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圓中秋（１）

小縣城最大的糕餅店在臨街的玻璃牆後擺出了中秋月餅專櫃。

街上人流穿梭，每個人在路過這堵被各種豪華月餅盒映襯得富麗堂皇的玻璃牆時都忍不住暫緩腳步。

正午時分，糕餅店的導購小姐斜倚著牆面，低垂了腦袋偷偷打著瞌睡。

牆外，一個穿著暗紅色黑藍繡線襯衫的年輕女人抱著一隻體形偏大的黑貓，她稍微俯低身體，黑色的披肩捲髮傾斜下來，柔柔軟軟地撫蕩在黑貓的耳朵上。

黑貓抖抖耳朵尖，明亮的瞳孔一一掃過櫥窗裡的禮盒。

導購小姐突然驚醒，眨著眼看了看牆外的一人一貓，這才懶洋洋地替他們拉開了門，職業性地問道：「您想買什麼樣的月餅呢？」

葉舟抱著黑貓，眼神在各種月餅盒上掃過，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問道：「你到底要吃哪一種？」

她懷裡的黑貓爬到她肩頭，貓臉緊貼著她的耳朵——她怕癢似的微微避開了一些距離。

導購小姐得不到回應，又問了一句，「或者，您可以先從價位考慮，您打算買什麼價位的月餅呢？」

「什麼都不喜歡？！貓先生你怎麼比老太太還挑剔？」葉舟撫著黑貓的背，先是苦著張白白淨淨的臉，轉頭看到導購小姐不耐煩的臉後，抱歉地笑了，「嗯，我先看看，你不用招待我。」

導購小姐不說話了，只是站在葉舟身後。

葉舟又在自言自語，她說：「蛋黃的吃不吃？」

「又是隨便！」

「那你直接告訴我你不吃什麼味道的嘛！」

「水果？那東西給我我也不吃謝謝！」

「豆沙餡的吃不吃……這個還可以哦？豆沙的我才不吃呢……哎呀！你幹嘛咬我耳朵？！」

葉舟拽下黑貓，把它用力扣在懷裡，騰出一隻手不停地揉著自己的右耳。

導購小姐面露狐疑地退後了一步，可憐的姑娘以為自己遇見了精神病患者，心裡快速地計較著該不該進去找店長。

葉舟已經把小小的耳朵揉得通紅，黑貓又撲上去咬她的手，似是想要阻止她繼續揉捏耳朵的動作，她終於停下動作，改為兩手抱著黑貓，轉頭想請導購小姐給自己挑一盒沒有水果餡的月餅。

「啊呀？人呢？」葉舟找不到原本站在自己身後的導購小姐了。

糕餅店裡空蕩蕩只剩下她一個人。

蜷在女人懷裡的黑貓「撲哧」一笑，說道：「我勸你還是快點離開這兒，她一定是進去找幫手了。」

「找什麼幫手？我又不是來搶劫的。」葉舟拉開玻璃門往外走，嘴裡嘮叨道：「我說我一個人出來買就可以了，你看你跟出來也就算了，還非得和我對話，小縣城就這麼豆丁點兒大，要是被人家誤會我真的神經不正常，這精神損失我還得先幫你找回身體才能討得到……」

「葉舟，」黑貓打斷年輕女人的話，說道：「你真聒噪。」

葉舟瞪圓眼睛，鼓著腮幫子就要反駁，黑貓又說：「況且我怎麼知道你買的合不合我口味？好好一個中秋節，總不能因為月餅而糟蹋掉吧。」

「……」葉舟半晌後回嘴道：「真不知道你的真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太挑剔啦！你是處女座嗎？！」

黑貓說：「閉嘴，快點買完快點回家，這太陽照得我眼暈。」

「哦。」葉舟答應了一聲，抱著黑貓往街邊的另一家糕餅店走去。

一回到家，葉舟立刻放下貓先生，她邊活動著雙臂邊抱怨道：「貓先生，我真心覺得您可以考慮一下燃脂瘦身，我這有半個月迅速瘦下十斤的減肥秘方哦！要不……您體驗體驗？」

貓先生懶得理她，自己往房間裡去了。

鄭老太太接過葉舟手裡的月餅禮袋，說道：「去喝口水吧……誒，這個多少錢？」

「50塊錢！」葉舟邊說邊往房間裡躲。

鄭老太太追在後頭問：「你騙誰呢？這燒錢的東西到底多少錢？！」

貓先生從房間裡出來，嘴裡叼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月餅收據，葉舟忙去攔，鄭老太太卻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500塊？！」勤儉持家的鄭老太太爆炸了。

葉舟揪著貓先生的鬍鬚，罵道：「叛徒！叛徒！革命事業還沒遇到挫折呢你就先叛變了！」

貓先生一臉正義地看著葉舟。

鄭老太太的腦袋上還在「咻咻」冒著白煙，她說：「去！洗手吃飯！」

葉舟如蒙大赦，抱起貓先生一溜煙往廁所裡跑。

葉舟洗手，貓先生洗腳。

葉舟問：「怎麼樣，那些資料裡有你嗎？」

貓先生說：「只看了三分之一，目前還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葉舟說：「大部分的資料都是殘缺的，既沒照片也沒詳細信息……我會不會把時間說的太早了？說十年前的話會不會比較有效率？」

貓先生搖搖頭，說道：「沒關係，比起遺漏，不如擴大範圍，慢慢來總能找到的。」

葉舟輕笑，說道：「你倒是不急。」

貓先生提起一隻腳，讓葉舟幫它擦乾淨，它說：「雖然我失憶了，但我可以感覺得出來，我應該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那麼，再等幾天又有什麼關係呢？」

葉舟輕輕捏著貓先生的腳，邊擦邊說：「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但你的肉身說不定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

貓先生不滿道：「我只是長得顯幼稚而已，我的心智年齡是隨著我的真實年紀逐年遞增的。」

「哼！」葉舟忍不住揶揄道：「一個成熟的男人會揭發我的收據嘛？！」

貓先生「嘿嘿」一笑，說道：「我覺得這樣很有趣啊。」

葉舟也忍不住笑，「你今天心情很好呢。」

「有嗎？」貓先生跳下盥洗台，往浴室外走。

「有啊。」葉舟邁步就要跟上。

貓先生在廁所門口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葉舟，墨綠的眼裡有淡淡的笑意流動，它說：「可能是太多年沒有過中秋的緣故吧？」

葉舟一怔，既而失笑，「原來如此。」

晚飯後，鄭老太太搬了張小板凳坐在陽台上找月亮。

小縣城裡樓房四起，夜空在多年前便已被分割成碎片，鄭老太太找了許多年，依然找不到月亮的蹤跡。

貓先生蜷縮在鄭老太太膝頭，任由老太太輕柔地撫摸自己的肚皮。

葉舟端著盤子走進陽台，盤子上是切好的各味月餅，她將月餅盤擱到陽台的石欄上，站在老太太身後輕輕捏著她的肩，她說：「媽媽，想看月亮的話去頂樓看吧。」

鄭老太太拈起一小塊月餅，塞進嘴裡慢悠悠地嚼著，「不去，沒人背我，累。」

葉舟家住四樓，露天的頂樓在六樓，不過兩層樓的距離，老太太爬山的勁頭可是遠遠趕過葉舟的，但老太太就是不愛在中秋節這一天上頂樓看月亮，一問起原因便推搪說要人背，有一年葉舟真的蹲下身要背她，她卻沉默著進屋睡了一整天，弄得葉舟此後再不敢提背她上樓看月亮的事情。

葉舟知道這其中必有緣由，只是老太太不說，她也不捨得問。

她總覺得，有些事自己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鄭老太太撿了塊肉餡喂進貓先生嘴裡，貓先生「喵嗚」一聲，細細地嚼開了。

葉舟說：「您不要貪嘴多吃，否則這個月的膽固醇和血糖又該上去了。」

鄭老太太乖順地點點頭，把剛拈起來的一塊月餅掰成三份，指著其中最小的一塊，仰頭問女兒，「我再吃這一塊就不吃了，好不好？」

葉舟低頭，鄭老太太的發髻在看不清的月光下顯出清淡的銀白色。

又是一年中秋夜，葉舟想，真讓人傷心啊。