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誰滅誰的口
崔莊的中心是崔園,圍繞著崔園,東西南北各分佈四座建築群。最南是方園、西為余園;東為時園,北為趙園。其中時園的建築格局最小,同時,無論海公子還是時穿,不在時園的日子都比較多,而方家趙家跋扈,余家懦弱,故此,後來的移民都喜歡圍繞著時園建宅。
漸漸的,村民的自然選擇使得崔園與時園成了村中心,加上時穿的作坊與玫瑰園的興建,使得崔園與時園之間的小廣場成了無可置疑的村中心。而方家余家趙家組成的建築群落,便成了村子的邊緣。尤其是方家,後門一層單薄的族人聚集區之後,便是村口了——方家的作坊與時穿作坊並排而立,位於時園背後。
時穿與施衙內起身向後門走,沒走幾步時穿便問蒙縣尉:「縣尉,方家余家作亂的證據都在方家正堂,縣尉大人要不要先去看看?」
這實際上是不想讓蒙縣尉跟著去村口,蒙縣尉明白了時穿的暗示,他笑了笑:「娘也,知州大人剿滅邪教的文告已經發佈,從東海縣方舉人漁場搜集的罪證確鑿,緝拿的時候還有幾名海捕文書上的巨匪落網,所以方舉人家中有甚麼證據……」
說到這裡,蒙縣尉突然想起甚麼,連忙從懷裡掏出相關文書:「這些,這是縣裡、州里發的緝拿文書……大郎,你剛才說漣水軍甚麼的,咱海州縣,關漣水軍甚麼事?他們怎麼把手伸到這裡?」
施衙內的臉比較黑。蒙縣尉說的對,漣水軍管海州縣甚麼事?他們越界伸手崔莊,只有一個原因——施衙內。
作為方舉人私鹽走私的唯一知情者,甚至是同行,施衙內對時間的整個過程,以及內幕,知道的一清二楚。漣水軍想要徹底消除證據,絕不會放過他這個關鍵人物。軍方想要動手滅口,那絕對是心黑手辣,而且讓人找不到訴冤的地方。
施衙內別看平時大大咧咧,關鍵時刻還是有點警醒,看到漣水軍無所顧忌的在東海縣動手,他毫不猶豫的收拾行李跑路的,只留下凌飛在東海縣與漣水軍周旋——東海先是個孤島,雖然他在當地勢力很大,但孤懸海島外無增援,即使聚集社兵跟軍隊動手那也是謀反,事後軍隊可以隨便給你加個罪名,亦如今天時穿給方家趙家按上罪名一樣。
跑上大陸後施衙內除了時穿這裡也無處可去,家族可能為了長遠利益而與漣水軍達成妥協——畢竟家族產業現在已回到了哥哥施奎手中,施衙內變的可有可無。在這種情況下,犧牲施衙內換來與漣水軍的和平,想必家族是願意的。
想通了這一點,施衙內略有點悲哀,悲哀之餘也不禁佩服姐夫海公子的英明,正是姐夫當初把部分產業歸於時大郎名下,這才讓他施衙內今日能有個躲藏之地。
這是施衙內唯一的藏身之地,所以施衙內才在與方舉人的衝突中衝鋒在前,毫不吝嗇的使用自己的武力……哦,當然了,在崔莊使用火槍,也不擔心補給問題。
村外的槍聲響成一片,越靠近後門,槍聲越是清晰。院內,面對蒙縣尉的好奇,施衙內無法回答,而時穿探究的目光轉向他,也意味著時穿此刻明白了漣水軍的意圖,明白了他來崔莊的含義……也許時穿早就明白了,但他並不說出來。此刻,施衙內的回答只能是:召集隨從,先是自己不惜一搏的決心。
另一方,蒙縣尉現在越來越心驚膽戰,漣水軍越界伸手已經怪了,對崔莊的事情施衙內不遺餘力的相助,或許還能歸結為友情,但村口越來越激烈的槍聲,以及時穿此刻越來越凶狠的神情,分明……蒙縣尉嗅到了一絲桃花觀的味道,眼前頓時浮起桃花觀那遍地的、奇形怪狀的屍骸。
娘也,水太深,太渾……怎麼瞧這架勢,雙方都有滅口的意圖?
回身望了望身後,蒙縣尉發覺保甲長們並沒有跟來,不知時穿甚麼時候做了甚麼暗示,保甲長們都留在了原地,正竊竊私語地商量著甚麼。
他們為甚麼都想滅對方的口,他們為甚麼都不回答我的問題……作為老公事的蒙縣尉,對官場的大多數手腕並不陌生,事到如今他已經感覺出不對了,而知州張叔夜並未把詳情通報給海州縣,基於那點可憐的有效信息,蒙縣尉還不能做出完整判斷,不過他已經足夠清楚:糟糕,現在已經不是隱秘邪教問題了,漣水軍為甚麼伸手,有甚麼大關竅讓漣水軍不顧一切……糟糕,方老爺原先是舉人,這舉人身份是童使相賣出去的,舉人老爺是教匪,童使相能容許嗎?
娘也,瞿知縣這次伸手,有可能伸到童使相兜裡了。
連施衙內與時穿,對方都毫不顧忌,他蒙縣尉,論官品與時穿相仿,論一身本事,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至於論家世嘛,他蒙縣尉的背景有施衙內雄厚嗎?
「大郎,眼瞧著你這崔莊越來越繁華,既然我已經在團練作坊投了股份,不如回頭我把家搬來此處,我家就兩個小子,正好去你學堂上學!」蒙縣尉緊走幾步,搭訕說。
這話的意思其實是:我跟你們是一夥的。
這時候,眾人已經走到了後門口,時穿與施衙內回身看了蒙縣尉一眼,後者趕緊補充:「反正我就任這一屆縣尉,明後年退下來,不如在你崔莊養老。我瞧這風景……¥#@※!」
時穿點點頭,跨過了門檻。
後門處,恰好有一小隊團練貓著腰,小跑著向村口跑,時穿招了招手,詢問:「村口的情況怎樣?」
團練小頭目低聲回答:「消息說:對方來了四十人,個個身強力壯。值崗的團練上去盤查,他們言語挑動,說是我們得刀好,非要看看,團練不許,對方便動手搶奪,兄弟們只好開火……」
時穿側耳傾聽了一下:「已經上去了三個都,還在求援?」
崔莊團練的火槍是新近配置的,打完崔家大院後,團練們感到自己遠程火力不足,紛紛要求配置弓弩。但民間持有弓弩是朝廷所限制的,唯有新式武器:火槍,不在朝廷限制範圍內。所以,就在當晚,崔莊團練每個都配置了三名火槍手,裝備上時穿的前裝燧發火槍。
為了避免朝廷注意,時穿刻意減少了這種火槍的額定裝藥量,使得這種火槍演示起來,也就比竹管的突火槍威力稍大點,所以現在這種火槍,跟爆竹相比,不過是更嚇人一點——村口交響不斷,卻還需要團練不斷增兵,原因在於此。
一個都三支火槍,每次槍響三聲,根據射擊頻率很好判斷兵力。牆根處的團練頭目附和了時穿的判斷,蒙縣尉表明立場後顯得很熱切,連聲催促:「那就趕緊增援……何方歹徒如此大膽?」
時穿一擺手:「那就去吧……等等,附耳過來。」
團練頭目湊上來,時穿在對方耳邊低聲說:「記住,實在打不過的時候,火槍裡面,每份炮子填裝兩份火藥。」
團練頭目愣了一下,農家子弟哪能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然而,時穿當場格斃方家的幫襯後,他的威信在崔莊一時無兩,團練頭目只稍稍沉吟了一下,馬上回答:「明白,教頭。」
隨即,他回身招呼:「快跟上,我們繞到他們側面……」
這對團練隨即整隊跑過了後門,時穿還不動,蒙縣尉剛想張嘴催促,眼角瞥見又一隊人馬跑過來,這一隊人馬是純正黑人,個個背著身管武器。時穿用古怪的語言跟他們交談著,施衙內倒是不慌不忙,乘這機會挨個問候著自己的手下:「怕不怕?」
「不怕!」一名施氏家丁回答:「跟著老爺的時候咱也剿過匪,百八十個強盜不過一衝而散,怕個甚?」
「俺也不怕!」另一名施氏家丁回答:「我跟公子(海公子)闖蕩過三佛齊,那處的海盜多得像螞蟻,殺不勝殺,公子帶著我們來來回回,殺透了對方船陣數遍,螻蟻一樣的東西,爺抬腳就能踩死,有甚麼可怕的。」
這名家丁的說話方式在竭力模仿海公子,但海公子的風度卻不是好學的,他那輕描淡寫的語言,被這位家丁咬牙切齒的說出來,反而失去了那股風雅味。
「走吧!」時穿招呼說。
不知甚麼時候,時穿已經跟他的黑人家丁招呼好,蒙縣尉被施氏家丁的話語引開注意,竟然忘了傾聽——當然,即使他聽了交談也聽不懂。
轟,村口傳來一聲大響。如今蒙縣尉離得近了,已經能聽到槍響之後的慘叫聲。陣陣鬼哭狼嚎的叫聲中,施衙內感慨:「就這麼幾天,崔莊團練愈發有章法了,相持這麼久,絲毫不亂。」
衙內的話音剛落,村口的喊聲此起彼伏:「兩份,果然兩份妥當,各位,用兩份藥……注意,槍托抵緊肩膀,這炮子強勁,膀子撞得疼。」
「將領太少啊!」喊叫聲中,時穿接過衙內的話,感慨:「這樣一群菜鳥,甚麼時候才能把他們訓練出來?」
蒙縣尉站在路口猶豫了一下,咬牙拔出了腰刀,呻吟說:「知足吧,崔莊團練很能打了,相持許久不見亂的……嗯嗯,咱們出去吧,該給他們一個主心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