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路演
時穿擋在兩塊門板之間,只見無數雙手衝他伸過來,有的手還注意點禮儀,只是往他的肩膀上拍落,意圖是把他推開而已。但更多的手則壓根不管落點,眨眼之間,時穿的眼上鼻上嘴上落滿了巴掌,他剛張嘴想喊兩句,幾根手指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裡、鼻孔裡。
可憐時穿也算是力大無窮了,他後退半步準備喊幾嗓子,一不留神竟被人推倒在地,緊接著無數腳底板踏到他身上,直接將他當踏腳石,踩踏著衝進店裡。
店中幾名身高體壯的黑僕左擋右拉,好不容易將女人塞進彎曲的通道,但因為一下子湧進來的人多,門板發出嘎嘎的怪響——此時,店裡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站滿了人,包括時穿的身上也站上了人,可憐時穿鬱悶的躺在地下,沖身上幾隻腳丫子艱難的喊:「讓一讓,各位,走光了,好歹讓我站起來吧。」
這聲「走光了」倒是嚇壞了踩在時穿身上的女孩,她們尖叫著奮力向旁邊擠去,但眨眼間,更多的腳丫子又毫不留情的繼續踩了過來——前面幾個排隊的壯婦才不在意被人看清裙底風光,她們用鬼子進村的態度,從貨架上無差別地掃蕩著所有的貨物,僅僅這一眨眼工夫,貨架已經半空。
時穿躺在地下,感覺很憋屈,他很想問:「誰把我絆倒了?」
可是他每次張口,總見到一直腳丫子奔他的嘴部而來,於是他只能緊緊的閉緊嘴……其實,以他的力量,只要抖一抖身子,立刻能將踩在他身上的人掀翻在地,可是……他是店主耶。
顧客在自己店中受傷,終究還是他的責任……罷了,只要能掙錢,踩就踩吧。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等時穿覺得久久沒有人再來踩他,黃娥領著一名同伴走到時穿身邊招呼:「哥哥,走了,怎麼還不起來?」
時穿睜眼一看,貨架上已經空空蕩蕩,款台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這時候,店內還有幾名女孩面對空空蕩蕩的貨架跺腳,還有幾名女子扯住店員,要求付款預定……總之,時穿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時穿怏怏的爬起身來,問:「我們每個箱包賣多少錢?」
黃娥左右張望了一下,輕聲說:「那要看鑲嵌的是甚麼了,如果是銅飾,那麼大約每個包賣七八十貫的模樣,如果是銀飾,那要賣一百二十貫以上,如果是金飾,總得二百貫上下。」
「也不便宜啊,銅飾裝點邊邊角角,要七八萬錢,銀飾包的價格已經上了十萬錢,金飾包都二十萬錢了,如此貴的貨物怎麼還搶成如此光景——咱們店裡不收交鈔吧?」
黃娥微微一笑:「咱不收交鈔的。咱們用銅飾品裝點的包,光是銅色就能分好幾種,有古銅色、青銅色、黃銅色、紫銅色。基本上,咱們一種包上都用上了好幾種銅色,每件金屬配飾都是用珠寶匠的手藝精工雕琢,並印刻花紋,每件拿出去都獨一無二。
咱們厚道,每件包只賣七八萬錢,就是知道貨物供不應求也從不粗製濫造。哥哥走的這幾個月,咱家的包已經成了典範,那些僕婦閒漢買了包去,立刻加上十貫錢轉手賣出去,十貫錢啊,一家三口兩個月的花銷也夠了。」
「這樣也有人買?」
「那是,聽說購買者多數是一些類似方舉人的仿製鋪子,他們用不上鯤皮,就用豬皮、羊皮、牛皮代替;染不出我們這樣鮮艷的顏色,就胡亂染一個相近的顏色;不能把銅色做出四樣來,乾脆魚目混珠,刷上一層漆混充。
這還不算,我聽說有人還用布料,或者相近顏色的錦緞來仿製我家的包,有些包仿製的惟妙惟肖,遠看顏色大小形狀都完全相似,近看才能分辨出綢緞與皮料的區別……
也正因為這樣,如今我家的原版包也成了高門大戶送禮的首選——哥哥忘了麼,海州可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海州城不缺豪富,所以咱的包不愁賣。」
黃娥說的還差一項:這時代,中國是天下第一富裕國,中國的鋼鐵產量是其他國家總和的數倍,中國佔有了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財富,中國的奢侈品消費佔了世界總銷售額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正說著,昨日來的那行首領著伎樂班到了,她往門裡一看,倒是嚇了一大跳,只見時穿渾身衣服皺巴巴的,臉上身上到處是腳印,髮髻已經散了,帽子不知丟在那裡……行首噗哧樂了:「哎呦呦,承信郎怎麼成了這般模樣,這誰幹的?西楚霸王?三國呂布?初唐李靖?
或者,咱皇宋也出了甚麼了不得的人物,以至於憑承信郎的身手,也被蹂躪成如此淒慘的模樣?」
時穿雙手一攤:「所謂蟻多咬死象,大約就是我現在的處境……我說,我要告訴你這是一群女人幹的,你是不是覺得我說謊?」
行首笑的花枝亂顫,連黃娥都憋不住的笑,一眾女孩扶著牆,喘息了半天,行首覺得不能繼續笑下去了,她跳過了這個話題:「哎呀,我竟然來晚了,大郎,東西都賣光了,盡然不給我留兩個,這還叫我怎麼唱。」
「怎麼唱,就這樣唱吧。」
黃娥使了個臉色:「後廂房還放著十二隻箱包,每樣兩個,姐姐休得聲張,等會兒唱完,與我去後廂房細細挑選。」
行首一搖輕羅小扇:「那就好,姐妹們,擺開旗鼓,唱起來吧。」
宋代的叫賣聲是一種仗鼓樂,伴奏的樂器不多,有鼓的話就敲鼓,沒有鼓的話就敲碟子。
伎樂班子排開場面,不一會兒,鼓聲響起來,行首居中,左右各排開六名女孩,成雁子形,她們邊舞邊歌:「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地道的海州鄉親,從小裡拜個名師。學成諸般手段,慣得捻針引線,做的個花台伎倆。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地道的鯤皮拼染,怎料得異日化鵬飛九天,專付伺那些可喜知音的公子,更和那等聰明俊俏的佳人。假若是怨女曠夫,買付了這珍奇包囊,付與那心頭所愛,逃不得成雙作對。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縱使他毒郎狠妓,但購著助喜添歡,伴隨你花前月下。箱包賣也箱包賣也正箱包裝得了錦繡前程,裝得了春蘭秋菊益脾臟,配得上金橘木瓜偏爽口,枝頭干分利陰陽。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嘉慶時挾包諧美走春華,也裝的調餅肉脯和臟腑,也藏得眉黛胭脂弄梳妝……箱包賣也箱包賣也這箱包腹內乾坤大,由得你帝城日日會王孫。箱包賣也箱包賣也!
……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俺也說不盡千鍾多般,略鋪陳眼前數種。香閨繡閣風流的美女佳人,大廈高堂俏綽的郎君子弟,非誇大口,敢賣虛名,須記得道地本家,海州獨門,京師老郎傳流……箱包賣也箱包賣也!」
一曲唱罷,豆腐西施從隔壁豆腐店中探出頭來,神情鬱鬱的說:「門板都擠破了,貨架已經賣空了,還在這裡又唱又跳做甚麼……得了,今日我家豆腐店別想有客人上門。」
賀小五提著籃子貼著牆縫蹭進豆腐店中:「誰說的,豆腐西施,我這不是上門了嗎?」
豆腐西施熱情的招呼:「小五,都說你從大郎那裡學會了烤雞烤鴨的手段,錢也掙了不少,怎麼還是這樣一日不開張,全家大小都發愁?」
賀小五通紅著臉回答:「這不是才攢下三五貫嗎?我媽想著也該給我成個親了……哎,平民小戶的,每個錢都有用處啊,你也不是嗎?咦,隔壁箱包賣的那麼火,豆腐西施,你怎麼不過去湊個熱鬧。憑大郎與你的關係,你只要開口,大郎有何不肯?」
「啐,甚麼憑大郎和我的關係?我和大郎清清白白,沒甚麼腌臢關係……賀小五,你再亂說話,我告訴大郎去。」
賀小五撇嘴:行,你跟大郎沒甚麼關係,你也就是受了委屈喜歡到大郎那裡告狀,讓跟你沒甚麼關係的大郎為你出頭……罷了,我惹不起。
豆腐西施接著回答:「我一個寡婦人家,守著這片可憐的豆腐店,隔壁雖然熱鬧,那是人家的熱鬧,我一個寡婦,拿七八萬錢買個包,提給誰看去?」
當然,豆腐西施也不可能買上包,但轉手賣給盜版商人做模具麼……這左右鄰舍,她還抹不下那個臉去害時穿。
說了半晌,豆腐西施見賀小五緊緊捏著籃子把兒,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她詫異的問:「小五,今兒是怎麼了?你要買多少豆腐,怎麼不說一聲?」
賀小五身子扭了扭,輕聲說:「如今我家簽菜也賣,燒鵝烤鴨烤雞也賣,可簽菜這東西利小,整日跑東跑西掙不上幾個錢,李三娘,你且給我切一小塊,小小一塊就行。」
豆腐西施啪的一下放下刀,此時,門外仗鼓聲再度響起,行首那婉轉的歌重新唱起,歌聲的伴奏下,豆腐西施陰著臉說:「小五,你今兒不是來買豆腐的,是來尋開心的。」
賀小五臉紅了,他低著頭,用鞋底磨著地面,嚅囁著說:「李三娘,咱家聽說,你院中的租客有三位要出嫁……」
豆腐西施猛一拍桌案:「賀小五,你醒醒,她們可不是你能妄想的——這些女孩原來出身大戶人家,偶然不幸被人拐了出來,如今她們有時大郎照顧,能讀書能寫字會算賬,料理家務一把好手,你瞧瞧隔壁店舖有多熱火,這些都是那些女娘的嫁妝,她們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有才學,論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