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我媽從相貌性格到對這個家的愛和貢獻,哪一點比不上孟阿姨?為了那樣一個女人逼死我媽,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於是只能苦笑:「您也……知道啊?」
是了,這就是我的回答。不是「沒關係」,不是「我可以代替媽媽原諒你」,因為我原諒不了,我覺得就算是我媽那麼好脾氣的也原諒不了。
雖然,我此刻心裏還是難過的。
他就要死了。儘管這麼多年來互相之間的不理解、不信任,一次一次的毒打和謾罵,已經讓我們的關係已經疏遠得彷彿陌路一般,可是我同樣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也是一個溫柔的父親。
也許正是因為曾經那麼信任那麼依賴他,才會讓我後來如此憎恨和漠視他吧。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不曾保護媽媽,不曾保護我,不曾保護這個家,讓人失望透頂。
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我之所以能夠面對那麼多痛苦還保持著如此健康的身心,是因為有一個人在一直一直默默給予我力量。
是哥哥啊。
如果沒有哥哥,我如今世界裏那唯一一縷燦爛的陽光,我早死了。在孟阿姨的扼殺下,在爸爸您的落井下石下,死得屍骨無存的那種。
所以我愛著的人,真的只剩哥哥了,我早已經無法去愛眼前這個瀕死的被我稱作父親的人。
就算他現在頓悟了,也實在太遲太遲了。
「爸,等您去見到了我媽,拜託您告訴她,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我的視線模糊了,可我努力擺出了微笑,我湊近他的耳朵,感受著他越來越弱的呼吸,在他耳邊輕聲笑。
「有一些事情,我想她在天上應該已經看到了,雖然媽媽她一定會介意的──畢竟那是孟阿姨的兒子,但是,能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能夠很幸福的話,我想我媽那麼善良那麼愛我,最後肯定還是會祝福我的。」
聽到這樣的話,我爸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旁邊的顯示儀上面,心率線紊亂地跳動著。
「爸,別那麼吃驚啊。不僅哥哥愛我,我也愛哥哥。這難道不理所當然麼?哥哥那麼好──又帥,又溫柔,對我好,又死心塌地,我也沒理由會不喜歡他的吧。雖然他身體不好,但我不介意照顧他一輩子,我很愛哥哥,真的很愛他。」
我說著,又笑了起來。忽然覺得命運真是有趣,對我挺殘忍的,倒也挺善良的。
「不是很好麼?是您和孟阿姨一起將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帶到了我面前的。我多謝你們,爸,真心感謝你們。」
謝謝你們的一段孽緣,在那麼多痛苦中,讓哥哥這麼好的人降臨在我生命中。
他的眼睛睜得好大,惶然而憤怒地看著我。身後,哥哥回來了,醫生們一擁而入,我被拽到了後面。
在他們一群人的忙亂中,我眼睜睜地看著儀器上面的那條線,漸漸地慢下去,慢下去,然後變成一條平滑再無波瀾的橫線。
我沒有再落淚。不孝之至恐怕也就是我這樣了。我媽死的時候沒有哭,我爸走的時候仍舊沒有掉一滴眼淚。
倒是哥哥從身後抱著我,滾燙的類似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肩上。
沒關係的……
沒關係的,我不怕。
我……始終還有哥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無條件愛著我的人。
***
我爸死後,喪事是孟阿姨操持的。來來往往出入我家的人,有親友,有我爸單位的,還有一些我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人,我根本不想理睬他們,他們卻還總要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比較詭異的是,忙完很多事情之後,居然有說是律師的人過來了。孟阿姨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張紙道:「這是我丈夫死前寫給我的遺囑。」
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
遺囑?我爸是車禍意外死亡,從他進了醫院我就一直陪在身邊,怎麼從來沒看到他寫過什麼遺囑?
「所有的財產都留給我和兒子小遠,白紙黑字,以及我丈夫的簽名印章。」
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
我隨即就要搶過來看,孟阿姨卻手一揚,挑眉冷笑:「別碰,這個可要拿去給律師公證的呢。」
我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不可能。那東西是假的。」
且不說我爸車禍事故之後就一直陷入昏迷,就算是事前寫的也不大可能。我爸一向忌諱很多,根本不可能沒病沒災就寫遺囑──更何況他理論上沒道理簽下這種一分錢也不留給我的遺囑,畢竟我是他唯一的兒子,畢竟他在臨死之前都不知道我是不可能給他傳宗接代的。
「你所假的就是假的呀?」孟阿姨冷哼一聲:「大不了我們看法院怎麼判咯。」
法院怎麼判,孟阿姨也不可能把我剝奪幹淨。畢竟我還未成年,就算遺囑上寫明沒有我,遺產還是要算給我一份的。
但是這一份錢根本到不了我手上。
我媽家的親戚都與我家許久沒有聯繫了,我爸家那邊也因為鬧翻而根本沒有人管我。就這樣,我的監護權居然落到了這個女人手裏,我的錢當然也全部被她拿走,一分都看不到。
「我先跟你講清楚啊。你爸治病,已經把留給你的那份錢全用完了。要不是你實在沒人肯養,我才不會養你。話先給你擺這兒了,我也最多發發善心養你到十八歲,然後你就滾。在這之前,你給我遠離我兒子!打你哥哥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
我想了想:「聽說我爸死後,他們公司還賠了很多錢。」
孟阿姨臉色一變:「那──那也是賠給我的。不是賠給你的!總之你一分都拿不到!十八歲了就給我滾!」
「媽,小衍也是得上大學的吧?」哥哥輕聲勸道:「爸好歹也盡心盡力養了我那麼多年,小衍好歹是爸的兒子,我想……」
「他啊,還想上大學?就他那爛成績爛學校,根本上不了吧!」孟阿姨瞪著眼打斷哥哥:「就算他想上,也確實沒錢給他上呢!他那一份就是花光了,我總不能用我兒子將來結婚的錢來貼別人的兒子吧?!」
「媽!如果小衍不能上大學的話,我也不上了!」
「小遠你在胡說什麼啊!」
……他們的爭論,這樣無休止一次又一次的爭論,聽在我耳朵裏,顯得格外遙遠。
我不是恨她拿了我的錢。我並不在意那點錢,供不供我上大學也根本不要緊。
我只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受人挾制,孤立無援。
我未成年,沒有親戚朋友,沒有條件去自己養活自己。我才十四歲,要與自己最憎恨的人同一個屋簷下,如果不聽她的看她眼色,就沒有辦法存活。
哥哥幫不了我。
那是他媽,我爸不在了,本來他在的時候,後來不再盲目偏幫著孟阿姨的時候,我還有片刻的清淨。可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