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蔡老爺的艷福
羅望京與劉旭隨後也登船了,羅望京能有資格過來,一是因為他跟時穿認識最早,二是因為這些日子來他跟黃煜走得很近,因而得到陪伴黃煜登船的資格!
至於其餘舉人,他們只能站在甲板上羨慕滴眺望過船的幾人眼睜睜看著那幾人鑽入船艙,隨後,船上的家僕上前收起了跳板。
收起跳板那前一刻,時穿船艙裡竄出了黑人小童僕,他靈巧的一個觔斗,翻到了一端已經懸空的跳板上,幾個打滾,跳上豪華坐舟,而後張嘴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話!
這邊的家僕想攔阻,顧小七趕忙說:「這是我老師的書僮,大約他要過來照顧老師,由他吧。」
黃煜此時已扎進了艙房,但他馬上死愣愣站在艙門口,以至於時穿進艙時,不得不輕輕推開擋在艙門的黃煜,但當黃煜讓開艙門位置後,時穿也愣住了——這艙房,怎一個金碧輝煌了得。
艙房的幾個柱子上貼著金箔,金箔上淺淺刻畫著花鳥蟲魚,艙邊開了小窗戶,左右各四扇,共有八扇,窗外『兩邊的雕花欄杆正好左右相對。小窗內的闌柱上,右邊刻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邊刻著「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並用硃砂塗在字的凹處。
整間艙房點燃了數十根小孩胳膊粗的蠟燭,將艙內照得通亮。艙內一名五六十歲的老者居中而坐,這老者相貌堂堂,滿身的富態,穿著上好的夜光錦,錦緞在燭光下波光閃閃。額頭的員外帽上鑲著一塊上好的紅寶石,火艷艷的直晃眼;手上十根指頭帶了六七個戒指,各個嵌著瑪瑙翡翠紅寶綠寶;腳上蹬一雙錦緞鞋,錦緞來自織金錦,燭光下,只覺一陣陣金光向外綻放,弄得人眼花繚亂……
艙中的一角坐著一位琴師、一名吹笛子的漢子,均約二三十歲,他倆臉上的表情很沉穩,一副豪門家奴氣派。樂師前方,慵懶的跪坐著一名俏麗的舞妓,這舞妓頭上插了一枚玫瑰花華勝,梳著金絲八寶攢珠髻、別了兩枚簪子,頸上還帶著一根赤金盤螭瓔珞項圈,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其下是翡翠撒花百福皺褶裙。
舞妓正伸手在額頭上擦著輕汗,還在輕輕的喘氣著,見到眾人進來,她隨意的拋了一個媚眼,芊芊十指捧著一副茶盅,遞給座上的蔡老爺,嬌憨地說:「老爺,泡茶這活兒,還是讓玉娘來吧。」
這舞妓就是剛才推窗傾倒茶水的女子,而「玉娘」就是顧小七出嫁後的稱呼。
顧小七回艙了。相對於盛裝舞妓,顧小七穿的非常簡單,她頭上沒有戴更多的首飾,用一支花鈿(髮網)網住頭髮,在花鈿網眼中簡單的插了三支簪,胳膊上左右各套一支銀索攀脖,用鎖鏈吊起袖口,露出白玉般的胳膊。與此同時,她手上也只戴了兩枚銀戒指——雖然衣服的料子很昂貴,首飾也不錯,但這身打扮,盡顯一名妾室的身份。
與之相對應的是,那名舞妓身上金光燦爛,寶石耀眼,有些首飾根本不是一名賤籍女子所能佩戴的,她那身打扮與顧小七站在一起,彷彿舞妓才是正室。
時穿的目光停在舞妓捧的那隻茶碗上,那隻茶碗似乎是用整塊翡翠雕刻成的,整體清脆透亮,彷彿荷塘裡一片荷葉一樣,翠的讓人心醉。
吧嗒一聲,身後傳來劉半城口水滴落的聲音,即使以半個縣城的身家,劉半城也沒有見過這麼豪奢的派頭——除了那隻翡翠碗以外,滿艙室的器皿非金即玉,不僅有翡翠白玉,還有一隻耀眼的金瓶——嗯,八寶琉璃金瓶?
時穿的目光也落在這只琉璃金瓶,古人所說的琉璃其實也就是玻璃的另一種音譯。
這年代已經有玻璃了嗎?
這只琉璃金瓶彷彿有一種力量,吸引著時穿邁動腳步,那是一種心悸的感覺,讓時穿不由自主地想接近……但時穿才走了兩步,座上的蔡大人已經抓起了金瓶,將瓶口舉在唇邊,將瓶內液體一飲而盡,而後,他淡淡然的放下金瓶,很不以為然的指了指瓶身,輕描淡寫說:「看你也是個官吧,應該認得這只上賜的金瓶。」
對方一眼認出時穿是個官,是因為時穿雖然沒有船官服,但腰上懸掛了一枚從九品官員的印綬。
「上賜?」時穿不知道該如何表態,啊,反正他是海州知名的傻子,乾脆茫然的瞪大眼睛。
黃煜趕忙插嘴圓場:「傳言,兩年前,當今官家與街市上行走,突然看見店舖中售賣的一隻輕透如水晶的琉璃瓶,便出錢買了下來,回宮後要求宮中工匠在琉璃瓶內部鍍上一層金箔,然而所有的工匠都搖頭,表示沒辦法做到。
後來,官家四處徵召能工巧匠,有一位巧匠應召,他先把金箔貼在瓶身外,用剪刀剪出比瓶身略小的箔片,然後將這塊金箔片塞入瓶中,灌上水銀,不停的搖晃瓶身——結果,金箔貼上去,整個瓶身金光燦爛,這金箔與琉璃瓶嚴絲合縫,彷彿金箔天然生長在瓶身內一樣。
官家歎為觀止,於是又購買了數只琉璃瓶,採用同樣的方法,在瓶身內鍍上金,分賜重臣,以彰揚我大宋能工巧匠之繁盛——這隻金瓶,就是當初御賜給蔡公相的嗎?」
座上的蔡老爺矜持的點點頭,黃煜、羅望京、劉旭三人,臉上已經帶上了討好的笑容,但他們還沒說話,時穿背後踢了一腳黃煜,插嘴問:「今上於街市上購買了琉璃瓶——伯濤兄,這幾年輸入皇宋的琉璃瓶很多嗎,多到連路邊店裡都可以隨意買到了嗎?」
黃煜歪著頭想了想:「海州、密州市舶司,不曾聽說輸入過這東西,當然,這北方的市舶司主要通商高麗與倭國,廣州市舶司才與南洋通商,傳聞琉璃瓶都是從南洋輸入的。」
時穿再問:「每年輸入的量很大嗎?」
黃煜搖搖頭:「似乎這琉璃瓶並不是廣州市舶司的主要進口貨物,廣州市舶司主要進口的是象牙、犀牛角、以及香料、玳瑁等等。」
時穿繼續問:「那麼琉璃在市面上常見嗎?」
黃煜眼珠盯著琉璃瓶,頭也不回的回答:「不算多,但也不少見。比如東坡先生曾經寫詩誇耀他收藏的兩隻琉璃杯,那東坡先生數經貶謫,家裡沒多少錢,連他都能買得起琉璃杯,其他人自然不難獲取……噢,我家中也有許多琉璃器皿,但這種內瓶鍍金的琉璃,唯有出自上造,不僅罕見,而且絕無僅有。」
座上的蔡大官人仰天大笑:「原來這裡還有一個識貨的人。」
說罷,蔡大官人單手一擺,一指小七娘:「你們認識?這是王相公送我的妾,王相一心要起復,擔心我一路北上沒個知疼知冷暖的人,特意將他愛妾暖玉送於我。哈哈,原來這位愛妾是對面這位承信郎調教出來的,不錯不錯,暖玉姑娘精於計算,這段日子以來,我的家務都是暖玉姑娘經手。」
黃煜皺了皺眉頭,悄悄退後幾步,聽到時穿低聲嘟囔:「過猶不及。」
劉旭搶步上前,熱切又慇勤的問:「大官人這是向京城汴梁去的嗎?前方將抵達徐州,不知道大官人離開徐州的時候,選擇哪條路北上?」
蔡大官人盎然的回答:「聽聞微山湖風光不錯,我有意選擇自微山湖北上。」
劉旭態度更慇勤了,他半躬著身,一指時穿介紹說:「這位是海州知名的好漢時穿時長卿,現任承信郎,聽聞微山湖盜匪縱橫,大官人要北上,不如讓時承信護送一段,如何?」
蔡大官人皺了皺眉頭:「怕是要耽擱諸位的行程了——王相公給我送了封信,我要投遞到徐州地方官那裡,諸位也知道,官場之上,迎來送往的,從沒有個准數,這一耽擱,誰知道何時啟程呢?」
時穿在背後咬牙,劉半城,丫丫的,你想討好別人,別拿我做人情啊,你以為我是誰,可以任憑你指派?
想到這兒,時穿冷冷的插嘴:「好叫蔡大官人得知,我受聘護送解元公上京趕考,那只是順路,這一路上京去,我還要拜會繼任海州知縣、繼任通州鈐轄,哦,還要加上幾名提前上京趕考的親戚,我的行程已經安排緊密,可惜等候不得蔡大官人。」
時穿話說的很不客氣,蔡大官人一愣,沖時穿豎起了雙眉,表情嚴厲起來,時穿寸步不讓的追尋著對方的目光,但蔡大官人的目光與時穿稍一碰撞,立刻避開了。緊接著,只聽蔡大官人和藹可親的一笑:「既然如此,老夫不敢耽擱時承信的旅程,只是,你在京城拜候的那些官員,難道不想稍稍運動一下嗎?他們現在正在京城候任吧,唔,等到了京城,承信郎不妨跟他們提一提老夫。」
時穿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時也命也,個人自有自己的時運,我跟他們也不熟,這些事不提也罷。」
蔡大官人把頭一低,等抬起頭來又是一臉暢笑:「承信郎果然瀟灑……來來來,且坐下聽歌舞,解元公,你的好茶在哪裡?窈娘,且舞起來。」
座上的樂師彈起琴弦,吹起笛子,窈娘懶洋洋的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輕聲慢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聽到歌聲,黃煜再次皺了皺眉頭,旁邊的羅望京若有所覺,態度冷卻下來,劉旭一邊擊打著拍子,讚賞著音樂,一邊目光灼灼的盯著蔡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