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白虎臨城
才進入後院,陡然聽到前街傳來婉轉的嘌唱聲,凌飛尋找了一下左右,發覺這麼久了,師傅依舊沒回來,閒著也是閒著,他抄著手,趕去前院店舖看熱鬧。
前院箱包店,如今門臉的街上,多了一群嘌唱的女郎,她們邊歌邊舞,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凌飛抄著手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一扭頭,發覺師傅正站在鄰居豆腐店門前,而箱包店中,出店招呼嘌唱女郎的,僅僅是箱包店的掌櫃,凌飛愣了一下,趕緊走過去,擺出徒弟樣,悄悄的抄手站在師傅背後。
時穿沒理會凌飛,照舊仰著臉看風景。等嘌唱告一段落,豆腐店裡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隨著話音,店裡走出來一名媚態十足的女娘,這女娘梳著寡婦的髮髻,手裡拿著一把上好的金絲小扇,在春天這個微微有點寒冷的天氣裡,那寡婦風韻十足、姿態優美的扇著扇子,並嬌滴滴的說:「大郎,我看你是錢多撐的,海州城哪家店舖像你一樣,隔三差五的讓嘌唱女娘在門前歌舞。」
說著話,那寡婦的手嬌柔的打向時穿的肩頭,時穿微微搖搖頭,那寡婦觸電般縮回手,笑意盈盈的望向時穿。後者不以為然的瞥了一眼寡婦,語氣淡淡的回答:「這你就不懂了,這叫企業形象。
咱家銷售的是奢侈品,是引領時尚的玩意兒,就要吸引人眼球——豆腐西施,甚麼叫眼球經濟,你知道嗎?……不知道我也不告訴你,因為這事兒跟你解釋不清楚。」
豆腐西施不屑的用鼻子哼了一聲,將身體倚在門上,扭成一個S型,而後媚笑著說:「大郎,奴家的豆腐店可沒見你這麼精心,也是,不是你的,不心疼。」
豆腐西施的話嬌嬌軟軟,撓的凌飛心癢,但緊接著時穿表現的態度,讓凌飛不經感慨師傅的鐵石心腸。對於豆腐西施的撒嬌,時穿不為所動的回答:「哈哈,那是自然……不過,你家的豆腐店如今名氣響亮的,你還不滿意嗎,海州李三娘豆腐,一年的時間已經成了海州名吃,你現在數錢都數不過來,還用我心疼甚麼。」
氣氛有點僵,凌飛趕緊上前打岔,他躬身一禮:「師傅,馬大娘那裡,我已經送了問候。回程的時候也順路去了褚姑娘家——果然如師傅猜測的那樣。」
時穿轉向了豆腐西施,問:「你已經知道褚素珍姑娘出嫁了?」
豆腐西施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了,海州城第一才女,居然嫁的那樣寒促,果然古人說的對,女子無才便是德。」
豆腐西施話音剛落,時穿一扭身走進豆腐店中,豆腐西施也不挪動腳步,她望著時穿的背影,清脆的咯咯笑著:「當日褚姑娘出嫁,也不知傷了多少海州才子的心,幸好這時科舉年,海州城有名的才子都去京城了,剩下的幾個貓狗,也不過是群考不上科舉、自慚形穢的傢伙。
大郎,你有甚麼傷悲的,大凡女人,不都是早晚要嫁的嗎?嫁得好不好,唯有自己知道,那羅舉人好歹也是海州一時才俊,如今有個舉人身份,誰知道今後能否入閣拜相?
這樁婚事,通海州城的人說起來都不覺得不般配,唯獨褚姑娘傷春悲秋的,但你焉知褚姑娘不是惺惺作態,日後卻以自家郎君為驕傲?」
動了一下,豆腐西施催促凌飛:「你個傻師傅教出來的傻徒弟,還不跟上去——我家後院通向你師父的小作坊,他這是去巡視自家作坊的。」
訓斥完凌飛,豆腐西施揚聲向店後喊:「我知我知,你是替施衙內傷心掉眼淚,可施衙內先娶了,怎由得褚姑娘不嫁,莫非你們男人都期望女人一輩子為你們傷懷不成。」
門後,院落深處,傳來時穿幽幽的歎息:「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自己的腳知道。」
凌飛鑽進店中,一路小跑追隨著師傅穿過西跨院水井房,來到了豆腐西施的後院。這裡幾經搬遷後,剩下的只是些可有可無的產業,作坊裡一半工人來自繡坊,主要編織各類袖扣;另一半則是純淨鹽的萃取作坊,生產的純淨鹽一半送入黃氏店舖當作高檔洗牙沙對外銷售,另一半送入崔莊,當作制取肥皂的鹽析材料。
如今這間院子已經交由黃氏負責把守了,來往的人經過他們嚴密的審查,而產品也是到了夜間,才由黃氏派出幾名壯漢一路護送到黃家店舖。如今時穿的人已經脫離了具體的生產製造,只提供原料、配方、工序,事後負責檢驗——這相當於現代的授權生產。所以,時穿現在雖然名義上還是這作坊的老闆,但雇來的人基本上都不認識,僱員們全是黃氏找來的,並被黃氏認定可信的人員。
既然都不認識,時穿也沒甚麼話可說,只管背著手四處閒走——其實他躲入這裡,只是為了逃避豆腐西施的囉嗦……借助此處的僻靜,凌飛跟上去悄聲匯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時穿想了想,吩咐:「馬氏那裡,再送幾匹絲綢與吉貝布(棉布),至於錢就不再給了。你明天收拾車馬,咱們出城去白虎山探望褚姑娘。」
凌飛躬身問:「可要帶點禮物?」
時穿像是猛然想起甚麼,一拍腦門說:「對了,我這趟遠去京城,城裡城外三條負責協防的街道,保護費幾個月沒收,你也做過大將,知道知道怎麼收錢,趁現在有時間,你把那三條街上的錢收了。」
時穿從身上取下自己的大將印綬,隨口說:「恐怕你兜裡也沒錢了,收齊了錢之後,你自己也留意點花銷,其餘的,都買成禮物。」
果然,跟著師傅有肉吃。
凌飛一躬身,態度恭敬的提醒:「師傅,我帶來許多海州特產,那些才是新鮮玩意兒,不如從中選一點兒,咱把這錢省下來。」
時穿啞聲笑了:「做大將的本領你不如我,經營產業的手段,你需跟我學著點——師傅不缺錢,三條街道的保護費,三個月也就三十幾貫錢。我家十幾位妹子,要是指望街道上那點小錢把她們嫁出去,這輩子湊不足嫁妝啊。
你新來此處,讓你去街上收錢,是讓你跟各個鋪子混個臉熟,今後師傅有事可以指派你。至於把街上的保護費送給褚姑娘嘛,這也是有說法的,羅望京那娘,油鍋裡有一個錢她能連鍋一起端走,我若是給她開了口子,今後羅家就是我的無底洞。
但我跟褚姑娘相識一場,她出嫁我不能沒有表示,其他的產業我不想讓羅家知道,不如指了街道治安費做賀禮,萬一今後羅家借褚姑娘的由頭來找事,我也好推脫——你明白嗎?」
宋代嫁女兒有點類似印度,女兒的嫁妝讓人傷不起。凌飛一聽到師傅有十八位姐妹要嫁,頓時頭像蜜蜂叮腫一樣,感同身受的說:「十八……師傅,就是一位王爺連嫁兩位女兒,都要借錢置辦嫁妝,你居然要連嫁十八女……師傅這舉動,不說曠古絕今,至少也是當朝罕見。」
時穿不以為然,平靜的自嘲:「你真想說的是:我的愚蠢也是舉世罕見吧?可是,你不會明白那份牽掛,她們是我無法逃避的宿命,是我必須履行的責任,只有把她們都打發光了,我才能恢復自由……好吧,作為一項投資,你不能只核算賬面上的成本,還要看它的邊際效益……」
說著,時穿搖搖頭:「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只管找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凌飛在兩名黑人小童僕的幫助下,套好了騾車,等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時穿一刻不落的出現了,一行人出了東城,一路向白虎山走去,那裡正是羅望京的家鄉。
因為東城門外有這座白虎山,海州城的百姓一直認為這不是吉兆——白虎臨城,這在《易經》中是絕對的不祥。海州城百姓因此一直想修改這個名字,但直到明代以後,當地百姓才如願以償。不過改了名之後,海州城百姓並沒有因此得益,反而海州城從宋代的天下六大茶市、世界排名前二十大城市之一,淪落到一個荒僻、不為人知小的漁村。
這時的白虎山還沒有改名字,但因為這個緣由,居住與白虎山的農家在海州城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生怕人嫌棄自己來自白虎山。唯有不久前,嘉興時氏因為白虎山的地價便宜,便在時穿的一力慫恿下,在此購買了大量的土地修建村莊——時穿這一趟出行,是打著探望族兄的名義,而打聽褚姑娘的動態,只是順路而已。
說起來,時穿應該來看望一趟族兄——在他前往京城期間,嘉興時氏已經完成了開枝散葉式的分居。作為海州當地的子弟,時穿在旅行回來之後,巡視完自家產業,立刻來看望族中兄弟,這還不算失禮。
一早得到時穿要來的消息了,白虎山莊時氏當家人全迎候在村邊,長房長宗當家人時河的小兒、年方十二的時燦為首,旁邊陪伴他的是長房的三名庶女,她們年紀都小。而負責在此地照顧他們的時氏小妾不在場——按當時的宗族規矩,她們並不算時穿的親戚,雙方沒身份見面的。
時燦遠遠的沖時穿拱手,態度恭敬:「叔叔一路勞頓,小侄這裡有禮了。」
時穿跳下馬車,招呼:「把馬車趕進後院,派人清點一下馬車上的禮物,小燦,此處生活還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