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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別讓人找見把柄

  這座碼頭很僻靜,它幾乎處於島的最北端位置。大多數私家碼頭因為貪戀縣城的繁華與便利,都設立在海州縣附近,唯獨這座碼頭,它離最近的私家碼頭也有一小時航程,孤零零豎立在郁州島最北端,碼頭上除了大片的庫房區,左右似乎見不到農田與民居,瞧那架勢,也不知陸上有沒有現成的路通向縣城。

  坐舟駛過了防波堤最外端,那裡修築了一個圓形的堡壘狀建築,外形像是鬼子的炮樓,但又像是燈塔,或者它是一物兩用。

  過了這處炮樓,長長的深入海中的堤壩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是泊位與吊塔,碼頭邊僅剩的幾艘船正在巡邏船的引導下出港——這套出港程序,很有點現代化意味。

  船在時穿好奇的目光下靠岸,搭上跳板,施衙內派來的隨船夥計跳上岸去,跟碼頭上的人低估了幾句,附近幾位神情緊張的大漢立刻鬆懈下來,剩餘的碼頭工人上前接應,並引領著時穿登上馬車,一行人穿過防波堤,穿過碼頭附近一座座空寂無人的建築……

  馬車行駛很久,才來到海公子的住宅附近。時穿回頭望去,這座倉庫群也有綿延兩三里路的模樣,在宋代,這大約算得上「中型」了吧。

  「這些庫房倒是蓋得格外高大——嗯,比其他家的都高大,海公子果然好手段!」時穿沒話找話的說。

  隨行的人一聲招呼,時穿走下了馬車,但馬車並未停頓,還在繼續向屋門前走,時穿遂隨車隊溜躂,邊走邊觀察:「這年頭,房間的跨度都不大,因為大多數房梁都使用原生木材,木材承重有限,雖然製作拱頂,也能拼接出十幾米跨度的房間,但那樣做技術難度太高,在海風呼嘯颱風不斷的岸邊,沒人這麼幹。

  不,這座庫房是石材建築,磚石結構技術,在宋代是用來製作神殿佛堂的,拿這樣的技術來建造存貨物的庫房,這位海公子,恐怕對神靈並不在意,啊,甚至有點輕蔑。當然,也有錢。

  不過,聽說他才來了十年,十年,恐怕掙下的錢全花在這片建築身上了……」

  這座碼頭在宋人看來,它遠離縣城,來往極不方便,但時穿卻知道,它的位置正好是連雲港,即使幾百年泥沙堆積,將郁州島與大陸之間的海域填平,這座港口也不會被泥沙淹沒——它可以連續使用八百年。

  不過,連續使用八百年,那只是理論上的,一座海上碼頭需要靠周圍的陸地支持,當海州原先的碼頭被泥沙吞沒,成了漲潮時的淺灘,落潮時的小漁船停靠點時,海州作為港口區,必定是要廢棄的。

  隨行來的軍漢是廖五,他見到時穿一路東張西望,便上前解釋:「海州城地盤小,在海州城蓋客棧,光是購置地皮就是一筆大費用。郁州島沒有別的出產,只有一個破敗鹽場,當地貢品是鰾膠,因地皮便宜,海岸線漫長,故而商人們喜歡沿著岸邊蓋客棧,然後在海邊修一個自己碼頭,以便存放貨物,以及等待信風出港。

  嘿嘿,大家這樣做,也不全是為了走私,岸邊如此眾多的倉庫,官府哪能看不到。再說,船可以走,但船夫歷來都住在陸上的,官府只要管住船夫就不怕偷稅。宋律:船出海都要有核准的文書,如果沒有交稅船隻就私自出海,那船員就算脫籍流民,從今往後別想回家了。

  嘿嘿嘿,大家都把倉庫建在郁州島上,主要是圖地價便宜……當然,夾帶總是有的,每艘船自海州出港,總要到郁州島來添點貨。海州市舶司只管按船的艙位收稅,不管艙位空不空。既然如此,船主自海州出港後,再來郁州島添貨那就不算走私——他們的艙位都交過稅了。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船主自海州出港的時候,可以多報一點食水食糧所佔的艙位比重,再多報一點船員數量。等到了島上,卸下一點食水食糧,讓多餘的船員登岸,暫時躲在庫房裡,如此,多少能騰出一點艙位來的夾帶少許私貨,只是夾帶不多而已。」

  「我明白了。我原來還在思量,這麼多倉庫全裝走私貨,官府能容忍稅收流失嗎?原來……也就是說,這片倉庫群平常該藏著五百人上下?」

  「哪能啊?」,廖五也不隱瞞:「人如流水,今天來明天去,哪能一下子存下五百人——這貨棧平常看守之人有兩百號,另外姑爺還裡面辦了兩個加工作坊,雇了大約有六十名夥計,加上姑爺身邊四十個貼身護衛,合計三百人上下。剩餘的空房間,能存兩百人已經不錯了。

  哈哈,姑爺心不狠,常說:有這份收益已經足夠了,施家是外來戶,崛起與海州,不遭人記恨,別讓人找見把柄才是上策。」

  時穿點頭讚賞:「沒錯,要想生意長久,有時候忍受一些小損失才是必要的,怨不得海州人人都稱讚你家公子精明……忘了問了,你家公子姓甚麼叫甚麼,等會我該如何稱呼?」

  廖五咧嘴笑了:「人人都以『施家姐夫』來稱呼我家公子,那是因為我家公子對名姓向來太在意,他說:自己乃流浪之人,如果有個孩子,那麼重視一下名姓,讓孩子有個祖宗歸屬,倒也無妨,如今嘛……他就不必在意這姓氏了。

  當初來我們施家的時候,公子說他以海為家,乾脆就姓海吧,也正是如此,成婚後大小姐才跟著他來到海州。自大小姐過世後,海公子已經忘了自己的姓氏,你便稱呼他海公子他也答應,稱呼他施家姐夫他也沒意見,姑爺挺和善的一個人,好相處。」

  遠處那座臨海的建築越來越近了,那是一座長條形的小二層樓——時穿從望見這座樓起,心中的警鐘響個不停,他止不住的詫異與震驚,不自覺的將身體繃緊了。

  這座建築完全用巨大是石料建成,怪不得當初施衙內看到時穿擺弄石料來改建自己的屋子,一點都不覺得詫異,原來他早在自己姐夫那裡見識了……然而,這座建築更讓人震驚的是,它居然是一座仿西式建築:門前帶著大塊的綠茵草地,以及巨型廣場。而建築物本身則帶著巴洛克味道:巨大的石柱從地到天;寬大的窗戶足足三米高;能夠容納兩輛馬車並行的門道,以及石料做成的雕欄……

  它的主體建築雖然只時座二層樓,但卻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土基上,加上那些刻意修建的附屬設備,使得這棟建築有了一種宏大的感覺——佛廟道觀的正殿,都不曾給人如此大的壓迫感。

  大門前是一層層高高的台階。台階側方修建著彷彿酒店門前的行車道,因此,時穿等人的馬車駛上緩坡,直接停在了樓門口,此時樓門大開著,門口站了兩隊身穿白衣,迎接車隊的僕人——這情景似乎在西方電影中常見,儼然一副中世紀西方貴族的模樣……

  哦,時穿似乎記起來了,如今正是西方的中世紀,這年代,大約正是獅心王與查理大帝準備十字軍東征的年代,似乎巴洛克建築也正是這時代開始興起的。

  廖五顯然很得意時穿震驚的態度:「長見識了吧,我初次看到這座樓,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時穿這時已心有感悟,他平靜地追問:「這座建築是海公子親手設計的?樓房的風格如此獨特,難道就沒有人好奇一下?」

  廖五咧嘴:「時大郎恐怕沒有去過泉州吧,來海州之前,我曾陪著大小姐與公子去泉州轉了轉,那裡可是甚麼樣的建築都有,你沒有見到泉州胡寺二十米高的門牆,充滿……海公子說那是阿拉伯風格。」

  時穿想起來了——稍後,當金人入侵滅了北宋,蒙古入侵滅了南宋的時候,海州、泉州、廣州等這些口岸城市,都遭到過徹底的搶劫與焚燒,泉州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堵牆——那座燒不毀的胡寺門牆,海州則徹底變成一片廢墟。而這些口岸城市又是商人們眼中的風水寶地,新王朝建立後,總會有新商人推倒廢墟重建,所以歷來口岸城市遺留下的古代建築反而不多。

  這座樓也會毀滅於戰火中嗎?

  馬車門緩緩打開,二十多名僕人很貴族的彎腰鞠躬,僕人當中有黑人,有印度人,也有一些華人,他們都穿著緊身打扮……唯一在服飾上,那位海公子終於向宋代低頭了。那些僕人雖然一身短打扮,但終究是宋代的短打扮。

  尾隨時穿的廖五,只覺得這位時公子身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低,對方的情緒似乎越來越緊張,甚至有點警惕,他側目旁觀,發覺時穿的嘴緊緊抿在一起,他走路非常小心,每一步邁出都悄然無聲,彷彿在水面上滑行。

  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廖五繼續介紹:「我家姑爺喜歡看海,所以在海邊蓋了這座樓,這座樓前後花了五年才建成,可惜建成之後大小姐就去世了。從那時起,我家姑爺就更加深居簡出,平常最大的樂趣就是駕船出海,在附近海面閒逛,這次我們到了,也不知道他出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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