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書生意氣與玫瑰
「白澤,真的是你?」
桌上三人不約而同抬頭看向聲音來處,站在他們桌邊的是個年輕的男人,差不多1米77,78的樣子,偏瘦,有點少年白的頭髮,五官普通,單眼皮,氣質溫文,穿著淺色的襯衫。他一臉驚訝地看向白澤,面上有驚沒喜,表情複雜,所以不能算「驚喜」,只能算「驚訝」。
「很久不見,吳迪。」白澤只是稍驚訝了一下就回過了神,這個城市很大,可是有時候也會覺得很小,偶爾碰到熟人並不奇怪,所以他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你也來吃飯?」心裡想著人家說去那些大家都喜歡去的娛樂場所碰到認識的人的概率會很高,看來真的一點不錯。
「嗯,很久不見,有,四年了吧。」名叫「吳迪」的男人臉色有些恍惚,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有些無措,有些不甘,有些得意。
冷逸的兩眼此刻像兩顆探照燈一樣照著他,八卦本性又被勾起,好像被來人吸引了注意,一副等他開口介紹的表情。
白澤微有無奈,見到冷靜也一臉等他開口介紹的樣子,再看到那個從見到他就直盯他走神的男人,他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對他感興趣,冷逸也就算了,熟了以後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八卦的一面,可是冷靜居然也這麼「三八」,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而吳迪站在他們桌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走,一臉深思或者說呆滯的表情——他們有真麼熟嗎?他難道是有話想說還是想一敘同學之情?
吳迪是他的大學同學,同窗期間交情不好不壞,他那時候一心撲在醫學求知的海洋,並沒有特別相熟的朋友,這個吳迪唯一的特別之處在於,他是永遠的「第二名」。對方出身醫學世家,據說家學淵源深厚,自身也頗有天分,只是一直被他壓在身後,所有他們兩個同時參加的考試,比賽,競賽,都是位居第二的成績。所以對方一直視他為此生最大的競爭對手,想想要打敗他。可惜的是,五年同窗,他始終未能如願。他那時候一心求學,對外界關注極少,雖然對方視他為最大的競爭對手,頗有一些葉孤城遇上西門吹雪的悲壯,可是他卻毫無所覺,甚至很長時間對這個長期穩坐「第二名」寶座的人是誰都搞不清楚。後來他從美國回來,毅然放棄腦外科選擇了中醫這個冷門學科的時候,這個吳迪情緒激動地來找他,面帶悲憤與不甘,大吼著要他收回這個決定,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真正認識這位共事五年的同窗,知道他一直暗自與他競爭,想要超越他的這件事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試圖通過各種方法讓他打消這個念頭,場面頗為失控。同寢室的同學,有人開玩笑說他是他的瘋狂「追求者」,只是對方追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成績?醫術?
白澤對這種性格偏執的人是很沒有辦法的,他無法承載他的執著,所以那個時候也只有讓他冷靜,不要強人所難,希望他明白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四年後再見,想到以前的種種,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人好像還是沒有完全釋懷的樣子?其實在醫學界權威泰斗,天賦異稟者比比皆是,他實在沒有必要對他耿耿於懷,比他優秀的人實在太多太多,況且學生時代的成績根本不能代表什麼。他確實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執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書生意氣」?
「這是吳迪,我的大學同學。」看看冷家兩兄弟,沒反應,好吧,硬著頭皮繼續,「他們是我朋友,冷靜,冷逸。」既然大家貌似「興致」都很高,他實在是沒法拒絕,懶得理會冷靜的反常,白澤不看他們,繼續低頭吃菜,讓他們自己去「交流感情」吧。
冷靜至始至終只在吳迪開始叫出白澤名字的時間下意識抬頭看了他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投給過他任何眼神,注意到白澤不以為意的樣子,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拿起湯匙,優雅地抿了一口湯,也不再開口,完全沒有認識一下對方,或者打下招呼的意思。倒是冷逸在開口說了句「你好」之後,看到同桌的兩個人沒有再應酬對方的意思,尷尬地撇了對方一眼,也不再說話了,呃,貌似只是學長一個無關緊要的同學,看來沒啥好八卦~╮(╯▽╰)╭
這兩兄弟真是……白澤真的是無話可說了,八卦完了就翻臉不認人,哎,那個杵在旁邊的書呆也傻傻的沒反應,白澤只好再度開口,「你一個人?」
「不,我和姐姐姐夫一起來的,在那裡。」吳迪說著指了指外面的地方,他面對白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問他,「你現在好嗎?」
你現在好嗎,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它可以只是見面的客套問話,同樣也可以包括很多方面,健康,生活,工作,感情……他所在意的是什麼呢。
白澤看著他,「很好啊,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心情愉快。」他的話並沒有那種客套的語氣,這個始終視他為競爭對手的老同學,他不想敷衍他,說出口的,是認真思考後的答案。
吳迪伸手扶了扶耳朵,白澤想起來,那似乎是他大學時候的習慣動作,原來現在還是沒有變。他看著他,突然帶上了懷念的神色,微微笑著望向這個大學時候就顯得很書生,現在還是一樣書生氣的老同學,眉宇間變得柔和起來。
吳迪掏出隨身的錢夾,取出一張名片,遞給白澤,「這是我的名片,我們,有空常聯繫。」
「我沒有帶名片,」白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不習慣隨身帶這些,所以從來不帶名片,「我把手機號給你吧。」說著報了一串數字。
吳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學長,這個人,好像對你很有興趣的樣子誒,一直看著你。」冷逸探頭過來看他手裡的名片,「九華醫院,腦外科,主治大夫,吳迪。哇,學長,你這個同學好厲害。」
九華是全市最好的醫院,全國排名前三的大型醫院,歷史悠久,裡面的腦外科更有全國頂尖的科室,在全世界都非常有名。那個時候,如果他沒有放棄腦神經領域的話,應該也會去那裡吧。吳迪,他果然去了那裡,一直堅定不移地朝自己的理想努力。
你會是一個很好的醫生。白澤在心底默默的說。
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時候,沒有發現冷靜的目光一直投射在他的身上沒有離開,「你們感情很好?」他富有金屬質感的低冷聲音把他拉了回來。
「其實,我們只是普通的交情。」他勾起嘴角,忍不住面上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冷靜的目光,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那些學生時代的求學歲月與年少輕狂,「你知道嗎,那時候……」
他面帶懷念的神色,面目溫柔,眼光穿過身邊的他,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緩緩向他講述著那些學生時代的日常瑣事,那些實驗室,手術臺,吳迪單方面和他的「競爭」,典籍文獻,老教授的教誨與怒駡……沒有順序,想到哪裡講到那裡,有時微笑以對,有時悵然若失,沉浸在那些過往的歲月裡。
冷靜目光專注,聽著這個人講述那些再普通不過的大學裡的事情,心裡漸漸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可以想像他一身白襯衣牛仔褲,匆匆奔走在教室與實驗室之間的消瘦身影、圖書館裡查閱文獻,專注寫論文的樣子,春去冬來,風雨無阻。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寒窗苦讀,五載歲月。冷靜的腦中浮現出這八個字。在他,學生時代的求學是一種樂趣與享受,求知的孜孜不倦,不為任何窗外事所打擾,也不考慮任何功利的目的。
「怎麼樣,是不是很書呆?」白澤停了下來,喝口水,自己總覺得那個吳迪是個書生意氣的書呆,其實想想他大學時候的那些日子,實在沒有資格嘲笑別人,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也同樣是書呆一枚。
冷逸自己還是學生,聽著白澤感嘆年少歲月,對比自己,不禁佩服這個學長求學的風骨。這個年代,這樣單純學習,孜孜不倦的,真是鳳毛麟角,學長這樣的,那是「現代書生」啊,他在古代,那就是十年寒窗苦讀,他日金榜題名的典範。
三人各懷心事,一時無聲。
這時候,店裡的燈光突然全暗,只留下頭頂個別昏暗的裝飾小燈亮著,整個店面光線朦朧,寂靜無聲,一束聚光燈打到角落他們這一桌,集中在白澤身上。
三人一愣,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一位身穿綠色荷葉邊連衣裙的年輕女孩站在他們桌前,把手中的一支玫瑰遞給白澤。
白澤看著面前對他微笑的女孩,傻住,面帶疑惑,「小姐,這……」他們認識嗎?
「啊!!」冷逸突然大叫一聲,「今天是『女士之夜』。」
冷靜和白澤不約而同把目光射向他,等他解釋。冷逸小聲地支支吾吾地解釋說這家店深受時下年輕人的喜愛,除了他們口味俱佳的火鍋,還因為這裡年輕的老闆熱情好客,常常舉辦一些有特色的活動,大部分節日店裡都有節目,比如每個月的第二個週五晚上就是他們著名的「女士之夜」。所謂「女士之夜」,是說當天光臨店裡的女客人點餐都可享受八折的優惠價格,如果一桌有男有女則按比例人頭折算,每位女士進場的時候還可以抽籤,當晚會產生一個幸運兒,一切費用免單,她還可以手持玫瑰,挑選店內一位心儀的男客人,讓對方滿足自己一個不過分的願望——一般就是求愛宣言,或者要求唱歌跳舞,表演節目之類,算作是當晚的餘興節目和一群年輕人取樂的高/潮部分。
天啊,他知道他哥一向不喜歡這種無聊的東西,他的目光快讓他窒息了。冷逸忍不住在心裡哀嚎,冷汗直流。可是,人家選的好像並不是他啊。
聽了冷逸的解釋,白澤反倒冷靜下來,他大方地接過那位小姐手裡的玫瑰。既然這是人家的「傳統」,而且今天週五,似乎大家都心情很好地在迎接週末的到來,那麼他博君一笑又何妨?
「美麗的小姐,請問你的願望是什麼?」他微笑地看著對面的女孩子,有些好奇,沒有注意冷靜死死地盯著他,面色鐵青。
「我已經有心愛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向你求愛。」對方也落落大方地開口,「我覺得表演節目呢,一定要賞心悅目才行。我看這整家店裡,長相算得上英俊的男士,不會超過三人。」說著目光在他們一桌三個人上快速一掃。
對方語氣嬌俏,面若桃花,雖然說著「全場長得好的也就你們三人」這種得罪人的話,卻意外地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反而覺得有種鄰家小妹的俏皮可愛,白澤有耐心地等她繼續說——
「而看著有些靈氣,又有才氣的,就只有你了。所以,請吧。」對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他上臺。
「那如果,我是個繡花枕頭怎麼辦呢?」白澤對對方給她的評價頗覺有趣,倒沒有急著馬上上去表演。
「看著這麼有才氣的一張臉出醜,我也高興。」女孩子把頭一揚,勾起紅唇,三分挑釁地回他。
呵呵~店裡所有人都笑起來。
「盛情難卻,我只好獻醜了。」白澤微笑著走上靠裡面臺階上的鋼琴旁,翻開琴蓋,鎮定地坐下,試了試音——柔和清亮的鋼琴聲隨即想起,他轉過一旁的話筒,眼光悠遠,語帶溫柔,「一首情歌送給各位,祝大家週末愉快。它也是我送給自己和一位在座朋友的禮物,因為對我來說,它不只是一首情歌,我用它紀念我們那些年的求學歲月。」他看了一眼坐在遠處的老同學,看了看冷靜,閉上眼,開口輕輕地唱起——
舉頭望月淡風清有你伴我走
此刻良辰只祈求緣分能長久
就讓我牽你的手擁你入我懷中
自古水長流幾番春秋
人生幾許風雨總讓人煩憂
回首唯獨那漫長歲月悠悠
月下望著你眼眸握緊我的手
猶如花兒依舊會飛舞風中
有你陪,把我醉今生永不悔
夜越黑,人越醉
你的美化作纏綿我夢一回
風兒吹,
花落隨,
今生愛你不悔
琴聲縈繞道出我和你永世相隨
我今夜的愛倒影在你的美
人生幾許風雨總讓人煩憂
回首唯獨那漫長歲月悠悠
月下望著你眼眸握緊我的手
猶如花兒依舊會飛舞風中
有你陪,把我醉今生永不悔夜越黑,
人越醉你的美化作纏綿我夢一回
風兒吹,
花落隨,
今生愛你不悔
琴聲縈繞道出我和你永世相隨
我今夜的愛倒影在你的美
有你陪,把我醉今生永不悔夜越黑,
人越醉你的美化作纏綿我夢一回
風兒吹,
花落隨,
今生愛你不悔琴聲縈繞道出我和你永世相隨
我今夜的愛倒影在你的美
台下鴉雀無聲,眾人漸漸沉醉在音樂中,冷靜看著台上邊彈邊唱,怡然自得的人,聽著那些流瀉而出的音符,動人心弦的歌聲。臺上人嗓音婉轉,眼神清澈,抬頭唱歌,彷彿另一個世界。
那些求學歲月,心中的理想,伴他度過幾個寒暑,無怨無悔。
手邊酒杯輕轉,冷靜突然覺得,也許應該把這個人關在一個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