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親親仇仇
門內,李石面露難色,嚅囁:「我哥哥說今天很忙,說師傅是閒人,有甚麼話,不妨請師傅移步去他店中,有啥事當面說。」
時穿愣了一下,沒見過這樣剛剛求了人,轉眼生意出現轉機,立刻將恩人丟到門背後的人——這可是宋代呀,古代這樣的人可不受待見的,怎麼自己遇到了一個?
段一錘見到有機會,趕緊邁過門檻,上前把李石擠到一邊,緊著沖時大郎拱手,並自報名號,段小飄在父親身邊插嘴解釋:「大郎,實話說,我們與李四那傢伙兒有點過節,幾十年來爭鬥不休,論理我們是不應該找上門來的,但我父親說你是李石的師傅,卻不見得是李四郎的師傅,你跟李四沒行過拜師禮,沒在官府上上檔的。
至於李石這傢伙……」
時穿打斷段小飄的話:「李四是誰?」
段一錘穩穩地回答:「李石他哥叫李珍,排行第四,人稱李四郎,你徒弟李石,家中排行第十二。」
「哦!」時穿明白了,這說的是李石他哥。平常大家都李大郎李大郎叫慣了,倒不記得外面人還按他的真實排行稱呼。
段小飄接著說:「所謂『親親仇仇』,親自己親戚的友人,仇自己的仇人的同夥,此乃天經地義之事。但時大郎跟李四那廝談不上親眷,李石這傢伙已經跟哥哥分家了,他與李珍從此是兩家人,時大郎與李石是師徒關係,跟李石他哥只能算是『路岐人』……」
段小飄嘴碎,說起話來聲調沒有起伏,聽起來嗡嗡嗡的,讓人頭昏腦脹,時穿忍不住打斷對方:「你究竟想說甚麼?」
段一錘咳嗽一聲:「聽說時大郎又要訂購新物件?」
段小飄馬上接過話題:「大郎想進店賣貨,買誰的貨不是買?進誰的店不是進?李珍能夠做到的,我段家鐵鋪照樣能做到,而且只可能做得更好,不可能更差。時大郎那筆錢在誰那裡花不是花,咱們彼此既然沒有仇,這錢讓誰賺不是賺……」
「我明白,生意就是生意,既然李珍忙不過來,我又要急用一些物件,委託你們製作,也不成問題。但李四郎給我製作的東西,我一個錢不掏,只是容許他銷售我設計的東西,就這樣,他許我三分利。」
段小飄剛想插嘴,段一錘咳嗽一聲:「三分,大郎,你真厚道——我兒子剛才說過了,李珍那廝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成交!李石,領這些人去衙門上檔子。」
幾個人腳下並未動,段小飄又問:「我段家鐵鋪其實不想搶李珍的生意,畢竟有大郎與李石的關係擺在那,我們也不想讓李石為難,不知時大郎這次採購甚麼物件,能否向小鐵爐一樣賣的熱火?」
聽到段家不肯插手鐵爐生意,李石精神一振,這樣一來李家鐵匠鋪還有條活路,他們就能依仗著這獨門生意逐漸改善家境,那麼李石領著段氏上官府上檔子,也就不怕家人責備了——在這個宗親社會裡,雖然李石被他哥李珍很不厚道滴踢出了家門,但家族之情,不是國人能輕易捨棄的。
哥哥不仁,弟弟卻不能不義。
時穿耐心的回答:「這次製作的是一種搾油機,形狀有點像壓制煤餅的機器,但更精緻一點,我原本想著李珍替我做過一趟,手熟,這次只是稍稍改進煤餅壓制機,也許他更熟練……既然他不想做這單生意,你們來。」
段小飄看了眼父親,段一錘保持著沉默,段小飄急忙說:「聽起來,這東西似乎不是平民百姓用的物件,銷路恐怕比不上鐵爐子。」
時穿坦然承認:「沒錯,或許是吧。這種機器嘛,我想,農家今後搾油搾汁,大約都用得上,它或許不是日用品,在城市裡銷售也許不行,但它的製作門檻更高,更不易仿製,嗯,到農戶銷售,絕對是個獨門生意。」
段一錘沉聲開口:「這單生意,我們接了。」
段小飄有眼色,馬上補充:「一樣米養百樣人,咱大宋朝遍及各地的搾油坊,都有自家的技巧,大郎這種機械或許好用,但各家搾油坊都有自己的設備,用十幾年了也算順手,讓他們自己掏錢另行添置新玩意,一時半時恐怕做不到。人家用原來的工具,也能賺錢的,憑啥要再花錢置辦新工具,不是嗎?
如此一來,大郎,這單生意見效恐怕要等十數年後,咱們段家鐵鋪願意接下這單生意,虧本做了這單買賣,就指望以後呀。大郎,你說咱們初次見面,又沒有一個好徒弟中間牽線,你擔心我們的手藝也是正常的,我們會保證做好這單生意,只是,大郎,咱們也擔心……」
正說著,環娘的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手上攤著金燦燦的十幾粒豆子,牙齒豁了半粒,不滿的抱怨:「哥哥,客人給的豆子很難咬,我的牙齒都磕壞了——這甚麼豆子。」
金燦燦的黃金光耀人眼睛,在這金光映襯下,環娘滿是裂口的小手更讓人心痛。
時穿巴不得有人打斷段小飄的話,趕緊招手:「環娘,這豆子不是吃的,那顆牙磕壞了?沒事沒事,你該換牙了,那顆牙掉了正好。」
李石趕緊上前打斷段小飄的嘮叨:「段家的,跟我去衙門上檔子吧——你們放心,我師傅虧待不了你們。」
還留在屋內的屈鑫趕忙插話:「同去同去,魯大正在替王大官人安裝馬桶,他家就在縣衙隔壁,我們剛好同去看看。」
時穿也不留客,等眾人被轟出屋門,只聽身後時穿對環娘說:「莫怕,哥哥正在想辦法治你的手,再等三兩天,需要的藥物就製作出來了……」
到了第二天,時穿牽著環娘的手正準備出門,剛走到甜水巷口,蒙縣尉興沖沖的跑了過來,直嚷嚷:「娘也,時大郎,真讓你說對了,那桃花觀被盜之後,觀主想的是俗人作案,所以到縣衙報了失竊。可觀裡的神像沒有了,總得讓道監出面吧,我當場要求讓道監過來,她們立刻推三阻四的。
娘也,後來,我一看失單就樂了,觀裡丟失的金銀首飾,居然儘是些出家人用不上的東西,比如簪子釵環戒指,出家人,用甚麼金銀簪子,這戒指,還是鑲寶石的……後來我說,按慣例這張失單要張貼出去,以便人人留意尋找失物——但這樣的失物,你們願意讓我貼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