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這廝太目中無人
時穿伸出大拇指,裝模作樣的誇獎:「解元公好眼力,這是犀牛皮。」
「悄聲!」黃煜壓低了嗓門提醒:「這可是禁椎的貨物,民間禁止買賣,我記得你來海州城的時候兩手空空,你從哪裡買到的?」
時穿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施衙內送的。」
黃煜臉色一僵:「施小胖居然有這樣的好東西,還一送十幾張,真是慷慨啊。」
時穿回答:「我聽說官府只安排你們的住宿,此外,舉人老爺們數量太多,沿途的客棧恐怕床位不夠,我們這些人恐怕要打地鋪了,所以特地問衙內要了這幾張犀牛皮,權且當作夜晚睡覺的防潮墊,至於當帳篷,那是附帶作用。」
黃煜屁股蹲了蹲,又問:「這種胡凳上面繃的皮革,恐怕也是犀牛皮吧,太可惜了。」
「不可惜,都是裁下來的邊角料。」
「還是可惜!」黃煜打量著周圍的皮屏風,惋惜的說:「這麼大張的犀牛皮,上面沒有一個槍眼,獵捕這幾頭犀牛的時候,不知出動了多少勇士,你卻用來當床墊,實在可惜。」
說完,黃煜的目光被身邊的幾個小銅爐吸引,他打量著銅爐,嘴裡說:「聽說你開了一家鐵匠鋪,專門賣爐子,這爐子也是其中之一?」
時穿點頭:「那幾家鐵爐鋪賣的是鑄鐵爐子,鑄鐵的太沉,可是要用鐵皮製作,這時代又沒有鐵件延展拉伸技術,奇怪的是,在金銀銅上,沖壓、延展、拉伸、拉絲技術都很成熟,所以我只好從這方面想辦法。」
黑人僕婦拿過來一根吹管,開始對著一具爐火奮力吹,爐火旺了起來,印度管家這時已經搬來一個旅行箱當桌子,在箱子上擺放銅製的托盤,以及茶杯,他打開一個竹筒罐,開始挨個向銅壺中添加茶末,不一會,茶香飄蕩出來,黃煜把目光落在銅壺上,他猛的吃一驚:「竟然是赤金的,承信郎好奢侈。」
旅行用的銅壺與銅爐都做得很輕巧,管壁垂得很薄。而用銅壺燒水泡茶,茶葉裡會有一股銅銹味,這股銅銹味很淡,一般人不怎麼講究,也就馬虎過去,但諸位解元公卻不一樣,尤其是黃煜,他可是海州大茶商的當家嫡子。所以,為了讓解元公滿意,燒水的茶壺不能採用完全的銅製,他用白銀為材料,添加一點錫減輕重量,再加一點黃金與黃銅,就成了紫金,也就是赤金壺。
茶杯是銀色的,其中添加了少許的錫,杯子沖壓成底淺口大的扣鍾形,杯子一個個摞起來,成為一個長柱,既縮小了攜帶時的體積,也減輕了份量——白銀製作的器皿不算甚麼,大宋朝稍微高檔一點的酒店,都在使用白銀做餐具,但這種銀口杯蘊含的巧思,卻讓舉人們一陣陣驚歎。
熱茶捧上手了,舉人們個個從心到胃暖洋洋的,黃煜指點著外面,突然建議:「承信郎這裡設施很齊全,我看乾脆外面中午飯不要跟其他人搶了,承信郎出去買一點食材,我們就在外面吃,還多一點野趣。」
茶杯遞到羅望京手裡,羅望京低頭稱謝:「多謝了,承信郎真是照顧。」
時穿輕輕點點頭,回身答應黃煜:「我車上帶著一些食物,原本是打算自己吃的,解元公如果有興致,那就一起吃吧。」
黃煜大笑,向左右介紹:「諸位還不知道吧,海公子的酒莊如今落在承信郎手中,大郎,你帶酒了嗎,如果帶了酒,那我們這頓飯真要在野外吃了。」
帳篷口有人探頭探腦,不一會,一個探進來的腦袋沖黃煜打招呼:「解元公好享受啊,我們在這裡排隊就食,吃了一肚子冷風,你這裡手捧銀缽,提著紫金壺,看著四外的白雪,嘯風飲月的,好風雅。」
黃煜張口要邀請此人進來,這馬屁拍得讓他渾身舒坦,時穿已經搶先回答:「解元公出了一流的價錢,自然要享受一流的服務。」
黃煜哈哈大笑,隨即放棄了邀請那人入帳的打算,他端了端手中的茶杯,隨口問:「劉兄,可吃好了。」
時穿剛才的話其實是拒絕那人入帳,這一路上這麼多人,爺哪能個個照顧得過來,人黃煜是掏了錢了,所以才享受到我的服務,爺不是做慈善的,哪能隨便一個人就進來享受。
誰知這位劉兄臉皮很厚,他順著黃煜的話探進身來,拱手說:「如此,我就叨擾了。剛才在外面爭搶半天,也沒有搶著一個好位子,現在正在發愁呢,好在遇到了黃兄。」
黃煜環顧左右,羅望京顯然也認識這個人,趕緊站了起來,讓出自己的凳子,招呼說:「劉兄這裡來,我恰好想四處走走。」
時穿神色不悅的看著那人坐上了羅望京讓出的位子,那人注意到時穿目光,拱手說:「在下劉旭,字亞之,時兄的大名早有耳聞,惡了。」
劉旭劉亞之瀟灑的拱了拱手,大搖大擺的就座,黃煜隨手替劉亞之引薦:「這位是沭陽才子劉旭劉亞之,劉兄家在沭陽有上萬畝土地,故而號稱『劉半城』,我們這趟正前往沭陽,到了那裡,還要指望劉兄招待。」
劉旭矜持的沖時穿點點頭:「要不人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呢,我自沭陽來,下手晚了,讓海州的長卿兄被解元公雇去。」
劉旭說話很傲,按理說時穿身上有官品,對面幾個人不過是學生,無品無職,見到時穿至少要在尊稱一聲吧,可這就彰顯了宋代讀書人的特殊地位,要麼方雲為甚麼單單買個舉人身份,而不買個縣官。說句直白的話,舉人的前途是無可限量的,他現在只是學生,誰知道他將來是不是宰相。
大宋朝以文御武,時穿現在是武職,讀書人在其面前有著天然的驕傲,當然,如果時穿背後不是有一個宰相門第,也許這群讀書人都不會拿正眼夾時穿一下。
「我聽說了,我們先去沭陽,而後從沭陽前往淮陽軍的下邳,據說可以從下邳僱船,沿著運河一直前往東京汴梁城。」
沭陽是海州下轄的三個縣之一,因為靠近海邊,土地鹽鹼化嚴重,所以耕地不像江南那麼多,劉旭劉亞之家中幾萬畝土地,擱江南只是一個小地主,現在卻能號稱劉半縣,只聽劉半縣回應時穿:「長卿兄怕是初次出門吧,如今這時光,在下邳城恐怕雇不到綱船了,我有個提議——我來府城會考的時候,已提前派家人前往下邳,如今他們想必已經雇到船了。
我手中有船,解元公有出色的家僕,以及時長卿這位猛士,我們兩解合併成一解,一起搭伴上路如何?」
黃煜斜眼看了一眼時穿,時穿臉上笑盈盈的,這劉半城也太自大了,黃煜是誰,海州城最大的茶商,他們家的運茶船絡繹不絕的開往京城,這廝到了下邳,會沒有船嗎?至於時穿自己……他想到這裡,伸手按按懷中。
懷中放的是一枚鑰匙,這把鑰匙將打開車上一件旅行箱,旅行箱裡放著《薔薇圖》,這副《薔薇圖》是送給蔡京的,聽施衙內的話,那意思是衙內他爹已經穩拿通州知州,兼通州水軍鈐轄。咱們走淮陽繼任軍監的關係,下邳城哪怕沒有船,也會替時穿擠出一條船來。
時穿點點頭,略帶一股傲慢,漫不經心的回答:「可惜我事先準備不足,這次旅行只準備了十人份的行李,喏,你瞧,連凳子都沒有多餘的……」
羅望京突然插嘴,直戳劉旭的短處:「劉兄,我聽說沭陽城地面恐怕不平靜吧?」
劉旭一聲長歎:「恨我沭陽沒有張大尹,教匪叛亂的時候,沭陽縣應對失策,致使匪亂做大,恰好此時淮陽軍軍監稱病告辭,以至於淮陽軍中無主,等大尹整治完海州後,教匪已經成勢,如今道路上,教匪三三兩兩,百十人一夥,四處打劫過往行旅,官府不能管制,故而此次北行,不得不求到長卿兄頭上?」
黃煜納悶的問:「以前我聽說過劫奪單身舉子的傳聞,但那些都是脫離隊伍,獨自行動的舉子,如今我們大隊人馬一起行動,歹徒也敢打劫嗎?搶奪千餘名舉子,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皇宋二百年,甚麼樣的歹徒有如此大的本事?」
說話間,又一名舉人探頭進來,他先沖黃煜打了個招呼,而後向劉旭拱手:「亞之兄,果然跟你說的一樣,有許多舉子搶不到位子,不耐煩繼續爭搶,已經提前出發了。」
劉亞之攤開手:「瞧瞧,這不是有了單身旅客了嗎,歹徒雖然不敢打大隊人馬的主意,但尾隨在我們隊伍前後,打劫落單的旅客,只要不弄出人命來,地方官想必會以息事寧人為主,只想趕緊送我們這撥人出境,誰在乎那一兩個倒霉蛋。」
黃煜放下了杯子:「你帶了多少僕人?」
劉亞之伸出了三根手指。
黃煜決然的回答:「我們一同走。」
劉亞之沖時穿拱手:「總不能虧待了長卿兄,等我們到了沭陽之後,兄台所需的費用,小弟一定雙手奉上。」
黃煜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回答:「能與劉兄同科,那是我伯濤的幸運,這點小錢何必在意,我黃伯濤包了。」
時穿輕輕搖頭:「那就要辛苦劉兄了,我攜帶的行李不足二十人份……」
羅望京趕緊獻慇勤,插話說:「沒關係,我等彼此辛苦一下,各自湊活湊活也就過去了,好在下邳城並不遠。」
解差的吆喝聲響了起來:「順風順水,步步登高。」
帳篷外傳來一片嘈雜聲,舉人們開始動身了。
劉亞之沖時穿拱手:「如此,我先出去招呼同伴,請長卿兄稍等。」
不等時穿回答,劉旭抬腳鑽出了帳篷。而黃煜望著對方的背影,抓起放到一邊的茶杯,將剩下的熱茶一口飲盡,慢悠悠的說:「這廝太目中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