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言九鼎
硝煙散盡,呈現在眼前的場景,那地獄相比也不為過。
六七顆手雷不是造成這幅慘狀的元兇,手雷的爆炸威力畢竟有限,真正造成眼前慘狀的,恐怕是比手雷還禍害的時穿時承信。
當然,手雷爆炸也造成了巨大的傷亡,畢竟這些霹靂彈都是時穿投擲的,他們的每一個落點都彷彿經過精心計算——第一顆手雷在半空中炸響,彈片將當先衝鋒的人無一例外的擊倒;剩下幾顆手雷,每顆人群最密集處爆炸,使得每顆手雷都物盡其用的造成最大傷亡。
現場屍橫遍野,殘肢斷臂鋪就一條血淋淋的屠殺之路,重傷未死的傷員哭叫著,拖著炸出來的腸子在地上艱難爬動著,想盡快脫離這血肉地獄——但這些還不算甚麼,最令人恐怖的是一條屍骸鋪就的道路。
沒錯,那條道路使用屍體鋪成的,在那條路上,所有的屍體都頭沖外躺著,這些屍體屍身都比較完整,但卻是奇形怪狀的,他們統一的特徵是:斷折。有些屍體脖子歪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有些屍體腰部扭曲的令人不忍目睹,有些屍體雙腿……
匪徒們衝鋒的時候,因為道路限制,不自覺的排成一字縱隊,這條屍骸鋪出的路也呈一字型,除了爆炸點附近看不出明顯的痕跡外,其餘的地方全由這條屍骸之路填滿路面,大路一直通向路的盡頭——盡頭處,時穿正揪著一名頭目模樣的匪徒盤問著。
蒙縣尉也是老公事了,看到屍骸的痕跡嚇得兩腿直哆嗦——這時承信究竟是甚麼材料打造的?從屍體的分佈看,衝來的匪徒來隱蔽的姿勢都來不及做出,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匪徒做出隱蔽姿態,沒有。
也就是說:這麼多身強力壯的軍漢,不曾令時承信的腳步放緩片刻,他簡直是一路狂奔衝到了隊尾,他經過的路邊上,活人都變成死屍?
這是甚麼樣的駭人速度?
這是甚麼樣的身手?
「這應該是最後的人手了吧!」身邊的施衙內想的跟蒙縣尉不一樣,他對時穿的勝利彷彿天經地義,所以他只對戰鬥後的善後感興趣:「他們能出動多少人手,一百五十人是上線,過了一百五十人,哪怕再手眼通天,監軍彈劾下來,也遮掩不過去——私自調軍一百五十人之上,那是謀反罪啊。
還有,縣尉大人已經來了,說明縣衙已經開始接手這件事,再發動進攻那就是進攻縣衙,是嘩變,是謀反……這次進攻過後,他們再從本部調軍,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所以他們不敢動手了——只要在場的人被全殲,他們可以抵賴過去,這口氣他們只能忍下來……」
蒙縣尉知道施衙內說的是甚麼,他也知道施衙內這話是說給他聽得,思索了片刻,蒙縣尉乾脆把另一樁麻煩也上交:「咳咳,這倒不一定,我聽說房州反了王慶,可是這等謀反大事,朝廷也瞞過去了,不是嗎?」
「從來沒有被瞞過去的官家!」不知甚麼時候,時穿回來了,施衙內也沒問對方審訊結果是甚麼,他點頭打了個招呼。只聽時穿繼續說:「『官府』這個概念本身包含官家,他才是官府的最高首領,所以只要是官府做的事,都可以說是當今官家做的,沒錯,是在他指揮下,是在他統治意識下,官府按照平常運作的慣性,做下的事情。
王慶作亂,出面瞞下來的是誰,是官家任命的官員——不是外國官員,是當今官家親自任命的。而方舉人嘛,一位舉人老爺作亂,哪怕是曾經的舉人老爺,官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但出售官爵以及舉人身份的是當今官家任命的童使相,賣的錢已經被童使相與當今官家分了,官家拿這些錢修建艮岳,修建花園,都花了。所以這件事必須瞞下來。」
施衙內咧著嘴大笑起來:「好啊好啊,張大尹真是聰明,這麼大塊肥肉自己堅決不插手,海州縣著急的跳出來,這下可惹了大麻煩。」
「大郎,這該怎麼辦?」蒙縣尉急得滿頭汗。
「這是海州縣的麻煩,不是我的麻煩!」時穿推得很乾淨:「方員外召集亡命,蒙縣尉親眼目睹了,我逼不得已調動團練……哦,眼看事情辦完,不僅沒有功勞,有可能惹麻煩,啊,方舉人留下的那些田產與財寶,海州縣看著辦啊。」
團練們流血流汗,上面既然要在這事上玩花樣,不怕團練鬧騰的話,那就插手分贓吧。嗯,海州縣如果大方,讓團練們得了實惠,那我就壓下團練的不滿。
蒙縣尉想到方家大院抄揀出來的財富,心中一陣陣絞痛,不,還有趙家,方家趙家幾輩子積蓄,這才是一筆最大的財富,蒙縣尉剛才不談,是因為依理該縣衙接管這筆錢財。而作坊、鋪子這些「浮財」,團練想伸手,人家辛苦一趟,總得喝點湯吧。
就在剛才,時穿想廉價買下那些田土,蒙縣尉覺得也可以接受——他方舉人這段時間有多麼掙錢,大家都看著呢,所以,存在方舉人屋裡的那些錢才是大財富,作坊、鋪子、田土,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官府不好自己經營,時承信願意就拿去,反正損失不多。
但事到如今,蒙縣尉才明白:原來官府才是喝湯的那位。
「這個,方家大院抄出來多少財寶,嗯,還有趙家?」蒙縣尉試探的問——總得給我們留下點湯吧?
「方家的,大約有十萬貫吧,趙家的不多,大約有千貫上下……」時穿隨意的回答。
蒙縣尉輕輕鬆了口氣:十萬貫,聽數目很嚇人,但是宋代是個極富足的時代,上戶之家,資產從十萬貫起步,方家原先就是上戶,生意做得這麼大了,家產若沒有十萬貫,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然而,這十萬貫,卻也是官府的底線。
至於趙家,只是個「附逆」,宋代不株連,「附逆」案牽扯不多,能抄出千把貫……這也是官府底線。
湯水,這絕對是湯水。
官府的底線,意味著官府只能拿這數目上報,即使其中有油水,剩下的也是殘羹冷炙。
面對蒙縣尉無可奈何,以及憤恨的目光,時穿也不想把官府得罪太深,他哈哈一笑,點醒說:「官府不是要遮掩舉人謀反的事嗎,舉人若沒有謀反,哪有抄家?」
對呀,對呀對呀——沒有抄家,那這十萬貫豈不是……嗯,海州縣還獨吞不了,張大尹閒閒的插手在旁邊看著,還有府衙上下官員需要打點……
可畢竟是十萬貫啊,大家分一分,再怎麼說,縣衙裡剩下幾萬貫不成問題吧……哦,府衙裡的人,沒時承信這麼黑吧?
蒙縣尉心事重重的抄手站著,眼前無數團練奔跑過來,他視而不見;團練們陣陣驚歎,他聽而不聞;連團練打掃戰場時讓他騰個地方,蒙縣尉也好脾氣的走開,等到蒙縣尉清醒過來,他已經回到了方家大院。清醒之後的蒙縣尉立刻拽住時穿的袖子,急切的說:「還是得說謀反!」
「你說了算!」時穿回答的很爽快。
「但不能說方舉人謀反——就說方舉人名下的家丁、佃戶謀反,兵火遷延致使方舉人一家殞命……」
時穿一指方家祠堂:「方舉人那位妻子,還監禁在那裡。」
「方舉人收容教匪,罪責難逃——至於方舉人那位妻子,交給縣衙吧。」
時穿看了一眼蒙縣尉,忍了忍,還是說:「你比我心狠!」
既然上上下下的官員都想欺瞞,把方趙氏交出去,她還能活嗎?
不過,這已經不是時穿的事了。
蒙縣尉越說越快:「只是收容教匪,罪責少一點,上面也好交代,最多說他做事糊塗。至於方家旁系家眷,大不了是個流放之罪。至於方家的家產嘛,大半毀於戰火,明面上的一些東西,官府發賣一部分,你們自己再得一點,頭上還有個平叛之功,這樣大家都好。」
「無所謂了!」時穿板著臉說:「經過這件事,你再提點一下瞿知縣,不要甚麼事都插手,讓大家都消停點好不?」
蒙縣尉連連點頭,神態恭敬異常。旁邊的施衙內都快笑出聲來了,他是整個事件的參與者,知道瞿知縣只不過是被時穿當槍使了,如今方家趙家已經除去,崔莊裡時穿一言九鼎再無反對者,而且,查抄的方家趙家資產被時穿得了大頭,便是他施衙內,事後都不得不關閉鹽場以迴避官府的注意力。
算來算去,整個事件只有時承信的了大便宜,而蒙縣尉這廝,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並且直誇賣的妥當……
而這還不算終止,方家趙家的資財又將被時穿拿來籠絡四鄉,接下來,時穿不僅在崔莊一言九鼎,眼看在整個海州鄉下,都沒人敢衝他翻白眼,這是個甚麼威風?蒙縣尉都要搬入崔莊顯示立場,今後海州縣,怕是地方官都得看時穿的臉色了。
甚麼叫豪紳,大約這就是豪紳吧。這番操作手法,似乎跟姐夫當初在東海縣的操作手法,更直接,更凶狠。
蒙縣尉走了,商量完正事,他向時穿借了三十名團練沿途護送,都沒敢在崔莊多停留。等他走後,時穿帶著一身硝煙,招呼等待許久的各鄉保甲長:「現在,繼續談我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