓋,最後還是強忍下來,咬著牙問道:「蔡爺,你既然有這工夫跑出來,怎麼不去知會金車騎呢?」
「那邊也在打呢。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常言說的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好吧,就你的命金貴。程宗揚忍著氣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暗道被淹,他難道是一路游出來,然後換的衣物?
蔡敬仲用腳撩著水,「我?騎馬出來的。」
「騎馬?宮門不是封了嗎?」
「傳旨的不攔。」
術業有專攻,死太監冒充傳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詔書在這兒呢。」說著掏出一卷黃綾詔書。
「……你真是傳旨的?」
「怎麼會呢?遇到一個熟人出宮傳旨,我就代勞了。」
蔡敬仲扯開詔書看了一眼,「喲,還是赦詔呢。」
劉建在詔書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謀反外,其余罪行一律赦免,不再追究。
「這玩意兒有個鳥用,擦屁股都嫌硬。」蔡敬仲嘀咕著,把詔書隨手揉巴揉巴,打算拿來擦腳。
程宗揚黑著臉一把奪過,塞給鄭賓,「你先回去。把詔書帶給秦夫人,讓她看著處置。」
赦詔還是有用的,程宗揚可沒忘記寧成和義縱如今都是階下囚。
「程頭兒,你不回去?」
「我去宮裡看看。」
程宗揚不甘心就這麼認輸。自己手上的實力並不弱,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那賤人一路橫掃,毫無還手之力。這會兒痛定思痛,他認為自己的失誤一是警惕性不高,對劍玉姬的陰險估計不足,其次是力量太過分散,給了那賤人各個擊破的機會。第三是缺乏全盤的計劃,總被人牽著鼻子走。
眼下金蜜鏑、吳三桂等人在南宮,秦檜、單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宮,還有宮外這批人。自己一方的人馬被分割成三處,若不抓緊機會彙合,遲早會被劍玉姬逐一吃掉。
「去長秋宮!」程宗揚下定決心。
趙飛燕的皇後身份無可替代。沒有趙飛燕,自己一方就徹底失去了大義的名份,成為逆賊。就連霍子孟和金蜜鏑也抗不住這等後果。眼下只能闖進宮內,查找趙飛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揚開始點將。
蔡敬仲神情不悅,「蔡某大有為之身……」
「我要是輸了,實驗室就等下輩子吧。」
這下可戳到了蔡爺的心尖尖,死太監一推墨鏡,斷然道:「必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